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珠算

林羡清闻言瘪了嘴,失望地转头回去,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不想说算了。”

她百无聊赖拨了下自己的算盘珠子,下巴抵在桌面上出了一会儿神,大概五分钟后突然又像没事儿人一样凑过来跟温郁说悄悄话。

林羡清弓着身子,伸出一根指头戳了他的大腿几下,用气音小声问:“你都到珠算顶峰了,怎么还要来学?”

此时此刻,课堂上刘老师高谈阔论、唾沫横飞,空调吐冷气的声音不绝于耳,混杂着学生们拨算盘的声响,教室的窗户露出一条缝,热风裹着阳光往室内跳,一下子跳进了林羡清眼睛里。

她轻眨几下眼睛,睫毛也挂上暖光一样。

林羡清很好奇地看他,又害怕被老师发现,头低得不能再低,略略歪向温郁这边。

温郁轻抬眼眸扫向她,然后抬指把她的脑袋推了回去,林羡清不解地看向他。

少年推开破烂算盘,单手支着下颌侧眸睨她,暖黄色的阳光滑进睫毛下的眼瞳里,中和了漆黑冷然的瞳色。

温郁很欠揍地说:“来试试满级大佬痛扁小菜鸡的感觉。”

林羡清无语一阵儿,嘴角踌躇几下,缓着调子应了声:“……哦。”

她正了神色,竖起耳朵听了几分钟课,呆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什么,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惊讶道:“你说的小菜鸡也包括我吗?”

温郁默然一会儿,转了眸子紧盯了她几秒,好像觉得从来没见过反射弧长成这样的人。

他略略侧过身子,上下打量她,才轻皱着眉问:“你珠算考试是自己考的吗?”

林羡清点头。

“……好神奇。”他说,然后就扭过头去听课,不再跟她说悄悄话了。

整一节课,林羡清都疑惑,她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但是温郁好像不想跟她说话了,林羡清也觉得老是打扰人家上课是个不好的行为,就收敛了点儿,竖起耳朵听课去了。

这天的课截止到中午十一点,大中午天气正热,林羡清推开培训班大门往外走时觉得自己就是从冰箱被拿到蒸笼里的速冻包子。

她对外面的大太阳望而却步,而温郁已经捞着猫堵到她身后了,她没有退路。

林羡清回头讪讪看了下,他臂弯里的橘猫被晾了一整天,也没有小朋友再敢给它喂吃的,现在蔫了吧唧地挂在温郁胳膊上,无精打采的。

经过上次的教训,林羡清也不太敢靠近这猫,抖着步子往外走了几步,滚烫的日光简直要烧穿她的头皮,林羡清眯着眼睛用手遮了下,顺带着好心把门给拉开,方便温郁捞着猫出来。

温郁出来后她才撒手,正想扫个小黄车回去,猝不及防听见身后少年叫住她,嗓音清朗好听:

“林羡清,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这倒是神奇了,一贯冷淡的人居然这么热心?

“你的腿还没好。”温郁又补充了一句。

她愣了一瞬,下意识摆摆手客气回答:“没事儿,已经结痂了,我能自己骑车回家。”

“哦,好的。”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唇角平直,一张扑克脸。

林羡清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人,好像很有礼貌又好像没有礼貌,别扭得很。

见林羡清一直盯着他,温郁又抬了眉问:“那要不要我帮你修一下算盘。”

“至少能修得好看点。”他补充。

这次轮到林羡清面不改色,回答得飞快:“好。”

林羡清低头把算盘掏出来,还凑了点儿零钱出来。

十三块七毛。

虽然有点寒酸,林羡清还是一股脑把钱都给了温郁,边把一毛一毛的硬币往他手里倒,边惋惜说:“你好像很喜欢钱的样子,我现在身上就这点儿,要是不够我再补一些。”

说完后她蹙了眉,神色难得认真,小姑娘一字一顿地要求:

“千万不要用太贵的材料,尽量便宜。”

林羡清拉上书包拉链,抬起眼皮瞭了他一眼,咕哝说:“太多了我也拿不出来。”

神奇的是,温郁掌心一合,把钱都装进兜里,禀着一张冷淡脸:“好的。”

后来,他走到哪儿,兜里的硬币就响到哪儿,跟挂了一串铃铛一样,拉开车门上车时惹得司机频频从后视镜看他。

温郁摁住自己的口袋,拉下车窗偏头看着窗外,撒了个谎:“刚去完超市。”

怀里的猫被他抛到一边,无精打采地蜷在座位上,温郁撇着眸子瞄了她一眼,失神了几秒,然后扯过猫爪子低头看了看。

“该剪指甲了,小霹雳。”

司机不知道在这儿等了多久,车窗烫得吓人,车里震人的老年迪斯科音乐盖过了大马路边上嘲哳的蝉鸣声,今年夏天平均气温实属历史最高,气象中心这几天频频发布高温预警,短信收了一条又一条。

林羡清骑车到半路的时候口袋里突然震了下,她停下来一看,短信提醒她今日最高温度要到39摄氏度。

她叹了口气,连忙骑着自行车回去。

林老爷今天没在河旁边下象棋,兴许是天气太热,路上除了躲在树荫下吐舌头的流浪狗几乎没有行人。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屋子里吵吵嚷嚷的,林羡清没带钥匙,敲了好久的门才有人来开。

不是林老爷。

林羡清一见到那人就耷拉了眼帘,低头用脚戳着地上的灰。

“你怎么回来了?”她闷着声音道。

林柏树单手插着兜,两指搭在一起毫不留情地弹了下她脑门,“放暑假。”

林羡清被他弹得有些恼,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推开他挤进了屋里。

“那你怎么不回爸妈家?”

她话音刚落,客厅里满屋子的人都齐齐对着她看,林羡清原地怔愣几秒,然后低头冲进屋子里。

什么鬼,七大姑八大姨齐聚一堂?

屋外由于她的出现静了一瞬,有人为她打着圆场:“小清太内向啦,怕是没见过我们这些亲戚,怕生。”

几家人七嘴八舌地过渡着话题,然后焦点又回到她哥身上了。

“柏树这次又拿了奖回来,985高材生呀!”

“我记得你是计算机专业的吧,这专业好,薪水高好就业!”

“柏树你这次回来多久呀,要不要去二姨家里吃顿饭?”

“……”

林羡清在房间里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夸赞声,心里狠狠憋了股气。

从小到大,他哥稳坐第一、拿奖、报送顶尖大学、读赚钱的专业,还长了一张帅脸。

而她,从小因为性格迟钝,时常因为考试不及格而被各科目老师排着队骂,在别人印象里,她除了每天像个老大妈一样打算盘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标签了。

明明是一家人,却是云泥之别,林柏树在天上,她在地下十八层。

老房子里没装空调,林羡清屋子里只有天花板上挂了个老旧的吊扇,慢慢吞吞地转着。

她热得不行,心里也堵。

林柏树是天之骄子,而她什么也不是,怪不得爸妈只把她哥带在身边养。

郁闷了两分钟后,林羡清突然听见自己爷爷没好气的声音:“你来干嘛?不回你自己家跑我这小破屋子里来。”

她哥顿了几秒,“来看看您。”

林老爷可不领这情,因为观念的问题,老人家一直对林柏树没听他的话去学学珠算而介怀,当初她跟她哥一起被林老爷举着大算盘追了两条街,她哭着屈服了,林柏树咬着牙也不学。

后来他去学了计算机,更是在林老爷雷点上蹦跶,他再没提什么意见,但跟她哥一点儿也不亲了。

林羡清心里偷乐,想着终于有人能把她哥赶走了,就躲在房门后面偷偷把门拉开一个小缝,眯着一只眼往外看。

林老爷像是刚外边儿回来,还穿着白汗衫,手里举着个破了个大洞的蒲扇。

老人家慢悠悠迈着步子走进客厅,鼻间重重地“哼”了一声,唇线下拉,很不给面子地冷了脸。

看到桌子上被亲戚们掏出来的奖状时,林老爷的脸拉得更很了。

他一把把奖状和他哥带来的行李推到一边,嘴里催促着:“快带着你这些东西走,我家里不需要这样的玩意儿!”

林柏树原地垂眸站着,轻吐一口气后固执说:“东西我会收起来。”

他抬眼,插在兜里的手也抽了出来工整地搭在了身体两侧,恰才还懒散的少年收了脾性,嘴硬道:“我住一阵儿再走。”

客厅里十几双眼睛盯着,林老爷看都不看他,摇着蒲扇进了自己房间,老旧的木门被他重重关上。

亲戚们你看我我看你,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林柏树走到桌子上把被捣得一团乱的证书和奖状一股脑塞进包里,他背对着众人,说话的声音平静:“天儿太热了,回去吧。”

林羡清蹲得腿都麻了,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腕,目送着七大姑八大姨走出门。

刚转了个身,一只骨感的手突然从门缝里扒进来,林柏树单手撩开房门,轻垂了视线盯着她。

林羡清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声音有些抖:“……你干嘛?”

林柏树:“我们做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