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岛回到署里,发现警戒线已经设置好了。新宿一带的主要干线道路上都设置了盘查岗,堵车堵得比上周还要严重。盘查的对象是可能成为过激派坐骑的货车与面包车,连普通家用车也没有放过。
当然,这起案子的当事人——警察并不觉得这样的盘查就能查出犯人来。可是,如果今天发生的警官枪杀案是连续杀人案的第一起,那盘查就会起到防患于未然的效果。
要是犯人一直待在新宿,这个方法肯定没用。不过那样一来,警方的侦查就会奏效。刑事课的刑警们已经动员起了手下的所有线人,展开缜密的调查。
署里设置了特别搜查本部,来参加记者招待会的记者把屋里挤得水泄不通。
第一次记者招待会于傍晚六点举行,署里大多数警官都跑去了会见室,因为他们对案件的情况也缺乏了解。
这时,鲛岛刚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正准备回家。记者招待会开始之后,课里就没人了。
“好久不见。”
鲛岛拾起头一看——身着深蓝色三件套的男子站在了防范课门口。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头发三七开,皮肤白皙,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透着一股锐利的眼神。
鲛岛一言不发地点点头。男子名叫香田,和鲛岛同一年考入警视厅。
“工棚饭好吃吗?”
“有何贵干?”
“喂喂,区区警部敢这么跟警视说话啊?”
香田笑了。他是个聪明人,很适合当警察官僚。对上头点头哈腰,对下头毫不留情——就连这种体质也是一点不差。
“我正准备回去。”
“同事被杀了,你就不愿意多加点班吗?你们不都是士兵吗?”
公安二课的同事自杀之后,香田成为了其中一派的年轻领袖,他曾无数次威胁鲛岛交出那封遗书。
鲛岛平静地凝视着香田。
“士兵们要是听见你刚才说的话,肯定会很尊敬你的吧。不愧是本厅公安的警视,真是了不起。”
“别这样嘛,我可是为了帮你抓住杀死你同伴的犯人才来的啊。”
香田走了过来。
“不是有记者招待会么,你怎么不去啊?”
“招待会就交给搜一了。我们只要默默无闻地工作就行了。”
鲛岛取出一根烟。
“我们会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所以想过来打个招呼。”
“在走廊里看见你要敬礼是不是?”
“遵守规矩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调去搜查本部,顺利的话能回到本厅一课。”
鲛岛装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点着了烟。他吸了一口,把烟雾吐在香田脸上,惹得香田后退了几步。
“你还没戒烟啊?”
“滚。”
“你说什么?”香田脸色一沉。
“我忙着呢,给我滚。”
香田的眼神越来越冷,发怒也是演技的一部分。
“你真想等个二十年再当上警视吗?搞不好就只能当一辈子警部了。”
“关你什么事。”
香田把脸凑了过来。“不是‘你’,是‘警视阁下’。对上级要用敬语。我告诉你,我一直都不喜欢你,你要是再用这种口气说话,就永远都出不了这间办公室了。一辈子追着甲苯贩子毒贩子,有意思吗?”
他没有给鲛岛留下任何回嘴的余地,直接转身走了。走出防范课办公室的时候,他撂下一句话:“没有自知之明的笨蛋,比普通的笨蛋更难伺候。”
鲛岛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空荡荡的防范课大门发呆。从香田进屋的时候起,他的脸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
过了一会儿,鲛岛深呼一口气,把烟头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防范课的门又开了。鲛岛轻轻抬起头。
皱巴巴的西装裤,结打得很小的领带,尺码太大的夹克,一张大脸的谢顶男走了进来。他的双手随意插在夹克的口袋里。夹克的花纹和西装裤的颜色一点儿也不搭。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防范课的办公室,自说自话地拿起了鲛岛桌上的香烟。
他自作主张地抽出一根香烟,点了火。
“警视阁下问我防范课在哪儿,我就说了,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没。”
“有木津的消息吗?”
“找到一家他常去的店。”
“是吗?”
男子叼着香烟,走近装有铁栅栏的窗户。
鲛岛问道:“下头情况怎么样?”
“一团乱。”
“犯人好像用了枪是吧?”
“嗯。”
烟灰越来越长,可他毫不在意,而是俯视着新宿警署的人口。
他姓薮,是个鉴识课员。他是弹道检查的专家,本厅鉴识课曾三番两次请他去,可他就是不肯去。
他总说自己本来想当个医生,可因为姓的关系就作罢了。也是他查出了四星期前发生的杀人案用的是木津制造的枪。
薮看了看鲛岛,他的眼神很恍惚,让人捉摸不定。
“当地警员说,‘蒙大拿酒店’的老婆婆只听见了一声抢响。而且那枪声还特别响,附近的其他证人也说只听见了一声枪响。”
鲛岛无言地望向薮。
“坂巡查和……哦,他已经是瞽部补了,连升两级……还有尾上,两个人一前一后骑着车,坂在前,尾上在他的左后方。唯一一颗子弹就在坂的体内。”
“只有一发?”鲛岛问道。
“只有一发。子弹是从尾上警部补左后方飞来的。从左肩胛骨下方射人,贯穿胸部中央,再命中坂的背骨,射碎右肺叶,停在了肋骨里。尾上当场死亡,坂因为失血过多,在十分钟后丧命。”
“用的是什么枪?”
“法医在坂的胸口找到了子弹。那子弹已经被压扁了,不过肯定不是手枪的。”
“是猎枪吗。”
薮点点头。
“大概是来复枪吧,现在正在查口径。”
“来复……”
“和手枪比起来,来复枪的火药量要多出许多,两者的贯穿力也不是一个数量级的,毕竟来复枪的子弹速度要更快。这速度当然和口径也有关系,手枪的话,转轮手枪里的44马格南的初始速度是360米/秒,自动手枪里的9mm鲁格是340米/秒。你们用的新南部38型只有278米/秒。转换成时速是1000公里。可来复枪就不一样了。在日本用来猎鹿、猎野猪的30-30型猎枪的初始速度是728米/秒,再大一点的30-06型就是890米/秒了,转换成时速就是3200公里。手枪子弹的速度和音速相当,要么就是比音速慢一点,而来复枪则是音速的两倍或三倍。说不定尾上没来得及听到枪声就丢了小命。”薮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
“犯人是从哪儿开枪的?”
“问题就在这儿。要确定开枪的位置非肯困难,要是有目击者就好办了,可是我听说没有找到证人。仔细想想也是,那一带白天人少,晚上人还挺多的。只是子弹这玩意儿有个很有意思的特性,那就是飞出枪口的时候,并不是贯穿力最大的时候。尤其是来复枪,子弹刚出枪膛的时候,屁股会上下摇摆。”
薮取下嘴里的香烟,开始详细解释。
“你也知道枪膛里是有来复线的吧?就是膛线,是为了让子弹直着飞。子弹在枪膛里行进的过程中,在膛线的作用下,就会产生旋转,然后再飞出枪膛。来复枪的子弹,啊,我说的子弹,指的是弹头那部分。那个弹头要比手枪子弹的弹头更细、更长一点。弹壳长,弹头也长。所以旋转的时候总是难以避免产生尾部上下摇摆的情况。不过子弹在飞行一段时间之后就会稳定下来。大概飞个100一150米就行了。之后子弹就会直线行进。如果不碰到其他东西,动能就会在重力和空气阻力的作用下渐渐消失,再次出现尾部摆动的状态,并缓缓下降,就像倒地之前的陀螺样。”
“也就是说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开枪,来复枪的破坏力会更大?”
“破坏力和贯穿力是两码事。你可以想一想,用针刺和用榔头敲哪个更痛,破坏力和速度不一定成正比。速度慢的子弹会在身体里扭动,还留在身体里不出去。反倒是有些打穿身体的子弹没有打中要害,不会威胁生命。再看看这一次的枪杀案,贯穿尾上身体的子弹停在了坂的身体里,看起来它的贯穿力好像还挺强的,可那毕竟是来复枪,口径还不小,这点贯穿力并不算大。”
“近距离的来复射击。”
“这个可能佳极高,不过即使不这么分析,光看现场的情况就能猜出个大概了。你想,现场是个小弄堂,视野很狭窄,除非是在楼上开枪,否则是不可能搞远距离射击的。”
这位弹道分析专家从来不喝酒,也不喜欢做运动,因为他很容易出汗。
可是,他是个一流的搜查官。听取证词、追查犯人、抓捕犯人——这些并不是一流搜查官的必备条件。
薮总在想象案发现场的场景。而现场的刑警们并没有开动脑筋想象的闲工夫。
薮的想象,总是基于现场的环境与证据进行的,并非毫无根据。鲛岛总会听取薮的想象。新宿警署的其他刑警只想知道薮的分析结果,没人愿意听薮多啰嗦。只有鲛岛注意到了,薮也是个一流的搜查官。
鲛岛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薮手里的香烟。
“用的是来复枪,在非常近的地方开枪射击,这两点没有太大疑问。问题是来复枪不比手枪,个头那么大,没法藏在外套里,也没法放在皮包里随身携带,只能放进高尔夫球袋或是鱼竿套里。犯人肯定是开车来的。”
“看来他早有预谋。”
“应该是,不然谁会带着来复枪到处跑啊?难道是偶然开车来到案发现场,瞥见两个巡警,一时兴起练起了射击技术不成?”
“记者招待会上有没有说凶器是来复枪?”
“没,连‘只开了一枪’都没说。只说正在锁定凶器种类。”
“也就是说,犯人躲在车里,架着来复枪,等候警官的到来?”
薮看着鲛岛说道:“应该是。可是警官要是看见路边停了辆车,车里还有人,肯定会透过车窗看一看的。真有心杀警察的人,必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如果他等警官过来了,再把枪从后备厢里拿出来呢?”
“这样距离就不对了。就算他迅速下车,迅速打开后车盖,迅速拿出枪,两者也会有个百来米的距离。”
“看来他肯定给枪做了什么伪装。”
“从目前的证据看应该是这样。”薮说道。可是他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薮离开防范课之后,鲛岛拿起电话,拨通了“阿伽门农”的号码。
“您好,这里是‘阿伽门农’。”
接电话的正是冬树。
“我是鲛岛。”
“啊,刚才真是太谢谢您了!”
和下午在咖啡厅见面的时候相比,冬树的声音要更高亢,而且更有精神。
“我准备下班回家了。如果他来了,你就往我家打电话。如果我不在,就在答录机里留个言,顺便说一下他出现的时间。”
“好的,我知道啦!”
电话那头传来男子二人组的歌声,那首曲子是《新宿人》。
鲛岛放下听筒,站起身。
搜查本部的那群家伙肯定要通宵了。上头八成下了严命:如果解决不好这起警官枪杀案,就会有损警方的威信。香田怕是也会留下。
从目前掌握到的情况来看,过激派很有可能牵涉其中。警方总会把手枪和暴力团联系在一起,而把猎枪和过激派联系在一起。当然,黑帮也会用来复枪,只是过激派很少会用手枪。
查出凶器不是手枪之后,本部就把目标锁定在了极左派暴力犯上。
鲛岛路过搜查本部门口,离开了警署。本部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歌舞伎町警察官被杀事件特别搜查本部”。
鲛岛在野方站附近吃了个晚饭,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打开门一看,黑暗中,电话答录机的指示灯一闪一闪。
他赶紧冲进屋里,按下回放键。
“我是晶。你什么时候放假啊?联系我啊!”
晶就留下了这一句话,磁带里也没有其他录音。
鲛岛不由得苦笑。他总是嘱咐晶,如果留言的话就顺便说一下留言时间,可晶一直没有听进去。
新宿地区有几个人知道鲛岛家的电话号码。当他们发现鲛岛所需要的情报时,就会给鲛岛打电话。有时,也会打求救电话。
然而,电话答录机没有记录时间的功能,很难查出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
如果求救电话前后有晶的留言,就能从她打电话的时候大致推测出求救电话的时间了。
鲛岛脱下衣服,走进浴室。他家的浴室是卫浴一体式的,对身材高大的鲛岛来说显得有些憋屈。可是距离新宿三十分钟车程,而且还带浴室的房子并不多,而鲛岛那可怜的薪水,并不足以支付更高的房租。
鲛岛冲了个澡,回到六昼大的客厅,在床旁边的沙发上盘腿坐下。
小冰箱和电视就在他伸手能够到的地方。电视柜上还有个小音响,可是鲛岛很少用它,除非是听晶的demo带(样带)。
鲛岛很喜欢晶的曲子。当然,这事他没有当面告诉过晶。晶的声线很不错,也很有音乐天赋,再加上性感的外形,出道之后应该会有很高的人气。
关键是,那时的晶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如果她能接受变成明星的自己倒也罢了,可没人能保证她不会厌烦。
——烦死了。
她可能会撂下一句话,拍拍屁股走人。她喜欢唱歌,可不会为了唱歌而改变自己的活法。
鲛岛伸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电视,看起了九点档的新闻。
鲛岛认为,今天晚上木津出现在“阿伽门农”的可能性很小。一个原因是他昨天才去过,还有就是今天刚发生过一起警官枪杀案。
木津已经坐过两次牢了,所以他对警官的戒心很强。
木津是个职业罪犯。木津的工作,是私造枪支。恐怕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做过其他工作了。
私造枪支,和贩毒、诈骗、销赃的性质一样,都是违法乱纪的勾当。赛马彩票的黑赌场也是同样的道理,因此他们总要面临被捕的危险,他们和东窗事发后逃之天天的罪犯有些不同。
亡命天涯的人,大多会通过正当手段赚取逃亡期间的生活费,比如在工地打工,或是隐姓埋名找工作。
而职业罪犯是不会四处逃窜的,他们有自己的工作间,离开了那里就没办法工作了。所以他们对“告密”非常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暂时停下手头的工作,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因为他们没法远走高飞,所以会尤其谨慎。
木津很清楚,发生警官枪杀案之后,新宿会变成警察的天下。
冬树说,前一阵子木津连着十天没有去店里,这是因为当时有园游会的警戒工作,警官人数众多,所以木津就老实了。园游会结束之后,他就再次出现在了“阿伽门农”。
今天的事件发生之厉,恺应该也会太平一阵子。至少,鲛岛是这么猜测的。
新闻节日开始了,警官枪杀案是当晚的头条,可是警方公布的消息很少,报道的内容显得非常空泛。
鲛岛猜到,让警方隐瞒调查进度的,正是香田和他的公安同事们。
进行现场连线的记者说,目前还没有找到日击证人,而且周围的人只听见了一声枪响。
听见枪声的酒店员工也出现在,画面中。员工说,他刚听见枪声的时候,还以为是黑帮交火了,可是枪声只有一下,他就出去看了看,一看竟发现两位警官倒地不起——
那里是酒店一条街,晚上非常热闹。拉皮条的、拉生意的妓女、男妓也很多。尤其是最近,亚裔的外国妓女越来越多了。记者总结道,如果是晚上发生的案件,肯定不会没有目击证人。
鲛岛心想,也许有妓女目击到了案发情况。可是她们不会主动告诉警方自己看见了些什么。正如记者所说,现在亚裔妓女这么多,想从酒店客人里找到目击证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必公安三课正在等候极左暴力集团宣称自己为这起事件负责。而鲛岛却忽然模模糊糊地想到,也许这次的事件并非极左暴力集团所为。
极左暴力集团如果要杀害警官,为何不选择机动队员或皇宫警察官,而是选择新宿警署的普通巡警呢?
极左团体会把杀人上升到“斗争”的高度。他们总觉得自己在和国家作斗争。
他们觉得自己是士兵,警官则是“敌军”。士兵杀死士兵,只是单纯的战斗行为,并非“杀人”。如果要出其不意地挑战实力大大超过自己的对手,必然要事先准备好战术和战略。
从这个角度来看,今天发生的事件可以划分到城市游击战这一类。然而,如果是极左团体主动出击,这种攻击就一定是有意义的。
当然,袭击最基层的警官也是可以找到原因的。过激派集团熟知警察的上下级结构,把枪口指向基层,就会让现场的“士兵们”产生“厌战”情绪。
可即便如此,从战斗的意义来看,他们也应该袭击其他种类的警官作为第一个目标,而且袭击巡警的成功率并不高。
执行任务的巡警戒心很高,况且对方还是新宿警署的警员,就更不会疏忽大意了。狙击一旦失败,极有可能遭到反击。而且,“只开了一枪”这一点也和“战斗”格格不入。
画面从现场切回演播室。演播室里的主播说道,被害的警官的物品一样不少,包括他们的手枪在内。
目前警方并不排除有人怨恨这两位警官的可能性—一的确有仇杀的可能,鲛岛心想。
和其他警署的署员相比,新宿警署的警官处理的案件要多出一倍,所以他们对待嫌疑人的态度也会更粗暴一些。从这一点看,难保尾上和坂没有仇家。
鲛岛认识这两位警官。坂还算温厚老实,而比坂大一岁的尾上就比较粗暴了,说话的口气也不例外。
比如,在进行例行盘查的时候,坂会开口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可尾上就没那么客气了。他一旦发现可疑人物,就会立刻采取高压态度。
“喂喂喂——”
鲛岛曾亲眼见过他如此盘问过嫌疑人。也许是因为尾上在新宿警署待的时间更长,比坂的经验更丰富一点吧。
警察对内对外的态度截然不同,也就是所谓的“自家人意识”。
所以,即使坂和尾上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或是私事和别人结了粱子,也绝不可能从同事口中打听到任何消息。
鲛岛并非铁石心肠,只是他并没有其他警官所拥有的那种“自家人意识”。
警官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意识,是因为社会疏远了他们。职业的特殊性,导致警察以外的人对警察的孤立。鲛岛觉得,无论在哪个时代,无论在哪个国家,这都是难以避免的。
只要警官还有这样的意识,牵扯到警官的案件就会比其他案件更难查清。而这样一来,只会招致民众对警察的不信任,使得民众更加疏远警方,造成恶性循环。
警察机构对内部告密者会采取非常露骨的无视态度,甚至会加以阻挠。在警察社会之中,某人一旦遭到排挤,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很难继续当警察。
鲛岛很清楚这种情况不会发生改变,可他还是打心底里期望变化的到来。变化,绝不可能通过外力发生。要改变警察组织,就要让自己这样的警察尽可能多地留在警察组织中。
大多数警官都单纯地相信着正义,遵纪守法,并在让他人遵纪守法的过程中感受到人生的价值。关键就是创造出一个合理的警察机构,不让这些警察失望,也不要让他们尝到被排挤的痛苦。
从这个角度看,今时今日的日本警察实在是太糟糕了。鲛岛身上,背负着两场斗争的重压。与犯罪的斗争,与扭曲的警察机构的斗争。
电话响了:“喂喂—一”
鲛岛拿起电话,听见了晶的声音。
“干吗不打电话给我啊?”
“我刚回来。”
“骗人,看你接电话的速度,肯定已经冲了澡,喝了啤酒,正在看电视吧。”
“你去当警察得了。”
“说什么呢,我才不要被人开枪打死呢。”
“有事吗?”
“没什么事,你认识那两个被杀的警官吗?”
“嗯。”
“他们为什么会死啊?”
“搜查本部会查的。”
“哼……你什么时候放假啊?”
“礼拜五。”
“还有四天啊……我能去你家吗?”
鲛岛不禁苦笑。
“你干吗老想过来啊?”
“为什么不能去啊?”
“好吧好吧,不过我晚上可没法出门,要在家里等电话。”
“行啊,做个晚饭吧,只要你愿意吃。”
“谁做?”
“当然是我做,只要你愿意。”
“行啊。”
“什么时候去?”
“傍晚,天黑之前。”
“我要打工到五点,六点过去行吗?”
“好,我去野方站接你。”
“喂……”
“干吗?”
“你究竟是为什么不肯让我去啊?”
“没有不肯啊。”
“大骗子。”
晶挂断了电话。可是她的声音里并没有怒气,反而显得有些兴高采烈。
鲛岛放下听筒,继续看起电视。电视里已经播起了另一条新闻。
鲛岛知道自己卷入的那场公安暗斗尚未终结,只要他手上还握着那封遗书,公安就不会放松对他的监视。
鲛岛真的很喜欢晶,晶已经成了他最重要的人,他绝不愿意用晶来换取遗书的安全。要是公安高层知道了晶的存在……
事态绝不会发展到那般境地——鲛岛并没有勇气如此断言。
当晚,他家的电话再也没有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