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睡眠者
谁从孩子的眼里把睡眠偷了去呢?我一定要知道。
妈妈把她的水罐挟在腰间,走到近村汲水去了。
这是正午的时候,孩子们游戏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池中的鸭子沉默无声。
牧童躺在榕树的荫下睡着了。
白鹤庄重而安静地立在檬果树边的泥泽里。
就在这个时候,偷睡眠者跑来从孩子的两眼里捉住睡眠,便飞去了。
当妈妈回来时,她看见孩子四肢着地地在屋里爬着。
谁从孩子的眼里把睡眠偷了去呢?我一定要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她,把她锁起来。
我一定要向那个黑洞里张望,在这个洞里,有一道小泉从圆的有皱纹的石上滴下来。
我一定要到醉花①林中的沉寂的树影里搜寻,在这林中,鸽子在它们住的地方咕咕地叫着,仙女的脚环在繁星满天的静夜里丁当地响着。
我要在黄昏时,向静静的萧萧的竹林里窥望,在这林中,萤火虫闪闪地耗费它们的光明,只要遇见一个人,我便要问他:“谁能告诉我偷睡眠者住在什么地方?”
谁从孩子的眼里把睡眠偷了去呢?我一定要知道。
只要我能捉住她,怕不会给她一顿好教训!
我要闯入她的巢穴,看她把所有偷来的睡眠藏在什么地方。
我要把它都夺来,带回家去。
我要把她的双翼缚得紧紧的,把她放在河边,然后叫她拿一根芦苇在灯心草和睡莲间钓鱼为戏。
黄昏,街上已经收了市,村里的孩子们都坐在妈妈的膝上时,夜鸟便会讥笑地在她耳边说:“你现在还想偷谁的睡眠呢?”
①醉花(bakula),学名MimusopsElengi。印度传说美女口中吐出香液,此花始开。
开始
“我是从哪儿来的,你,在哪儿把我捡起来的?”孩子问他的妈妈说。
她把孩子紧紧地搂在胸前,半哭半笑地答道——“你曾被我当作心愿藏在我的心里,我的宝贝。
“你曾存在于我孩童时代玩的泥娃娃身上;每天早晨我用泥土塑造我的神像,那时我反复地塑了又捏碎了的就是你。
“你曾和我们的家庭守护神一同受到祀奉,我崇拜家神时也就崇拜了你。
“你曾活在我所有的希望和爱情里,活在我的生命里,我母亲的生命里。
“在主宰着我们家庭的不死的精灵的膝上,你已经被抚育了好多代了。
“当我做女孩子的时候,我的心的花瓣儿张开,你就像一股花香似地散发出来。
“你的软软的温柔,在我的青春的肢体上开花了,像太阳出来之前的天空上的一片曙光。
“上天的第一宠儿,晨曦的孪生兄弟,你从世界的生命的溪流浮泛而下,终于停泊在我的心头。
“当我凝视你的脸蛋儿的时候,神秘之感淹没了我;你这属于一切人的,竟成了我的。
“为了怕失掉你,我把你紧紧地搂在胸前。是什么魔术把这世界的宝贝引到我这双纤小的手臂里来呢?”
孩子的世界
我愿我能在我孩子的自己的世界的中心,占一角清净地。
我知道有星星同他说话,天空也在他面前垂下,用它傻傻的云朵和彩虹来娱悦他。
那些大家以为他是哑的人,那些看去像是永不会走动的人,都带了他们的故事,捧了满装着五颜六色的玩具的盘子,匍匐地来到他的窗前。
我愿我能在横过孩子心中的道路上游行,解脱了一切的束缚;
在那儿,使者奉了无所谓的使命奔走于无史的诸王的王国间;
在那儿,理智以她的法律造为纸鸢而飞放,真理也使事实从桎梏中自由了。
责备
为什么你眼里有了眼泪,我的孩子?
他们真是可怕,常常无谓地责备你!
你写字时墨水玷污了你的手和脸——这就是他们所以骂你龌龊的缘故么?
呵,呸!他们也敢因为圆圆的月儿用墨水涂了脸,便骂它龌龊么?
他们总要为了每一件小事去责备你,我的孩子。他们总是无谓地寻人错处。
你游戏时扯破了你的衣服——这就是他们说你不整洁的缘故么?
呵,呸!秋之晨从它的破碎的云衣中露出微笑。那末,他们要叫它什么呢?
他们对你说什么话,尽管可以不去理睬他,我的孩子。
他们把你做错的事长长地记了一笔帐。
谁都知道你是十分喜欢糖果的——这就是他们所以称你做贪婪的缘故么?
呵,呸!我们是喜欢你的,那末,他们要叫我们什么呢?
审 判 官
你想说他什么尽管说罢,但是我知道我孩子的短处。
我爱他并不因为他好,只是因为他是我的小小的孩子。
你如果把他的好处与坏处两两相权一下,恐怕你就会知道他是如何的可爱罢?
当我必须责罚他的时候,他更成为我的生命的一部分了。
当我使他眼泪流出时,我的心也和他同哭了。
只有我才有权去骂他,去责罚他,因为只有热爱人的才可以惩戒人。
玩具
孩子,你真是快活呀,一早晨坐在泥土里,耍着折下来的小树枝儿。
我微笑地看你在那里耍着那根折下来的小树枝儿。
我正忙着算帐,一小时一小时在那里加叠数字。
也许你在看我,想道:这种好没趣的游戏,竟把你的一早晨的好时间浪费掉了!
孩子,我忘了聚精会神玩耍树枝与泥饼的方法了。
我寻求贵重的玩具,收集金块与银块。
你呢,无论找到什么便去做你的快乐的游戏,我呢,却把我的时间与力气都浪费在那些我永不能得到的东西上。
我在我的脆薄的独木船里挣扎着要航过欲望之海,意忘了我也是在那里做游戏了。
天 文 家
我不过说:“当傍晚圆圆的满月挂在迦昙波①的枝头时,有人能去捉住它么?”
哥哥却对我笑道:“孩子呀,你真是我所见到的顶顶傻的孩子。月亮离我们这样远,谁能去捉住它呢?”
我说:“哥哥,你真傻!当妈妈向窗外探望,微笑着往下看我们游戏时,你也能说她远么?”
哥哥还是说:“你这个傻孩子!但是,孩子,你到哪里去找一个大得能逮住月亮的网呢?”
我说:“你自然可以用双手去捉住它呀。”
但是哥哥还是笑着说:“你真是我所见到的顶顶傻的孩子!如果月亮走近了,你便知道它是多么大了。”
我说:“哥哥,你们学校里所教的,真是没有用呀!当妈妈低下脸儿跟我们亲嘴时,她的脸看来也是很大的么?”
但是哥哥还是说:“你真是一个傻孩子。”①迦昙波,原名Kadam,亦作Kadamba,学名Namlea Cadamba,意译“白花”,即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