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挺大。文枝四点钟就提前完成了工作,朝新宿站的西口走去。迎着猛烈的寒风,她只能曲着身子,双手交叉抱在外套前面,盯着地面前进。
这一带的风很强是很自然的。如果是夏天的话,这风倒是会让入感觉非常爽快。可是在这严冬时节,呼啸而来的寒风宛如刺骨般寒冷。
从这里拾起头可以看到像一块巨大碑石般的新都厅舍。明明那里建了那么高大的建筑,这附近却不知为何很少见到人影。
文枝厌恶新都厅舍那个建筑,一副徒有其表、不可一世的样子,没有丝毫让人感觉亲近的氛围。而且自从那个建筑建成以后,感觉这一带的楼间风更强了。
迎面吹来的寒风让文枝的眼里噙着泪。还剩一点点了,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再有差不多一百米的样子,就到连接都议会议事堂地下和新宿站的地下通道入口了。
走下台阶进入地下通道以后,文枝长长地出了口气。剪短的烫卷发肯定又被吹乱了。
本来两周前就该去美容院染的头发,现在都已经白到根上了。
白头发在她还不到三十岁的时侯就开始增多了,及至三十过半,文枝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不得不去染发。
她知道这不是病,是体质问题。从那时开始她就定期去美容院染一次,但去年四十九岁的生日过了以后,她特意把染发的间隔稍微延长了一些。
已经年近五十的老太婆如果头发总是太黑的话,难免会让人感觉不自然。
地下通道迂回曲折,简直就像是在蚂蚁巢穴中行进一般。毫不风雅却依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音乐一阵阵传过来,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再往前一点,就是商业街了。在到那儿之前,地下通道中也不会觉得一丝温暖。但好在没有先前那种大有切掉耳朵之势的寒风吹来。
从明天开始得把去年正月间买的毛线帽子戴上,文枝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去年冬天比较暖和,那顶帽子也就戴了二月月初到三月月初的一个月时间。花了三干八百日元买的真是太浪费了,之前还这么想,今年就从现在开始戴也不奇怪了。爱惜点儿使用,应该能用个好几年。
文枝从孩提时代就养成了爱惜物什的性情,这一点她自己也相当自豪。
来到地下商业街,文枝又开始为要不要去买晚餐犯愁了。这边虽然没有副食店,但有几家店可以买些烧卖、炸猪排之类的带回去。
米饭家里巳经做好了,只要买些小菜什么的带回去,晚餐很容易就解决了,只是今天必须要绕个远道。那边应该也可以买到吃的东西。
从新宿站坐山手线到目黑。怎么个路线过去她在前一天就已经从地图上查好了。从目黑站乘坐都营的公交就很方便了。
不论电车还是公交,大概是因为时间还早,都不那么拥挤。
目黑站也有很多商店,文枝又有了在那儿购物的冲动。但是马上要去的那条街上,一定也有可以购物的商店,她又在心里打消了购物的念头。
文枝在白金三丁目下了公交车,这条街还是第一次来。时间还早,可以溜达过去。乘坐公交的都是些女学生和老年人,听着那些看上去像是初中生的女生们唧唧喳喳的交谈,她感觉头疼得不行。
一个个恬不知耻、狂妄自恋,还只把心思放在短裙的长度和发型上滥发春情。
从上的是这附近的学校来看,应该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吧。她们的母亲大概年龄跟自己差不多,或者更小一点。
文枝没有结过婚。这辈子唯一一次怀孕,也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如果那时的孩子生下来的话,现在抱上孙子也不稀奇了。但是,上帝夺走了肚子里的孩子,却把那孩子给了我。
说什么那孩子。她早就不再是孩子的年龄了。
走着走着,文枝微笑了。
但是,那孩子对自己来说,就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亲生孩子?也许还说不上吧。毕竟,年纪差别没有那么大。而且那孩子就算没有我,也一样可以活得很潇洒。但我必须跟在她身边。
说起来可能不太好懂,我与那孩子之间有一个纽带。那个纽带一生不灭,也无法剪断。
当然,我大概会先死。死了可能会进地狱。不过那时,那孩子会为我流泪。我在某处看到这点,也安心了。然后再道一声永别。
从整齐地种植着行道树的马路,文枝向右拐了。气派的豪宅,漂亮的高级公寓鳞次栉比。高级公寓虽然看起来都不怎么大,但里面一个个房间肯定都非常宽敞。
住在里面的人不知道都是买的还是租的,不过价格肯定都不菲。
走了一段看到了停车场。果然在高级公寓只有停车场才会显得狭小,都被那些放不下豪车的人给租用了。
里面有很多奔驰——外国车的名字文枝只知道奔驰。奔驰的标记是圆圈中有个三叉星,一看就明白。
她好像昕谁说过方向盘在左边的都是外国车。这么看来,停车场里面所停的半数以上都是外国车。
今天要找的那个男人开的什么车来着?保时捷,对,好像说是开着保时捷。
但是文枝不知道保时捷是什么样的车。
停车场的旁边,是一座曾经听过名字的高级公寓,六层的建筑外墙上贴的瓷砖泛着青白光。地下停车场入口的卷帘门关闭着,亮着绿灯。看旁边还有红灯,也许是在车辆进出的时侯指示灯的颜色会改变。
文枝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马上就五点了,天也差不多该暗下来了。
文枝决定按原路返回。就算是全是有钱人住的街区,也应该有些卖炸丸子、蔬菜沙拉这类的小店。
沿着种植行道树的马路再往前走一点,有一家像超市一样的商店。玻璃橱窗很大,入口处堆放着金属手推车,有点像外国的超市。
对了,也该买点橘子带回去了。文枝突然想到暖炉上盘子里面放的橘子没剩几个了。
超市前的人行道上,好多辆车一辆紧挨一辆地挤停在一起。红色的奔驰,白包的大轿车。大轿车较多。
从车上下来的,大多是跟文枝年龄不相上下的女人。
不是做什么正经事的人吧。看着身穿黑色毛皮大衣的女人拿着车钥匙快步走进店内,文枝禁不住这么想。
但仔细一看,不管是在周围行走的,还是坐车过来的,这些女人的头发都弄得齐齐整整,穿着也很有模有样。
虽然穿着都不是那么正式,但一件一件看上去都很昂贵。
在超市的入口处,文枝盯住牵着一个四岁左右小女孩过来的妈妈看了半天。她三十一二岁的样子,不施粉黛的脸白白净净,戴着眼镜,上面罩衫下面喇叭裤,外面是毛皮大衣。光那一件罩衫的价格,看上去就能把文枝身上穿的外套、毛衣、裙子全都买下来。
年轻妈妈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对给她让道的文枝好像视而不见。
文枝心想,真差劲,有什么了不起似的,一副暴发户的德行。同时,她开始有点在意自己现在的穿着了。
文枝检查了一遍自己外套前面的纽扣是否都扣好了。她不想被看到胳膊肘已经磨破的毛衣。因为是自己亲手织的,多少会有些变形。
超市里面很明亮,也很暖和,甚至有点发闷。里面播放着古典音乐,眼前的地方外国的罐头堆得像小山那么高。
就这些的话哪都有,文枝心里这么想着,拿起黄色的购物筐往店里面走。
罐头的旁边是水果区。西瓜、桃、草莓、木瓜、猕猴桃、芒果……还有文枝从来没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水果。价签上标着四千日元,让她吓了一跳,又不是甜瓜。当然,甜瓜也随意地堆放在那里。
橘子……找了一圈发现小号的水果都装在袋子里。一看价格,文枝伸出去的手停在那里了,那袋子上面标着五百日元。
在文枝公寓旁边的蔬菜水果商店,比这稍微少一点点的量放在水果盘里,才卖三百日元。
不买了。买这种橘子的,肯定都是些不干正经工作、税金也没有如数缴纳的暴发户们。
超市的最里面,是肉类和活鱼区。活鱼区放着水槽,里面游着些龙虾、鲍鱼、真鲷之类的。
肉类区摆放着挂着白霜的牛肉,可以看到整齐的切口断面。各自都用小木板做的名签在上面写着“顶级松阪肉”之类的说明。
文枝怯生生地四下张望,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装在塑料袋里面的炸丸子。两袋就要花四百日元,让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正好有个和文枝年纪相仿的主妇站在肉类区。之所以知道她是主妇,是因为她左手上的戒指和右手上提的尼龙袋,而且还穿着较长的普通裙子。
“啊,麻烦一下,每百克四千日元的肉,来三百克。火锅用。”
那个女人说了一句。丝毫没有矫揉造作,怎么看都像是经常来购物的口气。文枝像僵住了似的,盯着那个女人。只见她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厚厚的钱包——那种经常购物用的钞票夹。
她轻轻弹开盖子,里面装了几十张一万日元面额的钞票。漂亮的手指轻巧地从里面掏出两张。
“多谢惠顾。”穿着白色套衣的中年男子将片好的肉包好递了过来,然后接住钞票。
看到这里,文枝多少松了口气。在这家店,肉类和活鱼好像只能在这个区结算。
购物筐里面只放着炸丸子还要去收银合排队,想一想就会觉得很烦。
文枝马上把炸丸子的袋子和那旁边的通心粉沙拉的袋子放到肉类区的结算柜台。中华男子侧目扫了一眼,径自走到里面去了。
怎么回事呢?文枝正疑惑不解,过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实习生模样的店员,说了句“欢迎光临”。
文枝没有吭声,从左手提着的布袋里面掏出钱包。里面只有一张一万日元的钞票,剩下都是一千日元的。全都折成四折叠放着。
文枝将折好的一千日元钞票放在柜台上,拿回找零。找回的零钱只有一百几十日元。在公寓附近的商业街买同样这些东西的话,可以找回五百日元的硬币。
文枝过于吃惊,开始有些生气了。这些人都不正常,正常的话,怎么也不会做出这些事。
那种花钱的方法简直是拿钞票往阴沟里扔。
“袋子您要带走吗?”年轻的店员好像刚回过神来,追问了一句。
“是的,给我吧。”
印着店名的白色尼龙袋里装着炸丸子和沙拉。
文枝拿起袋子,快步从拥挤的收银台旁边走了过去。收银台有三个口,每个款台的出纳机里面放的都是一万日元面额的钞票。
日复一日的购物都是动辄一万日元,而这还只是买点饭菜的副食。
文枝终于又回到人行道上,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空气清冽、干燥,让她迅速冷静下来。
得振作起来,还有马上需要办的事情等着。
文枝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沿着种植行道树的马路朝刚才的高级公寓那边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