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文枝来说,潜入医院是很容易的事情。昨天很晚接到绫香的电话后,文枝一夜没睡炮制了一份计划。也许因为这个,她的头非常疼。
上午八点半,文枝瞄准新宿站最混乱的时间段,坐上了下行普通列车。换乘一次普通列车以后,再换乘快速列车去往山梨方向。
从快速列车换乘当地电车,到达山梨县的高原车站已经快到下午三点了。
文枝听绫香说这家医院夜间也可以接待探病的客人。距上次跟茜见面,已经好多年了。
绫香没有在电话中告诉文枝为什么现在下定决心要杀掉茜。
——如果事情办完的话,就像之前所说的,我们去泡温泉吧。反正我也去,我就坐慢车在那等你。从山梨县穿过长野到达群马,那有草津温泉,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去更远一点的汤泽看看。想想我就兴奋得不行,阿姨,我们一起去吧,去吧。
绫香像个孩子似的欢快地说道。对于她这种欢快的样子,文枝感到有些不安。
那孩子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而且不想让我知道。那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是昕绫香说可以离开那公寓式酒店,文枝的心就放下了。那里不是人住的地方。文枝的公寓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却和那儿完全不一样。公寓式酒店狭小的房间里塞满了东西,连一点余地也没有。虽然像是宾馆的房间,却没有相应的管理,鲜活的现实和非现实就这样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同层住的几乎都是外国人,虽然长相和打扮都跟日本人很像,但是语言却完全不通。公寓里到处都住着这帮人,然后一到晚上就聚在临近文枝房间的一间屋子里,敞着门大声喧哗。由于不安,文枝都是锁着房间门,那装有棒针的袋子也是片刻都不离手。
可以离开那里,对于文枝来说是个喜讯。
——不用再次回到那儿了吧?
——当然不用了。对不起,住在那儿让阿姨觉得不舒服了。
——去茜那边那事,我想在去之前顺便回趟家行吗?如果去温泉的话,想带一些换洗衣服。
文枝说完,电话那边的绫香沉默了。当文枝正准备说“算了”的时候,绫香低声说道:“对不起,阿姨。别去取衣服了,现在的情况……”
文枝听到绫香好像哭泣般的声音,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她忍住想要在电话中问清楚的冲动,等两人见面的话就会明白了。那孩子现在需要什么,我和她一见面马上就会知道了。
高原车站周围满是俗气廉价的土特产的小店,卖的东西几乎都是中学生和高中生喜欢的不值得一提的布制玩偶、靠垫、钥匙圈等小玩意儿。文枝手里拿着车站发的观光地图,走进附近的咖啡馆。咖啡馆也被十多岁的孩子们占领着。那些孩子怎么看都像是高中生或初中生,学校是怎么了?今天是正常的上学的日子啊。
文枝把头痛药和咖啡一起喝了下去。她坐在那静静待了一会儿,觉得头痛减轻了一些。文枝在这里吃药是因为距离去医院探访还有一些时间。
从地图上看,从车站走约十五分钟有个美术馆,就在那儿消遣时间到傍晚吧。绫香告诉文枝一个用得上的姓名。但是只要能通过医院大门的话,对文枝来说就足够了。
只要是医院,无论是哪种结构,文枝都清楚。因为她有在大医院工作十几年的经验。只要踏进医院一步,就不会担心迷路。
晚上六点,文枝在车站前坐上出租车,穿过别墅区的大门。五点之前下起了雨,天气开始变冷起来。出租车司机抱怨今年雨水多,他预测到半夜可能会开始下雪。文枝用毛线帽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还戴上了口罩。
司机把车停在医院的大门口。
“你来看谁啊?”
文枝回头说道:“下村浩一郎。”
她的说话声就这样传入了大门上安装的对讲机中,医院大门打开了。下村浩一郎是住在茜病房隔壁的患者的名字,他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打算用燃气自杀,最后弄成这样被送到这家医院。下村浩一郎的父亲是有名的建筑师,是连文枝都知道的名人。名人的亲属在医院里很容易成为八卦的对象。绫香从护士嘴里听说,下村浩一郎的母亲每月来探病一次,而父亲好像没来过。
二十三岁的年纪就想着自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或许是和不来探病的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应该是那样吧。有名且有钱,这类人一定也有只能和亲属诉说的苦恼。在这点上,上帝是公平的。没有一丝烦恼、没有一丝痛苦的人在这世上是不存在的。
出租车穿过别墅区的时候,文枝觉得自己当初所想的计划必须要有所变动了。医院位于别墅区域的最里边。起初文枝打算在医院前面的地方下车,然后悄然无声地潜入医院。
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回来时她就必须走着出来。
日落后冬天的别墅区笼罩在黑暗之中。车前灯的强光照射出叶子已经全部落光的树木和关了挡雨窗的建筑物,以及像箭一样的飘落的银色雨柱。
文枝感到强烈的寒气,因为她想到现在探病的医院不是以治病疗伤为目的的地方。不知道白天或者夏天医院是什么样的,在这天寒地冻的夜晚,建在别墅区深处的医院正是为了让人们遗忘它的存在。
家属将绝不会清醒的患者放到这里,承担着巨额的住院费用,是想要缓和自身的罪过。他们在努力将那罪恶感撵到心里的某个角落,或者干脆忘掉它。
文枝能够理解患者家属的这种心情。有息重病的亲属,就如同一直行走在漫无尽头的隧道中一样。患者的家属会同情、烦躁,甚至有时会奇怪地对自己健康的身体感到愤怒。与疾病作战,除了要有惊人的勇气之外,还需要拿出平时生活中绝对没有的韧劲。
住院时间越长,患者及其家属越会站在医生和护士的角度,理解他们从根本上是和自己处在不同立场的人。与患者和家属一起站在与病魔斗争的前线的医生和护士绝不会很多,结果治愈患者疾病的就是患者自己。这种情况医生和护士不会在住院后马上告诉患者,因为患者会有自己被放置不管的感觉。
家属想要从重病患者身上解放出来的心情,很容易受到谴责,也很容易被理解。也就是,当事者自己的心情,也只有当事者本人对它具有决定权。
把患病的亲属送到这家医院,有的家庭会片刻也无法忘记患者的状况,也有的家庭像是把患者送到了安全的金库一样完全从头脑里抹掉。无论是哪样,其他人都对此完全没有插嘴的权利。
而对于茜,对文枝来说是另外一个问题。现在的文枝心里只怀有对彼时的茜的心情。在现在她的心里,茜还是二十二年前的茜,漂亮、傲慢,像一个任性乖戾的公主。
文枝不知道绫香现在对茜怀有何种心情。绫香虽然定期会来看茜,但具体什么情况她从未对文枝说过。文枝二十二年没有见过茜了,要和现在的茜见面,别说绫香的心情了,她甚至连自己的心情是怎样都想象不到。
而且文枝明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为了完成绫香的愿望而进行的最后的杀人行动了。那孩子再也不会为了自己而来求她杀谁吧,那孩子再也不需要那么做了。从楼上推下去摔死的男人,就不是那孩子委托文枝去杀的,那是文枝自己的决定。那个男人是为了得到绫香的身体,他还一门心思地以为目的得逞之后,绫香就会任他摆布了。他完全不知道那孩子绝对不是对男人唯命是从的女人。
当然,文枝不是因为对他的得意忘形感到生气便杀死那男人的。因为他和那个叫鲛岛的警察约好见面,她不能坐视不管。鲛岛很危险,光塜也反复说过好多回。
其实支枝也不想让那个光塜活着,光塜或许也是想利用那孩子。文枝几次都打算婉转地提醒绫香,让她别对光塜放松警惕。但是,光塜是那孩子自己找到的视为心腹的男人。在新宿那样的地方,作为实业家为了扩大生意,那孩子需要像光塜那样的男人。那孩子不知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有了光琢的话,就方便多了。不用见面甚至不想见面的家伙,就让光塜去对付。各种上门找麻烦的、散布流言飞语的人很多,要是这样的人多起来的话……
比起我,最终那孩子或许会选择光塜。最近,那孩子对我有所顾虑的态度,不由得让我有这样的感觉。
绫香的顾虑让文枝感到有些落寞,她希望绫香无论什么时候在自己面前都是爱撒娇的孩子。如果是为了那孩子的话,无论多么辛苦、多么压抑,文枝都能忍受。出租车到了医院的正门。文枝付钱的时侯,司机问道:“我在这儿等着吧,虽然打电话也可以马上叫车——”
文枝考虑了一瞬:“在这儿等吧。三十分钟或是一小时,可以吗?”文枝回问道。
“可以。”司机点点头。
文枝下了出租车,盯着医院的入口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窗户,反射着里面明亮的灯光,泛出红、绿和黄色。这个医院的建筑有点像教堂,和她迄今见到过的任何医院都不同。
在建造这家医院的时侯,设计者一定知道医院的作用。因此,这里氛围不像是医院,更像是疗养院。而且像那种由宗教团体管理运营的样子。
文枝推开巨大的玻璃门。门没有上锁,宽敞空荡的巨大空间展现在眼前。最里面是跟宾馆前台差不多的接待柜台,身穿白大褂的男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柜台的前面放置着真皮接待座犄,旁边的壁炉是个真家伙,燃烧得正旺。
文枝径直走向柜台。前面有一个白色的大型旋转楼梯,对面墙壁上装饰着大幅的宗教画。
医院里暖和而安静。一站到柜台前,壁炉火苗的暖气就传过来了。
“来探病吗?”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抬脸问道。
“嗯,是的。”文枝点点头。
“患者叫什么?”
“下村浩一郎。”
“您是亲属吗?”
“我是患者的姑母。”
“请在这儿签名。”
男人推过来一本大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金色的钢笔放在打开的内页上。
文枝用拿着装有毛线手袋的手拿起了钢笔,写下“下村文子”几个字。
“要在这儿留宿吗?”
“不,大概三十分钟就回去。”
“好的。”男子点点头,按了按柜台下面的按钮。他身后的门打开了,出来一个身穿白大褂,外披对襟毛衣的年轻护士。
“这位来探望下村浩一郎。”
“好的。”护士言少地点点头,静静地穿过柜台说道,“这边请。”
护士为文枝指引着道路。她穿着橡胶底的凉鞋爬上旋转楼梯,文枝无言地跟在护士身后。
二层和一层不一样。没有任何装饰的雪白的走廊向前延伸着。楼梯的入口处有一个大的等侯室,摆放着大屏幕电视和豪华的接待座椅。
护士看都没看一眼空无一人的等侯室,直接往走廊里面走。文枝对没看到护士值班室而感到有些迷惑。本来在走廊中央的位置应该有个值班室,以便能及时到达各个病房。
文枝对走向走廊深处的护士说道:“请问。”
护士没说话回过头来。
“护士们都在哪儿啊?”
“您是问护士值班室吗?”
“是的。”
“刚经过的门就是。”
“啊,知道了。”
这样说的话文枝就注意到了。在走廊的两侧,像宾馆一样径直并列着房间门。门上面有插卡式的盒子,上面一个个显示着住院患者的名字。但是只有一个房间门上没有那个,而且还嵌着玻璃窗。文枝一边往前走,一边通过窗户往里面看。心电图监控器满满地摆在墙边,画面上所显示的,要么是奇迹,要么是安静的死亡。
护士在走廊的左边,从最里面倒数第二个门前停下来。
文枝注意到自己所感受到的奇怪地方中的一个。这个时侯,原本在住院病房一定会传出凉下来的食物各种各样的味道。因为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回收给患者提供的食物了,但是,这里的走廊里完全没有食物的味道。
护士敲敲门,然后推开:“下村先生,有人来看你啊。”
护士冲着里面说道。她即使知道绝对没有人应答,也还是要这样跟患者打招呼。这是对自己的要求,因为这样做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患者不是物体而是人。
当然里面没有人应答。
“请进。”护士撑着门,让文枝进入病房。文枝一走过她身旁,护士便留在走廊里了。
拉着厚厚的窗帘的病房很明亮,温度比走廊略高。
靠近窗户的床上躺着这间病房的年轻的主人。从文枝的位置只能看见他黑色的头发。
文枝站在病房中央,仔细观察着病房内部。旁边茜的病房肯定也是同样的结构。
文枝走近病床,一个非常瘦弱的年轻人静静地睡在上面。眼睛下面有阴影,即使是闭着眼睛看上去似乎也是很敏感的人。
文枝寻找着闭路摄像头。这样的医院,在能看见患者病床的位置安装摄像头也不奇怪。虽然患者的病情不会发生急变,但是医生和护士的数量是有限的。
没找到。文枝想起绫香说的话。
一这家医院首先考虑的是患者和家人的沟通交流。来探病的家属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和患者在同一个病房里住几个晚上。
为了保护探病者的隐私,医院没有安装摄像头。
文枝在那病房站了一会儿,她凝视着那个年轻人。他枕边放着文库本和度数较高的眼镜。眼镜的镜片上蒙上了灰尘,形成了白色的尘雾。
最后文枝背对着年轻人,走向病房门口。她细细地打开一道门缝,没看见为她带路的护士。
对于不发出声响在走廊上走路,文枝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她快速来到走廊,向里面的病房靠近。
须藤茜。
文枝看见了名字牌。她伸手握住门把手,打开房门溜进了病房。
强烈的花香让她有些眩晕。文枝悄声关上门,转回身来一下子呆住了。
病房里摆满了兰花,在花圃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张床。文枝一时间僵在那里,凝视着病房里的一切。
文枝终子知道了绫香对茜的心情。她的腿有些颤抖,心中涌出像是要拒绝靠近茜床边的感觉。
她害怕和茜见面,不想看见茜的脸。
得振作起来,文枝在心里责骂着自己,但是双脚却不听使唤。
文枝把右手伸入和书包一起提着的布袋中,紧紧地握住棒针,僵硬地挪动着步伐向床边靠近。
茜就在这儿,文枝屏住呼吸。她一点都没变,就躺在那里。
文枝忘不了初次见面时绫香的眼睛。她在那之前也见过许多被病痛折磨的孩子,而且也面对过其中许多孩子的死亡。孩子们往往比大人更快而且更清楚地接受自己面临的现实。自己疾厄缠身并且最终将被夺去生命的事实,他们比任何一个大人都能干脆地接受。那样的孩子们无一例外地都拥有清澈美丽的眼睛,那眼腈的美丽是什么都无法比拟的。即便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寻找,无论是谁,都无法拥有坦然接受死亡的幼小孩子们那样的眼睛。那样的眼睛渴望看到世界上的一切事物,直至闭上眼睛的瞬间都希望将所有映入眼帘的景象留住。生命留给他们的时间太短,他们希望看到的东西太多。因此那样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即使是一点,即便是一个,他们都想更多地看看这个世界,把它保留在自己心中。
文枝看到十三岁的绫香拥有那样的眼睛时,她还以为这个少女肯定也是身息重病。但是,在她那清澈的眼睛中所蕴含的远不止那些。
与濒死的孩子的美丽眼睛相比,绫香的眼睛里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别的什么东西。郡是一种绝望,是一种孤独。但是绫香没有诅咒谁,也没有对世界感到愤怒。
她绝望和孤独的原因就是现在躺在文枝眼前的茜。
得知绫香住院的目的不是治疗疾病,而是作为捐赠者要摘除脏器的时候,文枝首先感到吃惊。绫香没有患病,但是为什么拥有那么美丽的眼睛呢?
和绫香说话很难。绫香来到文枝工作的医院时,早就是心灵封闭的孩子了。她的心中凝结着巨大的冰块,绫香就那样畏缩地生活着,一点也不触及她心中的冰块中心或者至少是冰冷表面。
与此相比,茜期待着手术,像个公主一样乖戾。文枝看到茜第一眼的时侯也感到很吃惊。有些父母会过于迁就自己身体虚弱的孩子,会让孩子成长得非常任性。茜就是那种情况的典型。而且,文枝从没见过心性如此扭曲的孩子。
心灵封闭的少女和心性扭曲的少女,她们两人有着令人吃惊的相似外表。明显不同的只有眼睛。
被绝望和孤独封闭的绫香的眼睛是清澈的,对稍微不满意的人恶意报复的茜的眼睛释放出冰冷愤怒的光芒。那种愤怒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
两人都被赋予了足够的美丽。那大概是同情吧。
起初文枝认为绫香是因为对捐赠手术感到害怕而封闭了心灵。如果那样的话,缓和害怕情绪就是护士文枝的职责了。但是,随着绫香的封闭的心灵逐渐被打开,文枝发觉自己必须远远超出自己的职业范围,去治愈绫香内心的伤痛。
绫香受到父母的虐待,又被接到姨妈家中体验了致命的绝望和恐怖,完全处在孤独之中。文枝想让绫香知道她绝不是孤独的,但是在开导的过程中,她必须证明自己是绫香真正的朋友。
文枝触及到绫香内心深赴无法倒转的部分。如果什么也不做,就和视而不见一样,那只会把一度试图从绝望中走出来的绫香推入更加绝望的深渊。如果文枝此时撤退的话,绫香一定会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一定会后悔自己打开了心扉。
语言早已不能证明什么了——当文枝明白这一点的时侯,她没有任何抗拒,选择了站在绫香一方。罪恶感、恐怖、犹豫,在那一时刻都不存在了。这是因为事到如此,已经不是为了绫香,而是为了证明自己。
由于医疗技术的限制而必须迎接死神的那种患者的悲观,文枝也深有体会,因为这是文枝的工作。即使有遗憾、痛苦和悲伤,也还有消化掉它们的方法。
但是,文枝不能容许绫香迎接心死。绫香的心死和医疗技术完全没有关系,因为通过文枝就可能阻止它的发生。如果不阻止的话,文枝预感自己的心也有什么地方会死掉。
文枝既没有告诉绫香,也没有和她约好,只是做了。
在文枝放开手以后,茜的轮椅以极快的速度滑下斜坡,撞到了停放在下面的绿色卡车的侧面。这一切,文枝从斜坡顶上一直注视着。
轮椅和卡车相撞后发出巨大的声音。这一声响,既是轮椅毁坏的声音,也是预告从那一瞬间开始文枝和绫香的人生齿轮紧紧咬合在一起的声音。
文枝俯视着茜。茜本来就是皮肤白皙的孩子,现在更是透明到可以清楚看到表皮下纵横交错的血管。
文枝的嘴里有些干燥。本来不需要说什么,但是又像是必须要说些什么,她的舌头有些不灵活了。
文枝的右手抓着棒针甚至都抓得感觉到痛了。她的目光怎么也不能从茜那白皙美丽仍然是十四岁公主的脸孔上移开。
一股刺痛蹿上文枝的胸口。茵就一直这样躺在这儿,就一直这样,就一直这样,就一直这样,就一直这样……
死早已没有什么价值了。在这孩子那白细的手腕上刺入涂有“迪库托”的棒针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这是那孩子的愿望,是那孩子的请求。我是她的同伙,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有什么情况,绝不会背叛那孩子。
文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把头探出水面——咔的一声,身后好像有什么声音。文枝全身僵硬,猛地回过头去。那个男人来了。一个人,背对着房门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