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的思想与凡人似乎不太一样。
他似乎与织田家其他武士生活在不同的意识中。
以这次嘉奖为例。对一跃成为新城加番的猴子,信长不能容忍他还是那种低贱的身份,所以当初加俸百贯,接着又改成加俸五百贯。猴子一下成为中级将校身份。
“自己不配受此殊荣。”
猴子嘀咕着有意让别人听到。他的表现在别人看来只能令人讨厌。
“这下麻烦了。”
猴子所说的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暂且不管,单说在接受信长褒赏后,他退到其他房间,盘腿坐下,皱起眉头。他抓耳挠腮,一副困惑为难状。
“让大人吃大亏了。不成倍赚回一千贯不行。”
猴子自言自语反复说着这一句话。用武士的常识来看,这真是一个很滑稽的想法。一般武士,建立功勋后能获得褒赏,提高自己声名就很满足。主从关系本来就是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但正是在这点上,猴子不是武士出身,而且天生就是一个商人。所以他觉得接受恩赏,就是给信长带来了损失。既然让大人受损,那就只能占领敌地,至少占领一千贯以上,首先使信长不吃亏受损,另外五百算让信长多赚的。这与镰仓、室町时代以来的武士常识完全不同。猴子全身心充满了商人思维。
其实这种思想也许是受信长影响才形成的。信长总是把想问题的出发点置于此,从这里出发思考所有政略和战略,包括统治织田家,他用的也是这种商业方法。出身门第一钱不值,他只喜欢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人。信长的想法总让其他大名感到意外,与其说是因为信长聪明机智,还不如说是他想问题出发点与别人不同而已。
猴子敏捷地觉察到了这点。
织田家其他武士还依然生活在室町时代的陈旧意识中,只有猴子看出信长的这种思考特征。说这是猴子的天才所致,还不如说是猴子的商人感觉使然。
墨股城外是宽阔的敌地西美浓。更远处若隐若现的是敌人的大垣城。
“夺过来!”猴子想。
墨股城外的村子夺过两个三个就值千贯吧。猴子命令蜂须贺小六连续作战,很快就夺取超过千贯的新领地。
“猴子很能干。”
信长对猴子的报告很满意。他当然并非因为猴子给自己夺来几个小村而满意,他满意的是猴子这种思考方式和行动。只要猴子能保持这种思考方式和行动模式,信长就能放心使用猴子。
“这猴子,活像个商人。”
信长后来笑说。不过他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才正像一个商人。
更后的事情。已身为筑前守的猴子有一天在住地安土城吹大牛。他伸开双臂夸口道:“本官近日即可夺取山阳、山阴。但谢绝恩赏,但请允许本官率军攻打九州即可。占领九州亦不需多时,指日可待。此皆为大将军威光所致,亦谢绝恩赏,只需许本官统治九州一年即可。本官用一年收获做兵粮,再烦请派给本官一位大将军亲信,本官将率大军进攻朝鲜与大明。大明献给大将军做领地,朝鲜交给本人统治足矣。”
要占领朝鲜等,与说想占领火星无二,毫无现实感,对信长来说也不疼不痒。猴子一门心思想的就是既然拿了信长俸禄,就要用这资本给信长赚钱。猴子能如此看待主从关系,应当还是因为他并非镰仓、室町体制以来传统武家出身。猴子只能用行商的思考模式,来看自己与信长的关系。从这点上来说,猴子是一个奇妙的人物,而能接受猴子这种奇人的信长,其实也只能是一个奇妙的人物。
驻守墨股的猴子向信长要求的,不是兵员和物资,而是织田家的旗帜。织田家的旗帜,说是红色,还不如说是枯叶色,是一种细长的竖旗。
猴子就想要这个。他每次都求信长:
“请赐若干竖旗!”
猴子收到信长送来的旗后,给每个新占领的村庄都插上,表明这是织田家的领地。信长甚至觉得,只要给猴子送去旗帜,猴子就能扩大领地。
“只要这一只猴子,或可占领全美浓。”
信长确实如此想,回头又觉自己太过天真。
墨股城塞位于西美浓一角,高筑的石墙深深扎根于国境河中。这一带水草丰茂,即使在河川干旱期,也有积水,泛着桔梗花般的蓝色。
或许再无城下一望无际的美浓平原更令人感到富饶美丽的了,而且这是一片能激起人统霸天下梦想的土地。西美浓的关原地区,为天下十字路口。通向京都的干线道路中山道贯穿东西,往北有北国街道,向南有通向伊势的牧田街道。
信长若要夺取天下,必须首先占领美浓国。
“若欲占美浓国,须先占西美浓。”
猴子替信长想。而西美浓,就在自己驻守的这墨股城下。
美浓国虽经斋藤道三改革,已相当近代化,但国中各地村落都有称作国众、国人、地侍的村落贵族在村中修筑城堡自成一系。其数量竟达七八千。都城稻叶山城城主斋藤家为其盟主。所以实际上斋藤家只不过是这一武士联合体的代表。与织田家体制相比,在这点上斋藤家体制含有浓厚的中世色彩。
西美浓盘踞着三个巨大家族,一是稻叶、一是氏家、一是安藤。
正面进攻,必定吃亏。
“只要笼络便可。”
猴子如此想。西美浓人虽属美浓,但局外人意识强,自我独立风气浓,不像其他地区人那样对斋藤家忠诚。对他们示之以利,言之以理,或便会归顺尾张。
猴子把西美浓这些地头蛇的姻亲关系、性格、不满等进行了彻底调查。搞这种谍报活动,蜂须贺小六手下的野武士们最为得意,他们发挥了巨大作用。猴子让他们故意夸大织田家的实力,散布给西美浓人听;同时还散布谣言,说美浓国主(严密说应是盟主)斋藤龙兴是一个懦弱缺德、沉溺酒色的无能国主。化妆后的野武士们见人便神秘地说:
“美浓国主腐败透顶。斋藤龙兴蹦跶不了几日。明年此时稻叶山城就会被织田大人占领。”
小六他们化装成行商人、僧人等,不分昼夜,在西美浓一带神出鬼没,在当地散布流言蜚语。
这里有一个村落叫鹈沼。
该地出产一种叫做鹈沼石的形状奇特的黑色石头,茶人无人不晓。位于木津川河畔,对岸就是尾张国犬山。
鹈沼村地侍叫大泽治郎左卫门。身材高大,脸色紫铜,以豪勇著称,每次都让尾张军大为吃亏。猴子觉得应先收拢这位治郎左卫门,事实上他很快就拉上了关系。
这一成功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有特殊关系。这一特殊关系的关键是蜂须贺小六。小六年轻时曾在美浓效命,所以美浓熟人多。特别与大泽治郎左卫门胞弟大泽主水关系深厚。他先说服大泽主水,然后通过主水说服其兄长。最终这位大泽治郎左卫门竟趁夜色混进墨股城拜见猴子。
猴子决定对这一蛮勇地侍诱之以利,收拢过来。猴子早知这大泽治郎左卫门是个见利忘义、欲壑难填之徒。
见面后果真如此。大泽拼命夸大自己的价值,提出巨额恩赏要求。无奈,猴子只好全部答应。
大泽走后猴子立刻赶回清洲城,给信长汇报了大泽的要求。信长听后当场骂道:
“杀了!”
猴子一听,就觉得这下完了:自己太自作主张了。
猴子觉得自己已像信长肚子里的蛔虫一般理解信长,信长思考问题的方式也基本掌握,所以他一直在自己所理解的范围内独断专行,决定一切。但无论如何模仿,猴子还是猴子,他不可能是真正的信长,他没有信长的那种果断。这次他就想得太天真。
信长根本没觉得大泽治郎左卫门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觉得不答应大泽的要求,杀了这地方小地侍,不会影响大局。
信长的想法就是如此。
在信长看来,大泽唯一价值就是他那点儿蛮勇。仅凭那么点儿蛮勇,还来要求千贯以上的恩赏,信长极端讨厌这种贪欲之人。——织田信长时代,再无人比他更不能容忍家臣们的贪欲了。后来,信长把自打亡父时期以来一直做织田家家老的佐久间信盛赶出家门,其原因就是“一心只顾给自己蓄财,竟吃空头粮饷。太过贪欲”。
“大人,请三思。臣下觉得……”
猴子只能再次替大泽辩解。大泽此人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但若不接受此人倒戈,则势必影响今后对西美浓其他地侍的策反工作。
信长听后跳起来道:
“大胆,竟敢教起大人我来?”
信长从上座扑下来要打猴子。猴子想跑,已来不及。他嬉笑一声,挥拳乱打自己的额头。
“该死!该死!”
猴子一只手拜信长求饶,一只手乱打自己额头。他用自虐的形式,求信长不要怪罪自己,宽恕自己。
信长苦笑。
“饶你一次!”
“大泽治郎左卫门如何是好?”
“你这厮,大泽一定要给我杀了!”
猴子回到墨股城。
他派细作潜入到大泽治郎左卫门的鹈沼村打听,才知道大泽是一个极为粗心大意的人。可能他自己把倒戈一事给某个女人透露了,所以鹈沼村连种田农夫都无人不晓。
“蠢货一个。”
这样一来,不用织田家下手,美浓斋藤家就会杀他。猴子突发同情心,想救大泽一命。顺便再说一句,像猴子这般不喜杀人者,在当时实属少见。
猴把大泽叫到墨股城。既然事已至此,他只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大泽听后大惊,连声责骂织田家不诚实。
但事至如今,生气也无用。大泽既已在美浓呆不下去,尾张也去不了,他只有抛弃自己的领地,仓皇逃出美浓,无踪无影了。
猴子虽在大泽一事上失败,但他并未就此停止策反活动。他加紧策反其他人。之一就是竹中半兵卫。
竹中半兵卫名叫重治,是西美浓一个村落的贵族。
猴子很早就听说过此人大名。永禄四年,信长入侵美浓时,遭到美浓阻击,以失败告终。逃回尾张的织田军后来才知道,那个巧妙的阻击战作战方案制定者是一叫做竹中半兵卫的年轻人。
对这个使自己吃大亏的对手,信长也甚感兴趣。他多次说:
“或许是个有趣之人。”
因此,竹中半兵卫的大名,在敌国尾张比在本国美浓还大。
竹中半兵卫家在西美浓关原东北方向五公里处的岩手村。城堡建在能俯瞰全村的菩提山上,规模虽小,但也算是一个要塞。
这是半兵卫父亲竹中重元掠夺而来的土地。半兵卫亡父竹中重元出身于更北的池田乡大御堂。在斋藤道三占领美浓时跟随道三打天下,斋藤道三指示他:“夺取岩手,占为本贯。”当时岩手村领主是岩手弹正信,属反斋藤道三派。竹中重元率兵攻占岩手,病死后,其子竹中重治半兵卫继承至今。总之岩手村的这个竹中家正处于创业第二代,一定程度上还有创业当时的活气。
半兵卫在其父创业期受到许多刺激,度过动荡的少年时代。但相邻村落的豪族却都说他:
“不成气候的少年。”
他身体虚弱,木讷寡言,甚至有谣传说他是个二傻子。
因父亲早逝,他年少即继承家业,成为菩提山城主。所辖领土若换算成德川时代石高达两千石,也算一个乡下小豪族。
要说半兵卫有何非常之处,那就是他识字。他从小遍读兵书,不像其他武士那样仅靠经验打仗,他用头脑打仗。在这点上,半兵卫出类拔萃。
半兵卫十五六岁时开始崭露头角,每逢织田军入侵,自愿承担先锋或殿后,每次都用兵如神。因此织田家人竟都以为“半兵卫绝对老奸巨猾”。
半兵卫出征时行头也不华丽鲜艳。
他喜骑性格温和的马,铠甲用翻毛马革制作,黄绿色棉绳连结,头戴一谷形装饰头盔,身佩虎御前细长大刀。
但猴子看中半兵卫却并非是对他的战术谋略感兴趣。猴子在调查西美浓豪族间的姻亲关系时,发现竹中家与西美浓三大豪族都有姻亲关系。特别是半兵卫自己娶三大豪族之一安藤伊贺守守就之女为妻。猴子觉得只要把半兵卫拉进织田家一方,便可容易与其他三大豪族搭上话。
想好后,猴子便化装成浪人,大胆潜进西美浓,从中山道垂井拐进小路,走到山脚下,爬上菩提山,进入菩提山城,请求拜见竹中半兵卫。
猴子自称“近江浪人”。
若自称织田家墨股城加番木下藤吉郎,他害怕当场就被杀掉。
半兵卫在书房召见猴子。
“如此年轻!”
看到眼前这个乳臭未干、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猴子大为吃惊。半兵卫此时娶亲还不足一年。
半兵卫一眼便看出了猴子的真面目。
“墨股城木下大人吧?”
半兵卫不动声色地问。“正是。”猴子也面不改色地回答。凭猴子这奇异的长相,只要稍有头脑的人,不是半兵卫也会看出他是织田家桥头堡队长。“胆量之大令人钦佩。不过难道你觉得自己能从这里活着回去吗?”
半兵卫双眼眯缝,兴趣盎然。
“在下从未考虑过生死。”猴子故装惊诧地回答,“在下一心只想拜见足下,无心他想,便单身一人来到西美浓深处。如此看来,在下失虑了。”
“失虑?”
半兵卫被猴子的憨态逗得大笑。他边笑边想:
“或许此人果为稀世人精!”
他停住笑问:
“有何贵干?”
“别无他事,只想拜见一次日本第一……”
猴子用了一个极为夸大的词语。他满面堆笑说:因为自己非常敬慕,想知道日本第一战略家到底是何种模样,所以特意前来拜会。
“本人并非战略家。”
半兵卫说。猴子用力挥挥手道:
“岂止岂止!美浓如何评价在下不知,但在邻国我织田家,足下美名可是如雷贯耳。特别是上总介大人(信长)见人便夸赞足下。”
“此言过矣。上总介大人从不夸人。”
半兵卫并不喜欢信长。他觉得信长性格刻薄,见利忘义,残虐非道,自己不可能喜欢这种人物。信长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敌方将领而已。
“可是确实不可思议。”
半兵卫接着说。他说的意思是:美浓武士争先恐后,都是为提高自己的武名,给自己立战功,无有一人愿为国主舍身潜入敌后。然而织田家家臣中却有此等人物。眼前此人就是绝好例子。创造出尾张国独特国风的,无疑是织田信长。如果织田信长确为性格刻薄、见利忘义之辈,那如何能使家臣如此舍身为国呢?半兵卫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承蒙下问,不胜感谢。其实理由很简单。织田家臣不论何人,只要立下战功,上总介大人都会高兴并恩赏。”
信长是否是英雄对猴子来说并不重要。猴子只觉得信长是一个天下无二的事业狂。他对家臣也只喜欢能干的,不喜欢仅会谗言蜜语之辈。他赏识能干的家臣,远超赏识能跑的骏马。绝好之例便是俺藤吉郎。在下可知俺藤吉郎本是一贫贱百姓,连俺这出身低贱之人都能有今日,由此足可看出织田家点滴家风。猴子面带微笑,充满真诚。
半兵卫心静如水,冷静地听着猴子的喋喋不休。猴子说这些的真意,半兵卫见到猴子的那一瞬间就已看出。如此吹捧自己,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让自己倒戈到织田家一方。如果自己倒戈,那夫人娘家安藤家等西美浓三大豪族就都会倒向织田家。这藤吉郎打的只能是这个如意算盘。
可眼前此人的吹捧抬举实在得体,丝毫不让你生厌。他不仅用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他脸上还显出一副诚心。那样子,好像如果可能,他愿把自己的心脏放进你的身体,一切为你着想。
“贫贱如在下,尚且能有今日。”
猴子几次这样强调。言下之意,是你半兵卫这样有本事的人若能到织田家来,肯定会受到更高的待遇。
“但说实话……”
半兵卫觉得应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在下并不看好上总介大人。足下认为上总介大人爱士惜才,但上总介大人所作所为,不像爱士惜才,却更像使士用才。”
“此言过矣。在下不能想象此言出自足下之口。爱士惜才难道不正是使士用才吗?”
“嗯,言之有理!”
半兵卫受到强烈的冲击。言之有理,确实言之有理。士被人爱,并非像宠子那般受人情爱,也非像宠臣那般陪人酒色。士之被人所爱,应是被人承认自己的能力,被人看到自己的诚实。被理解,被使用,才是士的最高境界。
“美浓确非如此。”
在这点上半兵卫很羡慕尾张。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生不出给信长那样铁心冷面人效命的心境。
“出言不敬,敬请海涵。就此告辞,兵戈相见,后会有期。”
藤吉郎给半兵卫留下一个爽朗的笑颜,辞别而去。
半兵卫虽断然拒绝了藤吉郎的好意,但藤吉郎所说之言,却无形中抓住了半兵卫之心。两三个月后半兵卫挑起的重大事件,其心理状态与此次藤吉郎策反劝降不无关系。
现美浓斋藤家主为第三代。初代斋藤道三京都卖油郎出身,浪迹美浓,成为武士,赤手空拳竟夺得美浓,自任国主。晚年遇养子斋藤义龙反逆,在长良川畔被杀。义龙继位五年后,也因患癞病不治而死。义龙死后,其子龙兴继位。
龙兴是个昏君,酒色以外,毫无兴趣。
永禄六年夏,就是猴子首次拜访竹中半兵卫的那年,信长把自己的居城从清洲城搬到十公里以北的小牧城,以此作为进攻美浓的基地。
这种形势,美浓方本应特别警惕,但斋藤龙兴听到这一消息,却无任何反应。
斋藤龙兴有机会就嘲弄半兵卫。半兵卫每到城堡,必被强邀入酒席,入席后即被调笑,成为在座人笑料。久而久之,斋藤龙兴侧近们,便自然而然也不把半兵卫当回事。
还有一个理由是斋藤龙兴侧近们出身东美浓山区者较多,他们在感情上本与西美浓平原地带的人有距离。这种山区与平原的对立,已成美浓国风土传统,半兵卫自身也极厌恶“东美浓”人因循守旧的陋习。
永禄七年正月,按惯例,美浓国中所有地方命官都亲临稻叶山城,给斋藤龙兴贺年。西美浓三豪族之首安藤伊贺守守就也带女婿半兵卫登城拜贺。
龙兴接受来宾拜贺后,照例大宴来宾。
席间,安藤伊贺守高声直谏道:
“大人所作所为,实难苟同!”
安藤说:在织田信长移驻小牧城,伺机进攻美浓这危急时刻,龙兴照样日夜花天酒地,不问国政,如此下去,亡国之日不远。
在满座宾朋面前被属下指责,龙兴脸上无光,恼羞成怒,顺手拿起酒杯砸将过去,又拿起扇子砸将过去。还觉不解气,最后竟站起扑过来要动手打伊贺守,侧近们忙上去拉住。龙兴即命伊贺守幽居家中,不得擅自外出。
无奈,伊贺守只得退而隐居在自己领地本巢郡北部草甸地带的庄园中。当时半兵卫一人留在稻叶山城内,找关系给老岳父求情。他想拜托斋藤龙兴侧近斋藤飞驒给龙兴解释一二,请求原谅。但斋藤飞驒知道自己受龙兴宠爱,反把半兵卫臭骂一顿。半兵卫垂头丧气回到西美浓,每日只生闷气。
连续几日,半兵卫闭门谢客,不思饮食,坐在菩提山城堡中苦思冥想。他并非想显示自己的才干,但被龙兴及其侧近们欺负到如此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俺要让你们看看,俺半兵卫到底是何等人物!”
半兵卫年轻气盛,终于下定动手决心。这一思维的飞跃,藤吉郎的游说,多少起了暗示作用:我半兵卫在敌国织田家被高度评价,可在自己国内却受如此羞辱,岂有此理!
“这些蠢驴,有眼不识泰山。老子我干脆攻占稻叶山城,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看看如何?不如此,不足以让尔等知道俺半兵卫的厉害!”
半兵卫下定决心。不过他本来也没有夺取稻叶山城,当美浓一国国主的野心。他只想让那些家伙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而已。
在这点上,半兵卫相当奇特。他只企望显示自己的才能,对城堡领土并无多大兴趣。
此日,他去找老岳父,对老岳父说了自己的计划。
“稻叶山城?”
安藤伊贺守大惊。稻叶山城是斋藤道三修筑的美浓国主城,易守难攻。邻国织田家一直企图攻占,但从信长父亲织田信秀时起,虽多次侵攻,结果每次都惨败而归。
“国人大概都如此想,以为坚不可摧。其实所谓坚不可摧,只不过是人们的迷信。不论城主大人还是那些宠臣,都不过是安心地躺在这种迷信上花天酒地而已。要钻的空子其实便在于此。”
“要多少人攻打?”
“十七八人足矣。”
老岳父并未笑。这老头也很喜谋略。他这性格在晚年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但他对谋略的兴趣已超越实用,达到嗜好的程度。
“有何秘法?”
“如此这般……”
半兵卫给老岳父说了自己的计谋。
“万一失败,如何是好?”
“俺半兵卫不论成功失败,事完后都将投向近江。岳父大人您是大领主,不用逃也不用躲,只要投向织田家即可。”
半兵卫知道那个墨股的藤吉郎手下也曾来安藤家游说过——那家伙也来给老岳父灌过迷魂汤——半兵卫想。
“嗯,织田家!”
安藤伊贺守自言自语。其实就算半兵卫不说,这老人对织田家的游说都有点儿动心。老人知道,西美浓是个平原地带,易攻难守,早晚要被织田家的铁蹄踏平。
“何时动手?”
岳父低声问。攻占城堡当然是半兵卫自己,老岳父只要他攻占后,借给他占领城堡的军队即可。区区小事,有益无害,何乐不为?
半兵卫有一胞弟在稻叶山城里。
名叫久作,还是个七岁儿童,身份是斋藤龙兴儿小姓,其实就是人质。在这点上,美浓斋藤家还未完全摆脱中世陋习。尾张织田家把家臣将校都集中在城堡的周围,家臣领地由织田家代官主持行政,收取税收,所以不需每家都出人质。但美浓的小名、命官等全都分别盘踞在各自领地,稻叶山城若无事便不来。因此,为防止他们反叛,每家都得派出人质住在城堡里。
竹中家送去的人质就是久作。斋藤国主一方觉得既然有久作这一人质,你半兵卫便不能不服从,所以也不用提防他会反叛。
兵法的原则就是钻敌人安心之隙。半兵卫就是用久作人质当棋子,策划了周密的攻城计谋。
半兵卫派人暗中与久作取得联系,让他装病。久作虽才七岁,却超级发挥,立刻便躺倒不起。
人质病重,当然本家竹中家得派大夫和佣人来服侍。正月中旬以后,十五六日间,这些人每日都进出稻叶山城。
但半兵卫却一直未去。城里城外议论纷纷:
“半兵卫薄情,弟弟病重都不来看。”
斋藤飞驒等更是向竹中家大夫佣人等不断说半兵卫不像话。
二月,半兵卫终于来稻叶山城看望弟弟。他带来被褥、换洗衣物和从京城购得的药品等大量物资,物资里暗藏武器。这些物资让十七个士兵抬进城门。
半兵卫在久作枕边坐下,直等到掌灯时分。此时城内的主要人物只有斋藤飞驒和其手下六人。半兵卫派自己带来的手下分头悄悄跟踪每个人。
太阳落山。
半兵卫还坐在久作枕边。到预定时刻,他使一眼色,手下一人便登上城内鼓楼,同时半兵卫也离开久作病房。
不久城内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鼓声。与此同时,斋藤飞驒手下六人,分别在城内各处被杀死。
斋藤飞驒正在陪龙兴喝酒。听到外边有人喊火灾,大吃一惊,拉开木门探头来看,进入他眼帘的是直立不动的半兵卫。
半兵卫手起刀落,斋藤飞驒脑袋应声落地。
半兵卫回到病房,又坐到久作枕边。他把这里当作政变的指挥所。半兵卫又命令手下去敲鼓,这次敲五下。
这五下鼓声是暗号。半兵卫的手下已把城门门闩全部拉开。听到鼓声,等在外边的安藤伊贺守一千几百人,不等鼓声消散便一气涌进城内。
与此同时,半兵卫也戴上自己那顶一之谷形装饰的头盔,穿上黄绿色木棉绳连结铠甲,走出病房。
城堡内一片骚动。半兵卫派人到城堡内各处,让所有人保持沉静。他让手下宣告:竹中半兵卫因与斋藤飞驒有仇,此次来报私仇,与此无关人员请立刻从东南角巽门退去,若不退去,均看作斋藤飞驒一伙,格杀勿论,国主大人同样。
国主斋藤龙兴张皇失措,扔下手中酒杯,戴上女人头巾,混在女人堆中逃出巽门。他吓得不敢在城堡附近停留,连夜逃进本巢郡祐向山。
半兵卫轻而易举夺得稻叶山城。占领军除老岳父派来的军队以外,三大豪族的另两位,稻叶和氏家也感到有义务支援,也都派来军队。驻守军共达两千余人。稻叶山城本固若金汤,加上有如此大军驻守,美浓国内其他武士即使敢来讨伐,也不可能伤着毫毛。
这虽是一次半游戏性的政变,但半兵卫却认真当起大名来。他派人管理城下市政,用大名的名义保护寺庙,发布未经许可不得入内的通告等。实际上可说半兵卫已实质上完全占领了稻叶山城堡一带。
“听说稻叶山城陷落。”
事变发生数日后,信长听到这个奇怪的谣传。
“不可能啊!”
信长开始并不相信。他派探子去刺探后才知道,果真被半兵卫占领了。
驻守在墨股前线基地的藤吉郎几乎与信长同时得知这一消息,他派人刺探后才知详情。猴子叫道:
“半兵卫,好一个你!这下有好戏看了。”
但猴子更感兴趣的是西美浓三大豪族的举动。半兵卫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夺城行动,以老岳父安藤伊贺守守就为首的稻叶、氏家三家却都全力支持。
这一现象,说明他们的行动即使不算叛乱,起码西美浓地区也已摆脱斋藤家统治,进入三巨头(一说细分为十八将)和议统治的半独立状态。
“只能是如此。”
促使他们产生独立意识的最直接原因,还是这个藤吉郎坚持不懈的游说活动。他的不懈努力,终于开始出现效果。
猴子立刻派蜂须贺小六去拜访三巨头。蜂须贺小六对三巨头说:
“诸位放心,织田家就是诸位后盾。如需人员和粮饷,无论多少尽管提出。”
不过三巨头人人老奸巨猾,他们谁都没答应小六任何事项。他们给小六吃一碗泡饭便把小六打发回家。而且小六还带回墨股一个不妙的消息:
“浅井家也派使者去了。”
浅井家是北近江一个新兴大名,领土位于西美浓西部,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名震近邻诸国。长期以来只要美浓国内出现内乱,都出兵到关原附近警戒。不过浅井家并无位于美浓南部的织田家那样对领土的野心。
“这可是竞争啊!”猴子想。
西美浓三人众如今也许正思量到底是归附织田家,还是归附浅井家。
“美浓人喜欢温和的大将。若果如此,那难道会回避织田,归附浅井不成?”
长于推测人心的猴子想到这儿,觉得应该加紧游说活动。
但猴子万没想到身在小牧城的信长,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游说活动。
信长采取单刀直入的外交手法。他派出一位僧侣,直接去稻叶山城找半兵卫,开门见山地说:
“请售稻叶山城与我!”
代价是把美浓分一半给你半兵卫。
后日知道此事,猴子觉得:
“信长大人以为人人都会算计得失。他可能还未搞懂半兵卫这一奇人。”
猴子很为信长的行动担心。因为他知道对奇人半兵卫,应用相应的奇法对待。
不过猴子同时也为半兵卫祈祷。他祈祷的是半兵卫绝对不能答应。若答应,不但得不到美浓的半壁江山,反倒会被极端厌恶贪欲的信长看作贪恋之人,夺走城堡,最后丢掉性命。猴子对此看得一清二楚。猴子或为一个绝无仅有的人间通。
信长使徒被招待到稻叶山城大广间会见。半兵卫岳父安藤伊贺守此时恰巧也在城内,一同会见。他听到分割美浓一半的条件,很感兴趣,探出上身便要答应,却被半兵卫用眼神制止。此时此刻,夺取城堡的半兵卫当然有决定权。
“不卖。”
半兵卫回答说。这年轻人寡言少语,却常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俺们年轻人之间闹着玩儿呢。”
他意思是说这次夺城是自己和龙兴两个年轻人之间玩闹,不需要你织田信长这样的大人参与。
僧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寡言少语最讨厌讲道理的半兵卫只好给这个丈二和尚讲一下理由:
“本人夺城,只是想冒死进谏斋藤龙兴大人不要太荒淫而已。此为自己出于道义的行动,绝非出于贪欲的行为。日后将完璧归赵,还给城主龙兴大人。”
僧侣似懂非懂回去。僧侣走后安藤老岳父却对半兵卫的态度很不满意。夺取城堡确实是你半兵卫的智慧,但兵却是俺安藤出的。对如何处理这座城,与其说你半兵卫,还不如说俺和稻叶、氏家三家有权力。
安藤回到西美浓,与稻叶、氏家一起商量。稻叶,亦即伊予守贞通,晚年削发出家后以一铁扬名世间,刚愎自用,见利忘义,学识渊博,长于计谋。他的最大特点是顽固不化,甚至人们都认为他便是老顽固的代名词。他是西美浓安八郡曾根城城主。
“半兵卫把打仗当下棋般玩耍。欺世大盗,年轻气盛。为何不把稻叶山城卖给织田信长?俺们不顾身家性命,提供援军,不也就是为了获得回报吗?不过还好……”
一铁停顿一下,接着说:
“本人城里常有墨股城守藤吉郎的使者来往。二位若同意,本人给藤吉郎说说。”
其他两人没有意见。
一铁派自己年轻的女婿,也是自己的家老斋藤内藏助利三去墨股城见猴子。这个斋藤内藏助利三后来与一铁交恶,转而进入明智光秀麾下,本能寺事变后败亡。德川家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乳母春日局即为此人小女。
藤吉郎见了斋藤内藏助利三,知道三巨头的意思后非常兴奋,立刻骑马奔往小牧城,向信长汇报。
“……嗯?”
信长歪着头听猴子汇报,沉思不语。
其实信长已从僧侣那里得知半兵卫拒绝。他对半兵卫拒绝,并未感到有何不愉快。世上竟有如此寡欲之人,信长甚至产生某种爽快感。可是此时猴子却传来西美浓三巨头愿卖城之意。
“这件事,半兵卫知道吗?”
“似不知道。半兵卫可能被排斥在外。”
“三人私下商量的?”
“贪得无厌!”
信长满脸厌恶。特别是刚知道半兵卫有理有据有趣的拒绝,使信长对三巨头更产生极恶劣的印象。
猴子从信长的表情看出信长内心的所思所想,不由非常狼狈:
“难道与上次大泽一事同样,此次又做得过分了?”
猴子感到有些害怕,觉得服侍这位大将太难。但问题是既已到此地步,就只能想法把事情搞成。售城一事暂且不说,无论如何三人已有意归顺织田家。猴子拼命说服信长。最后信长终于点头道:
“让三人送人质来。”
送来人质就是表示归属臣服之意。
“美浓半国一事呢?”
“先交出城,然后再说!”
信长没明说。
猴子害怕了。他知道信长在外交上充满欺诈,绝对不可简单相信。
“啊啊,难道本人要将那三人引入圈套吗?”
猴子回到墨股,换上微服,私访美浓,见到稻叶一铁,告诉他信长痛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再说一遍,美浓半国一事,万请不能有半点变故!”
一铁直视猴子叮嘱道。
猴子面对一铁钉子般的视线,微笑着用力点头道:
“绝无问题!”
这就是猴子。
他内心紧张得不寒而栗。心脏虽就像小飞虫翅膀一样轻微颤抖,但他却也厚颜地觉得无所谓。下面就看一铁和自己的命运了。如果强运,一铁三人或能得到美浓半壁江山,自己也不会被人看作大骗子。如果运气不好,那一铁三人将一个不剩会全被杀掉,自己也不知会有何种结果。其实任何事情不都是走在危险的刀刃上吗?猴子开始认识到这种人生哲学。
但谁都没想到,事情突然朝着意外的方向展开。
竹中半兵卫重治突然从稻叶山城隐遁了。
而且是一种非常富有戏剧性的撤退。半兵卫派人给逃到本巢郡祐向山城的国主斋藤龙兴送去自己的手书,说自己要撤走,愿把稻叶山城完璧归赵。同时他也分头向日根野备中守等国中主要武将们派人送去自己给龙兴的手书抄本,请他们回来接收稻叶山城。然后他让手下把城堡内打扫干净,晚间趁夜色一走了之。
半兵卫已得知老岳父们商量卖城一事,他怕成为现实。
“因有此城,所以这几个老人才起贪心,如此将给大家带来悲剧。”
半兵卫一定是想到这里,才决定放弃城堡。
对半兵卫这第二次壮举,其实身在墨股的猴子内心最为高兴。猴子与半兵卫同样,觉得三巨头的命运正在走向末日。
“与半兵卫能说到一起。”
猴子似乎突然发现这世上竟有与自己感觉相似、绝无仅有的朋类。对人的理解,对人的温情,两人也很相似。想尽情展现自己天生才能的欲望也相像,为展现才能有意断绝自己物欲,这点也很相像。
不像之处是,半兵卫不如猴子善于与人打交道,而且半兵卫也没有猴子那样对主人奴隶般恭顺的强烈个性。这点与其说是猴子的天赋,不如说是从一个流浪天涯的贫贱人开始奋斗的人生属性。而正是这最非知性的部分,才是猴子人生唯一的动力,而半兵卫恰恰缺少这一部分。其他大部分都很相像。
“本人若能得此人……”
猴子开始憧憬。当然从出身和身份上看,不可能让半兵卫做自己的家臣。他只觉得若半兵卫能成为织田家自己的同僚,那会一起做成许多大事。
“说不定半兵卫会跑来找自己?”
猴子淡淡地期待着。但等了几日半兵卫也未显踪影。猴子派小六手下四处打听半兵卫的下落,得到的消息是不在美浓国内。如果他在美浓国内,斋藤龙兴和斋藤飞驒一族人当然不会放过他。
“真可惜,仅因一时冲动,竟搞到有家不能归!”
猴子如此这般胡思乱想。
话说西美浓三巨头。
事件后,他们三人很尴尬。因为陪半兵卫玩闹,结果搞得他们不能继续服从美浓斋藤家,可是也没了“美浓半国”的交换条件。但为了活命,他们只得归附织田家。他们主动送上人质,哀求庇护。
信长答应了。
“大人这次占大便宜了。”猴子想。
本来像西美浓三巨头之类的大领主归顺,一般当然应该赐予相当的恩赏。但这三人却没有得到任何赏赐。
三巨头对此也似乎不满。他们觉得不管自己的处境如何狼狈,但给织田家带来巨大利益却是无疑的。
“能否去给大人美言几句?”
安藤伊贺守对猴子说。出于交情,猴子只得答应下来,派人去给信长说情。
但信长却理都没理。信长有信长的想法,他知道对方如今走投无路,他觉得:
“能保证尔等领土安全就感谢吧!”
而且信长对这三人持有戒心,丝毫没有好感。
因此三人对信长也心生恶意。他们的恶意传入信长耳中,双方关系更加恶化。
几年后,三人终于密谋反叛,却暴露风声,让信长觉察。此事发生在永禄十年八月。
信长本想立刻发兵讨伐,但因当时四面楚歌,没有多余的兵力和精力,最后只好采取谋杀手段。
他先命稻叶一铁登城谒见。一铁被带进一间房子,他知事情不妙。身经百战的一铁,当时便感到隔门后藏有刺客。
墙上挂着画轴,上书韩愈之诗。一铁能看懂这首诗。
他低声吟咏:
一封朝奏九重日,
夕贬潮州路八千;
愿为圣明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
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此来应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边。
一铁吟诗之声抑扬顿挫,铿锵有声,令隔门后的刺客们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信长自己在外边听后,也被感动,遂消除了对一铁的疑念,终于挥手让刺客走开,自己进去接见一铁。信长在三人归服三年后,才终于理解了一铁。
氏家卜全此时亦被原谅。后随军进攻伊势长岛时,氏家在泥水稻田里滑倒战死。安藤伊贺守几年间平安无事。但在天正八年(1580),领地也被没收。
但这些后事与当时的猴子并无任何关系。
永禄七年当时,猴子最关心的是从美浓销声匿迹的竹中半兵卫。若能找到半兵卫,就能知道稻叶山城的弱点和攻城法,对笼络美浓地方武士也大有帮助。
对此事,信长也表示理解。在猴子的才能中,最近信长最为欣赏的是他的策略和谍报等谋略才能。所以对美浓的谍报活动全交给墨股城的猴子。当然活动经费要多少给多少。
猴子可说是当时最为活跃的谍报指挥官。他几乎把敌国美浓国中所有浪人都收编到自己的手下。不久,他就从自己的谍报网得到消息,竹中半兵卫重治回到美浓了。
不过当然不在岩手村。
关原之东,南宫山之南有一座丘陵叫栗原山。据情报说,半兵卫就潜伏在这一丘陵脚下的松林里。
猴子已经知道半兵卫自从撤出使自己一举成名的稻叶山城后,便逃到北近江,在浅井家的熟人处躲藏了三个月。
知道半兵卫的下落后,猴子马上就从墨股城出发。从墨股城到栗原山有十二三公里远的距离。途中西美浓村落都已被猴子策反到织田家一边,所以不会有生命危险。他装扮成浪人,也没带随从。来往的美浓人,估计无一人看出此人就是织田家的谍报指挥官。
半兵卫住在一个已无和尚、被废弃的古庙里。
“年龄不大,行为古怪!”
猴子站在古庙门口想。一个曾占领东部第一城稻叶山城,曾管理城下寺庙和商业的大男人,却像扔烂草鞋一样抛弃了那座坚固的城堡,住到如此一座破庙里来。
“寡欲之人,其实更难笼络。”
看来半兵卫是不可能被利禄所诱惑的。
既来之,则安之,猴子下定决心,抬手敲了敲门。
但这次拜访却完全失败。半兵卫不但没有答应,还把猴子赶走了。
后来猴子几次往返于墨股和栗原山之间的三小时路程,一次又一次说服半兵卫。
“求你了!”
最后猴子只有这一句话了。
“只要能把此人说服,那美浓便绝不在话下。”
猴子如此想,所以他坚持不懈,一定要说服半兵卫。
半兵卫坚辞不就,理由有二:一是不愿意背叛美浓;二是觉得信长是个太难伺候的大将。
猴子最后无意间说出一句意外的话:
“夺取天下,非你不能!”
以织田家小国弱军,想要夺取天下,在世人看来简直是白日做梦。
但半兵卫却没笑。不但没笑,这句话反而意外地刺激了半兵卫。半兵卫几次认真追问,织田大人果真想统一天下吗?
可能觉得自己的谋略之才也许能在夺取天下中得到重用,半兵卫怦然心动。表现欲望强烈的人,能够发挥才能的场面越大,越会感到无穷魅力。
半兵卫最后说,吃织田家俸禄可以,但不愿跟信长大人直接打交道。若只做足下与力,则可考虑。
“这,大人能同意吗?”
猴子赶回小牧城,趴到信长膝前,低首匍匐,苦苦哀求:恳请答应自己一个要求。
“有何需求?”
信长知道不论给猴子什么,最后都只会给织田家带来利益。
“快讲!”
猴子大声叫喊般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意思,低头哀求。
他没想到信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在猴子对美浓人的谍报说服活动中,信长痛快答应的,其实只有猴子收半兵卫做与力这一件事。猴子高兴地跳起来,连声道谢。
猴子心想:
“这下稻叶山城就要落入本人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