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开始后第六天,木津终于有了动静。那天木津没有出门吃晚饭。下午三点左右,他去了趟便利店,买了很多食物。
鲛岛总和木津在同一时间吃晚饭。木津不出门吃晚饭,鲛岛就不离开管理员小屋。
见木津走进食堂,鲛岛才会跑去买便当,或是冲去附近的小餐馆随便解决一下。
鲛岛尽可能让自己的进食周期接近木津。比如,晚上七点吃晚饭,如果深夜一点还没有睡,就会觉得有些饿。如果木津过了一点还不睡,就说明他手头肯定有买好的食物,否则就会出门吃夜宵。
习惯木津的生活规律,是了解木津思维方式的捷径。
木津“窝”了起来。他戒心极强,绝不会粗心大意。其间,并没有疑似和雄的人物造访木津的公寓。
鲛岛尽可能不向公寓的其他居民打探木津的情况。木津是非常慎重的职业罪犯,一旦开始打探,他就会发现周围人看待自己的眼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时,他就会意识到有人在监视自己,绝不会接近“作坊”一步。
木津的生活模式非常单纯。十点左右离开公寓,去附近的咖啡厅里吃早餐。他没有订报纸,一般都是在咖啡厅里看的。
吃完四家,下午三点多再出门。这时他会去面馆吃些简餐,再去柏青哥店或租碟店逛逛,打发时间。
七点左右出门吃晚饭,吃完之后回到房里,直到第二天早晨。
很明显,木津并不缺钱。之前的枪火生意让木津存了不少积蓄。
某位暴力团干部招供称,他曾从木津手上买了一把“定做”的变形枪,价格接近百万。
木津的枪非常隐蔽,不会被人看出来,关键时刻还能用来防身,价钱自然很高。
那天木津没有吃晚饭,而是在晚上九点多的时侯离开了公寓。他穿着POLO衫和西装裤,与平时无异。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拿着一个大纸袋。
木津走进门前仲町的一家酒吧,这还是鲛岛在监视的过程中第一次看见木律进酒吧。那家店位于永代大道旁的一栋大楼地下,也许他和和雄就是在那儿认识的。
这五天里,鲛岛给冬树打过好几次电话。冬树说,木津每两天就会给店里打个电话,问和雄有没有来过。
木津去“阿伽门农”的那天,也打听了和雄的下落。鲛岛见木津进了酒吧,就去马路对面躲了起来。
没想到十五分钟不到,木津就爬楼梯上来了。鲛岛本以为他会多坐一会儿,赶忙站起身。
木津走过永代大道。鲮岛一开始以为他要回公寓,可木津的行进方向渐渐偏离了公寓。鲛岛心想,木津应该是去酒吧打听和雄的下落了。
时间还旱,路上行人并不少。可鲛岛跟踪的时候,还是小心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木津往南走去,那是永代大道后方填河造出的一片土地,周围是密集的住宅区。
走出永代大道后,木津走过第二座桥。无论他的目的地是哪里,都不可能是餐馆。
鲛岛紧张起来,他没想到木津的“作坊”竟会如此之近,他还以为木津肯定会开车去“作坊”。
木津向左转去。鲛岛停了下来。那是面朝平久川支流的一条小路。沿岸有许多游船餐馆,支流就好像是为游船专门开辟的水路一样。
反方向的河流汇入平久川,朝汐见运河和丰洲运河的方向流去,最终连上荒川,流人东京湾。
木津走进了其中一家。“富川丸”,船上写着屋号。
鲛岛等了一会儿,发现木津没有出来的迹象。鲛岛叼起一根烟。
船上挂着面旗子,写着“嬉鱼、雌蛹、虾虎鱼的天妇罗”。看来这艘船不仅会用来钓鱼,还会做些鱼类料理。
不久,阵阵水声传来。鲛岛看了看水路,一艘巨大的游船从下游开了过来,几乎把整条水路都堵了起来。
这艘游船形状扁平,和普通的房子一样,上面挂着无数个小灯笼。它掀起的水波让靠在岸边的小渔船、小游船、小摩托艇晃个不停。
开来的那艘游船归“富川丸”所有。游船停靠在富川丸旁的木质“码头”上,伴随着船老大的吆喝声,乘客们一个接一个下了船,总共五十多人。
乘客们在船上喝酒吃天妇罗,吹吹东京湾的海风,心情大好,三三两两地走了。
鲛岛混在乘客之中靠近水路,几个绑着印有屋号的头巾的船老大正在游船里收拾。
“喂,有客人来了!”店里有人喊道,一个船老大抬起头来说道:“哦,好久不见。”
船老大认识站在门口的木津,一副和熟人说话的口气。
木津旁边站着个初老男子,看起来像是“富川丸”的主人。
“不好意思,现在行吗?”木津问道。一字一句鲛岛都听见了。
“哦,行啊,你进去喝点啤酒吧,等我收拾一下。”船老大回答道。
从游船上下来的醉酒乘客们渐渐散去,鲛岛也只得离开岸边。
从船老大与木津的对话来看,两个人的关系肯定很亲密。鲛岛心想,两人年纪相仿,说不定是老同学。
难道木津准备在这儿上船吗?鲛岛紧咬嘴唇。如果木津真要走水路去“作坊”,他根本无从追踪。
鲛岛想在木津身处“作坊”的时候冲进去抓个现行,木津的逮捕令还没有批下来。
要提交给法院的相关材料都备齐了,剩下的就是征得桃井的同意,并提交资料。可桃井肯定会去征求副署长的意见。那一步能否顺利进行,还是个疑问。
船只引擎发动的巨大响声,拉回了鲛岛的思绪。游船旁边原本系着一艘可以容纳四人的摩托艇,木津与船老大已经上了船。船老大熟练地掌舵,让摩托艇从大型游船和水路的缝隙之间钻了出去。
鲛岛在水路左侧飞奔起来。
茌监视的过程中,鲛岛早已将这一带的地图烂熟于心。这条水路没有分岔口,一路流向平久川,之后就会分成三条小河流。往西是丰洲运河,径直往南是汐见运河,往东则是汐滨运河。
鲛岛至少想搞清楚木津的船进了哪一条路。摩托艇驶离游船之后,肯定会加快速度,到时候就追不上了。所以鲛岛必须趁现在跑到沙洲尽头。
鲛岛用尽全力奔跑,摩托艇的引擎声越来越响。鲛岛在水路旁的道路拼命地跑,水路比河岸低一些,船里人是看不见鲛岛的。
他跑得浑身是汗,他告诉自己,每天练习跑步,就是为了今天。
横跨水路的桥梁出现在前方,那是连接越中岛与古石场这两座沙洲的钓船桥。
过了那座桥,就是水路的虻合点。在钓船桥上,能看见摩托艇进了哪条水路。
摩托艇的水声超过了鲛岛。鲛岛咬紧牙关,拼命地跑,好不容易跑到了钓船桥。水路的水面上还残留着白色的泡沫。
鲛岛上气不接下气,伸手扶着栏杆,目送着摩托艇渐行渐远。摩托艇已经开到了连接盐滨填河地的白砂桥下。
南边。船沿着平久川一路南下,不久就通过了滨崎桥,到达了汐见运河。至于接下来是沿着汐见运河继续行驶,还是进入更远的东云运河,从这个位置是看不清的。
鲛岛撩起头发,发现手中满是汗水。他靠在栏杆上调整呼吸,又掏出一根烟来。
要抓住木津,只能抓他的现行。为此,必须找出木津的“作坊”才行。
三十分钟之后,摩托艇才回到“富川丸”。船上只有船老大一个人,木津不见踪影。难道木津把“作坊”安置在了只有摩托艇才能到达的地方?
也许摩托艇只是防止跟踪的一个手段。木津应该没有发现鲛岛在监视他,不过他有可能是先坐船到了某个地方,然后上岸换乘电车或出租车前往“作坊”。如果他每次都使用这种方法,那鲛岛就很难发现“作坊”的位置。这种方法虽然有些“绕”,但狡猾的木津极有可能通过这种方法来掩盖“作坊”的存在。
鲛岛在暗处等候送走木津的船老大从“富川丸”里出来,并跟踪,他。船老大穿着夏威夷衫和牛仔裤,三十五六岁的样子,和木津一般大。他赤脚穿着竹皮草鞋,走回了不远处的一栋独门独院房子里。
那是一栋两层楼高的房子,面积二十坪上下。有个车库,里头停着一辆网轮驱动车,旁边还放着一辆三轮童车。门牌上写着“富川”字样,看来船老人是第二代船主。
鲛岛决定回新宿警署一趟。如果富川要开船去接木津,那就证明木津的“作坊”在一个需要坐船去的地方。
鲛岛可以审问富川一番,如果他和木津说好要去接,那就可以坐船同去,顺势冲进木津的“作坊”里。一旦与富川进行接触,就必须立刻找到木津。富川和木津的关系越好,就越有可能给木津通风报信。
富川知道木津“作坊”位置的可能性有五成。如果他明知木津的行当还开船送他去,那就说明富川收了特别的“报酬”,这也就意味着他肯定会包庇水津。从富川的住处来看,他和水津应该是老相识了。恐怕是初申或高中时代的同学。也许他接送木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友情。
鲛岛在将近午夜零点的时候回到新宿警署,搜查本部里还有不少警员在加班。
鲛岛心想,不知道薮有没有在搜查会议上提出犯人使用的枪支出自木津之手的可能性。
八成没有吧。只有薮,以及能够理解薮的想象力的鲛岛才会同意这一猜测。也许薮没有把这一猜想告诉别人。
鲛岛朝手枪保管库走去。平时刑警都不会用枪,大部分枪都锁在柜子里。可如今大部分的枪都被领走了,除了休假的刑警的枪,就剩自己和桃井的了。
警部使用的新南部手枪的原型是美国史密斯&韦森(S&w)公司生产的38口径转轮手枪M36,由新中央工业生产。枪身长2英寸,是一种短枪身的转轮手枪。可装五荧子弹,使用的子弹为38special。由于枪体较短,后坐力很大,命中率并不高。
鲛岛将枪插在固定在右侧腰部的枪套里,坐上了停在警署停车场的宝马。在查出木津住处之后,他就把宝马开到局里。特别搜查本部成立之后,停车场里停满了搜查员使用的车辆。好在鲛岛下手够快,才抢到一个车位。增加搜查人员数量之后,停车场更是车满为患,搜查人员甚至要把车停到保管违章车辆的停车场去。
如果“富川丸”也是钓鱼船,那肯定会一大早开出去。鲛岛必须在那之前审问富川,根本没有时间回野方小睡一会儿。
鲛岛开着宝马来到门前仲町,把车停在“富川丸”所在的水路附近的一条单行道上,之后就在车里打了个盹。
凌晨四点,鲛岛醒了。天还没亮。
他走下宝马,伸展一下厘硬的舟躯,放松肌肉。今天,是他豪赌一把的日子。一旦失败,不仅会让木津逃之天天,还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他一口喝下从自动售货机那儿买来的罐装咖啡,朝富川家走去。
手枪则藏在POLO衫外的夹克衫内侧。
东方的天空挂着浑浊的云。看来今天是不会出太阳了。再过一个小时,等不及的钓鱼爱好者们肯定会来到这一片码头。
富川家里已经亮灯了,他果然起得很早。想到富川的家人对此一无所知,鲛岛心里有些愧疚,可他还是按下了门铃。
为防止富川逃跑,他事先调查了房子的结构和周围环境。房子没有后门,只能从大门出入。富川家和左右两户人家之间的缝隙很小,只有身体柔软的小孩才能通过,没法从窗口爬出去。
亮着灯的是一楼的厨房和装着铁栅栏的窗户,就在大门左侧。
“来了——”不一会儿,屋里传来女人惊讶的声音。
“哗——”有人拉开了窗户。那是一个穿着运动衫、围着围裙的女人,三十多岁。她没有化妆,头发很短,直愣愣地盯着鲛岛。
窗口飘出味噌汤的香味。
“大清早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鲛岛低头致歉,并掏出警察手册。
“我是新宿警署的鲛岛,请问您丈夫起床了吗?”
女子有些犹豫,隔着栅栏盯着鲛岛。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喊道:“他爹——”
富川来到窗边。他穿着黑糊糊的运动衫。
“有事吗?”富川紧张地问道。他的头发很短,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因为刚起床的关系显得有些发白。
鲛岛再次致歉道:“不好意思给各位添麻烦了。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有关木津要先生的事情。”
富川呆若木鸡地望着鲛岛,脸色惨白。鲛岛心想——他一定知情。这个男人,知道木津在干什么。
“我吃完饭还要去干活呢……”富川生硬地回答。
“不好意思要占用您一些时间了,您昨晚和木津先生见过面吧?”
富川猛地把头往后一抽,瞪大双眼,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样。
“他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背后传来妻子充满疑惑的声音。
鲛岛点点头,用眼神指了指门口:“借一步说话。”
富川深吸一口气。
“他爹,究竟出什么事了啊?”
“闭嘴。”富川说完,转身离开了窗口。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了开锁的响声。
鲛岛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后退一步。富川应该不会立刻采取抵抗的态度,可是如果他真的是在知情的情况下接送木津,那他就有可能视鲛岛为敌。
富川出现在门口,换上了一套黑底橙色条纹的运动衫。
“一大早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鲛岛又道了一次歉。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富川差不多高,富川的体格也非常健壮。
“木津是我哥们。我们从初中起就是铁哥们了。”富川喃喃道。
“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富川盯着鲛岛,接着回头朝家里喊道:“喂!我出去一趟!”
他换上三合土的竹皮鞋,用下巴指了指水路方向。鲛岛点点头。
他明白富川不想让家人听见和木津有关的事情。
富川走在前头,鲛岛跟着他来到“富川丸”面对的水路。走着走着,富川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他好像有些担心天气。
两人走到能俯瞰水路的位置时,富川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鲛岛说道:“你是新宿来的吗?”
鲛岛点头表示同意。富川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了火。是Short Peace的。他吐了口唾沫,可能是咬到了烟草。
“你要抓他吗?”
“他做的枪又搞出了人命。”鲛岛话锋一转,富川顿时面无表情。
“你昨天开船送了他一程是吧?”鲛岛狠狠盯着富川。可富川默不作答。
“他去哪儿了?”
富川撇开视线,望向拴在岸边的游船和摩托艇。他抽了口烟,把烟蒂丢在地面踩灭。
“你叫什么?”
“鲛岛。新宿警署防范课的。”
富川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木津究竟在哪儿?”鲛岛平静地问道。富川呼出一口气。他用舌尖舔着牙肉,盯着水路,双颊鼓了起来。
“这次他要是再进去,没个几年出不来吧?”富川头也不回地问道。
“这就要看他了。”
“那家伙骨子里并不坏,只是生病了而已。他很能忍,脑子也很聪明,我们从小就是铁哥们。”
“你欠他人情吗?”
“没。要是真算计这些,怎么算得清啊。”
富川第一次直视鲛岛。
“有一次我迷上了赌钱,差点把这艘船也赔出去。和我一起打麻将的人背后有黑帮,他们出老千骗了我的钱。多亏他帮我求情,这才保住了这艘船。”
“是哪个黑帮?”
“这和他有关系吗?”
“是哪个黑帮?”
富川咂舌。
“新宿的荒尾组。”
组长是木津的主顾。
“是木津找你去打麻将的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
富川的语气顿时凶狠起来。鲛岛没有回答。富川没有意识到,一切都是木津计划好的。
“我不会把你卷进去的,带我去木津那儿就行。”
“你要我背叛自己的哥们吗?”
这句话,让鲛岛确信富川知道木津的“作坊”在哪儿。
“如果你不合作,也是共犯。你要是进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
富川的表情一变。
鲛岛一把揪住富川的衣领说道:“木津是杀人犯的同伙。如果是黑帮狗咬狗倒也罢了,可是流弹如果打中了女人孩子呢?木津造的枪,已经夺走好几条人命了。如果死的是你的家人,你还会帮他吗?”
富川瞪着鲛岛。
“你瞧瞧!”鲛岛拉开夹克,让富川看到里面的手枪。
“我也是拼了老命在查!要是不抓住他,肯定会有更多人遭殃!”
富川浑身僵硬。
“带我去找木津。”
“你一个人去吗?”
“没错。”
“你不会准备直接打死他吧?”
“不。我会逮捕他,送他去法院接受制裁。”
“他说他再也不想进大牢了。前两次坐牢的时候,他被一群混账家伙给……”
“你知道?”
“知道。不过他知道我不好那口,我们只是朋友。”
鲛岛取出一根烟,默默抽完。富川也陷入沉思。抽完烟,鲛岛问道:“能带我去吗?”
富川长叹一口气:“上船吧,刑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