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我妹妹这病,得使个什么方子才能治本?”谢长逸与刘太医落座,酥皮儿奉茶,刘太医接过,脸上的笑意僵住。
“治本……也不是不能够,还是先前那套理儿,县主这病乃急思忧虑所至,须知忧虑所在,溯源知根,解了心病,县主头疼惊厥之症自然不医而愈。否则就是家世来了,也难治得了这病。”
刘太医师出疯神医门下,疯神医素有‘白骨生,阎王避’的称号,最擅脑科一类,先帝的头疼之症就是疯神医施针,三十余年不曾复发,刘太医得其真传,以施针之法闻名京都。连他都说治不好的病,就真没别的法子了。
“急思忧虑……”谢长逸细细揣摩其中的意思。
谢妩头疼的毛病是从及笄礼后没多久便莫名生出来的,那会儿正是炎夏,天气热的不得了,崔令辰过生日,在京郊小迤园里置办酒席,崔令辰人缘好,又看在怡亲王府的面子,京都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们都去了。
谢妩那一日扮了男装,和他一起打马过去的,路上还碰上了柳尚书家的马车,柳家小姐也是个活泼的性子,两个姑娘路上还撇了一把月见草,手上沾了花汁,苦兮兮的要干净的水净手,兴致盎然,好不快意。
可回来的当天夜里,谢妩就犯了病,先是头疼,又癔症发作,不住地喊着‘大哥哥救命’,当时请来的也是刘太医,施了针,便是这一套说辞。
谢长逸与崔令辰关系交好,不多避讳,便托崔家帮着查查,是不是谢妩在女眷那边受了谁的委屈,或是同哪个闹了不快惊吓到了,后来崔家也没查出个端倪,崔令辰亲自带着厚礼上门探望,谢妩也并不多言,这事儿便翻篇儿没有再多追究。
谢长逸一度还曾揣测过,是不是自己心底的爱慕为谢妩所厌,她才心生反感,积下心疾。为此,他这一两年间,同着谢妩的面也少有妥帖温善的好颜色,生怕哪一句话就刺激到她,教她难受再起旧症。
然而,细细的回想,在那事之前,小丫头待他只多依赖,一天十二个时辰黏在他跟前也是常态,他又没做过什么唐突冒犯的事情,怎么会一夕之间叫她性情大变呢?
后面谢妩从忠国公府那龙潭虎穴里逃出来,执意要嫁给韩呈醴,谢长逸心软应下,也有这番怀疑。但听秋虹叫人传回来的消息,便是在韩家的时候,一有急热上火的事情,谢妩一样会出现头疼惊厥的症状。
谢妩的病,不是因为他才得的。
谢长逸忖了片刻,同刘太医确认:“这病只能是外因所致,对么?”
刘太医点头,念起谢家诊金不斐,又提醒道:“或从县主癔症时的只言片语里细查,未尝不能得知忧虑的根源。”
谢长逸所有所思,让管家封了诊金,送刘太医回去。
屋里,谢妩施了针,已经安静地睡下,谢长逸坐在床边,拉起她的手摩挲,刚刚情急之下掐红的指尖还未消肿,酥卷儿给涂了膏药,在指缝里缠了帕子,以免蹭到别的指头上。
“谢长逸……”躺着的小丫头突然出声,谢长逸忙应,不见她下文,才知道是说梦话呢。
不由嗤笑,埋怨道:“小没良心的,连梦里也不肯喊大哥哥了,真是要生分不成?”
见谢妩嘴里还在呓语,谢长逸凑近了在她唇边细听,“……我再不喜欢谢长逸了,再也不喜欢了……”
许是做了噩梦,谢妩一边哭着摇晃脑袋,一边攥紧了手,指甲掐进谢长逸肉里也不撒手。
“阿妩……醒一醒,阿妩……”谢长逸喊她的名字。
酥皮儿几个在外间听见声响,也跟着进来,拿干净的帕子跌好塞在谢妩嘴里。
“大爷别急,姑娘这是魇住了,过着这劲儿,别叫咬了舌头,待会儿就好。”
谢长逸冷着脸问:“姑娘经常会被魇住?”
酥皮儿点头:“听跟前儿的嬷嬷说,从前在家里时就有过两回,后面去了韩家,也是因为常有梦魇,姑娘才要搬着住在庄子里,如今回来了,除了头一日车马劳顿,疲惫得紧了才得了个囫囵觉,其他时候,一夜能睡一两个时辰,已是好的了。”
看谢长逸脸上凛色越发凝重,酥皮也不敢往下说了,她妹子性子愣,接了话茬儿,道:“怪不得二姑娘身子弱,看着迎风就能吹跑呢,人不睡觉,怎么能好?”
酥卷儿年纪小,又是谢长逸身边出来的,从来都是心直口快的性子,“肯定是被吓着了,是人不是鬼,要是叫我知道哪个装神弄鬼的东西吓得姑娘不好睡觉,我定要在她脸上画个大王八。”
酥皮儿怕她混说惹出麻烦,赶紧使眼色叫秋梨捂了她的嘴,咬牙撵她出去。
酥卷儿虽是张嘴就来的气话,可听在谢长逸耳朵里,却有别样的意味。结合着刘太医的话来想,谢妩这病还真像是被什么给恐吓到了。
谢长逸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他一向奉行的原则是:想要什么自己去拼,看上的就主动去抢,努力得到手的,才知珍惜,神仙菩萨可不能替他取敌军首级。
既然不是鬼吓得,那便是有人私下里恐吓了谢妩。那日去怡亲王府赴宴的众人都是得了请帖了,崔家也留有名录,能叫崔家帮忙扯谎隐瞒的不多,但是能仗势欺人,压他阿妩一头的,也有几个。
谢长逸撒下谢妩的手,起身叫人备马,往怡亲王府去。
谢长逸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更是大房的主心骨,他在家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在老太太跟前禀。
知道谢长逸去了崔家,老太太怕他吃亏,忙催着大老爷过去看看,大老爷是个闷嘴儿的葫芦,事业上政绩平平,除了喜爱诗歌文章外,更是少言寡语。
唯有一样好处,就是听劝得很。
自从谢长逸顶起了门楣,大老爷事事都听儿子的话,儿子教他外放避党派之争,他就乖乖请了外调,儿子教他少与忠国公府接触,他也疏而远之,免了一场泼天大祸。就连大老爷在外头收了个瘦马为妾,也得写信告诉他儿子一声,主打个安逸、不惹事。
这会儿老太太叫他去拦住儿子,大老爷心里左右为难,想了想,也硬着头皮承下,从老太太那儿出来,往后头小花园里走了几圈,最后躲去孙姨娘那里里享清闲去了。
二太太请安回来,才坐下就扺掌大笑,只道痛快!痛快!
谢长逸为着个二丫头昏了头,大老爷阳奉阴违,大太太也有着急的时候,大房一锅粥的乱起来,老太太还在那儿糊里糊涂的念着她的好大孙呢。
等回头老太太亲眼看见她的宝贝孙子和她疼爱的二丫头躺在同一张床上,还不知道老太太该怎么‘高兴’呢!
外头管事的来禀话,二太太才敛了仪态,叫人进来。
“太太。”管事的给二太太磕头,眼神环顾,跟前儿的嬷嬷带着一屋子丫鬟婆子退下,那管事才敢开口,“太太叫小的盯着来喜,可今儿秋雁才投井出了事儿,来喜就偷偷摸摸去了大爷院子里。”
“什么?”二太太惊愕,“他去谢长逸那里作甚?”
来喜不是秋雁的相好的么?谢长逸杀了秋雁,来喜还要去巴结谢长逸?
难道……这都是谢长逸做的局?
“小的也不知道的,大爷院子里一向看得严,就连老太太都打听不到大爷院子里的消息,小的也混不进去呢……”
“没用的废物!”二太太啐他,又问,“叫你找的人,可找见了?”
“找到了,找到了。”管事的谄媚道,“跟二姑娘的模样有六成像,给了她老子娘五十两银子,就当是没这闺女,小的已经把人送去了梧桐街张妈妈那里,学了三五日规矩,太太要使,这会儿就能把人带过来。”
二太太笑着叫嬷嬷进来,称一百两银子给他,夸了几句,把人打发出去。
屋里没有外人,只二太太跟贴身嬷嬷主仆两个,二太太想不通来喜的所作所为,便同嬷嬷讨教:“那小王八羔子不是跟秋雁那丫头情深意切的么?怎么秋雁才没,他就投靠了害死秋雁的凶手?”
嬷嬷想了下,道:“或许那事儿不是大爷做的呢?”
二太太道:“不是他,还能有谁?”秋雁是大太太放在谢妩身边的眼线,单是这一样,谢长逸就不能饶她。
“秋雁是大太太的人,这事儿是谁最不想叫大爷知道了?太太不妨仔细想想,白天那会儿,二姑娘惊厥,连老太太都跟着慌了神儿,却有一人镇定自若,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你说……是她?”二太太有些不敢相信,“不能吧,沾上人命可是大事儿,她怎么敢呢!”
二太太虽粗蛮不讲理了些,却也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她什么也不怕,但真叫她杀人,她是不敢。
嬷嬷道:“太太心善,做不得那些恶事,可那一位就说不准了,太太别忘了,当年二姑娘是怎么进咱们府里的,她连她亲妹子都敢害,更别说是一个丫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