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透时,徐金津才总算回到家。
正坐在玄关的矮凳上揉着酸痛的脚踝,电子门锁忽然“滴滴”响了两声,陈涵拎着一只全新的大象灰kelly 25走了进来。
她愣了愣,转头从旁边的落地窗望出去。
今天又是徐泉的司机接送陈涵通勤。
陈涵是徐金津的继妹,也就是继母于晓玉嫁给徐泉之前与前夫所生的女儿。
从前徐金津一直以为父母恩爱,自己是爸爸妈妈最宠爱的小公主,直到母亲的病逝打破了这一切美好的假象。
林秀娟去世才不过一个月,父亲徐泉就和公司的法务于晓玉迅速闪婚。
家居公司是父母两个人年轻时一起白手起家创办的,如今,公司存折和公章都被徐泉亲手交到了于晓玉手里。
父亲“新婚”不久后,陈涵便跟着于晓玉搬了进来。
这位继妹不仅抢走了徐金津的阳光琴房,还分走了原本独属于她的父爱,徐金津这个亲生的女儿反倒一夜之间变为了这个“家”里的边缘人。
“金金,面试还顺利吗?”陈涵一边和她讲话,一边有意无意摆弄着手中那只kelly。
徐金津今天实在没什么和陈涵拌嘴的兴致,于是没做声,只弯腰去解高跟鞋的绑带。
陈涵笑着揶揄:“现在大环境不好,工作难找,金金,你的要求也不能太高了。还是得先找个愿意要你的单位上着班,难不成你想一辈子呆在家里啃老啊?”
徐金津抬起头静静看着她,并不急着反驳,不疾不徐地换好拖鞋,然后从矮凳上站起来走到陈涵面前。
陈涵下意识将那只kelly藏到身后:“你干什么?”
徐金津抱着手臂在她脸上左看右瞧:“你这皮肤是怎么保养的?”
陈涵眨眨眼。
“养得这么厚。”
陈涵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双颊涨得一片血红。
徐金津冲她笑笑:“你呢,现在住的这栋联排、连同这栋房子里的一切,有一半是我妈妈的财产,我妈妈的遗产,一半都属于我。所以就算我一辈子都不工作又怎么样?一没偷,二没抢,我住在我自己的房子里,花我自己的钱,请问有什么问题?”
陈涵这下连脖子都红了:“徐金津你话说得别太过分了,我妈是林阿姨去世之后才跟徐叔叔在一起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议论长辈的是非。”
徐金津脸上的笑意冷下来,经过陈涵时脚步顿了顿:“有些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但可千万别骗习惯了,自己也信以为真。”
之后的一整个晚上,徐金津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晚饭没人来叫她,她也没下楼去吃。
临睡前,徐泉敲了她的房间门。
不用想,肯定是陈涵在餐桌上当着于晓玉的面结结实实向徐泉告了她一状,于是徐泉又来做她的“思想教育”。
此刻,徐泉坐在她床边,一副左右为难愁眉不展的老父亲样,跑到她跟前来演戏卖惨。
“金金啊,你是姐姐,涵涵初来乍到,你就多让着她点儿嘛。”
徐金津只觉得好笑,靠在床头低头刷着招聘软件,看都没看徐泉一眼,冷冰冰撇了一句。
“我可没有妹妹,我是我妈的独生女。”
“瞧你这话说的,你和涵涵虽然不是亲姐妹,但爸爸和于阿姨结婚了,她就是你名义上的妹妹,难不成你还不打算认我这个爸爸了?”
话说到这,徐金津总算是抬眸瞥了徐泉一眼。
别看这老男人现在一副好言好语跟她打商量的姿态,当初再婚时,可是连问都没问过她一声就将证给领了。
怕她去闹,甚至连办酒席当天跟小姑串通好了,一群人都瞒着她,合起伙来将她支开了。
所以现在不管徐泉装得多卑微多可怜,在徐金津这,他作为父亲的信誉值已经清零了。
徐金津放下手机,看着徐泉:“你是不是我爸,取决于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女儿。”
徐泉一拍大腿,像受了天大冤屈:“爸爸哪能不认你呢,爸爸永远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行,那我也要一只新包,就陈涵新买的那个,我也要一模一样的。”徐金津平静地说。
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上一秒还慷慨激昂,恨不得原地高歌一曲《歌颂父亲》,这会儿突然不吱声了。
果然,父爱是二十一世纪最大的营销谎言。
徐金津装作一脸无所谓地重新抓起手机,心不在焉地上下划着,实际屏幕上的一个字都没看进去,逼迫自己强忍住眼底泛起的酸涩。
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僵硬。
父女俩双双静默了一会儿,徐泉挠了挠头,开口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涵涵那个包,是她自己买的,不是我给买的。”
原本徐泉不说这句话还好,一听这句,徐金津再也忍不下去,将手机丢到床上,气到冷笑。
“咱家的钱都在于晓玉那,是不是你给她买的有区别吗?就陈涵那一个月到手五千块钱的工资,能买得起六位数的包?老徐,你糊弄人的那点本事这辈子也就只能骗骗我妈了。”
提到林秀娟,徐泉的脸沉了下去:“金金,不可以这样和长辈说话,没大没小。”
徐金津盯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唤作“爸爸”二十年的男人,心一寸一寸寒到了底。
其实她也并不是一定要徐泉给她买陈涵的那个包,只是想试探徐泉的态度。
很好,现在她彻底死心了。
别说给她买包了,面试奔波一天回来,她还没有吃过晚饭,他这个做父亲的连面包都不晓得帮她捎带上来半个。
“行,你们才是一家人行了吧?连指责别人的语气都越来越像。”徐金津光着脚跳下床,气鼓鼓将徐泉推到房间外。
“徐先生恭喜你,从今以后你唯一的女儿就姓陈了。明天我就找个房子从这里搬出去,绝对不会打扰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幸福生活!”
说完,她飞快反锁上门,抬手抹掉眼泪,听见徐泉在外面压低了声音喊她。
“金金,快把门打开,听爸爸好好和你说。”估计是怕被于晓玉听见,跟她这个亲生女儿讲话反倒好似做贼。
“人家涵涵好歹叫我一声爸爸,我也不能让人家白叫不是?见面礼总要有的嘛。”
“金金,你先开门,买包的事爸爸答应你,今后一定给你买,好不好?”
“金金,再继续这样,可就是你不懂事了。”
她用力堵住耳朵,脑袋嗡嗡的。
这个家是一刻钟都呆不下去了。
徐金津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怎么突然间就起起落落落落,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家被人偷了,爸变得不像亲爸,要事业没事业,要亲情没亲情。
要是白天的那通诈骗电话是真的就好了,她想。
徐金津转过头,望着阳台上那盆夜色中静静绽放的荷包牡丹,在心里许下了一个心愿。
——神啊,给我一笔天降巨款吧,求你来救救我,救救我破破烂烂的人生。
***
第二天一睁眼,徐金津就在租房app上刷起了房源。
狠话已经放出去了,无论如何都要在今天内搬走,多待一天都显得她不够决绝。
虽说对徐泉这个爸已经失望透顶,但徐金津心中总还报有那么一丝丝幻想。
幻想着等自己离家出走后,徐泉会幡然悔悟,整日以泪洗面,继而认清那对母女的真面目,像陆振华祈求依萍的原谅一样低声下气求她搬回家去。
那情景想想就解气。
但首先第一步,她要先从这里成功搬出去。
虽然徐金津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人,但对于京市离谱的房价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从前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衣食无忧,自然也不会去关注这些现实的东西,只知道京市的房价很高,但具体什么档位的租金能租到一间什么样的房子,却是两眼一抹黑。
徐金津刷着手机,傻了眼。
一间看着稍微差不多点的一居室,每个月租金就要六七千块。便宜的也有,但位置几乎快要到四五环外了。
再往下就是没有电梯的老破小,她对自己的娇气包属性认知十分清晰,由奢入俭难,步子迈得太大只能让自己崩溃得更加迅速彻底。
从前她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妈宝女,缺零花钱了,就跑到林秀娟跟前撒撒娇,妈妈永远会满足她。
她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也没个节制,从来就没有过存钱的意识,于是钱到用时方恨少。
徐金津在手机银行上查了查自己卡里的余额。
——三万块,租金押一付三,再付完中介费之后,大约就只能喝西北风。
她默默崩溃了一会儿,然后想了想,抓起手机打电话给闺蜜秦伊。
“一一,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去过的那家中古店的地址吗?”
秦伊正上着班,还以为徐金津终于从母亲去世的打击中走了出来,在电话那头欢欣雀跃地提议,“金金,你想去逛街吗?你等等我啊,我下了班晚上陪你一起去!”
“不是去逛街啦......我想卖几个包回血。”
徐金津站在衣帽间,心痛看着自己的一众“爱妃”们。
香妃,迪奥嫔,驴贵人,古答应......
从前她就像翻牌子一样每天换着不同的包包宠幸,现在国库吃紧,她这个昏.君不得不含泪遣散后宫,送这些小美人们和亲远嫁。
原本橱柜中间的位置是徐金津打算留给正宫皇后“马姐”的,但从她现在的经济状况来看,迎娶“马皇后”回宫的日子怕是遥遥无期了。
再加上昨晚陈涵拎着那只kelly 25跑到她跟前一通嘚瑟,她心里曾经的“白月光”俨然已变了味。
下头了也好,省钱。
徐金津安慰自己。
秦伊作为闺蜜,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徐金津家里的情况,在电话那头忍不住替她心疼。
“金金,你那些包可都是热门款,卖掉了以后可就难买回来了。你现在急着用钱吗,需要多少,我可以先借你啊!”
徐金津心里泛起一阵温热。
果然男人都不靠谱,关键时刻亲爹还不如闺蜜。
不过秦伊的钱她不能收,秦伊也才刚工作一年,手里没攒下多少积蓄,坑爹也不能坑闺蜜。
“不用啦,反正这些包包我也背不过来,放在那也是落灰,还不如转手给需要的小姐姐。”
徐金津一边歪头夹着手机和秦伊聊天,一边将“众爱妃们”从橱柜中取出来,一只只细心套上防尘袋,然后装进行李箱。
最后她只留下了十八岁生日那年,林秀娟送给她作为成人礼物的一只CF香香。
这只包倒是能立刻转手卖出大几万块钱,可她实在不舍得,因为是妈妈送的,有特别的纪念意义。
那厢,陈涵美滋滋入手爱马仕;这厢,她含泪卖包凑房租。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父爱如滑坡泥石流。
不过无所谓了,她现在就只想尽快远离那三个人,眼不见为净。
徐金津按照秦伊发来的地址拖着行李箱去了中古店。
老板只收了其中两只,其余的高价款只能暂时先放在店里寄售。到手的钱虽然不多,倒也足够她应付一阵。
徐金津从中古店出来后便直奔中介公司,快速选定了市区的一间loft公寓,看房签合同搬家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全然不了解租房的坑。
中介前头说得好好的,结果等她搬进来后才发现热水器是坏的,前任租客留下的门禁卡也早就消了磁。
徐金津打电话给物业管家,对方推三阻四,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她只好自己在手机上做攻略,联系了同城app上的师傅上门维修。
等忙完了一切,已经日暮西沉。
徐金津精疲力尽躺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累到出神。
狭小的公寓里堆满了杂物和行李,离家出走的第一个晚上,她已经开始想念起了自己柔软舒适的席梦思大床。
“从今以后,你就是个没有家的人了。”
徐金津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所以你要变得更坚强一点。”
想到这,她重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没有放任自己消沉下去,打起精神来继续收拾这一室狼藉。
她正拎着小水壶给那盆荷包牡丹浇水,门铃忽然响了。
徐金津脑中的神经随着门铃声下意识绷紧。
才刚搬来,地址她连秦伊都还没来得及告诉,这个时间谁会来找她?难道是中介?又或是房东?
徐金津放下水壶,轻手轻脚走到门口,趴在猫眼前向外看。
外面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她吓了一跳,不敢出声,装作没人在家的样子,将耳朵贴到门缝上,屏住呼吸细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半晌,外面再没什么异动。
刚刚那人应该已经离开了。
徐金津将防盗门打开一条缝,向外面望了望,然后视线落在地上的一张小卡片上。
她将小卡片捡起来。
卡片正面赫然印着几个肌肉裸.男和大胸美女的照片,背面是两个电话号码。
除了她这一户,左邻右舍也无一幸免,门口都被人同样地丢了卡片。
徐金津恍然明白过来,嫌弃地“咦~”了声,随手将卡片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
早知道就不该图便宜租这种公寓,现在房租押金都交了,后悔也来不及。
她心中懊恼,正要关门,又转念想了想。
万一那人还没走远呢?
于是徐金津多留了个心眼,将那张小卡片从垃圾桶里翻了出来,又原封不动地重新丢回了地上,制造出她这一户长年无人居住的假象。
完成这一切后,她这才放心关上门,回去继续整理房间。
本以为小插曲就这样过去,十分钟后,门铃又响了。
日暮时分,显得尤为诡异。
第一次独居神经总会格外紧张,徐金津的心在胸口陡然提了起来,轻声朝门口走去。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看到了。
她的房门外,正站着一个男人。
对方就像是清楚知道里面有人一样,执着地站在门口,她不出声,他便也站在门口不走,像一场无形中的博弈。
男人个子很高,从猫眼里看不清相貌,穿着打扮倒是精致,大夏天竟然穿一身西装,也不嫌热。
徐金津眨了眨眼睛,灵光一闪。
这该不会是......
上门跑业务的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