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送蕾切尔到学校后,我给苏珊打了电话。“SOS1——事情一团糟。”
我俩曾约定,若有一方呼叫“SOS”,另一方便知情况紧急,必须马上碰头,不管任何时候,无论白天黑夜,只允许绕道买磅巧克力或一瓶葡萄酒,要么两样都买。
“怎么啦?”
“郁闷透顶,都能听尼尔·杨2的歌了。”
“太糟糕了。”她顿了一下。“买酒还是巧克力?”
我想了一下:“什么都别买,而且别吃午饭!我一点钟接你。”
“还能等那么长时间?”
“没办法,上午得编辑录像。”
离家去麦克公司之前,我终于鼓起勇气,查看了一下语音留言。两条都是大卫留下的:第一条问我能否给他去个电话,他要向我解释,向我道歉,另外,威利现在情况不错,并向我问好;第二条说,请打电话,“我们真的需要谈一谈。”
我猛地按下应答机上的“停止”键:他怎么敢用那用滥了的“谈一谈”这样的字眼?似乎简单一说某些字眼,就可以改变或是变换恋爱关系?难道想让我视而不见?假装事情从未发生?我删除了那些留言。
出门前,我检查了信箱,看周末都来了些什么邮件。我并非每天都查看,因为信箱里往往不是账单就是垃圾邮件,所以,当我在一堆印刷信函和赠券册中看到一个信封上有福阿德的姓名和地址时,就马上打开;从里面掉出两张纸,一张是福阿德用铅笔潦草书写的便条,还用花体签了名。
给步行道铲雪的时候,我在门阶下面发现了这张便条。我觉着可能对你或是蕾切尔比较重要。
然后我仔细看了另一张纸,也是一张便条,比福阿德那张还要简短。几乎看不清楚,墨迹已经变脏并且褪色,似乎在雪里埋了一段时间,我只能勉强辨认出字迹:
求。你保管。我手里不安全。我回来。
我翻过纸条。上面没有别的内容。也没有签名。
我皱起眉头。是蕾切尔的朋友留下的便条吗?是从她的学习夹里掉出来的吗?不可能!我再次翻过便条,又看了一遍。写的字全是花体,并且都朝左倾斜——这种句子和字体,只会是初学英语的外国人写的。
心里顿时嗵嗵直跳:这笔迹我见过——就在那只丢在我家门口、装了录像带的信封上!
我折回屋里,内心很是感谢福阿德做事考虑周到,然后给戴维斯打电话。录像带送来时便条肯定与带子搞散了,当时风雪正紧,蕾切尔开门拿起录像带便返身进屋,可能从没看到便条。
戴维斯的语音信箱启动时,我拨了回去,接通了人工电话。调配员说戴维斯正午才会到办公室,但我此刻要去麦克影视公司,一点钟要见苏珊!
正午没问题。我把两张便条塞回福阿德的信封,把信封放进包里,然后朝车子走去。
我刚开始倒车掉头,忽然看到莉莲•阿姆斯特朗的白色凯迪拉克停下了,堵在了车道尽头。对于一个声称自己是只佛罗里达雪鸟的人来说,她的确是在巢里度过大段时光。她摇下右边车窗,招手让我过去。我很不情愿地钻出沃尔沃。
“早上好!要记得我告诉过你,”我走近她,能听到她说话的时候,她这么说道。
“你也早上好啊,莉莲。”她稍稍眯起眼睛。“什么事?”
“喔。”她夸张地顿了一下。“不但我的清洁女工这一周没有露面,而且那家该死的公司电话也打不通。”
我朝她的车窗低下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DM公司的电话号码停机了,并且不知道新号码。”
“你是说哈利娜•格里戈里耶夫那家公司吗?在芒特普罗斯佩克特的?”
莉莲盯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避而不答:“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这个星期。”她在方向盘上磕着刚修过的指尖。“那个女警察追查她了?我跟她说过,我对她的——她们的情况一无所知。她不会再次追查我,对吧?”
我知道当然不会,但就是不想告诉她。“这我可不知道,莉莲。”
“我告诉过你她们是怎么样的,”她讥讽地说道。“毫无职业道德,对做好工作没有兴趣,对正确待人也没有兴趣!她们唯一关心的是——唔,我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我们这些人!”她轻蔑地“哼”了一声。
“很遗憾,你那里发生了这样的事,莉莲;不过,我也不太肯定自己能做些什么。”
“我看出来了。”她瞪起眼睛。“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说过,不能信任她们,一分钟也不能信任!我现在又得重新开始了。”
没等我答话,她就开走了,车后喷出一道正义凛然的黑烟。
上午我和汉克一起剪辑录像带。一个出色的音像编辑就像个出色的音乐人:必须懂得和谐、节奏和速度。汉克既是出色的剪辑者,又是出色的音乐人。他确切地知道何处该剪切,何处该保留;也知道应当在什么场合采用音响和画面或是音乐过渡来创造高潮,什么场合不用那些东西,以便取得微妙的效果;周末他常去弹奏贝斯。
我们播放了所有的连续镜头,添加了采访乔丹•本内特的原声片断,把它们安插在公寓房的俯拍镜头里。我做了有关B卷3上各种摇拍和角拍的笔记。明天要返回卡比利尼,拍摄孩子们搬进来居住的场景,还想确保复制了相同的角拍用于匹配叠化。
进一步确定明天的拍摄安排后,我回到车上。还有二十分钟,戴维斯才应该到办公室,于是我决定到日落饭店买些清蒸鱼;之所以去那儿,不仅是因为那里的鱼比其他餐馆的好——水分足、柔嫩而紧实,而且也可趁机目睹一次“鱼王”斯坦的风采:斯坦笑容迷人,健美英俊,魅力十足,店里还有从盐水虾到智利海鲈的所有美食的食谱!一半的北岸女人都是他的铁杆粉丝。
前面不远处就是五金店,我忽然记起要为车道再买些融雪盐,好几周之前就决定了。于是我弯到了那里,跑步进店。店里有七个顾客,却只有一个收银员,让我很是气恼。等我把一袋二十磅的盐拖进车后部,已经是正午了。警所在另一个方向,要过几个街区,跟斯坦打情骂俏的事只得另等机会了。
社区警所的大厅看上去与其他办公大楼的差不多,照明灯具采用凹进式安装,摆放着一盆盆花草,一张小桌子上摊着几本杂志。等着戴维斯的时候,去年秋天我来过这里,当时我非常压抑。4
“你好,艾利。什么事?”
我转过身子——并没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乔治娅,收到我的语音留言了吗?我从费城给你打了电话。”
她冲我笑了笑:“我请了几天假。”
这几天假肯定让她受益良多:额头上的忧虑纹不见了,而且显得轻松自在。和男友在一起,还是家人?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她的个人生活几乎毫不了解。
“我刚收到,”她说。“你周六打的电话?”
“是的,不过,在那之后又出现了几个情况。首先,看看这个。”我在包里翻了一阵,取出福阿德那只信封。
“这是什么?”她问。
“我想,是跟那盘录像带一起的便条。一个给我的步行道铲雪的朋友在门阶下发现的。看看笔迹。”
戴维斯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那张便条;然后点了点头,似乎更多是冲自己而不是冲我。“这个我留下了。”
“我就是给你带来的,但还有别的,”我接着说。“我今天早上遇到莉莲•阿姆斯特朗了;她说,她雇用女工的那家清洁公司从地球上消失了。”
她皱了皱眉。“说给我听听。”
我就重复了一遍莉莲讲的情况。她再次点点头,接着低头看着那张便条。然后她朝那扇通向高级警官办公室的门瞥了一眼。“你有空吗?”
“有点儿。”
她推门走了进去。走廊尽头有个敞开式办公室。我跟她走进一个毫无特色的正方形房间,灰色的墙壁,灰色的办公桌,灰色的地毯。副所长奥尔森坐在桌子后面,他的灰色刘海与周围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他站起身,和我握手:“福尔曼女士。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一样。”
他坐下时,坐垫发出扑通一声。我和戴维斯坐在他对面。戴维斯冲我做了个手势。“把你刚才告诉我的跟他讲一讲。”
我把莉莲的话重复了一遍。听我说完,奥尔森转向戴维斯:“你核实一下。”
“是,长官。”她举起那个信封。“还有,她刚在自家房子外面发现了这张便条,就带了过来;上面的笔迹似乎与上次装录像带信封上的一模一样。”
奥尔森现出好奇的神色:“上面有名字吗?”
戴维斯摇了摇头。
“在雪里埋了有段时间了,”我说。
奥尔森打开办公桌的一只抽屉,取出一只证据袋,递给戴维斯,戴维斯把便条装了进去。
“我想试试还能不能取得一些指纹。”
“试一下吧,”奥尔森说。“不过别抱太大希望,在风雪里暴露过。”
“还有一件事,”我说。“周末我去了费城,遇到一个人,他可能见过录像带上那个女子。”我就讲了三年前威利在安特卫普遇到的那个走私钻石的女人。“她的文身和带子上那个女子相同。”
“安特卫普5?”奥尔森仰靠到椅背上,引得椅子嘎吱作响。
“比利时的,”我说。
“那就超出我们的管辖范围了,”他不动声色地幽默了一句。
我动了一下身子:“这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下。”
他看向戴维斯:“你调查那个文身的事进展如何?”
“还没有得到FBI的消息。”
“再催他们一下。”他转向我。“那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图案。或许你的朋友看到的是看起来相似的东西,但并不完全一样。”
“无法确切知道?”我问。
奥尔森摇了摇头:“没有更多的资料、时间和金钱,就不能进一步查下去;这些条件我们都没有。”
我换了个话题:“DM家政公司呢?录像带上那个女子与哈利娜•格里戈里耶夫的失踪有没有可能存在联系?”
两个警官都没答话;我再次动了一下身子:“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不想谈论正在调查的案子。”
“不,”奥尔森说。“不是这样的。”他端详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朝戴维斯点了点头。
戴维斯清了清嗓子:“我们发现哈利娜•格里戈里耶夫是——或者说曾经是——那两个牙医的表妹。”
戴维斯看向奥尔森:“是我们走访那两个牙医的邻居后,经过分析得出的结论。”
我仔细考虑了这个消息。“如果她和那两个牙医是表兄弟姐妹关系,而彼得罗夫斯基在她那里工作,是否有可能是她给了我那盘带子?而且便条也是她写的?”
奥尔森双肘靠在桌子上:“有可能。那些女佣相互会闲聊的,可能有一个在你邻居家干活儿的女人听到了些有关你的情况。”
我笑了起来:“如果她是听莉莲说的,我能想象会是些什么话。”
奥尔森摊开双手:“谁知道呢? 也许她们听说你是电视台记者,认为带子送到你那里会很安全……你知道,保密……消息来源……那样的事情。如果那个便条是真的,就似乎有这样的暗示。”
“但她们究竟是什么目的呢?”戴维斯耸了耸肩。
奥尔森接着说下去:“要么就是她们指望你会把带子交给我们。”
“那她们干吗不亲自这么做呢?”
“那两个牙医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第二次无证经营,对他们来说,任何违法的事情都意味着大麻烦,所以他们想要证明自己的无辜。”
我想了片刻:“所以你们认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才在墙上安了摄像头吗?”
“很有可能。”
一时间,屋里一片静默。
“他们最终还是没逃掉,”我若有所思地说。“还是摊上了麻烦。”
我抬起头。为什么警方突然这么愿意说话了?他们以前可根本不会这样。“你们认为是他们两个……处理了尸体吗?”
“很难讲,”奥尔森说。“不过,不管是不是他们,他们显然不想让人说是他们杀了人。为此,他们很花了些心思。”
“你似乎非常肯定那儿就是杀人现场。”
“好消息,”戴维斯插话道。“实验室说,从血样中取得了三种不同的血型。”
“兄妹俩,还有那个文身女子?”
“不错。”
“那么这说明什么呢?”
“还得不出结论,”奥尔森说。“也许那两个牙医知道谁杀死了那个女人,不想让凶手逍遥法外。”他靠到椅背上。“要么就是格里戈里耶夫知道真正的杀人凶手,就说服两兄妹将录像带交给了她。”
“然后她派彼得罗夫斯基送到了我家门口。”
奥尔森点了点头。
“但结果事与愿违。”
他再次点头。
“因为有人——真正的凶手发现那两个牙医把带子给了我?然后决定拿他们开刀,好警告其他人?”
“差不多吧。”
“但谁知道我有那盘录像带呢?好像并没有在新闻里报道这条消息呀。”
奥尔森耸起双肩。
戴维斯避开了我的眼睛。
当然和“天体”有关。那个脱衣舞夜总会有什么人告诉凶手说,我们曾经到那里问了一些问题,给她们看了照片,分发了业务名片。消息就是这么传回去的。我想知道,是谁干的?索菲娅?其中一个女孩?保镖?
我端详着奥尔森办公室里的灰色地毯。我们上次去那里可能招致了那两个牙医丧命——或许也让哈利娜•格里戈里耶夫送了命。这同时意味着“天体”那里有人认识凶手。我正要问奥尔森和戴维斯是怎么想的,但马上又勉强忍住了。不知戴维斯到底给奥尔森说了多少有关那天晚上的情况,也不知她在报告里都讲了些什么。
我偷偷看了戴维斯一眼,尽量小心翼翼地试探她。“有人回‘天体’那里了吗?”
奥尔森点点头:“犯罪实验室对戴维斯在卫生间发现的那把枪进行了弹道试验,没有任何结果;然后——”他怪怪地朝戴维斯瞥了一眼。“戴维斯返回那里侦察了一番。”
“卫生间发现那把枪?”我清了清嗓子,但什么也没说。
“那些女孩听说过那两个牙医。”戴维斯接过话头。“显然,假如你是个移民,钱又不多,就肯定会去那种地方,但没有人认识他们,或者至少没人这样说。”
“彼得罗夫斯基呢?有人见到他了吗?”
“找不到他。”她不耐烦地把头一甩。“要是他还算机灵,那肯定是逃走了,格里戈里耶夫也一样。”
“要么就是已经死了,”奥尔森说。
“好像有个‘舞女’也消失了,”戴维斯补充说。
“哪个?”
“就是那个……”她偷偷看了一眼奥尔森。“金发女子,头发硬挺的那个。她们说没见着她了。”
原来是那个我在走廊里追赶的女子,她翻过我的包!“你们没有她的下落?”
“她好像没有留下新地址。”
我正想说,突然又咽了回去。显然,戴维斯没有把我们上次去俱乐部的所有情况都向奥尔森汇报。不过,两人丧命,三人失踪——格里戈里耶夫,彼得罗夫斯基,以及那个金发“舞女”;这三人是否还活着?他们与录像带之间是否真有联系?若有,又是何种联系呢?
我还不停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彼得罗夫斯基究竟为什么冒着暴风雪从芒特普罗斯佩克特驱车到“天体”那里?显然,他与那个地方有某种超出“顾客”范围的关系:一到那里就去了后台,并且非常熟悉那里的情况,戴维斯询问那些女孩时他成功溜走了。我想问戴维斯怎么想的,但奥尔森在,我不敢问;要问可能就得解释戴维斯是怎么在“卫生间”“发现”那把枪的,以及其他情况。
奥尔森用手摸了一把头顶,似乎想在那儿摸到满头浓发:“或许带子上那个女子惹怒了某人,便遭杀害;然后那两个牙医想保存证据,以防万一,结果也送了命。那些家伙心狠手辣,千万不要把他们惹毛了。”
“我想也是这样。”我叉起双臂。“至少那个便条提供了进一步的线索,或许能帮助你们弄清这件事;若搞到指纹,那就更好了!”
他俩再次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奥尔森说道:“说实话,我们可能永远无法搞清真相,就算有了那张便条。”
“为什么不能?”
“本案的大部分工作已交给德斯普兰斯警方,他们已经开始立案。”
“那就是说……”
奥尔森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身子:“案子尚无结论……。”
“我听出话里有个‘不过’。”
“不过我们不会再花多少时间来过问这个案子了。”
“可你们还没查出凶手,怎么面对死者的家人?也许有人想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快急疯了。”
奥尔森叹了口气:“艾利,我们没有见到尸体,始终没有见到;并不是说非要尸体不可,尽管可能在法庭上是要求见到尸体的,要是我们能到那一步的话,当然也可以。但关键在于,我们根本没有其他证据,也没有人出来作证。对他们来说,我们跟杀死那个女孩的混蛋一样,同样可恶。除非那张便条显示了某种戏剧性的证据!坦白地说,我认为上面不会有,我们根本没有继续追查下去所需要的时间和资源。”他抬起两只手掌做投降状。“希望你能理解。”
戴维斯双唇紧闭,送我离开;出了办公室以后好一阵,才说:
“但愿我能再做些什么。”
“你做的比别人都要多,”我说。
她摇了摇头:“还不够。”
“你不能再这么独自折腾下去了。”她耸了耸肩,拉开门。“听着……”
“什么?”
她再次摇摇头:“没什么;你当心一些,艾利,好吗?”
1 SOS:本是国际通用的船舶、飞机等的无线电紧急呼救信号。
2 尼尔·杨:即尼尔·珀西瓦尔·杨,1945年出生,加拿大摇滚乐歌手。
3 B卷镜头;就是另一个机位拍摄的其他素材,用来扩充主要内容,比如如果拍摄产品展示片,可以使用这个产品的屏幕操作或拍摄某人使用这款产品当做B卷,又叫幕后花絮或拍摄花絮。
4 参见《谜案鉴赏》第37章。
5 安特卫普:美国也有几个地方叫安特卫普,分别位于俄亥俄州、密歇根州和纽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