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到晨光足够亮,埃勒里和达金警长就到外面去了。
他们仔细检查草坪,从托伯特·福克斯家门廊底下的区域开始,仿佛要找一颗遗失的钻石般每寸土地都不放过。干枯草地上的每一块都在他们眼前接受检视。他们以小圈的环状动作进行,一个紧跟着另一个,弯腰驼背前进,不发一语。
最后等到他们完成工作直起腰后,却是一无所获。
“要是他曾掉落过什么,或者雨下得够大把这里的草地软化就好了。”达金抱怨。
“他没掉东西,昨天也没下雨,”埃勒里回答,“我们去马路上试试运气吧。”
他们沿着希尔路检查了几百码的柏油路面,他们的推想是,如果窃贼是外人,应该会从镇上开车过来,然后把车子停在离福克斯家一段距离的地方。
但是这趟搜查也是徒劳无功。
“这下进入死胡同了,达金。”当他们走回巴亚德·福克斯的房子时,埃勒里表示。
“也许根本不可能有答案。”
“我们再进入屋内看一遍,”埃勒里说着做了个鬼脸,“但是这次真的要彻底搜索。”
他们花了两小时搜遍这栋空屋的一楼。
到最后,他们努力的成果,就是一把沉重的长柄螺丝起子,那是埃勒里从玄关那张桃花心木桌子底下找到的。
“敲昏你以后,逃跑时掉落的,”达金警长说,小心地将螺丝起子抓在手上,“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你想我们追查得到物主吗,达金?”
“门儿都没有,你瞧。”达金指指贴在沉重把手上的厂商名称。
“托伯特·福克斯公司!”埃勒里惊呼,“但是,如果——”
但是警长一个劲地摇头。“我猜,莱特镇百分之七十五的人家,工具箱垦都有几把福克斯公司制造的螺丝起子,”他说,“为了方便服务本地人,托伯特在下村的工厂边开了一家零售店;而且镇上的三家五金行都售卖托伯特·福克斯公司出产的工具。再说,这把并不新,奎因先生,我们如果要追查物主,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们可以查验指纹。”
“我没有带装备来,奎因先生。”
“啊,我有。真走运,我从纽约带了一套小工具过来。等着。”
等埃勒里回来,他带来了一套小工具。
“我相信他戴了手套,达金,但是我们最好还是确定一下。”
螺丝起子上没有指纹。显然已经被擦拭干净了。
“没戏唱了。”达金说。
“也许还没完。我还有个想法。”
达金锁上房子,他们走回另一栋屋子。
全家人和霍威警探正在吃早餐。当他们走进来时,连霍威警探都迫不及待地抬头看着他们。
但是埃勒里说:“好了,不要让我们打扰了用餐。我们是回来拿一把螺丝起子的。托伯特,能不能借我一把有力好用的,只要几分钟?”
“当然。”托伯特站了起来,“我把工具都收在房子另一边的工作棚里。我去帮你们拿一把来。”
“我们跟你一道过去。”
“你不先用早餐吗,奎因先生?”爱米莉问,她的脸孔浮肿泛红,“当然了,达金先生,你是不是——”
“谢谢你,福克斯太太,但是我还不能吃。”
“我们还有工作要做。”埃勒里带着歉意说,然后他们就尾随托伯特走出房子。
大个子先生走出前门,在门廊的底层台阶向右转,穿过与门廊平行的草坪,然后再度右转,步伐沉重地往房子较远的一侧走去。
埃勒里·奎因和达金互望一眼。同样的念头闪过他们的脑海。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当托伯特走进白色的大棚屋时,他们也尾随进入。
这是一间整理得井然有序的工具房和工作室。里面有一张大工作台、一架看起来很有效率的车床,摆着各式各样的锥子、锯子、刨子和凿子,还有其他较小型的工具,全都整整齐齐地挂在架子上。其中一个架子上挂着十把螺丝起子,依尺寸大小排列。
“这把可以吗?”托伯特问。
他指着最大的那把螺丝起子。
“你没有比这更大的吗?”埃勒里狐疑地问。
“这边本来有一把——”托伯特住了口,一脸不解,“我本来有一把特大号的。”
“挂在这个位置的那把吗?”达金指着架子上的一个空位。
“是啊。奇怪,我用完工具总会放回原位。也许——等一下,我去问问家里的人。”
托伯特快步离开。等他不见人影了,埃勒里和达金迅速而彻底地搜查了棚屋。
“还是一样,什么也没有。”达金愤恨地说。
托伯特回来了,看起来比先前还要困惑。“好像没有人动过螺丝起子,”他说,“我想不通。”
“啊,那不重要,”埃勒里真诚地说,“可能是错放在别处了。我就从这些里头找一把吧,如果你不介意。”
“请便,奎因先生。”托伯特再度离开,眉头深锁。
埃勒里·奎因从袖子里掏出他在巴亚德·福克斯家玄关找到的大螺丝起子,将它放进架子上空出来的位置。
全套螺丝起子凑齐了。
“那就是为什么你会觉得窃贼是从房子的这一侧走出来的!”达金警长惊呼。
埃勒里·奎因点点头。
“他先溜进托伯特·福克斯的这间棚屋,找一个可以当作撬棒使用的工具,然后绕到房子前面,穿过两片草坪,走到另外那栋房子的客厅窗户那里。我第一次察觉到他,是在他穿过我躺着的门廊下方时。”
“所以有可能是太阳底下的任何一个人,奎因先生。”
“恐怕是如此了。如果不是屋子里的某个人从侧门溜到棚屋,然后再绕到房子的前面,就是外面某个人跑来山丘区,先夜访棚屋,再走向另外那栋房子。任何人……除了巴亚德·福克斯以外的任何人。”
“除了巴亚德·福克斯以外的任何人,”达金警长喃喃念道,“我发誓我实在很惊讶,奎因先生。你应该会认为是巴亚德·福克斯才对!”
就这样,奇怪的夜贼入侵事件似乎渐渐淡入幕后。
达金警长探访了山丘区的福克斯家邻居——“友好拜访,就像我追踪小偷下落的老方法,问几个问题。搞不好会有斩获——”同一时间,埃勒里则洗了个澡、刮干净胡子、照料他的伤口,然后下楼吃一顿有点晚的早餐。戴维和琳达去了斯洛克姆镇购物;托伯特去工厂上班;爱米莉则为埃勒里准备了蛋,确定烤面包机里还有吐司,咖啡壶也满满的之后,便以有其他家事要忙为由告退上楼。所以埃勒里发现,最后只剩下他和巴亚德独处——勉强算是吧,只除了还有一个霍威警探,正生着闷气孤零零地喝他的第五杯咖啡。
“想起什么了吗,巴亚德?”埃勒里一边在吐司上涂奶油,一边兴致勃勃地问。
“我一直努力回想,奎因先生,但就是想不起来那个抽屉里放了什么。”
“呃,我们来猜猜。你会不会在那里面放了——比如说,商业文件?”
“我想不会,”巴亚德怀疑地说,“托伯特和我一向把公司的文件放在店里。”
“信件呢?私人往来的信件,你不希望随便摆置的那种?”
“我没有那类信件,奎因先生。”巴亚德低声回答。
“任何其他文件呢?”
“我实在想不起来,奎因先生。”
埃勒里·奎因突然说:“枪。”
巴亚德一脸惊愕,霍威把咖啡杯从唇边放下。
但是埃勒里露出笑容。“先前戴维跟我提过,说他小时候你有时会和他到林子里露营。我以为你可能会打猎。当然了,那个抽屉里不可能放着一把猎枪,但是也有不少人会用左轮手枪打土拨鼠和兔子——”
“我从来不打猎。”巴亚德说。
“哦?”
“我不认为杀害生命是对的。”巴亚德说。
霍威警探定睛瞪着他的囚犯,然后突然发出一连串好像喘不过气来的呼噜声,你大可以想象成是刻意放声大笑。
巴亚德的脸一下子红到了稀疏的发根。他对他的随身狱卒丢了一个痛苦受辱的眼色,接着从餐桌旁跳了起来,嘴里叨念着迅速转身上楼。
“嘿——”警探呵斥。
他紧随巴亚德跑上楼。
埃勒里·奎因若有所思地用完早餐。
中午达金警长来过电话,口气阴沉。
“没什么运气,奎因先生。没有人看见或听见什么,也没有人发现什么。”
“我们本来就没指望会有。”埃勒里安慰他。
“你好像一点都不急!”
“坚持到底才是胜利,达金,为一个理念坚持到底:这是经过岁月的历练才学来的。记得《悲惨世界》里的那个沙威警官吗?一个不讨喜的角色,却是个理想的捕头。事实上,看看霍威就知道了。”
“要看你自己看吧,”达金没好气地说,“我要回家洗个澡,吃点东西。”
“你会继续追查潜入者这条线索吧?”
“我尽力而为,奎因先生,但是在和山丘区的居民谈过以后,我并不乐观。时间是三更半夜,莱特镇是个努力工作也努力休息的城镇。”
“也许反而让事情好办些,达金。如果有人正好没睡,又正好瞧见了我们的访客,那他就更可能记得了。”
达金警长嘟囔着说:“顺便告诉你,我唯一没问到的人是埃米琳·杜普雷。她不在家。她家离这里很近,所以你可以亲自拜访一下。如果说会有人看到什么,八成就是那个女人。她从来不错过任何大事小情。”
“没问题,达金。”
埃勒里·奎因沿着山丘区散步到杜普雷小姐的家。他按了一次又一次的门铃,但没有人应门。他在没有任何装饰的前廊徘徊了几分钟,心中有点不快。这就是埃米琳·杜普雷的作风,你需要她的时候,她偏偏就不见了人影。然后他耸耸肩离开。如果连镇上的包打听都没看见或听见,那希望真的很渺茫。
埃勒里·奎因压下去拜访杜普雷小姐的邻居约翰·莱特一家人的冲动,此时去拜访,难免让人对巴亚德·福克斯案的发展多所猜疑。
他缓缓走下山丘区,向镇上出发。
在惠斯林街和州立街的东北转角上,埃勒里停了下来。他应该走州立街去镇公所找达金警长吗?但是有新消息的可能性极小。所以埃勒里穿过州立街,打算到上村逛逛。
他走过惠斯林街路旁的电信大楼,穿过狭窄的捷斯里尔巷。在中央南街和惠斯林街的转角附近,除了廉价商店占据的大片建筑外,还有一排小店对着惠斯林街,其中一家是莎莉小姐茶馆。莎莉小姐茶馆是莱特镇上流社会淑女口中“合宜”的聚会地点:里面装饰着蕾丝窗帘,以及不怎么稳固的殖民时期风格的桌椅复制品,沿墙是一整排柠檬黄皮面沙发的包厢座。女侍一律穿着制服,高腰的灰褐色裙子长及鞋尖,头上还戴着头巾式女帽。由莎莉小姐以老式英文亲自拟定的每日菜单,全是经典的“传统菜色”,奶油酱和甜点为其特色。
埃勒里·奎因打着哆嗦,过门不入。
但是事与愿违。
他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尖嗓音:“奎因先生!哦,奎因先生!等等!”
一个有点岁数的女人正从莎莉小姐茶馆的店门探出身来,慌张地比画着。
“你是……”埃勒里往回走。女人的脸孔严肃枯槁,长相平庸,看起来似曾相识。然后他咯咯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艾金小姐,卡内基图书馆的资深馆员。”
“你还记得我!”艾金小姐惊呼,喜不自胜地用双手抓着胸襟,然后拉着埃勒里的臂膀,“进来一下好吗?拜托你,奎因先生?”
“进去茶馆吗?呃……有什么事,艾金小姐?”
“嘘,我们还没弄清楚。”艾金小姐悄声说,领着他穿过拥挤的餐厅。客人一个个转过头,眼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多数是老女人。他穿越人墙,身后传来阵阵私语。真要命,竟让艾金小姐带他进来这种地方!“你知道埃米琳·杜普雷打电话找你吗,奎因先生?就在她打电话时,我正好抬起头,正巧看到你走过莎莉小姐茶馆门口!运气真好,不是吗?”
埃勒里·奎因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至少他可以趁机解决那条未解的线索。除非……她正想找他?那么,她真的目睹了什么!干得好,埃米琳·杜普雷!
“杜普雷小姐在哪儿,艾金小姐?”他急切地问,“我是说,电话在哪儿?我必须跟她谈谈。”
“哦,我去叫她,”艾金小姐赶忙说,脸红了起来,“这儿,请这儿坐,奎因先生,这是我们的包厢。杜普雷和我刻意选了这个隐秘的包厢。当然,如果我们知道你——”她说着说着就不见了人影,消失在一扇朴实的小白门后面,门上有宝蓝色的字:女厕。
一会儿后,门骤然打开,出现的是杜普雷小姐长满雀斑的蛇样脸孔。她加快脚步走向柠檬黄的包厢,平板的胸前按着一本页角卷曲的大书册。艾金小姐慌慌张张地跟在身后。
“奎因先生!”埃米琳·杜普雷惊呼,“请坐,请。哦,真是走运!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幸运。”她将他推进其中一个座位,将艾金小姐推进对面的座位,然后自己迅速挤到后者的身旁。埃勒里隔着桌子面对着两个兴奋不已的老处女,桌上摆满吃了一半的残羹冷炙,有奶油鸡堡、华尔道夫沙拉淋鲜奶油酸樱桃酱汁,以及莎莉小姐茶馆著名的甜点凤梨棉花糖核果慕斯蛋糕。“我刚刚打电话到爱米莉·福克斯家找你,但是爱米莉不知道你去哪儿了,而且——”
“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杜普雷小姐?”埃勒里迫不及待地问。
两个女人瞠目以对,然后彼此互望。
“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埃米琳·杜普雷一头雾水,“怎么了,你是什么意思,奎因先生?我昨天晚上没看到什么啊。”她尖细的鼻翼颤抖着,“我应该看到什么吗?”
那么是别的事?
埃勒里·奎因眨了眨眼睛。“我今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他带着歉意笑着说,“一定是想到其他事情上去了。两位女士想告诉我什么?”
杜普雷和艾金小姐再度彼此看了一眼。
“呃,”杜普雷小姐先开口,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话要从艾金小姐的莱特镇名人签名收藏说起,你知道,那——”
埃勒里·奎因就像被魔法棒点住一样坐着不动,除了图书馆员偶尔胆怯的插嘴外,大部分都是埃米琳·杜普雷的独白。她从谢克里·莱特和他难得一见的亲笔签名说起,说到艾金小姐差点通过上村药房前老板迈伦·加柏克要到签名,说到加柏克记起来在他的账本里有一个谢克里·莱特的亲笔签名,不料命运弄人——就像杜普雷所说,“都是命运女神阿丘波斯搞的鬼”——就在他答应要“找找看”以后,可怜的加柏克先生就在那个周末突然撒手人寰了,宝贵的签名又不了了之。最后,接手加柏克药房的人,那个讨人厌的阿尔文·肯恩,以其一贯的作风百般阻碍文化巨轮的前进,拒绝花时间找出旧账本。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艾金小姐找我帮忙,”埃米琳·杜普雷摆出自认为优雅的姿态继续说,“她觉得也许我比她更能说服人,奎因先生。”埃勒里很想说:“得了,得了,老小姐。”但是他没有开口。“当然,身为本镇的一分子,我同意伸出援手。艾金小姐的收藏是极具意义的博物馆藏品,我的意思是,那是无价之宝,奎因先生,无疑会在莱特镇代代流传下去。我们怎能允许阿尔文这种痞子——”杜普雷小姐哼了一声,“扣押莱特家族一名成员的签名,让它在艾金小姐的收藏里缺席?你同意吧?”
埃勒里·奎因小心谨慎地表示同意。
守住底牌,老小子,他暗暗提醒自己。这番话还没有扯到真正的主题呢。
“但是我们赢了!”艾金小姐喜形于色,“哦,快告诉奎因先生我们是怎么赢的,埃米琳!”
“啊,我努力再努力,”杜普雷小姐一脸严肃,“真的,我委曲求全哪,奎因先生。对那个痞子极尽讨好之能事!但是直到今天早上,那家伙才发出点善意。从他把我赶出药房——而且不止一次哟,奎因先生——我就不断写信给他。一天一封!我发动了一场全面性的信件劝导攻势。瞧,就在今天早上,他主动打电话给我了——我必须说,他还真是气急败坏——他说好吧,他会把谢克里·莱特的签名给我,只要我不再打搅他,而且如果我能在今天早上到药房一趟,他会很乐于——”杜普雷小姐伸长了瘦骨嶙峋的脖子,“我确信他所用的字眼是‘从此把你摆脱掉’。”
“所以杜普雷小姐就赶到上村去,”艾金小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接下来的发展,就是她抱着迈伦·加柏克的老账册出现在图书馆,然后我就出来和她共进一场提前的午餐,这样我们可以一起翻找谢克里·莱特的签名……哦,我太感激了,埃米琳,我永远都无以为报!”
“说什么鬼话,德洛丽丝,”杜普雷小姐板起脸孔说,她其实乐得很,“这是我对后世子孙该尽的责任。”
等艾金小姐清掉一些杯盘后,杜普雷小姐把她一直抱在胸前的那本大而破旧的老册子放在桌面上。
埃勒里·奎因看出来了,那不是他起初所猜测的一本书,而是一本账册。
谢克里·莱特的签名……
他感到困惑,同时也充满戒心。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谢克里·莱特这个人,无论是从约翰·莱特家或莱特镇的任何人。他想象不出,为何杜普雷和艾金小姐会认为,莱特家族的这名异数,以及艾金小姐对这个人亲笔签名的热衷,会让一个到莱特镇一心只想解决巴亚德·福克斯案子的人感兴趣。
艾金小姐颤抖着双手,探身越过她的朋友,打开账册。
“你瞧,奎因先生,”她解释道,“有一次谢克里·莱特到加柏克先生的药房增补了一张处方,因为那个处方里有麻药之类或什么的,所以加柏克先生要谢克里在这本簿子里为所补充的药剂签名。这就是命运的奥妙之处!……就在这儿!这不是梦想成真吗?”
这个“美梦”,就出现在一张满是签名的长纸页上,一个几乎无法辨读的潦草笔迹,所有签名旁都有一致的工整字体附上确切的日期和备注,应该是出于迈伦·加柏克本人之手。至于谢克里·莱特的宝贵签名呢,书写者在签名增补处方时,情绪一定极其亢奋……那是,埃勒里注意到,一九二八年。
“当找到谢克里·莱特的签名以后,”艾金小姐滔滔不绝,“我们自然会想随手翻翻这本册子——你不会知道会找到什么宝贝,像这样的一本账册,全都是当事人的亲笔签名!事实上,我们还真找着了好几个莱特镇名人的真迹,比我收集的那些要好多了——”
“其实,”埃米琳·杜普雷插嘴,“我们还找到了别的东西。”
她低下头,眯起眼睛,用一种提防的眼神扫视着莎莉小姐茶馆。
“别的东西。”埃勒里说。
直觉告诉他,此时他应该可以把放荡的谢克里·莱特置之脑后了。
他被召唤进来,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别的东西?”他重复道,“是什么?”
“一九三二年,”杜普雷压低声音说,颇有地下组织的女英雄在盖世太保的阴影下策划解放行动的英姿。
“一九三二年。”埃勒里说,眨了眨眼睛。
“正确来说,”艾金小姐耳语道,“是一九三二年六月五日:”
“一九三二年六月五日?”埃勒里坐直了身子。
“你瞧瞧,艾金小姐——我是说,德洛丽丝,”杜普雷得意地说,“我就跟你说了嘛!”
“你真是料事如神啊,埃米琳。”艾金小姐一脸敬佩。
“一九三二年六月五日如何?”埃勒里冲口问道。
杜普雷小姐嘴角挂着令人恼怒的笑容,翻阅着账册。她终于找到一页,大约在账册三分之一厚的地方,她马上伸出掠食动物般的食指,坚硬的指甲戳着一行字。
“这儿,”她宣布,“就是这儿,奎因先生!”
埃勒里·奎因把账册抓过来,看见以下一行普遍见于该账册的工整字体:
“增补处方三二五四一。一九三二年六月五日。”在那之后,是一个全然不同的笔迹,写着一个名字:巴亚德·福克斯。
“我马上灵光一闪,”杜普雷小姐发出嘶嘶声说,“我非常关注那件案子,你知道。迈伦·加柏克账册上的日期,就在杰西卡·福克斯遇害前差不多一个星期而已!我不记得在巴亚德·福克斯受审期间,有任何人提起在谋杀发生前不久增补药方的事,奎因先生!”
“所以埃米琳跟我说,”艾金小姐厚重镜片后面的那双大近视眼,睁得像个孩童一样圆,“这非常重要,而且你一定有兴趣,因为你正在调查这个案子,奎因先生——”
“是的,是的,”埃勒里说,“我当然有兴趣,女士们。你们提醒我注意这件事情相当正确。呃,艾金小姐,我要强制征收这本账册——”
“哦,不!”艾金小姐尖叫,“别又来了!我的谢克里·莱特——”
“小声一点!”杜普雷小姐不客气地用手撞她朋友的身侧。
“但是埃米琳,你没有说奎因先生会拿走——”
“我怎么知道他会没收这本老册子?”杜普雷小姐嘟囔道,但是她的眼睛灼灼发亮。
“还说你不知道呢,埃米琳·杜普雷!哦,我早该知道,跟你搅和在一起,准没好事!你在莱特镇恶名昭彰不是没有道理!”
“很好!”埃米琳·杜普雷回讽,“在我替你奔波弄到你的谢克里·莱特以后,你就用这样的方式感激我,是不是,德洛丽丝·艾金?我好心好意——”
“女士们,女士们!”埃勒里急忙打圆场,“艾金小姐,你现在就可以把你想收藏的那几页签名撕走。只要把这页完整留下来就行。”
“哦,谢谢你!”图书馆员的手颤抖着,又花了她两分钟的时间才找到有珍贵的谢克里·莱特签名的那一页。等她终于把那页撕下来后,又撕了另外两页。“谢谢你,奎因先生!”她笑得很灿烂。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不客气。同时也要谢谢你,杜普雷小姐。”
等艾金小姐和埃米琳·杜普雷离开莎莉小姐茶馆以后,埃勒里仍坐在那里研究账册里的巴亚德·福克斯签名。两人离开时,艾金小姐紧抓着她的签名收藏,试着跟杜普雷小姐和解,但杜普雷小姐下巴抬得高高地一路往前冲,毫无和解的意思。
最后,埃勒里站了起来。
“先生?”
莎莉小姐茶馆一名戴头巾帽的女侍递给他一张淡绿色的字条。
“这是什么?”
如果是艾金小姐,她肯定是兴奋过头给忘了。但如果是杜普雷小姐,就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她肯定不曾忘记过什么。
离去时,她把奶油鸡堡、华尔道夫沙拉及凤梨棉花糖核果慕斯的账单留给了埃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