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崔令辰接过谢长逸丢来的小瓷瓶,勒马在凉风亭前停下。
今儿个是詹事府举办的春猎,太子带着朝臣们放风,顺带叫那群犯轴劲儿的文官们也见见京郊猎场清亮的景儿。
崔令辰为着多睡会儿懒觉,特意昨晚就跑来行宫了。
谁知躲过了詹事府繁琐的规矩,却没躲过谢长逸,天没亮这人就追了过来,拖着他在官道上跑了来回。饭也没吃,又要陪东宫开头箭,放令布赏,忙了一通,才有个得闲喘气儿的机会,还得给谢飞卿这个大麻烦料理他家的小麻烦。
“不能——,我可是把探白军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找来了,这是探白军用在打探敌情上的宝贝,身上有功夫的蛮壮汉子嗅上嗅,也得老底儿都交代了,你妹子一闺阁女子,还能比那些人耐力更胜?”
谢长逸抿紧了嘴,先是眉头紧皱,忽而又笑,点头道:“我家阿妩只是看上去娇气,确实比别人心性强些,小时候我骑马摔了腿,阿妩举着她的小佩剑,还说要代我从军,上战场杀敌呢。”
万幸是他的腿没事儿,战场也上得,战功也立得,要不然依那小丫头的倔脾气,还真能说到做到,东海艰苦,海上作战更是九死一生,小丫头要是从了军,肯定要偷偷哭着抹眼泪了。
“你在卖弄什么?”崔令辰手里的小瓷瓶磕在栏杆,发出‘邦邦’的响声。
谢长逸刚要开口怼他,眼神觑见远处打马来的人影,忍了忍,将话咽了回去。
“参见殿下。”及人近前,谢长逸拱手请安。
崔令辰上一瞬还摇头晃脑的嘚瑟劲儿,听见‘殿下’二字才堪堪回头,“阿姐!”崔令辰蚂蚱似的从凳子上跳起来,怕他阿姐训斥,挠着头朝谢长逸求救。
“我与世子在议猎狼的法子,殿下打林子深处出来,可是已经打到了……”
皇太女穿了身儿跟崔令辰同色的正红描金骑射服,翻身下马,解了箭囊丢给身后女官,马鞭子在崔令辰领口点了点,以示警告,才进亭子坐下:“头狼凶悍,孤把它收拾了,岂不叫大家伙儿无聊。”
今日跟着来狩猎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在太和殿跪久了尚得晕厥过去呢,离了随行小厮,一群老头儿挎刀跃马,背着箭囊在林子里瞎逛,再衬几声狼叫,吓得人惴惴不安,才有意思呢。
“这是什么?”皇太女随手拿起崔令辰落下的瓷瓶,作势要打开来嗅。
“别!”崔令辰一个猛子扑了上去,抢过皇太女手里的瓶子,揣进怀里收好,“这可闻不得,这是我从……我弄来的宝贝,叫做‘事无巨细’闻讯逼供只需嗅一嗅,比刑部大牢那些都管用。”
天家表姐弟打闹也不是头一回了,崔令辰分明是怕他这位阿姐啊,他在别人面前一向张牙舞爪,可一见了皇太女,就唧唧索索,畏手畏脚起来了,偏他又不长记性,每每认错赔不是,每每又要故意招惹。
因为他,皇太女还被文官们上谏,诬了个行事不端庄的罪名。
事情传进了常君后耳朵里,隔天早朝,天玑营衙门口有好几家子告状,告的是强强民女,逼良为妾,孝期纳偏房这些子罪名,而被告的一个不落全都是写奏疏诬告东宫的官员。
常君后蛮横霸道的名声,早就被那些个文官们翻来覆去的念叨几百遍了,奏疏写的更是比山还高,可常君后是先帝亲口称赞过的‘佳胥’,当初陛下娶亲,常君后闹了大典,逼嫁东宫,先帝尚且由着他胡作非为呢。
大秦每年最精良的军火器械,一多半都出自常家,常家又与怡亲王府结了姻亲。陛下仁慈宽厚,虽体谅朝臣不满,却因先帝之意,也只得听之任之,不好告诫惩治。
“你天天招猫逗狗,少把那些毛病带到人前,回头教坏了飞卿,孤可是要打人的。”皇太女收拾了兄弟,招手叫谢长逸近前说话。
“春猎匆忙,又是陛下的旨意,孤跟前离不得你,休假也把你找来了。”那厢有所行动,她跟前得力的武将不多,忠心的更少,春猎见血的事情,还得有谢长逸在跟前儿,才叫人安心。
“臣家里无有大事,只是我家二妹妹旧疾未愈,急火攻心,臣顾虑家妹,忧思难安。”
谢长逸疼他那妹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谢妩其人,皇太女也见过几面,细皮嫩肉一小姑娘,模样生的精致,就是性子太软,见礼说话都是规规矩矩的,坐在人前的时候,连笑也要偷偷拿扇子遮着,一眼就是个好欺负的性子。
得亏有谢长逸光明正大的偏护,京都城里多是非,不然……一个容貌过人的小姑娘,又是个娇怯怯不敢惹事的性格,恐怕早就被人吃的渣都不剩了。
“是叫……叫什么名字来着?”皇太女大略还记得那小姑娘的样貌,就是想不起名字。
“叫谢妩。”谢长逸道。
崔令辰热络插言道:“就是先前太府寺江家的孩子,之前叫江妩,如今改了姓,叫谢妩。”
“太府寺……是江远道的闺女?”
谢长逸低头应:“是。我母亲与姨母有同胞手足之情,更怜表妹孤苦无依,便将其记在了名下。”
“原来是这样。”皇太女若有所思地点头。
江远道活着的时候任差在太府寺,负责官办采买,掌和市百物,凡为宫里供事的皇商,全得在他这里领牌子办事,太府寺官职虽小,却是人人想求的好差事。
江远道为人憨厚老实,出身詹事府,当时又娶了内阁左阁老家的二小姐,他有依仗,太府寺行事自然光明磊落,连陛下也夸他眼光好,差事当得更好。
只可惜,那么好的一个老实人,却卷进了党政之中。
左简受镇安将军董继盛通敌案牵连,下了大狱,三司会审也没能还左阁老个清白,族中子弟忙着撇清关系尚不能够,大女婿忠勇侯更是请了丁忧,躲回祖籍生怕被牵连拖累,也就江远道个夯货,先是十几道奏疏为他岳父申无罪的论言,又哭哭啼啼的求到了她这里,想讨个私情,给左阁老求个公道。
彼时朝堂牵绊,清流与武官的争斗正是顶峰,好容易抓到个董继盛来做靶子,那些老货们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太和殿里撞柱子死了也不能叫武官这边讨得便宜。
她虽有心施以援手,却奈何陛下授意,不得不坐观壁上,眼睁睁看着左简惨死大狱,以此将董继盛一案按下不提,封在大库档最深的一顶柜子里头。
皇太女眉眼柔和几分,道:“既然是江远道的闺女,她又回了京都,得了空,飞卿也领着人到东宫走走,孤差不哩还记得她的模样呢,回头肯定能认出她。”
“是。”谢长逸道,“只是我家妹子胆子小,又不懂宫里的规矩,怕她冲撞了贵人……”
“你还怕孤吃了她不成?”
谢长逸笑笑道:“臣不敢。”
皇太女扬眉,嘴角也笑:“还是头一回见飞卿有这么自在的时候,咱们君臣少有坐下来闲谈,赶巧了,孤这儿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同飞卿讲。”
“……”
谢长逸心里一颤,觉得事情不大对,便没说话,拱着眉毛示意,崔令辰得了颜色,笑着凑上来问:“什么好消息?阿姐不先想着你亲弟弟我,怎么净念着谢飞卿个外人。”
“你同他分外人不外人?”皇太女睨一眼崔令辰,“你们两个私下里吃酒、说小话的时候,孤才是那个外人。”
“阿姐少赖我。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岂能叫阿姐拿这话讹上?”崔令辰笑着拿乔,“不过阿姐要是把好消息赏我一半儿,我也能原谅你……”
皇太女怔住,笑着皱眉:“明瑄郡主看上了谢飞卿,托孤来说这门亲事,睢宁王就那么一个女儿,你要分一半儿,孤怎么给你分?”
作者有话要说:谢长逸抿紧了嘴,先是眉头紧皱,忽而又笑,点头道:“我家阿妩是比别人心性强些,小时候我骑马摔了腿,阿妩举着她的小佩剑,还说要代我从军,上战场杀敌呢。”
——批注:这一段是谢长逸自己臆想出来的。人类总是用一些并不存在的谎言来美化自己的爱人。
——谢妩.记于乙巳年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