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时,徐家联排别墅的车库和院子外面的两个停车位都已经满了,今天的重要配角们已经悉数入场。
京诚偏头与她确认地址:“是这一栋么?”
“是这。”徐金津左右瞧瞧:“京总,麻烦您把车子先停在路边吧,反正我们也不会在这里耽搁太久。”
京诚顺着她的心意,将黑色宾利在路边熄了火,然后下车绕到后排为她拉开车门。
徐金津却没立刻出来,坐在座位上仰头看着京诚,“等下不是要录像吗?”
她指了指摄影师留在副驾驶位上的手持DV。
“简单拍两张照片就行了,不需要弄得这么大张旗鼓。”京诚回答。
果然,温柔是手握权利者才拥有的权利。
“那可不行。”
徐金津努力向前探了探身,伸长胳膊够到那支DV机,塞进京诚手里。
“那就麻烦您今天临时充当下我的私人摄影师吧。”她笑着说:“这么精彩的画面我可不想错过,我是要拿回去当电子榨菜反复观赏的。”
京诚不知怎么就接过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就着他的手将那支DV机的电子屏翻转了半圈,坐着朝他的方向蹭了蹭,然后认真专注地对着镜头检查起了自己的妆容。
徐金津丝毫没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何不妥。
金灿灿的财富和未来的美好憧憬已经将她心中过往的阴霾涤荡一清,于是从前被妈妈呵护着长大的那份天真便偶尔从漏了道缝隙的小房间中跑出来,像偷偷拿了钥匙溜出去找伙伴玩耍的小孩。
被爱浇灌长大的花朵是这样的,一旦信任了某个人,便会自行撤掉戒备的栅栏。
徐金津一面对着DV镜头整理着自己的刘海,一面小声自言自语,“这个染唇液的色号好像在里面看着不太明显哦?”
她无意识地轻轻牵了一下京诚的手腕,好让镜头离得更近。
“早知道今天要上镜我就应该穿蓝色,我穿蓝色会比较显白。”
徐金津小声嘟哝着,眼睛里此刻就只有自己的美貌。
很巧,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也是。
京诚尽职尽责地为她举着相机,目光落在她脸上,没有出声打扰。
此时若有路人经过,见此情景,一定会误以为他是个调.情的高手。
生活中,他其实难得有现在这样,能够将严谨、庄重、果断暂时抛去一旁也无伤大雅的时刻。
京诚意外地,忽然觉得整个人很放松。
与他截然相反,徐金津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
因为她知道,即使今天的戏码是狗血八点档,也是今生或许仅有一次的限定版本。
所以她要做聚光灯下唯一的女主角,决不允许妆容有任何瑕疵。
徐金津用指纹解锁打开别墅大门时,几位姑姑婶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同于晓玉一起悠闲地喝着茶聊天。
大伯,小叔,还有徐泉则在西面的小院子吸烟聊时事。
一派家人间温馨和乐的氛围。在徐金津出现之前。
见到她出现在玄关的一刻,屋子里忽然安静了几秒,随后愈发热闹起来。
“金金回来啦”,每个人一人一句地笑着同她打招呼,仿佛她才是来做客的客人。
当着亲戚们的面,于晓玉的演技一绝,又是帮忙拿拖鞋又是倒茶洗水果的,活脱脱一副后母届的业内标杆。
“金金,前两天去哪玩了?也不知道打电话回来报个平安,你爸爸给你打了多少个视频你都不接,可把他给急坏了。”
于晓玉一边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一边故作熟稔地嗔怪道。
这话听着好笑,将她的离家出走说成是和朋友出去玩,落在不知情人的耳朵里,好似是她不懂事一样。
于晓玉走上前,刚想要将徐金津手中拎的香奈儿包包挂去衣架,便被徐金津微微抬了抬手避开了。
她看也没看于晓玉放到门口的拖鞋,仰头对京诚说:“请进吧。”
京诚点点头。
随后,徐金津便踩着高跟鞋径直与京诚并肩走进客厅。
路过那两双碍事的拖鞋时,她漫不经心地一脚将它们踢去旁边的角落。
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
旁人自然是不会做那只出头鸟的,于是徐泉只好走过来,先是揽了揽于晓玉的肩膀安慰,然后又一脸慈父模样地迎向徐金津,仿佛那个父女对谈不欢而散的夜晚只是她记错了。
徐泉张开双臂,企图来一个热情拥抱,徐金津才懒得陪他做戏,直接不理会。
于是徐泉又仰头看向女儿身旁的男人,越看越喜不自胜。
“金金,你这孩子,有这样好的事怎么现在才告诉爸爸?”徐泉道。
徐金津愣了愣:“你们已经知道了?”
徐泉正要出声,被小姑抢了话头,“我们这不也是刚刚才知道嘛,都怪你这孩子,竟然藏得这么紧。”
说着,小姑开始原地转着圈地打量起京诚来,眼神里又是欢喜又是嫉妒。
“这小伙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咱们金金啊打小眼光就好,吃的用的什么都要挑最好最贵的,就连男朋友也找了个人群里顶拔尖儿的,改明也想着给你堂妹介绍一个呗?”
“男朋友?”
徐金津一脸愕然:“什么男朋友?”
“这小伙子不是你男朋友吗?”姑姑定住,狐疑地与徐泉对视。
“这都哪跟哪啊!”
徐金津抱歉地仰头看向京诚,他只回以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并没开口着意解释半句。
见京诚并未没觉得被冒犯,徐金津的心安定了些。甚至开始有些庆幸,今天和她一起来的人幸好是京诚,若此刻站在旁边的人是汪林,场面还不知道会失控成什么样。
徐泉也懵了:“金金,不是你说今天有大事要宣布吗?难道不是你要结婚的事?”
客厅里七八双眼睛猫头鹰一样圆咕隆咚地盯着她,鸦雀无声。
原本这“错认女婿”的乌龙就有够令她尴尬气恼的了,此刻徐泉的话就像个炮仗一样,腾地燃得她心头瞬间火起。
就算京诚真是她男朋友,这是一个父亲见女儿男朋友第一面时该说的话?
就像多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这个女儿嫁出去。
徐金津面目表情看着徐泉:“爸,不是谁都跟您一样,拿结婚当业余爱好呢?就那么喜欢结婚。”
徐泉脸色垮下来,就像酷夏的阴云天,雨要下不下,又狡猾又窝囊的样子,永远没个痛快。
憋了半天,徐泉最终只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了句——
“你看你,非要在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说这种破坏气氛的话。你小时候是多可爱的一个孩子,长大后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仿佛是在穿透她的身体,冷漠地对她妈妈留下一行批语。
徐金津手指止不住地颤抖,就在此刻,忽然在心里改变了个主意。
“你知不知道不重要,还好,我很清楚我自己随了谁。”
她心里越难过,便告诫自己一定要笑得越漂亮。
徐金津忍着喉咙里泛起的酸涩,转头看向于晓玉,笑意盈盈地说,“于阿姨,你可能不知道,我爸他从前就是个水电局抄水表的,要不是我妈妈不识趣地偏要拉着他创业办公司,他现在肯定还和从前一样,每天呢下了班就和大伯还有小叔兄弟几个其乐融融地凑在一起喝酒、打牌,日子不知道多清闲。”
她顿了顿:“不过那样的话,我爸也就遇不着您了。”
这话诛心,在场人都知道这里面的意思。
于晓玉脸色难看地站在徐泉旁边,两人好像一对雷公电母。
陈涵原本站在二楼栏杆旁吃着话梅看热闹,正看得起劲,一听这话立刻将话梅丢在地上,怒气腾腾地杀下来。
一颗颗话梅咕噜咕噜地顺着楼梯滚下来,徐金津站在客厅里镇定自若地等着陈涵主动送到面前,在陈涵破口大骂之前,淡淡道,“今天没你的事,一边儿去,否则溅你一脸鸡蛋清。”
鸡蛋清?
陈涵愣了愣。
徐金津清了清嗓,眼神直接略过陈涵:“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是ZXor信托的京先生。”
她故意唤他“京先生”,而非这两天叫习惯了的“京总”。
京诚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而徐金津则目光笔直地落在了徐泉铮亮的脑门儿上:“妈妈单独为我留下了一笔遗产,需要你配合一下。”
京诚了然地弯了弯唇角。
徐金津盯着徐泉,徐泉也盯着她。
这一刻,她在徐泉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震惊,不敢置信,还有一丝微妙的将自己置身于受害者的不甘、愤怒、以及委屈。
仿佛他才是这段婚姻中遭受了背叛的那个人。
“金金,弟妹留给你的遗产金额有多少?”最先绷不住的人是大伯。
围坐在茶几边的亲戚们瞬间眼睛亮了。
“五十万。”徐金津随口胡诌了个数字。
说完,她看到徐泉的呼吸一松。
原来五十万还不足以令他心痛。
没关系,她还可以继续加码。
“目前我知道的第一笔金额是五十万,不清楚总数会有多少,需要先完成妈妈的遗嘱才能继续下去,否则这笔钱就会一直封存在信托公司的账户里,谁都动不了。”
徐金津故意转头向京诚求证:“京先生,我理解的没错吧?”
事实证明,她堵对了,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辜负她的信任。
他们之前并没对过台本,戏耍这群白眼狼一番也是她临时起意。
但京诚配合地点点头:“你理解的完全正确。”
徐泉一口气刚吐出去一半,又猛然间吸了回去。
从前家里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都是林秀娟在操持,他近两年动了歪心思后才关注起公司的财务相关,之前十几年的银行流水他可以说两眼一抹黑。
听徐金津这样讲,徐泉一时间也摸不清林秀娟究竟背着他偷偷转移了多少财产,别是在他不知情时拿房子公司去做了抵押套现。
一往深处想,徐泉这下彻底站不住了,扶着墙两腿发软道:“金金,你妈妈的遗嘱到底是什么?你说出来,我们一家人一起想办法完成,先把咱家的钱拿回来才是最要紧的!”
亲戚们一股脑地跟着附和。
鱼已经上钩,现在着急上火的人反正不是她咯。
徐金津垂下纤长卷翘的睫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美甲上的小水晶,欲言又止的样子。
“爸你肯定不会同意的。”
徐泉一愣。
难不成林秀娟的遗嘱还与他有关?原来她早就发现自己出轨了?
他后脊发凉地缩了缩脖子:“金金,你说,你先说出来。”
大伯小叔还有几个姑姑婶婶也七嘴八舌地催她,“是呀金金,你就说吧,咱们都是一家人!”
甚至就连站在徐泉身后的于晓玉也神情迫切地看着她。
徐金津掌控着所有人的情绪,有节奏地停顿了两秒,然后终于抬起头看向徐泉。
“其实倒也不难,就是需要借您的脑门儿用一下。”
众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听明白。
于是徐金津将“操作流程”平静叙述了一遍,客厅里的空气顿时干燥得像旱季的撒哈拉。
小叔的老婆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大伯娘听她笑也差点忍不住,两个妯娌肩膀抖到一处。
只有于晓玉走到徐泉身旁,一副温婉贤妻样,手搭在徐泉肩上,“怎么会有这种捉弄人的遗嘱呢,这真的合法吗?”
京诚亦上前半步,站在徐金津身旁:“ZXor所有信托协议都由专业律所拟定,不仅合法,且合乎道义。”
一语双关,于晓玉彻底不吱声了。
讲公理人情时,这群亲戚们个个守口如瓶,一提到分财产,甭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倒是一个个的见钱眼开。
“二哥,那可是真金白银啊,难道就这么拱手送人不要了?你的脑门儿能比五十万还值钱?”
“是啊老二,甭管在谁名下,先落袋为安,之后再清算谁该分多少,总比一直放在那什么信托公司踏实!”
“是啊二哥,你就让金金拿鸡蛋砸一个吧,亲父女,不丢人!”
徐金津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掠过。
这还是自从林秀娟去世后,她第一次品尝到开心快乐的滋味。只是品尝过了便有些腻,像劣质奶油,腻得人胸口发堵。
亲戚们已经帮她暖好了场,现在就差她本人来为她亲爱的父亲送上致命一击。
徐金津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到徐泉面前,站在那盏看不见的只属于他们父女二人的镁光灯下。
这似乎还是徐泉第一次见她穿高跟鞋的样子。
徐金津淡淡开口,却好似一柄利刃,狠狠刺进了徐泉那颗七上八下、贪婪的心脏里。
“小时候妈妈就教过我,逃避是没有用的,没有被解决的人生课题会一遍一遍、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回来。”
徐泉在她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
“被封存起来的,可并不只有妈妈留给我的遗产。爸爸,午夜梦回,你真能睡得安心吗?”
徐泉深吸一口气,眼睛里泛起了红。
她分辨不出那究竟是愧疚还是恐惧,不过都不重要了。
下一秒,她看到眼前这个被她称作父亲的中年男人眼一闭,忽然一把撩起额前所剩不多的头发,像个慷慨就义的英雄,指挥着于晓玉。
“去,拿鸡蛋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ˋεˊ的营养液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