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杜立远的安排,南樯搬进了圣心疗养院,工作也很快上了正轨。
实习期杜立远并未给她安排太多事务,由于他还要处理自己在医院的事,所以按照胡经理的意思,当院长没有号令的时候,南樯就在综合部坐班学习。
综合部的人早已有了自己的小团队,每天吃饭都有固定的饭搭子,作为经理的顾胜男从未主动邀请过南樯加入,其他人也很有眼力架的不开口。南樯心里知道顾胜男不喜欢她,也从来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做着各位前辈交代她的繁杂琐事,每天第一个打卡为大家取福利牛奶,贴报销票,整理文档,处理表格……日子久了,看她做事还算踏实,有些前辈也会給她一些重要客户业务上的行程安排,南樯全都不推迟的接手下来。
除了综合部,南樯平时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财务部,她嘴巴甜,做事也机灵,常常带些点心零食在下午茶时间去那边坐坐,几位前辈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她也跑得最快。于是渐渐的她和财务部的员工熟悉起来,终于有天,其中一位年轻员工小曾向她主动发出邀请,每天中午相约一起吃食堂。小曾来圣心工作有好几年了,相貌普通,为人活泼开朗,很喜欢打听各种消息,和南樯相处时间一长,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
这天两人吃饭,说笑间提起好久没有高质量的睡眠了,小曾的脸色忽然变得奇妙起来。
“知道吗?你们那个顾经理,年轻时有个外号就叫‘自然醒’哦。”
“什么意思?”南樯有些诧异。
“因为每个人都想‘睡、到、自、然、醒’啊!”她一字一句说完最后六个字,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都眯起来。
南樯顿时明白过来,捂住嘴表示惊讶,同时小声回了一句:“啊?不会吧?”
“什么不会呀!”小曾鄙夷着她的天真,“就她那本事,一部门经理,凭什么开捷豹拎不重样的香奈儿?她可不是简单角色!”
“怎么说?”南樯不动声色。
“都说她是朱副院长的情妇!”小曾脸色颇为得意,“圣心传奇资深美女,有上面罩着是不一样,走路都横着呢!”
朱副院长是圣心元老,现任副院长,二把手,负责圣心建设和后勤采购部门。
“不会吧,朱副院长不是女儿都在美国留学吗?”南樯表现得很惊讶,“他应该有50出头了吧!再说顾经理不是有老公吗?”
“什么呀,你根本就不知道!”小曾对南樯的反应非常满意,凑近了低声道:“顾经理跟了朱副院长好多年,她那老公也就是个幌子,早离婚了。”
南樯瞪大了眼睛。
“朱副院长也是,在集团呆了那么久,当初是作为元老下派筹建圣心,雄心勃勃计划是要成为院长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杜院长。”小曾边说边摇头,“杜院长一上任就干掉了他从集团带过来的心腹,自己从社会上招聘了一个胡经理管人事,还提拔了原来是副职的孙经理主管财务。朱副院长壮志未酬,肯定对杜院长恨之入骨,你呀!既然是杜院长钦点的助理,顾胜男自然也不待见你啦!”
南樯若有所思点点头。
“说起来,你知道杜院长为什么空降吗?”说得兴起,小曾额外多送一条八卦,“你知道咱们集团的前任太子女吧?一年前在澳大利亚因为海难死了那个。”
南樯抿住下唇,没有答话。
“之前她爸爸不是因为心肌梗塞死了吗?把财产都留给太子女了,结果没想到她也出意外了。据说她死前留了封遗书,把自己名下圣心的股份都转给了她的同学,那个人,就是杜院长!”
“天哪,那么多钱!”小曾忍不住摇头慨叹,“竟然说送就送了!有钱人的世界我真的不懂!“
她转头看南樯,气鼓鼓嘟囔:”你说,都是非亲非故的,她咋不送给我呢?”
南樯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完最后一句,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
“可能他们之前有什么非比寻常的交情吧。”南樯轻声道。
“奸情?婚外情?”小曾八卦的眼睛炯炯有神,“可是不对呀,都说驸马爷是人中蛟龙,人特别帅,手段特别高,太子女当年要是喜欢杜院长,怎么还会和驸马爷结婚啊?都说她和杜院长是青梅竹马,认识在前呀!”
南樯愣了一下,笑道:“谁知道她后面是不是后悔了呢?”
“是哦!”小曾茅塞顿开的点点头,“我听说太子女和驸马爷感情一般,好几次在集团总部大吵,大家都听见了。大家都说驸马爷看不上老丈人暴发户出身,而且当初也是太子女死磨硬泡倒追驸马到手的,驸马一开始有别的女朋友!唉,真没想到白富美也要倒追,还要抢人男友,结局还这么凄惨!”
南樯沉默着,再也没有接话。
小曾还在自顾自八卦着别的话题,然而她的思绪早已经飘远了。
下午的时候杜立远来电话,让南樯做下准备,陪他去一个饭局。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南樯在电话里恳求起来:“院长,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千万不能喝酒,我真的酒精过敏。”
电话那头沉默一下,吩咐道:“你先过来吧。”
战战兢兢来到定好的包间,南樯这才发现,参加饭局大多是一些外表儒雅的中老年人,并不是她想象中大腹便便满面红光的商贾官员。
“王教授。”
“张院长。”
等到杜立远一一招呼寒暄,她才明白原来是s市医界精英的聚会,其中还有杜立远的恩师,他们是专门聚在一起为杜立远庆祝的。
而南樯的身份是负责接送杜立远的司机,无需喝酒。
知识分子聚会相对斯文许多,大家谈的话题大多是医疗界的新闻轶事,偶尔穿插一些学术界的小道消息。
“我这个学生啊,什么都好,刻苦,优秀。有天赋。”
酒过三巡,德高望重桃李满门的王教授兴致起来,忍不住八卦自己的得意门生。
“就是一个不好。”他放下小酒杯,满脸严肃状。
“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他目光灼灼看向杜立远。
大家哄堂大笑。
“立远啊!男人再,要先立业再成家,现在已经立业了,成家的事可要放在心上啊!”
大家继续哄笑,杜立远点点头,神情有些尴尬。
“大家有合适的,赶紧给他介绍!”王教授环顾四周发话,“我这个学生,那可是相当的前途无量啊!”
“我这儿还真有个合适的。”席间一位牙科主任举起手来,“我侄女,现在在英国留学,身高1米68,很漂亮很着还拿出手机开始翻起照片来,“来,教授你看看,她明年就回国了”。
教授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我觉得不错。”说着把手机递给了杜立远,“你也看看。”
杜立远无奈的接过手机,南樯坐在他旁边,也好奇的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来自朋友圈的照片。一个高挑健美的女孩环抱着一大摞纸倚靠在白色栏杆上,她背后是一圈一圈的旋转阶梯,朋友圈的图配文是:我可以挂,科不能挂。
俏皮又可爱。
“小姑娘,你也是女孩子,你觉得她怎么样?”王教授转头问南樯。
“非常优秀。”南樯由衷的赞美,“能在帝国政治经济学院念书的女孩子,很出色了。”
牙科主任点头,面带骄傲:“是啊,但是我侄女都管那儿叫大伦敦金融技校。”
大家又开始哄堂大笑。
南樯也不无附和的微笑着,直到她转过头来,看见杜立远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尖如冰刃,刮得她的脸颊都开始疼起来。
饭局结束,杜立远已经颇有些醉意,南樯将他的suv开出来,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车厢里一片安静,只有向前行驶的声音。
“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倚在靠背上小憩的杜立远忽然发问。
“大学暑假。”
南樯手握方向盘,神情平静。
“不是家庭条件不好么?怎么还有心情去学车?”
杜立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
“做兼职挣了笔钱,老师说会开车好找工作。”
南樯的答案听起来非常合理
杜立远没再说话,只是疲惫的闭上双眼。
本以为他会就这样睡过去,然而很快杜立远又再度睁开眼睛,双目炯炯。
“你怎么知道照片里的是帝国政治经济学院?”他单刀直入的问,“你去过?”
南樯微微一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啊,那儿是我向往的学校,我曾经看过很多资料。”
她的神情是如此的轻松,答案也是滴水不漏。
杜立远转过头去,似乎是被她说服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做上圣心的院长吗?”
他望着行驶的路面,神情有些恍惚:“我这个年纪,本来应该在三甲医院熬资历的。”
南樯没说话。
“我不是富二代,家里也没有背景,我是凭自己成绩实实在在考进医学院第一名毕业的。”杜立远喃喃说着,“学车是在研究生阶段,因为之前就算学了也没钱买,而自费去英美留学,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南樯眨了眨眼睛。
“既然你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应该懂我的意思。”杜立远笑笑,神情有些自嘲,“普通人家的孩子就算有梦,也不敢做的太大。”
他甚至连自费留学的资料都没有去拿过,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母要砸锅卖铁才能提供这笔资助,他的人生必须要靠自己去创造。
“我有个从小长大的朋友,我们本来特别好,什么话都说。直到有一天,她家里突然变得很有钱。”
杜立远望着远方,声音飘忽,仿佛陷入了往事回忆里。
“我曾经的理想是给她买套带花园的大别墅,直到我发现,我一个月的工资还够不上她一晚酒吧的酒钱。”
“我辛辛苦苦攒的首付,不过是她家里几天的理财收入。”
“她随随便便买一条项链,我要不吃不喝存上大半年。”
喉头滚动一声,杜立远扬起脸,把过去的苦涩吞了下去。
南樯还是没说话。
“抱歉,我想抽根烟。”
杜立远伸出一只手,打开了副驾的抽屉。
几乎是立刻的,南樯注意到副驾的抽屉里有一张塑封的照片。
照片中央站着一位穿着学士服的女孩,女孩笑靥如花,她身边簇拥着几位同龄人,犹如众星拱月。而其中一位,正是青春而意气风发的杜立远。
“你认识她吗?”
杜立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张照片,眉头紧锁,点燃香烟,狠狠抽了一大口。
南樯摇摇头。
“她很有名。”杜立远朝天吐出一大口眼圈,神情疲惫,“很多人都知道她。”
“这位女士很漂亮。”
南樯斟酌了一下用词,按照杜立远如今的年纪推算,称呼照片中的女孩为女士可能更加妥当。
“是啊,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杜立远咧开嘴,满是苦涩的笑了,“她和你名字一样,也叫南蔷,只不过,她的蔷是蔷薇的蔷。”
南樯没有说话,只是坐着一动不动。
“她死了。”
说完这句话,杜立远仿佛突然被烟呛住一般,开始大口大口咳起嗽来,咳得撕心裂肺,肝胆俱损,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全部吐出来。
南樯依旧坐在原地。
好一会儿后,她似乎回了神,这才翻开自己的书包,手忙脚乱拿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您好些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怯生生的。
杜立远终于咳完,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接过纸巾,抬起头,苍白的脸上,一双漂亮的杏仁眼猩红得厉害。
“她死的很惨,到现在也没找到尸体。”
暗哑的声音漂浮在车厢里,继续诉说往事,满是无力与疲惫。
“她曾经风光大嫁,嫁给了一个看起来很登对很完美的人。”
“可是她并不快乐。她和她的丈夫总是吵架。”
“有一天她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得了抑郁症,想离婚。”
“没过多久,她因为意外死了。”
“临死前,她通过一份遗嘱把圣心的股份给了我,任命我为院长。”
杜立远筋疲力尽闭上双眼。
“你看,我就这样平步青云了。”
南樯咬住下唇。
“啊,忘了说了,她那个老公,毕业于ise。”杜立远转头看她一眼,脸上满是嘲讽,“也就是你向往的,帝国政治经济学院。”
南樯沉默着,避开他投射过来的目光。
“我真是喝多了才会跟你说这些。”杜立远满是自嘲摇摇头,“虽然你和她名字一样,但你怎么可能是她?现实生活里怎么可能有借尸还魂这么诡异的事儿?”
“我只是,太想她了。”杜立远别过头去看窗外,“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她。”
这一连三个非常,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说话间男子的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南樯心里明白,此时此刻他的眼中恐怕也满是泪水。
一路无言,车到公寓楼车库里,已是午夜时分。
杜立远早已靠着椅背睡着,呼吸均匀而沉稳。
“院长?”南樯轻轻叫了一声。
杜立远没有回答。显然酣梦正沉。
南樯解开安全带,轻轻靠在椅背上。
她脸色的表情从人前的温柔单纯,渐渐转为独处时的满是思索。
“小南。”杜立远忽然叫了一声。
“是你吗?小南?”杜立远在梦里喃喃问。
南樯转头凝视着沉睡的青年,眼神清冷。
隔了好一会儿。
她忽然开口答了一句。
“是我呀,阿远。”
迎面而来的汽车呼啸掠过,前灯煞白的光源打在女子晶莹的脸上,鬼气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