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余太太

眼瞧没有翻盘的胜算,大郭爬起来带着“女友”仓皇逃跑了,南樯扶着小曾来到车边,再一次温柔拥抱她。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她拍着失魂落魄小曾的背,轻声安慰着。

“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小曾捂着脸哭泣,“我等了很久他才来,饭吃一半他突然说要分手,我追出去他问为什么,他竟然把那个女人带给我看,说跟我不过是玩玩……我气不过,就和他吵起来了……”

“我是想结婚,想有个家,想安定……但我真的不是要骗他给我买房子!”小曾在南樯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婚恋网的客户经理说他有实力,我真傻,怎么就相信了?要是真有实力怎么会上婚恋网?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丑小鸭?”

她的眼泪源源不断落下,打湿了南樯的衣襟,余思危站在一边远远看着,沉默观望。

“小曾,你爱大郭吗?”南樯问。

“爱?什么爱?”小曾抬起哭花的脸。

“你喜欢他什么?除了可以买大房子以外,他身上还有哪点吸引你?”南樯冷静追问,“你们在一起开心吗?”

这下小曾不哭了,她低下头。

“好像也不怎么开心。”小曾嘀咕起来,“之前每次吃饭他都只会聊他的生意,也不怎么关心我,要不就是直接拉我看房子或者各种暗示去酒店。我也不知道我为啥都那么听话?”

“所以你看,其实你们一点也不合适。何必这么伤心?”南樯摸摸她的额发,“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许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付出真心居然被一个混子骗,还被他们当众羞辱了。”

小曾嗯了一声,眼泪又再次掉了下来。

“你应该庆幸,现在就发现了大郭的真面目,而是没有等到人财两空才憋得内伤。”南樯温言细语道,“为这,我俩应该喝酒庆祝一下。”

余思危听到这里不由得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不过到底还是忍下了。

因为他听见南樯又说了一句:“今天太晚,还是改天吧。”

小曾边哭边点头,似乎要把自己内心的苦闷通过眼泪通通倾泻。“哭吧哭吧,哭过就好了,这是你最后一次为这个人渣哭了。”南樯抱着她,边哄边朝余思危吩咐,“拿纸来。”

“什么?”余思危望着她,一时没有明白过来。

“拿纸呀!”南樯瞟了他一眼,不怒自威。

余思危被她这一瞟,双脚不由自主往前迈开步子朝车门边走去。“拿什么纸?”他打开车门又顿住了,有点忐忑的回望南樯一眼。

“面巾纸!”南樯做了一个擤鼻涕的动作,显然很无语。

余思危恍然大悟,这才赶紧抓出纸巾盒捧到南樯跟前。南樯抽出几张软抽仔仔细细给小曾擦着眼泪鼻涕,以及那些斑驳花掉的妆。

“哎,你真是我见过的女孩子里皮肤最好的了。”她边擦边感叹。

“是吗?”小曾哭声渐小,最后化成了哽咽,“比顾胜男都还要好?她花好几十万做医美的!”

话音落地,两个姑娘对视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起来——和女人的自尊相比,大郭这种骗子确实没什么要紧,现在是雨过天晴了。

随后小曾坐进了汽车后排座位里,南樯开车朝圣心驶去,今晚失恋的姑娘不会回家,她要睡在朋友的单身公寓里。

“带镜子了吗?借我瞧瞧。”小曾缓过劲儿来,一边用纸巾擦拭着满脸狼藉,嘴里一边嚷嚷,她还是比较在乎个人形象的。

“带了,在我包里,你给她拿一下。”南樯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瞟了一眼自己座位边上的小皮包。

余思危立刻把皮包拿起来打开,往里面翻了几下,很快找出了一个金色的小圆盒子。

“这个?”他举起盒子朝南樯询问,做最后的确认。

“对,那是粉饼。”南樯注视着前方专心开车,头都没有侧一下。

于是余思危将粉饼盒朝后排递过去。

“给。”他望着小曾,脸色和蔼。

“谢谢。”小曾接过粉饼盒,打开盖子开始端详自己的脸,“对了,这位英雄,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她并没有拿正眼瞧余思危,语气懒洋洋的。

“没有。”余思危摇了摇头,虚心求教,“像谁?”

“像我们大老板,南创集团董事长。”小曾边说边往自己脸上补粉,“不过你应该要比他帅一些,他年纪比较大了。”

余思危沉默了一下,开口回答:“我是。”

“什么?”小曾扑粉的手顿住了,“你说你是谁?”

“余思危。”余思危有点尴尬的再重复了一遍。

只听“啊”的一声,小曾甩开粉饼盒子,整个人牢牢抱住前方的司机座位:“小南!他说自己是余思危!”她尖叫一声。

“是,他真的是余总。”有好几根头发都被扯住,南樯无可奈何偏了偏头挣脱出来,“这是余总的车,他喝了酒,所以我帮他开车。”

小曾噢的应了一声,然后整个人都缩回后排座位。她左顾右盼,看看车的天窗,再看看车的内饰,一直看到了方向盘上的车标,然后她终于明白,南樯说的是实话,普通人是买不起这辆车的。

——我都做了些什么?在大老板面前鬼哭狼嚎?让大老板帮我出头打架?最后还调侃老板年纪太大不够帅?

小曾整个人都陷入了大脑宕机状态,

汽车在圣心大门口停下了,南樯扶着小曾下来,和余思危道了别,转身朝员工住宿区走去。

“南小姐!”余思危在背后叫了一声。

前方两个姑娘同时回过头来,一个脸上带着疑惑,另一个则有些兴奋。

“……没什么。”余思危看着小曾鬼鬼祟祟探出来的脑袋,还有那双亮得不能再亮的眼睛,把想说的话又吞回进了肚子里。

“路上注意安全。”他站在原地笑笑。

“好,你快上车等着吧,不是说司机马上就要到了吗?”南樯朝他摆摆手,“谢谢余先生今天帮出手相助,辛苦了。”

余思危点了点头,目送她们离开。

路影西斜,灯光昏暗,前方倩影终究还是消失在了视线里。望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余思危徘徊在路灯下,驻足张望。

宋秘书风尘仆仆赶到圣心大门口的时候,余思危正坐在后排上望着窗外出神。

“对不起对不起!老板我来晚了!”他赶紧打开门跳上车,坐在驾驶座上,“之前您说今晚有很重要的事不许打扰,还说明天可能会休假,所以我就出去看了场电影,没看手机……”他话到这里顿住了。

“看电影?”余思危朝他转头过来,“你一个人?”

“没有。”宋秘书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和女朋友去看的。”

“你有女朋友了?!”余思危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月。”宋秘书说起女朋友不无腼腆,“家里给介绍的,挺靠谱的姑娘,之前接触了一段时间,最近刚确定关系,我这不是也到年纪了嘛,嘿嘿。”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余思危点了点头。

“你平时这么忙,她理解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靠着椅背沉沉询问。

“一开始不理解啊,也会问。”宋秘书笑笑,“我都会好好给她讲嘛,让她知道我整天在外面到底干些什么,不是瞎忙,后来她了解的多了,也就不问了。”

“哪有那么好哄,相恋容易,相处难,你的路还很长。”余思危笑着摇摇头。

“老板教训的是。”宋秘书忙不迭点头称是,“我不像您那么有魅力,什么都不做也有美女排队往上挤。唉,硬件不足只有靠软件补啊!”他有点夸张的苦哈哈。

“什么都不用做?”

余思危重复了一遍宋秘书的话,反手扣住腮边,望着远处若有所思的笑了。

宋秘书在后视镜里,看着老板那样笑着,一直笑着,直到最后,眼角隐约闪烁点星光来。

圣心疗养院的单身公寓里,两个姑娘洗完澡躺在被窝里,边聊着天边睡觉。

“南樯!你老实交代,余总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呀!”小曾今晚被巨大的八卦冲击,失恋的烦恼都少了一半。她趴在被窝里望着身边这个柔弱白嫩的姑娘,心中羡慕与惊叹的情绪叠加,“我看他对你挺特别的。”

“说什么呢?”南樯困极了,转头打了个呵欠,“他就是感谢我上次帮了他请我吃顿饭,吃饭时候又喝了点酒,不得已才让我开车,我俩什么都没有。”

“不不不,我觉得他对你真不一样!”小曾做若有所思状,“我给你说啊,好感这事儿就像打喷嚏,怎么藏都藏不了!他要感谢你何必专门请你吃饭?送个礼物封个红包不就成了?他那样的大人物最珍贵的就是时间!再说了,我觉得今晚他看你的眼睛都在闪着光。对了,看你俩相处我有一种感觉——你一点儿不怕他,他也完全可以接受你的指挥,就好像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一样!”

“那是因为余总教养好,成功人士向下包容性特别强,待人接物都没得挑。”南樯困极了,她闭上眼睛并不想继续话题,“不管是对我或者孤儿院的儿童,他都会是一个态度,那都是表面功夫,别瞎想。”

“绝对不一样!”小曾否认的斩钉截铁,“我再瞎也能看出来,余总对你有点啥!”她深呼吸一口气,“你知道吗?刚才路上我看你安排余总做这个做那个,都不带请字,整个人好威风,简直就像是余总上级一样!他对你真是包容得不得了!”

南樯猛的睁大眼睛,瞌睡虫在一瞬间里被赶跑了。

——她忽然想起来,刚才一路上忙着照顾小曾,自己的确忘记了乔装。

“你这么说,我确实是急了一些。”抛开满脑子浆糊懊恼,南樯勉强圆道,“我对余总的态度太粗鲁了,改天应该给他道个歉,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如果,如果他还愿意接受和我见面的话。”

小曾再执拗,这会儿也看出来南樯对余思危显然是避之不及。“奇怪,别的姑娘要是赶上你这待遇,兴奋都来不及,你怎么老是往外躲?”她望着南樯的后脑勺,摇了摇头,“如果余总真喜欢你,那是多好的机会啊!比中头彩都还稀罕,真搞不懂你。”

——是啊,我曾经也那样想,如果不是死过一次的话。

南樯心里想着,转回身将小曾拉进被窝里,语气嗔怪,“睡吧,你还有工夫操心我呢?”

“怎么不操心啊!”小曾嘟着嘴,终究还是乖乖躺下。

“南樯,你是个好姑娘,你这么勇敢,愿意为我出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特别希望你幸福,真的。”她躺在南樯背后认认真真说着,接着抱了一下被窝里的朋友,这才闭上了眼睛。

南樯没有说话,她听着着身后女孩轻微的呼吸声,眼眶渐渐有些湿润了。

s市,蒋公馆。

又到了一年一度清洗器材的时候,蒋仁坐在沙发上,有条不紊收拾着自己那些价值不菲的装备——摄影是一门用光的艺术。以他如今的身家,是完全可以安排助理去做这些事情的。不过对蒋仁来说,摆弄相机是个让人愉悦的过程,他甚至自己在家建了一间暗房,享受亲手冲洗胶卷的快乐,毕竟人生在世,除了赚钱享乐以外,总得留个一星半点的爱好,那才不至于虚度时光。

“先生,电话。”外籍工人走过来,用蹩脚的汉语说着,同时递上了手机。

蒋仁很喜欢用外籍工人,不仅因为她们手脚利索,最重要的是他们几乎不懂中文,杜绝了八卦和信息外泄的可能。

“谢谢菲奥娜。”蒋仁朝工人温和笑着,接过了手机。

看见屏幕上的名字,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再次满脸堆笑的接了起来:“最近怎么样啊?嫂子。”

容子瑜坐在门窗紧闭的美术馆办公室里,拿着话筒表情严肃。

“老蒋,我那几笔款什么时候到?”她冷冷询问。

“嫂子啊,不是我不给,你也知道,最后一关卡在你女婿那儿。他最近忽然说要缩减成本,冻结了全集团所有大额资金项目,说要亲自逐笔彻查,所以我们的采购也暂时中止了。”蒋仁摇摇头,“不过你放心,如果他不批这几笔款,我也会想办法另外补偿你的。”

“你动作快点!余思危最近不知发什么疯,忽然开始调查过去了!”女人风韵犹存的脸上有一丝焦虑和惊慌,“我接到消息,他找了个据说很厉害的团队,对方派人去过南家大宅,这样挖下去怎么得了?”

“不要慌,”蒋仁胜券在握,“他这是私下行动,无凭无据师出无名,只要按着我安排的走,一切都万无一失,放心。”

“你确定?”容子瑜却并不吃他这一套,情绪激动,“你确定万无一失吗?”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

“当初我就说了,要速战速决!那家伙太聪明,拖下去很危险!”容子瑜咬牙切齿起来,“我们得抓着他把柄!”

“酒色不沾,有点棘手。”蒋仁故意叹了口气。

“也不是没有弱点。”容子瑜恨恨说到这里,忽然勾起嘴角。

蒋仁沉默听完容子瑜的叙述,低垂的嘴角慢慢升了起来。

“我知道了,放心吧嫂子,你担心的都会解决的。”他不慌不忙说着,将手中镜头重新放回器材箱里,“我什么时候让你操心过?”

“你最好说到做到。”容子瑜不无威胁的哼了一声,终究还是挂上了电话。

听筒的另一边,蒋仁耐心等着嘟嘟的盲音响起,这才将电话关闭递了出去。

“菲奥娜,接下来一个小时,谁打电话过来都不要接。”他用英文朝外籍工人吩咐了一句,随即擦拭着机身,嘴里哼起轻松的小曲儿来。

第二天下午,送走八卦未果的小曾,南樯背着帆布包坐上了进城的地铁。她又一次回到了曾经租住的城里公寓街道,今天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她带上了龚阿婆的存折,往里存了两千块钱,最后连同自己的亲笔平安信一起寄了出去,收件地址是南崖村。虽然她很想再多存点钱去阿婆的账户里,但如今两千元已经是她所能挤出来的全部额度,毕竟她还要生活,还要继续支付高昂的侦探费——钱到用时方恨少。

办完一切已是正午时分,她走到路边的小餐馆里准备吃午饭。

“二两鳝丝面。”看着墙上的菜单,她对着厨房叫了一声。还没等厨房里面答应,她又看到了菜单后面的价目表。“算了,要二两素面。”她朝店主笑了笑,“浇头不要。”

如今物价飞涨,鳝丝面要三十八一碗,素面只要八元钱,加几根鳝鱼肉要贵那么多,想想龚阿婆那由几十元几百元汇聚而成的七万月存折,这份浇头自己不吃也没什么。

店主早就见怪不怪,点了个头就进去煮面了。

入夏闷热的天气里,小生意人节约本钱舍不得开空调,只架了一具电风扇在墙上吹着,南樯在餐厅里只站了一小会儿,已经被油腻热辣的风吹得晕头转向透不过气来。她用手在脸上扇了扇,终究还是走到了店门外,这里空气好多了。

“老板,外面可以坐吗?”她转头看着店主——门边放着几只塑料板凳,还有一张折叠桌,应该是可以坐的。

“行,你先坐,一会儿城管来了再进来。”老板煮着面条,头也不抬。

于是南樯自己打开了桌子,端来了板凳,用随身带的餐巾纸努力擦拭斑驳的桌面。

“余太太?”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惊讶的叫声,“您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