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就是发生在这里,恰特·野村在心中想道,宽广的天安门广场―――意为如天堂般平安。在他右边的是高大的宫墙,看起来就像是……怎么形容呢?当他绞尽脑汁想找个形容词时,突然发现其实世上的确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与其比拟。再说,如果这世上真有类似的地方的话,他不但没到过,而且连听都没听过。
然而,平坦的石板地上似乎还在淌着鲜血,虽说那个事件已经发生超过了十年了,但他觉得自己还能闻到那股血腥味。当年在场的大批学生,比起当时还是个柏克莱学生的他也年轻不到哪里去,他们在这地方聚集,向政府抗议;不是抗议这国家政府的形态,而是政府高层的腐败。好吧,不论是在东方或西方,当你要揭露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的真面目时,就必须慎重其事。如果你能考量(即考查)到这里从建国以来的残暴历史,就会知道这么做真的非常危险,但这些学生还是这么做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尝试在这里进行抗议行动。当被派遣去镇压的部队拒绝执行命令时,那些坐在豪华舒适办公室中的领导人感到极度震惊,因为当一个国家的权力机构拒绝执行命令时,就是“革命”的开端。对一个已经发生过革命的地方来说,这地点正是革命的圣地。为此,原有的部队被撤出,然后代之以从远地调来的年轻士兵(野村提醒自己,所有的士兵都很年轻),他们还没有被那些在广场上示威的同龄年轻人的话语或思想污染,所以也不会感到同情,或是自问为什么发给他们武器的制服的政府要他们去伤害那些群众,而不是去听他们想说些什么……也因此,他们就像是一群毫无心灵的机器人一样开始行动。
就在那里,几码以外,几个解放军正昂首阔步地行进着,脸上千篇一律的表情看来就跟蜡像差不多,而身上穿的绿呢制服更让他们看起来不像活生生的人。恰特有股冲动想要贴上前去看个究竟,搞不好他们真的是假人呢!但他只是摇摇头走开了,因为他搭日航来中国并不是来做这些事情的。单单是向NEC 争取派他来出这趟差就已经够不容易的了,而想要做两份工作更是件麻烦事,因为他既是NEC 的中高级业务代表,又身兼中情局的第一线报员。想要干好第二份工作,他就得做好本职,而想要做好他的本业,就得扮好一个真正的日本上班族角色,而扮演像这样的角色,他就必须服从公司所要求的每一件事―――除了他的呼吸以外。好吧,至少他能够同时拥有两份薪水,而日本公司所付的那一份还真的是不错,对不对?不管怎么说,至少在目前的汇率下算起来还不错。
野村认为这个任务是对他个人能力的一种肯定,他曾在日本建立起一个还有点成绩的情报网络,现在那个情报网是由另一位中情局干员负责联络―――看来也没什么指望了。至于在中国建立一个能运作的间谍网方面,中情局一直都不是很成功。
之前兰格利并没有拉拢多少美籍华人加入,而且在其中甚至还有人因为严重的忠诚问题,现在已经蹲在联邦监狱里。不可否认的,某些联邦机构是有点种族主义,再加上前述的原因,使得今天中情局总部对每个华裔员工都抱着高度的不信任感。对于这种事,野村也只能感到无可奈何,而且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扮成一个中国人。也许对于某些瞎了眼的欧裔种族主义份子来说,每个丹凤眼的东方人长得都是一个样,但是在北京,像野村这第一个血统纯正的日本人(在南加州土生土长的日裔美人),想要把他从一群中国人中指认出来,就像找出乔丹一样容易。对他这种不是在外交人员保护伞下工作的情报员来说,这种情形实在让他感到不安,尤其是现今的中国国家安全部,不论是在经费上或是行动上,比起以前都毫不逊色。在这个城市里,国家安全部就像以前莫斯科的KGB 一样有权有势,而且可能也一样无情。野村提醒自己,几千年来,在折磨罪犯和其他一些不受欢迎的人上面,中国向来都是很在行的……而他的国籍更不会让他所受到的待遇好一点。中国人跟日本人做生意是因为方便―――比较正确的说法应该说是需要吧,两国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存在。
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里杀掉的中国人比希特勒杀掉的犹太人还多,然而除了中国之外,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有人关心这件事;而且从这两个民族至少可以回溯到忽必烈时代的新仇旧恨来看,这件事只会让双方的关系雪上加霜。
对他来说,融入一个新环境已经算是家常便饭。当年他加入中情局不只是要为国服务,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多点乐趣―――至少当时他是这么想的。后来他就搞清楚了,第一线情报员工作是非常严肃,而且性命攸关的一项工作,因为他得溜入一些不应该去的地方。弄到一些不该知道的资讯,然后再把它交给一些不该得到这些资讯的人。其实除了为国家服务之外,让野村继续留在这一行的原因也包括了那份刺激,以及那种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和在对手的地盘上用对手的游戏规则打败他们的窃喜。
在日本,他看起来跟每个人都一样,然而在北京,情况就不同了,因为他比一般中国人的平均身高高上几吋―――拜他从孩提时代就开始吃美国食物以及使用美国家具之赐―――而且他的西式穿着也比一般人的穿着好一点。衣服穿着的问题好解决,但是要改变长相可就难了。首先,他得改变发型,恰到好处,至少这样可以让别人无法从后面分辨出他是个外国人,还可能让国家安全部的人紧张一下。他自己有一辆车可以开着到处跑,这车子是NEC 配给他的,可是他也买了一辆自行车,一辆中国制的自行车,而不是昂贵的欧洲舶来品。如果有人问起来的话,他可以说骑自行车是种不错的运动,而且这难道不是辆如假包换的社会主义自行车吗?这样他在某地出现会才不会显得突兀。在日本的话,他可以轻松愉快地 联络的人碰面,可以隐身在蒸气氤氲的公共浴室这种私密性较高的地方,谈女人、谈运动以及很多其他的事,就是很少谈生意。在日本这个地方,每个行业的运作都有着某种程度的隐密性,他们甚至可以和亲近的朋友谈彼此老婆的缺点,但就是绝口不提办公室里正在进行的事情,至到这些事情曝光或者是公开为止。想想看,这种文化对于行动安全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像个游客般地东张西望,心中想着他到底要怎样在本地进行工作。然而当他从这庞大的,广场一端走到另一端时,他注意到武警逡巡的眼神正不断地上下打量着他。当战车穿过这广场时,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他停下脚步回想着……差不多就是这里了,对不对?……那个拿着手提箱和一个购物袋的家伙,只是站在那里就挡住了一列战车……因为坐在那辆解放军八十式战车(中国国内称为八八型战车,八十式战车为外销型)驾驶座上的士兵,就算是战车连的连长从炮塔的座位上疾言厉色地对他下令,他也没有那种铁石心肠去辗过那个人。是的,事情大概就是发生在这里。之后,当然啦,根据中情局的情报,不到一个星期,那个拿手提箱的家伙就被国家安全部抓了起来,然后带去隔离审讯,看看服到底为什么敢公然做出这种违抗政府及军队的愚蠢举动。那个审讯可能还持续进行了好一阵子,这位中情局干员想道,此时他就站在当年那个勇敢的人所站的位置上,四下观望……因为国家安全部负责审讯的人不愿相信这是那个人的自发举动……在共产主义政权下,一个人自动自发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然而不管他是谁,那个拿手提箱的人现在已经死了―――根据情报来源,这是千真万确的。稍后有一位国家安全部的官员曾经满意地谈起了这件事,而当时座中有个人与万里之外的美国人有联系;那官员说,挡战车的那个人已经被一颗射进他后脑的子弹处死,他的家人―――情报来源相信,是他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儿子―――还收到一张帐单,要求他们支付那颗处决他们丈夫和父亲,也是反革命份子加人民公敌的子弹钱。这就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正义。
他们这里是怎么称呼外国人?洋鬼子?是啊,野村付道,当年弥漫在阿道夫?希特勒统治下的柏林的那种迷思依然存在于这里。种族主义这玩意走遍天下都是一样的,笨蛋。这是他的国家给世界各国上的一课,恰特·野村想道,虽说这一课连美国人自己都还得好好琢磨一番。
她是个妓女,而且收费不便宜,麦克·莱利坐在玻璃后面的位子上想道。她的金发应该是在莫斯科的某个昂贵的发廊染的,并不是很自然―――而且需要再染一次,因为已经出现了些棕色的发根,不过金发却跟她的脸颊和眼睛很相配。她的眼睛里那种蓝,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的眼中看过的,也许她的一些老顾客就是中意这一点―――是那份蓝,而不是她眼中的那份神情。她的身材就像古希腊雕塑家菲底亚斯雕出来给众人膜拜的女神像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柔和的曲线。她的腿比一般俄国人欣赏的类型要来得细,但是那双腿若是到了好莱坞大道和藤蔓街的转角,肯定会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如果那附近仍然像当年一样,是个寻花问柳的好地方的话……
……然而,在她那迷人眼睛的神情,却是冷得足以让一个马拉松选手的强健心脏停顿。卖淫生涯到底把这女人怎么了?想到这里,莱利不禁摇了摇头。他并不常处理这方面的犯罪案件―――这种案件通常都是由当地警方处理;他认为自己的经验并不足以了解这一行的人的心态;单是她的眼神,就可以让人不寒而栗。只有男人才是猎食者,这是他和大部分男人的共识,但是这女人的眼神却会让人误以为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她的名字叫唐雅?波丹诺娃,自称是二十三岁,有着天使般的面容和电影明星般的身材。对于这位联邦调查局干员来说,他不了解的是她的心灵深处到底在想些什么,也许她就是跟平常人不同,就像许多职业罪犯一样,或许她年幼的时候曾经遭受过性侵害。就算她真的只有二十三岁,但是青春对她来说却好像是件遥远的事,这可以从她看着审讯者的眼神看出来。莱利低头看着民兵总部送来的,有关她的个人档案;她的存档照片只有一张,而且是张很久以前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是她和男友―――姑且称呼他伊凡吧。莱利边想边哼了一声,照片里的她是那么年轻,而且充满活力,就像当年英格丽?褒曼在“北非谍影”里一样年轻迷人。唐雅也蛮会演戏的,莱利付道。如果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真正的唐雅―――看来很有可能―――那么照片里的那个就是塑造出来的,不过是在扮演一个角色罢了,是种假象―――美丽的假象。而且很确定的是,如果真有哪个人被她的外表蒙骗了,那恐怕会是件秀危险的事。坐在双面镜另一头的女孩,她可是有办法用指甲锉把男人的眼珠挖出来,然后在到莫斯科四季旅馆,或是会展中心赴下一个约之前,把挖出来的眼珠给活生生地吞了。
“他有什么敌人,唐雅?”在审讯室的那位民兵问道。
“他有什么朋友?”她不耐地反问道,“半个都没有。至于敌人,那就多得很了。”她的用字遣词相当优雅,英文想必也非常好,因为她必须要有这种本事才能应付好的客户……这本事会让她多赚上几块美金、马克或是欧无之类的强势货币;如果付现,她还可以给个折扣。想必当她在告诉客户这件事时,脸上肯定是带着风情万种的笑容;不过是在事前还是事后呢?莱利有点好奇。他是绝对不会花这种钱的,但是当他看到唐雅时,他就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会……
“她要价多少?”他轻声地问普罗瓦洛夫。
“是我付不起的价钱。”俄国人哼了一声,“大概是六百欧元左右,如果是过夜的话,可能还要更多。她的身上没病,这真是难能可贵。她的皮包里有各式各样的保险套,美国货、法国货。甚至还有日本货。”
“她以前的背景怎样?跳芭蕾舞的?还是什么类似的行业?”联邦调查局干员问道,他是从他那份优雅的气质来猜想的。
普罗瓦洛夫笑着说:“不是,她的胸部太大了,不适合,而且她也太高了。我猜她的体重大概是五十五公斤左右,如果要在波修瓦芭蕾舞团演个被抬来抛去的小仙女的话,算重了点。但如果让她到我国正快速成长的时装界发展的话,她倒是可以做个模特儿。不过她不作。她的双亲都是死于长期酗酒所造成的酒精中毒,而我们的唐雅小姐倒是喝得不多。她受过义务教育,成绩非常棒。没有兄弟姊妹,就是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有一段时间了。她为拉斯普丁工作了将近四年,我想连燕子学校也没有本事教出这么优秀的妓女。葛瑞哥里常常找她,不过是为了性,还是要她陪同出席公众场合,就不清楚了。她实在是个可人儿,对不对?但不论他对她产生了什么样的感情,你都可以看得出他并没有得到回报。”
“她有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
普罗瓦洛夫摇了摇头,“就我们所知是没有,连个女性朋友都没有。”
为了阿夫赛颜科的死,这只是二十七场审讯中的一场―――好像大家都忘了车里还有另外两个遇难者,莱利心想,但是他们应该不会是谋杀的目标―――不过审讯这美女倒是让负责的人精神为之一振。说起来,侦办这种案件并不容易。其实他们真正需要找到的是那辆卡车,心脏一些会留下实质证据的东西。就像大多数的联邦调查局干员一样,莱利注重的是实质,是一些拿在手上的东西,然后可以把它交给陪审团或是法官,让他们知道这既是犯罪的证据,也是可以证明谁犯下这案子的证物。目击证人通常都不太可靠,即使是真的,他们也很容易被辩方律师左右,因此警方或陪审团很少会去相信目击证人的话。然而那辆卡车上却可能留下火箭筒发射的残留物,或是在俄国人用来包裹武器的油纸上留下一些指纹;什么东西都有可能―――最好是卡车驾驶或火箭筒发射手抽过的烟屁股,因为联邦调查局有办法对烟头上残留的唾液进行DNA 对比,这是调查局最在行的新把戏之一(六百万分之一的误差率,让人没有太多争辩的余地,即使是那些高价聘请的辩护律师也一样)。
莱利个人最喜欢的计划之一就是都俄国警方使用DNA 对比技术,但是俄国人还是得先弄到钱来购买实验室所需的设备,但这却是问题所在―――俄国人似乎就是没有现金来购买任何重要的东西。此时他们手上仅有的就是火箭弹头剩下的碎片―――令人惊讶的是,在经历火箭弹发射与爆炸后,竟然还有那么多东西留下来。虽说他们已经根据碎片上的弹头序号追查来源,但是这么一点资讯到底能够查到些什么,却是颇值得怀疑的,不过你还是得去查一查,因为在追查到每条线索的尽头之前,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东西有价值,什么东西没有价值,而且真正的价值还得当你站在法官面前,旁边坐着十二个人的陪审团时才能确定。不过在俄国,事情却有点不一样,是程序上的不一样。但是当他在担任俄国警察顾问时,有一件事是他要求他们务必记住的,那就是每个调查行动都要以起诉人犯为目标,而他们也正逐渐在学会这件事,虽然在部分人都没办法了解得那么快,但也有少数人学得很快。此外,他们也慢慢了解到,把嫌疑犯揍得鼻青脸肿、不成人形并不是种有效的审讯技巧。
俄国有宪法,但是大众对宪法的尊重却有待加强,也还需要点时间。至于人们对法治的观念嘛……就像是对火星人一样陌生。
问题是,莱利忖道,不论是他自己,或是任何一个人都不知道,俄国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并驾齐驱。这个国家有很多值得赞许的事情,特别是在艺术方面―――因为具有外交官身分,莱利和他老婆经常会收到音乐会(这是他喜欢的)或芭蕾舞(他老婆喜欢)的招待卷,而且都是世界级的―――但是这个国家的其他事务却从来没有追上世界的脚步。不过某些在前苏联解体之前就当过这个国家的大使馆馆员或中情局干员,却认为这个国家的进步令人刮目相看。这话如果当真,莱利对自己说道,即使当年的波修瓦芭蕾舞团和现在一样杰出,但是这个国家以前一定糟得令人惨不忍睹。
“就这样子?”唐雅?波丹诺娃在审讯室里问道。
“是啊,谢谢你,我们会再跟你联络。”
“打这个电话吧。”她递了张名片过去,“这是我的移动电话。”在莫斯科,这是唐雅这种手上有强势货币的人才有的高科技产品。
负责审讯唐雅的是个年轻的民兵士官,他彬彬有礼地站起,走过去帮她开门,表现出男人会为她展现的礼貌。就在西方人来说,这种风度是为了她的美丽外表,但是对她的国人来说,则是为了她的衣着,这是他们新近发现的另一种价值观。当她离开房间时,莱利一直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就像是个本来预期会被逮到做了坏事但却没被逮到的小孩,一种像是在说“爸爸好笨喔”的笑容。那表情配上她那天使般的面容还真是不搭调,但出现在镜子另一端的就是那样的神情。
“奥莱格?”
“是,米夏?”普罗瓦洛夫回身答道。
“她一定有问题,老哥,她是个玩家。”莱利用英语说道。普罗瓦洛夫听得懂美国警察常用的一些说法。
“我也这么认为,米夏,但我们对她也无计可施,对不对?”
“我想是吧,不过继续盯着她应该会蛮有意思的。”
“如果我付得起的话,除了盯着她之外,我一定会对她多加照顾的,米夏。”
莱利道:“是啊,我想也是。”
“可是她的心比冰还冷。”
“没错。”联邦调查局干员同意道。她牵涉进去的那场游戏最好只是难缠而已,否则可是会要人命的。
“我们有什么进展?”几个小时后,艾德·弗利在华盛顿问道。
“到目前为止没什么进展。”傅玛丽回答她先生的问题。
“杰克希望能随时知道这件事的进展。”
“好吧,告诉总统我们已经尽可能地快速行动了,而我们目前所知道的都是透过大使馆的法律参事得到的。他和莫斯科警方一直保持着密切接触,但是他们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可能有人想干掉萨吉?葛洛佛科,但是法律参事认为拉斯普丁才是真正的目标。”
“我想他也有很多敌人。”中央情报局局长承认道。
“谢谢各位。”副总统对着密西西比大学体育馆里座无虚席的听众结束了演说。
这场演说的用意是在宣布即将有八艘新驱逐舰会在仅次于密西西比湾的里顿造船厂建造,这意味着密西西比将得到工作机会与预算―――这永远是州长最开心的两件事。此时州长正站在那里用力地欢呼鼓掌,好像密西西比大学的美式足球队刚刚干掉了德州大学队一样。运动在这些南方人的心目中占有相当重的份量,至于政治嘛,杰克心想,这一行实在很像中古时代村庄里的交易,拿三只好猪来换一头牛,或是什么的,另外再附送一大怀麦酒。难道这就是治理国家的方法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也罢,在海军里也是有政治这回事的,他曾经去试过,而且也已经爬到高峰,但是他是藉由成为最棒的海军军官达到的,也就是成为从航空母舰上弹射起飞的飞行员当中,他妈的最优秀的一个,在后一件成就上,他知道当每个飞行员坐在驾驶舱里等着被弹射起飞时,心中的感觉就和此刻一模一样……也就是因为这样,他知道他的自我评估是完全正确的。
下台以后,照例又是一连串的握手,然后就被密勤局的干员簇拥着从后门出去,走向他的座车。在车子附近等待的是另一批武装干员,他们每个人都用锐利的眼睛朝着四周扫视,就像二次世界大战时,飞临行车的B -十七轰炸机上的机枪手一样。
有一名干员帮他开了车门,副总统随即钻进车里。
“<雄猫>启程了。”车子开动时,副总统卫队的队长对着麦克说道。
当车队开上前往机场的高速公路时,杰克森拿起简报资料夹问道:“华盛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就我们所知是没有。”密勤局的干员答道。
杰克森点点头。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这些人都是好手,卫队长是个有点年资的上校其他人则从中尉到中校都有;他把他们都当成自己的僚属看待。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好手,当他们把事情办好时―――他们总是能把事情办好―――所得到的奖励也只有长官的微笑和点个头而已。他们应该都能成为好的飞行员……应该说是大多数的人吧,因为有些人可能会是优秀的陆战队队员。车子开到一架已经伸出登机梯的VC-二○B 喷射机旁;飞机停在民用机场一个警卫森严的角落,周围则是更多的安全警卫。司机把车子停在离登机梯二十尺的地方。
“你要开这架飞机载我们回家吗,长官?”队长问道,不过他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
“没错!山姆。”他得到一个带着微笑的回答。
然而原本担任这架飞机副驾驶的空军上尉却笑不出来,而原本担任这架改装过的湾流三型喷射机正驾驶的中校,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副总统老是喜欢把操纵杆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中校则只有管无线电和盯着仪表的份。虽然飞机在部分时间都是使用自动驾驶仪飞行,但是杰克森只要上了飞机,就要当这架飞机的正驾驶,而且也没有人敢对他说个不字。结果上尉只好坐在后面,中校则坐在左边副驾驶的位子上,两人一路上简直无聊到要发神经了。没什么在不了的啦,后者想道,反正副总统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更不用说他的飞行技术也算得上是水鸭子中的一流好手。
“右侧升空确认。”几分钟后,杰克森说道。
“左侧升空确认。”中校和飞机前方的地面工作人员再确认一次说道。飞机的四周都已经没有人了。
“发动一号机。”杰克森说道,三十秒后接着说道:“发动二号机。”
转速表平稳地上升。“看来没问题,长官。”空军中校报告道。这驾湾流式装了两具劳斯莱斯制的发动机;这一型发动机跟曾经装在英国版F -四幽灵式战斗机上的发动机完全一样,只不过更加可靠。
“塔台,这是空军二号,准备滑行。”
“空军二号,你可以使用第三号滑行道。”
“知道了,塔台,空军二号用三号滑行道。”杰克森让飞机开始滑行,虽然发动机的转速不高,却已经喝掉了一缸子的油。在航空母舰上时,杰克森想着,你有穿黄背心的飞机调度员指引你往哪边滑;在这里,你只有靠着航图―――夹在操纵杆中央―――自己把飞机滑到该去的地方。同时,你还得注意有没有哪个开着塞斯纳一七二小飞机的白痴,像在超级市场停车场一样横冲直撞,切进你的滑行道里。
最后,他们终于抵达遗产的尽头,接着把飞机转过来对正跑道。
“塔台,这是史派德,请示起飞许可。”一串话不自学地溜出杰克森的嘴。
对方笑着答道:“这里可不是勇往号航空母舰呀,空军二号。你可以起飞了,长官。”
杰克森苦笑,“知道了,空军二号开始滑行。”
“你的呼号叫做史派德?”当VC一二○B 开始滑行后,原本的正驾驶问道。
“我的第一个队长帮我取的,那时我还是个菜鸟,结果这呼号就跟了我一辈子。”
副总统摇摇头,“开哪,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临介速度,长官。”空军中校接着又说道,“起飞速度。”
到了起飞速度,杰克森就慢慢地把操纵杆往后拉,让飞机离开地面,飞上天空。
中校照着棕克森的指令收回起落架,同时杰克森也把操纵盘往左右各转动半吋,让机翼左右晃一下;这是他的老习惯,主要是要确认这架飞机是不是愿意照着他的指令动作。飞机果然听话,三分钟后,湾流式已经在用自动驾驶仪飞行,而且照着设定的程序转向、爬升,然后在三万九千尺改平。
“真无聊,对不对?”
“这不过是为了安全而已,长官。”空军中校答道。
这些他妈的垃圾车驾驶,杰克森忖道。没有哪个战斗机飞行员会讲这些话,而且还讲得那么大声。飞行这码子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不过想归想,杰克森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自己每次发动汽车时也都一定会绑上安全带,而且绝对不做任何不用大脑的举动,就算是飞战斗机也一样。但是这架飞机真正让他不爽的地方是,它跟所有新式飞机一样,都会自动处理大部分的事,而这些正是杰克森受了多年训练所要做的事。这架飞机甚至会自己降落―――好吗,海军的航空母舰舰载机也有类似的系统,只是除非上面下令,否则没有哪个正常的海军飞行员会去用那个系统,而那系统也是罗伯特?杰弗逊?杰克森向来就避免去使用的玩意儿。虽然这次飞行旅程也会记录在他的飞行记录里面,而且注明是由他负责操纵飞机,但事实上并不是,应该说是一颗电脑晶片在负责操纵这架飞机,而杰克森的功能只在于当有什么东西坏掉时采取适当的行动。然而从来就没有什么零件发生过问题,连那具狗屁发动机也没有出过问题。想当年,曾经有段时间,一具涡轮喷射只能撑个九、十小时,接着就得大修换发动机了。但是现在咧,这些装在湾流式上面的发动机可以用上一万两千个小时,有架飞机的发动机甚至已经用到三万个小时了,连劳斯莱斯都提议愿意免费为飞机的主人换一具全新的发动机,以交换那具发动机。因为工程师们想把它拆了,好弄清楚为什么它的寿命会那么长。想当然尔,主人绝对是不肯割爱的。湾流式其他部分的机身结构也差不多一样可靠,而它的电子系统更可说是整合了当代科技的杰作;杰克森很清楚这一点,尤其是当他低头看着气象雷达的彩色荧屏时。荧屏上很清楚地显示出一片空白,这表示在以后的路程上,没有任何不适飞行的天气情况,所以他们应该可以一路平稳地飞到安德鲁空军基地。虽然目前没有仪器可以侦测到天空中的乱流,但是由于他们现在的飞行高度是三万九千尺,碰上乱流的机会可说是微乎其微。话说回来,就算是有乱流,杰克森也不是那么容易晕机的人,而且他的手永远会放在离操纵杆仅有几吋的地方,以免有意外状况发生。有时候,杰克森甚至会期待发生什么状况,这样他才有机会证明自己是一个多棒的飞行员……但是这种情形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从初出茅庐时所飞的F ――四N幽灵式,到成为一个熟练飞行员时所飞的F ――十四A 雄猫式战斗机,飞行对杰克森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而且。科技进步也是件好事,他心想。
“副总统先生?”这是专机上的空军通信士官的声音。杰克森回头,看见她手上正拿着一叠纸。
“什么事,上士?”
“打印机刚打出一份加急电文。”她递过那叠纸,而杰克森则伸手接下。
“中校,帮我飞一下。”副总统对坐在左边的中校说道。
“机长接过飞机。”中校答道。然后杰克森就开始阅读那些资料。
虽然这些资料的内容都不相同,但由于封面都是制式的机密文件格式,因此从外表看来都一模一样。杰克森对这种文件有着深刻的印象,因为单是把封面那张拿给不该看的人看,就足以让杰克森被送进李文沃斯的联邦监狱了―――在退役前,他会被送进现在已经关闭的新罕布夏州模资矛斯海军监狱。然而,现在身为华盛顿的高级政府官员,杰克森知道即使他把任何东西拿给《华盛顿邮报》的记者看,也不会有人敢动他半根毫毛。不过这并不是说他不受法律的约束,而是因为杰克森是少数能够决定法律要如何解释的人之一。在他刚才拿到的资料里,最机密也是最敏感的部分就是有人可能要俄国间谍头子的老命这件事,而中情局到目前为止连个屁都不知道―――这表示华盛顿也没有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