“好了,乔治,说来听听。”雷恩喝了一口咖啡。白宫有很多例行公事,其中有一项是他上任一年以来才形成的,那就是每周有两三天,财政部长都是总统在每日情资简报过后第一个接见的人;温斯顿通常是通过第十五街底下连接白宫和财政部大楼的地下道步行前来,这个隧道是罗斯福总统时代兴建的。另外一项例行公事是总统的海军勤务兵会准备咖啡和牛角面包,让两人尽情享受足以让胆固醇升高、有害健康的早餐。
“和中国的贸易谈判陷入僵局,他们根本没有诚意和我方谈判。”
“问题出在哪里?”
“天啊,杰克,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不是问题?”‘商人’咬了一口抹了葡萄果酱的牛角面包。“他们那家新设立的国营电脑公司,剽窃了戴尔电脑拥有的硬件装置,中国人把它装入自家生产的电脑里,在国内和欧洲市场销售,违反了所有贸易与专利条约。不过当我们在谈判桌上指出这点的时候,他们立刻改变话题,置若罔闻。戴尔公司将因此损失约四亿美元,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我是这家公司的人,我会找杀手去干掉仿冒的人。好了,这只是其中之一。接下来他们说,如果我们对这类‘小小的’事情大惊小怪,波音公司就别想拿到二十八架七七七的订单,他们会改买空中巴士。
雷恩点点头。“乔治,我们跟中国的贸易差额是多少?”
“七百八十亿美元,是逆差,不是顺差别不大。”
“史考特正在国务院研究对策吗?”
财政部长点头。“他的团队很行,不过在执行方面还需要加强。”
“这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
“我们的消费者会有很多低价的产品可买,大约百分之七十老是低科技的东西,多半是填充娃娃之类的玩具。不过啊,杰克,百分之三十是高科技产品,而且数量在过去两年半之中成长了一倍。不用多久,就会害我们国人失业,不管是生产供国内消费还是对外输出的公司都会裁员。他们在自己国内卖了很多笔记本型电脑,尽管我们在价格和性能上都胜过他们,但他们限制我们的产品进入他们的市场。我们确信他们挪用与我国贸易顺差的钱来补助自己的电脑工业,而他们之所以加强电脑产业,我猜是有策略方面的原因。”
“另外还卖武器给我们不喜欢的对象。”美国总统补充。这么做也有策略原因。
“是啊,大家都需要用AK47来赶走后院的土拨鼠嘛。”两个星期前,洛杉矶港口查获了一千四百支走私的AK47,尽管美国情报单位查出交易订单的来源是一个北京的电话号码,但中国方面不论涉及不法事情。雷恩知道这件事,不过并没有对外透漏,以免收集情报的行动曝光―――这项情报的来源是位于米德堡的国家安全局。北京新的电话系统并不是美国公司负责建立,不过其中有很多设计工作都外包给一家与美国政府关系密切的公司。这种行为严格说来并不合法,不过在国家安全的前提下,就不必太拘泥游戏规则。(什么屁话?轮到他们就不必拘泥规则,到别人的时候就一点都不可以。)
“他们不遵照游戏规则吗?”
“没错。”
“你有没有什么建议?”总统问道。
“提醒那些斜眼王八蛋,他们需要我们的地方,比我们需要他们的地方还多呢。”
“你对其他国家讲话要小心,特别是有核武器的国家,”雷恩提醒财政部长,“还有,不要按用带有种族歧视情绪字眼。”
“杰克,这是公平贸易的问题。如果他们对我们的顺差数字那么大,就应该开始对我们公平一点。好啦,我知道―――”他防卫性地举起手,“―――他们被台湾气坏了,不过这是好现象,杰克。你的决定很正确,对他们做出了惩罚。那些王八蛋杀人不眨眼,我们在波斯湾的麻烦也可能是他们搞的鬼,针对我们所进行的伊波拉病毒攻击也是,所以他们是自作自受。他们谋杀的美国人民、蓄意攻击美国,但我们却不能惩罚他们,因为我们是强国,要保持强国的风范。风范个头啦,杰克!
那些小杂种直接或间接地帮助伊朗精神领袖杀害我们七千个国民,而我们和台湾建交就是他们要付出的代价―――在我看来,这个代价还是太小―――他们应该了解这一点,他们该学学世界上的规则。所以啊,我们应该让他们知道犯规就要吃苦头,而且要让他们痛得刻骨铭心,只要他们还是搞不清楚规则,就有更多苦头等着他们。
他们迟早都要学乖的,而我认为我们已经等得够久了。”
“没错,不过若从他们的角度来想,我们凭什么告诉他们游戏规则是什么?”
“这是什么鬼话本,杰克!”温斯顿是少数有能力在椭圆形办公室说这种话的人,部份原因是他个人的成功,部份原因是雷恩尊重直话直说的人,即便内容偶尔夹带脏字也没关系。“记住,是他们先招惹我们的。我们遵照游戏规则,而这个世界的确有规则存在,全世界的国家也都遵守那些规则。如果北京政府想继续在国际上混下去,最好还是乖乖遵守大家的规则。如果你想加入高尔夫球俱乐部,就要先付入会费,即便你付了费,还是不能直接开球车上果嶺,你不能什么都要。”
问题是,雷恩心想,治理国家的那些人―――特别是大型、强势、重要的国家的领袖―――都不喜欢听别人指挥,专制国家的领袖更是如此。在自由民主的国家,法治的精神适用于任何人,虽然雷恩是总统,但他不能因为缺零花钱就去抡银行。
“好吧,乔治。你去和史考特讨论出我可以同意的解决方案,然后让国务卿向北京解释规则。”天知道,也许这次会成功。不过雷恩不敢打包票。
今天晚上很重要,野村心想。当然重要喽,他前一天晚上才和柳明发生关系,而她似乎也很满意,不过在她有时间好好思考一番之后,反应还会一样吗?她会不会认为他把她灌醉,然后占她便宜?野村曾和不少女人约会、上床,不过他知道共享鱼水之欢并不代表你能理解女人的心。
他坐在这家中型餐厅的吧台吞云吐雾。他从来没有抽过烟,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咳嗽,只是头两口让他觉得天旋地转。一氧化碳中毒,他心想,吸烟会降低大脑里氧气的补给,对伊朗有很多不良影响,然而抽根烟也可以舒缓等待的情绪。他买了一个酵制的打火机,上面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的图样,由于背影是蓝色的,所以看起来像是飘扬在青天中。她已经―――他看了一下手表―――迟到了九分钟,野村向服务员再点了一杯日本牌子的苏格兰威士忌。味道还可以,也不会太贵;反正酒就是酒,有什么差别?
你到底会不会来?情报员在心里问道。和世界多数地方一样,这个吧台在酒杯和酒瓶后面也有一面镜子。这个土生土长的加州人照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假装这是别人的脸,心想是否能看出什么。紧张吗?怀疑吗?害怕吗?政治视野充满欲望?
可能有人正在做这样的评估,可能有某位国家安全部反情报人员正在跟梢,小心翼翼地不要正视野村太久以免被发现,也许他正利用镜子来当作间接监视的工具。更有可能的状况是,他坐着的角度很自然是面对这个美国公民,而野村必须转头才能看到他,如此他都有时间转移视线,可能是转向野村坐在一直线上的搭档―――盯梢通常是由一组人进行,而不是个别行动―――这样看起来就不会那么直接。全世界每个国家都训练警察或安全部队做这件事,不论你跟踪的目标是毒枭或情报员都一样。野村再看一次手表,她迟到了十一分钟。没关系啦,老兄,女人最爱迟到,她们会迟到是因为不会看时间,或是花了太长的时间穿衣服、化妆,或是因为忘记戴手表……最有可能的是因为迟到对她们有利。迟到可以让女人在男人面前抬高身价,毕竟是男人等待她们,而不是女人等待男人。迟到会让她们的感情变得稳固,如果男人不愿意等待,这段感情就只能告吹,所以让男人恐惧戒备。
也许她今天加班,或者路上堵车,或者办公室有朋友要她帮忙搬该死的家具。
十七分钟。他再掏出一根香烟,用那个打火机点燃。东方红,他心想,也许这个国家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红色国家……毛泽东地下有知,会不会感到很有面子?
你到底在哪里?
不论国家安全部派来监视他的人怀疑他哪一点,他们一定十分明白他在等女人出现,因为他的表情透露出男人迷恋女人的神情。
迟到了二十三分钟。他捻灭手中的香烟,再点燃另一根。如果迟到是女人用来操控男人的手段,也未免太有效了吧。
詹姆士?邦德从来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这位情报员心想,情圣先生总是能够完全主导他的女人―――如果有人要你证明邦德是虚构的人物,这就是证明!
野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看到柳明进门。他感到有人在他背后轻拍一下,转身看到她你上灿烂的微笑。柳明很高兴自己吓了他一跳,亮丽的黑眼睛因为喜悦而眯了起来。
“很抱歉我迟到了,”她很快地说,“方委员要我帮他写一些东西,所以很晚才下班。”
“我要找这个老家伙谈谈。”野村调皮地说,挺直上身。
“就像你刚刚说的,他是个老家伙,所以听力也不行了。”
不对,那个老混蛋可能连听都不想听,野村忖道,方刚可能就像全世界的老板一样,过了某个年龄就不再咨询他人的意见。
“你晚餐想吃什么?”野村问道。
“我不饿。”她的黑眼睛散发出光彩,流露出她真正想要的。野村喝干杯里的酒,和她一直走出餐厅。
“怎么样?”雷恩问道。
“不是什么好消息。”范达姆回答。
“我想那得看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他们什么时候要听双方答辩?”
“两个月之内。杰克,你任命的那些‘严格派’大法官负责审理这个案子,我敢打赌,他们一定很想推翻‘罗伊’案。”
雷恩把身体靠向椅背,抬头对他的幕僚长微笑。“这有什么不好的?”
“杰克,有许多民众都喜欢拥有选择权,决定要不要堕胎。‘尊重选择权’是他们喊出的口号,而且到目前为止,法律也都站在他们这一边。”
“说不定未来会有所改变。”总统满怀希望地说,低头看看自己的时间表。内政部长马上就要进来讨论国家公园的事。
“这没有什么好期待的,该死!他们会怪罪到你头上!”
“好啊,假如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强调我并不是美国最高法院的法官,以澄清关系。如果他们做出我预期中―――我猜你也这么认为―――的决定,堕胎就成了立法单位的事,而各个州议会也将开会决定选民是否拥有断送胎儿性命的权利―――不过,你没忘记吧,我有四个小孩,他们出生时,我都在场看着他们呱呱坠地,你可别告诉我堕胎不值得大惊小怪!”雷恩的第四个孩子凯尔?丹尼尔在他任内诞生,当雷恩从产房走出来时,摄影机马上对准了他的脸,让全国上下―――包括全世界―――共同分享这份经验,雷恩的支持度也因此暴涨了整整十五个百分点,让范达姆笑得合不上嘴。
“该死,杰克。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赞成堕胎,不是吗?”范达姆逼问,“不过,你我不也常常做出令人反感的事?我们也不应该否决其他人做这些事的权利。举例来说,香烟?”他故意挫挫雷恩的锐气。
“阿尼,我这样说好了,赞成堕胎的人士说胚胎算不算人类都不是问题的重点,因为胚胎是在女人的肚子里,因此算是她的财产,想如何处置都凭她高兴。好,根据罗马共和国与罗马帝国时期的法律,妻子与子女都是一家之主的财产,她自己高兴杀谁就杀谁。你觉得我们应该回到那个时代?”
“当然不要,因为那样的法律赋予男人权力,却让女人无权,这个时代早就没有人这样规定了。”
“你把一个道德问题转移为政治上的好坏问题。听好,阿尼,我当总统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总统应该有权拥有一些道德标准,否则我应该在每天早上上班前把个人的是非观念放在办公室门外吗?”
“可是总统不应该将自己的道德标准强加在他人身上,道德标准是你放在心里,让自己安心的东西。”
“我们称为法律的东西,只不过是社会大众集结而成的信念,是他们对是非对错的信念。不管是凶杀、绑架,或者闯红灯,都由社会大众来订规定。在一个民主共和国里,我们选出民意代表进入立法机构订规定,法律就是这样出炉的;我们也设立了宪法,它是国家的最高法律,可以规范其他法律,这是个很高明的设计,保障我们不会因一时冲动胡乱修改法律而悔恨终生。司法单位的职责就是解释这些法律条文;或是像现在这样,在将法律应用于现实生活时,出来解释这些法律当中体现的宪法原则。在‘罗伊对维德’案的判决案例中,最高法院逾越了职责,自己制订了法律,违反宪法起草人的期望,擅自修改法律,这根本就是一大错误。翻案只不过让堕胎议题重回各州议会,而这个问题本来就属于州议会。”“你这番演说准备多久了?”范达姆问道。雷恩的措词有修饰的痕迹,不像是即席脱口而出的谈话。
“好一阵子了。”总统承认。
“好吧,等决定发布下来,一定会引起一场风暴。”幕僚长警告。“我说的是示威、电视报导,以及多到可以贴满五角大厦所有墙壁的报纸社论,而特勤人员也会因为你生命受到更多威胁而担心―――不仅你自己的生命有危险,连你的妻子儿女都有。如果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可以去问问特勤人员。”
“这不合逻辑吧。”
“不管是联邦政府也好,地方政府也罢,没有一条法律是强迫人生一定要合乎逻辑的,杰克。人民指望你让老天爷每天出太阳,如果没有出太阳就怪罪到你头上。
认命吧。”话一说完,幕僚长便气冲冲地离开,回到自己位于转角的办公室。
“鬼扯淡。”雷恩松了一口气,翻开内政部长简报的文件夹。
这里的民众对衣服的品味实在令人不敢领教,野村忖道,不过有件事除外―――当你解开衣扣发现里面的性感内衣,那种感觉就像黑白书面应声变成生动的彩色荧幕一样。这一次柳明让他为自己解开钮扣,脱下全身衣物。野村拥抱着她,将她抱上床。
“你为什么迟到?”
她做个鬼脸,“方委员每星期都会和其他委员见面,回来时会叫我把开会内容记录下来,这样他就能把他说过的话记录下来。”
“那你有没有用到我那部新的电脑?”柳明的回答在他全身上下引起触电的感觉,因此他用这个问题来掩饰。这女孩是个天大的消息来源!野村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复平常的表情。
“当然啦。”
“太好了,你的电脑有MODEM吧?”
“当然有,我每天都要到西方国家的新闻网站去找新闻报道。”
“啊,那就好。”到此为止,他已经完成了今天的工作,野村湊过去吻她。
“我进餐厅前涂了口红,”柳明解释,“我上班时不擦口红的。”
“噢,这样啊。”中情局干员回答,继续刚才的吻。她的手臂环绕住他的头。
她迟到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现在一切都明朗了,他的手也开始四处游走。
买了前开式胸罩是他做过最聪明的事。
她算是什么?朋友吗?没错,但这还不够。情报来源吗?还不是。不过此时此刻可以视为情人。他们在‘农场’从来都没有谈到这档子事,只有叮咛受训学员以后不要和线民走得太近,以免失去客观判断的能力。不过如果你不靠近一点,有办法吸纳线民吗?当然啦,恰特知道他现在比‘靠近’还要近。
不论她的外表如何,她的皮肤可是赏心悦目,体态也不差。如果要挑剔的话,腰身是有点太粗,不过这里又不是南加州的威尼斯海滩,而且她的腰围也比臀围细,这样就够了,反正她又不是纽约时装秀舞台上的模特儿。柳明现在不是超级名模,也永远不会变成超级名模,认了吧,恰特,中情局干员告诉自己,这个时候想中情局的事做什么?他是个男人,除了四角内裤之外一丝不挂,身旁有个女人,那女人除了比基尼内裤之外也同样一丝不挂,他边想边微笑。
“你在笑什么?”柳明问。
“因为你好漂亮。”野村回答。她笑起来的确很漂亮,虽然她永远当不上模特儿,但只要肯展现出来,每个女人都有特殊的美。她的肤质一流,特别是嘴唇,虽然上面因覆盖着唇膏而显得光滑油腻,但却让他的嘴唇更加流连忘返。
“噢,怎么说?”
“我觉得有一句话是女人绝对不能对男人说的,那就是‘你进去了吗?’我们有个秘书有一次对老方说了这句话,结果被他毒打一顿。隔天上班时她双眼乌青,是他硬逼她来上班的。然后隔天晚上―――他呀,就找我上床,”她的表情尴尬多于羞愧,“表示他还是个大男人。不过我不会笨到对他说那句话,我们都不会,现在都不会了。”
“你会对我这么说吗?”野村微笑着问她,再加上一个吻。
“噢,才不会哩!你是香肠,才不是四季豆!”柳明热切地说。
这不是他听过最高雅的说法,不过此时此刻还算可以,野村心想。
野村眼中看见两种东西。其中之一是个女人,一个有一般女人情欲的年轻女人,而他正要对她的情欲做出回应;另外一个则是未来的情报来源,这个情报来源能够取得的政治情报,是经验丰富的专案情报官在梦中都会到手的情报。然而野村并非经验丰富的专案情报官,他仍然有点生涩,所以他并不清楚有什么不可能的事。他还是担心未来的情报来源,如果成功吸收了她,她的性命将有极大的危险―――他想到当子弹穿过她的大脑时,她的脸蛋会变成什么样子,别想了,野村努力交过个念头摆在一边,如果他真的希望吸收她,就得在床第之间好好表现,如果他因此得到快感,那只是附加的红利而已。
“我会考虑的。”美国总统答应内政部长,并陪他走到门口。他的内政部长绝非坏人,然而他似乎受到部内官僚的排挤,而这大概是在华府工作最危险的部份。
他回到座位,阅读部长呈上来的报告。他当然没有时间全部看过,比较不忙时,他可以扫描这些文件的行政大纲,其他东西全部交给一位幕僚,再由他草拟一份报告给总统―――基本上,这又是另一份大纲,负责拟行政大纲的工作人员大概只有二十八岁,而政策就在他手中拟定了。
真没道理!雷恩愤愤不平地想。他是这个国家的行政首长,应该是唯一可以制订政策的人,然而总统的时间宝贵到必须让其他人来捍卫他的时间―――其实那些人反而让他没有自己的时间,因为说穿了,是那些人在决定雷恩看得到以及看不到的东西。如此一来,尽管雷恩贵为总统,也真的靠自己一个人做出行政决策,不过通常都是完全仰赖他人所提供的资讯来做出决策。人有时候很担心会受到这些资讯的掌握,如同媒体有能力左右社会大众对当天各种话题的看法一样。
然而话说回来,杰克,你有 没有也被自己的官僚给绊住了呢?很难知道,很难分辨,也很难决定如何改变这种情况―――如果这种情况存在的话。
大概就是这样,阿尼才希望我走出这栋办公大楼,到外面见见真正的民众;雷恩忖道。
更棘手的问题是,雷恩是国际政策与国家安全方面的专家,但对于国内事务却反而觉得陌生,一无所知,其中有部份原因是因为他个人拥有庞大财产,从来都不用担心一条面包或一盒牛奶要花上多少钱;在白宫更是如此,在这里根本看不到盒装的牛奶,因为它永远都是放在银盘上的杯子里,由海军勤务兵端到你面前,而你只要坐在舒适的大椅上,伸手就可以拿到。然而,必须担心牛奶与面包价格的人却是真实存在的,即使不必担心这些事,至少也会担心小儿子上大学的费用。身为总统,雷恩必须将他们的忧虑放在心上,必须尽量让经济维持平衡,让民众能领到象样的薪水,每年暑假能到迪士尼乐园玩,秋天时能去看美式足球,而每年圣诞节也能在圣诞树下放置很多礼物。
然而,他到底要怎样才能办到呢?雷恩记得罗马奥古斯都大帝的一个故事;奥古斯都知道自己被宣布成为人神,人民盖了许多神庙供奉他,还有人对他的塑像献上祭品,于是气冲冲地问:万一有人向我祈祷,要我治好他的痛风,我要如何办到?
根本的问题是在于政府制订的政策不符合现实,但华盛顿很少有人提及这个问题,连在意识形态上鄙视政府及所有内政政策的保守派人士也一样―――尽管他们通常赞成对外宣扬国威,在海外动武;雷恩从来想不通他们为何乐此不疲,大概只是想与自由派人士有所区别吧。自由派人士只要一提到动武,就像吸血鬼看到十字架一样退避三舍,不过自由派也喜欢尽量赋予政府无限的能力,深入每个人的生活,像吸血鬼般地吸干大家的鲜血―――运用不断增税的方式,赋予政府愈来愈大的权力。
不论政府怎么做,经济似乎都不受影响,民众还是找得到工作―――多数是在私人机构,制造产品,让大家自愿用课税后的薪水来购买。然而,‘为社会服务’却几乎成了民选政治人物的专用名词,其实每个人不是多少都在为社会大众提供某种服务吗?像是医生、教师、消防队队员或药剂师,为什么媒体只提到雷恩和罗比?杰克森,以及五百三十五位国会议员?他摇摇头。
该死。好吧,我知道我是怎么选上的,可是我干嘛出马竞选呢?雷恩的参选让范达姆感到很高兴,连媒体也一样―――大概是因为他们喜欢拿他当箭靶―――凱西并没有质问他这件事,可是为什么他允许自己被众人拱上宝座?基本上,他对总统的任务根本摸不清头脑,也没有真正想进行的议题,只是过一天算一天。他每天做的只是技术方面的小决策(他在这一点上特别不行),而非大方向的策略。他并没有改变国家的重大计划,当然啦,有些问题是需要改革―――税务政策需要重拟,他让乔治·温斯顿全权处理;国防也有加强的必要,他和东尼·布瑞塔农正在着手策划;他手下有个委员会负责健保政策,他的妻子和一些霍普金斯大学的同事也参了一脚,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公开;还有就是情况很差的社会保险政策,则由温斯与马克?甘特负责。
社会保险,“美国政治的禁忌”,他心想,敢碰这个议题的人都必死无疑。然而社会保险却是美国人民真正关心的事,但他们关心的不是应该如何实施,而是误解了社会保险的真谛―――民意调查显示,民众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所偏差。尽管社会保险和很多金融机构一样,在管理上出了严重的问题,但它依旧是民意代表为政府制订的法规,是政论理应向人民兑现的承诺。尽管美国有不少愤世嫉俗的人,但一般公民仍然相信政府可以实践诺言。国会在社会保险上动的手脚,远胜于私自挪用劳工退休金的工会领袖,和那些吸血企业家的所作所为。宪法的起草人犯了一个简单却深远的错误,他们以为由人民选出为国事效力的人,都和人民一样诚实厚道;而且不管这些起草人在品格上有何缺陷,华盛顿都可以用个人高超的情操予以弥补。可惜目前国会里并没有这样一个足以取代华盛顿的精神导师兼活佛,雷恩心想。社会保险到六○年代都还有盈余,这个事实显示现在的国会并不能容许盈余存在,对不对?有盈余就会让有钱人更有钱,所以要把盈余消耗殆尽,因此社会保险税被当成一般款项,与其他款项一起用在支出上。在海军官校上过雷恩历史课的学生曾经送给他一个金属格言牌,让他摆在白宫的办公桌上,上面写着托克维尔的名言:在国会发现可以用民众的钱来贿赂民众之前,美国尚可长治久安。雷恩把这句话铭记在心,他有时真想一把抓住国会的喉咙,掐死国会,只可惜国会并没有喉咙,而阿尼也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这个国会有多么温顺,特别是众议院,而这又是多么难得的事。
总统边抱怨边查阅行事历,看下一个要见的人是谁。美国总统的行事历也是由他人排定,所有约见都在几星期前就已经安排好,前一天简报时再告诉总统他明天要见何方神圣、讨论什么事,以及他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总统的态度通常都被要求要相当和善,以便让求见的人在离开椭圆形办公室时,能对这次会面感到满意。按照规定,已排定的行程表不能更改,以免让总统摸不着头绪。那些像机器人般一动也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却眼观八方的密勤局干员下班之后,可能会到他们常去的酒吧笑着谈论当天的趣事―――他们既聪明又见多识广,雷恩忖道,甚至比他更熟悉总统的工作。他们既熟悉总统的工作,又不必负什么责任,可说是占了双重优势。
走运的狗杂种,他心想,然后准备面对下一个约见的人士。
如果硬要说香烟有什么好处,那肯定就是这个了,野村心想。他的左臂环绕着柳明,身体紧紧靠着她,凝视着天花板,享受此时的美妙、轻松、如释重负的气氛。
他轻轻吸着香烟,倾听柳明的呼吸,感觉像个男子汉。窗外的天色阴暗,太阳已经下山了。
野村起床先进浴室,然后从厨房端着两杯酒回来。柳明坐在床上,啜着自己杯子里的酒。野村忍不住想伸手爱抚她光滑的肌肤。
“我的大脑还没恢复正常。”她喝了第三口酒后说。
“亲爱的,男人和女人有些时候是不需要头脑的。”野村点燃另一根香烟,很惊讶地看着柳明伸手从皮包里拿出自己的香烟,优雅地点燃,然后深深吸了一口,让烟从鼻子里喷出来。
“龙女!”野村开怀大笑,“接下来要喷火吗?我不知道你竟然会抽烟。”
“我们办公室里每个人都抽。”
“委员也抽吗?”
她再度笑了出来,“特别是委员。”
“应该有人告诉他吸烟有害健康,对性能力也不好。”
“这大概就是他的问题。”柳明大笑。
“你不喜欢他吗?”
“他都年纪一大把了,还自以为很神勇,把办公室当作是他的私人妓院。”柳明说道,“我已经不是最得宠的了,他最近迷恋上柴小姐,人家已经订婚了,老方也知道。对一个高干来说,这种行为一点文明。”
“法律管不到他吗?”
她嗤之以鼻,“法律根本就管不了他们!这些人可是政论部门首长啊,他们就是国家的法律,其他人对他们的癖好有什么看法,他们根本不屑一顾―――反正被揭发的情形也不多。他们腐败的程度让三代的皇帝都自叹弗如,而他们还自称是老百姓、农民以及工人的守护神,把这些人视如己出!”
“我还以为你喜欢你们委员呢!”野村引导她继续说下去,“他说了些什么?”
“什么意思?”
“害你迟到的工作啊。”他面带微笑。
“噢,那是他和另一位中央委员的对话。他保存了个人的政治备忘录―――万一哪天国家主席想整肃他,他就可以把备忘录当成自保的工具。老方不想失去官位,也不想失去所有的特权,所以他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部记录下来。我是他的秘书,当然是由我帮他写下来。”
“用电脑写。”
“是啊,都用那部新的。中文字型好棒啊,多亏你那套新软件。”
“你都存在电脑里吗?”
“没错,存在硬盘里。噢,还有加密,”她告诉他,“这是我们侵入美国人的武器档案时,跟他们学来的。他们那套叫做‘超强加密系统’,天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选择我要打开的档案,键入密码后,档案就会打开。你想不想知道我用什么密码?”
她咯咯笑,“黄色潜水艇。我用英文,因为我当时还没有你这套软件,用的是英文键盘。刚开始学英文时,我常听收音机,有一次我在听到披头士唱这首歌时,我就花了半个小时查字典,然后再查百科全书,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把它漆成黄色!”
密码!野村尽力掩饰兴奋之情,“档案想必不少吧,你当他秘书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超过四百个,我按照顺序用号码命名,今天的编号是四百八十七。”
天哪,野村心想,四百八十七个有关中央委员内部对话的电脑文件,这个宝藏足以让金矿看起来只像是有毒废弃物。
“他们到底都说些什么?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政府高层人员。”野村说道。
“什么都说!”她回答,“谁在中央委员会出了什么点子,谁想对美国好一点,谁想给美国颜色瞧瞧―――国防政策、经济政策,所有你能想像得到的内容是应有尽有。最近一个重要的话题是如何对付香港。一国两制让北京和上海的部份企业家感到不是滋味,他们觉得没有受到应有的尊重,没有像香港生意人一样倍受礼遇,所以不是很高兴。有些人想找出折衷方案让他们高兴,老方就是其中之一。他大概想得出办法,因为他在这方面很行。”
“能看到这种新名词一定很有趣,因为你能知道自己国家正在进行的事!在日本,我们从来都不知道财务和通产省在搞什么鬼―――结果把经济弄得乌烟瘴气,真是一堆笨蛋。正是因为没人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所以没能采取行动来加以改善。
这里是不是也一样?”
“当然啦!”她再点燃了一根香烟,全心投入对话中,几乎没有注意到内容已经与情欲脱节。“我以前研读马克思、毛主席语录,而且坚信不疑,甚至还相信高层官员个个人员端正又高尚,学校里教什么,我都照单全收。但后来我看到军队建立起自己的工业帝国,让将领们享尽荣华富贵,变得脑满肠肥;我也看到部会首长如何玩弄女人,如何装潢自己的公寓。他们变成了新的皇帝,他们拥有的权力太大了,或许女人可以善用这样的权力而不会腐败,但是男人就不行了。”
女权主义也飘洋过海来到中国啦?野村忖道。她大概太年轻,不记得毛泽东的妻子江青的腐败程度,足以为奢靡的拜占庭帝国开班授课呢。
“那是我们这种人无法解决的问题。至少你看到真相,知道内幕,这使你更加与众不同,明。”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当然。”他献给她深情缠绵的一吻,手则爱抚着她的胴体。他已经很接近了,她把自己的所知全都告诉了他,连密码都说出来了。她的电脑联网,这表示他可以侵入其中,在她的硬盘里东摸西看。有了密码,他可以拷贝、存储那些档案,直接送到傅玛丽的办公桌上。天啊,一开始是把中国公民弄上床,然后是把这个国家弄得天翻地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有趣的事吗?中情局干员不禁对着天花板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