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又和谢宣一起上自习啦!】
【今天谢宣送了我一个很漂亮的发夹——你看这个,小兔子哦~可不可爱?】
【周末吗?……好像不行欸,周末没空……谢宣约我周末出去玩。】
【不好意思啊阿执,我们下次再去划船好不好?】
一些令人厌恶的场景与对话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万执停下脚步,“你说谁?”
四喜却并不敢看他,只低头囫囵道:“谢宣啊。”
多年没有提起,突然再叫出这个名字,似乎连发音都变得陌生。
四喜有些莫名的惘然,以至于顿了良久,才又补充道:“今天在学校看到他了。”
【阿执,给你介绍,这就是我一直说的谢宣。他人很好的,你叫他宣哥就好啦。】
【阿执,我今天不跟你一起回家啦,今天晚上有跨年晚会,我想看完再回去。】
【阿执……我跟你偷偷说一个秘密哦。你不可以告诉别人。】
万执的脸色突然变得极阴沉。
四喜却丝毫不察这风雨欲来的征兆,一心只想着瞒住项链的事,头低着,用尽平生绝学在那现场造词:“没有你说的什么亏心事啦。我,我只是看到他然后,就有点想起以前的事,所以心情不太好,路上一直在想那个,所以,所以……万执?”
干嘛一下走这么快。
四喜眼角余光一瞥,才发现自己已落后他大段距离,连忙快步跟上。
结果距离好不容易稍微缩短,万执却一反常态,头也不回地走得愈快。
四喜不知他这会儿闹什么别扭,但出于弄丢项链的愧疚心情,还想继续追上去解释。
结果路过楼下小卖铺时,又被阿婆连声叫住,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四喜啊,”阿婆说,“最近是不是很忙?怎么都没见你来光顾。”
“我……”
“阿宝这小子,天天都问你怎么不来,”阿婆无奈道,“打小他妈妈就不怎么管他,他是真把你当成亲人了,话都说不太清,你的名字倒记得牢着呢。”
“……”
四喜望一眼已然走远上楼的万执,又回头看向眼巴巴盯着自己的阿宝。
小男孩如旧坐在那张上了年纪的板凳上,尝试着向她张开手,手指不自然地蜷缩又伸开,脸上写满望眼欲穿——
四喜终于还是停下脚步,掉头走向小卖部,一把抱起了阿宝。
等她哄完孩子再上楼,已是半个小时过去。这会儿再跑去敲万执家的门——哪里还敲得开?
门关得严丝合缝,敲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回应。
她只能霜打茄子似的回家。
一进门,秦母见她表情不对,问她怎么了。
又说今天难得上台发了回言,家里得庆祝一下,回头把万执喊过来喝汤。
“等会儿吧,”四喜却只疲倦地摆摆手,“他心情好像不好,晚点我再去叫他试试。”
于是就这么一直从六点“晚”到八点。
菜热了又凉,四喜去隔壁敲了几次门,手机上信息也旁敲侧击发了好几次,一直没人回复。
秦母夜里出门去会“麻友”,走时还不忘叮嘱女儿电饭煲里热着汤,回头两个人分着喝当夜宵。
“不喝啦,这么晚喝胖死了。”四喜头也不抬,咕哝道。
但其实这亦只是借口。
本质上,还是她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坏心情的万执。
“又不单给你喝,”结果秦母点点她额头,“人万执一晚上没出来呢,饿着肚子。从小到大他就只黏着你,你好歹也多照顾着他点。别以为人家对你好是理所当然。”
“我……?”四喜愣住,满脸不可置信,“我还对他不好吗?”
“好归好,但做人中要讲究点礼尚往来。”
秦母说:“人毕竟给你买的东西不少,前几天是不是还带你买衣服去了?”
“我自己付的钱。”四喜强调。
“折总是给你打了吧,打的折还不少。”
“……”
秦母摇摇头,“但也不是光那衣服的事,你说那衣服八百多,我觉得还挺划得来。是后来你陈阿姨给我打的那个电话。”
“……什么电话?”
说到底,陈潇潇倒也不是个在钱上斤斤计较的人,相反,很是讲义气。
跟着后来的丈夫混出头以后,陈甚至没少提过让自己闺蜜去免费“光顾”,只是秦母做人,始终惦记着一个不亏不欠,也从没去占过这便宜。
而那通电话,则纯粹是做母亲的给另一个母亲分享一场“空欢喜”。
【员工给我打电话说万执过去了,还带着一姑娘,我简直开心死了好吧——】
陈潇潇在电话那头无奈道:【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男女之间那点事,还需要人说吗?早都懂了。结果万执反而在这方面一点不像我,死活不开窍……白给他遗传张俊脸了。】
【我说真的,刘芳,我老公就是个法国人,不少同性恋朋友,我就快要怀疑万执是不也是个Gay了。结果突然跟我说带着女生去买衣服,我能不开心吗?当时就让调监控看了。】
老母亲满心欢喜收到监控视频,原以为要见到准儿媳妇,没想到是越看越觉得眼熟。
最后一拍脑袋:这不是隔壁家四喜么?
【所以算来算去,结果还是不开窍。】
陈潇潇后来总结:【不过也不是纯粹白高兴一场。至少说明他在这边还是适应很快的……知道他俩还和小时候一样亲,我也稍微放心一点。毕竟,我们四喜就像万执的亲姐姐,我的亲女儿,有她在,我是最放心的,】
秦母闻言,笑着应是。
但如果只是至此为止,这通电话表述的内容,她倒也不至于特意找个机会点拨自家女儿。
问题是同样在当天晚上,只不过更晚些时候,陈潇潇又一次打来电话。
这次电话里的气氛却远没有前一通那样轻松。
【刘芳啊,那个。】
甚至一贯大方泼辣如陈,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你能不能别和四喜说我跟你提的、买衣服那个事?真的,都怪我嘴快,小孩子之间的事,怪我,我到处讲干嘛……】
秦母不解她为何如此紧张,心想往开了说,这也不过是小孩子想在姐姐面前撑撑脸面的幼稚做法罢了。
陈潇潇却只在电话那头搪塞了几句,又一个劲央求好友不要多说。
秦母最终还是答应了她。
结果这回才刚睡下,躺了不到两个小时,她又一次接到电话。
这次陈潇潇显然是喝了些酒,边说边哭,话有些云里雾里。
秦母勉强听完,却还是总结出了个大概:意思说白了,就是万执最初和新家庭相处,其实远不如陈潇潇此前说的那么愉快,情况之严重,甚至他一度被确诊为严重的心理病,让所有人倍感棘手。
陈潇潇彼时刚怀上现任丈夫的小孩,想照顾大儿子也有心无力,最终,也只能在丈夫好友的安排下,趁着假期,把万执送去了某个精神医院进行干预治疗——
“等等。”
“到底是谁疯了?”
四喜听到这里,眉头已然皱出一个极深的“川”字,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激烈:“精神医院?有没有搞错,他那时候只是个小孩子。”
“你陈阿姨的老公是有头有脸的人,认识的人也不一般,那个医院普通人想花钱都进不去。”
“那又怎么样?”四喜的声音不自觉扬高,“万执又不是精神病。”
“……对,意思差不多,就是相信他可以好嘛,病可以治就不是大病,所以让医生帮帮他。”
“歪理。”
“你看,我就知道给你说你是这个态度,你们小孩都这样,你也是小孩,”秦母无奈道,“但做父母的也是出于一片好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陈阿姨是很疼万执的,比他那个便宜老爸不知道好哪去了。”
又开始扯这些了。
父母的惯用说辞。
四喜忍住没有还嘴,但再好脾气也有底线,立刻别过脸去拒绝接话。
秦母便继续道:“后来差不多治好,又观察了好几年、没有严重复发,你阿姨才同意他一个人回来念书,也免得天天在家里和他那个妹妹斗气。”
“这也是通过医生那边做的决定——她说这些其实都属于‘家丑’,所以也一直没好意思跟我提。直到这次。”
“……”
“这次她一不小心说漏嘴,给万执说了查监控的事,万执很不开心——她怕自己说错话惹得前功尽弃,所以才让我千万别说出去。就当是保护一下万执的心情吧。”
“……”四喜道,“那你最后还不是跟我说了。”
“这……”
女儿难得牙尖嘴利,秦母一下被噎得说不出话。
最后也只能僵笑着打起太极:“这……个别问题个别对待嘛。咱们和别人不同,咱们俩一向是不藏秘密的。”
说完,她借口“麻友”在催,匆匆提了包出门。
当夜。
四喜如往常般在房间温书备课,几个小时,写写停停,最后却不知怎的,又蔫蔫放下笔,侧头看向桌面上的时钟。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打麻将上头的老母亲没回来,万执也一直没回消息。
她嘴巴上抱怨说“死小孩不省心”,脚步却很诚实,偷溜出门到隔壁。
然而敲敲门,没反应;轻轻拍门,也没反应。
这小孩总不会想不开吧——?
不至于吧?
四喜心头不安,只能一直不停跺脚以保持声控灯长亮,又凑到猫眼前去观察,结果屋里一片漆黑。
她越想越不对,心惊之下,甚至看到楼道墙里贴有开锁的广告,还跑回房间去拿手机,照着电话打过去。
结果打了五遍都是无人接听。
简直雪上加霜。
——可是真的不至于啊。四喜想。
自己明明只是说了谢宣的事,难道万执他聪明过头,已经发现项链丢了?
不然,一个谢宣怎么能有这么大影响……他又不是第一次认识谢宣。
想到这里。
四喜蹲在楼梯口,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
最后却仍是翻开微信,找出万执的聊天框,顿了顿,她心情复杂地长按语音录制键:
“万执——”上划,删除。
“阿执。”
她说:“你是不是不开心,心情不好吗?怎么一直不回消息。”
“那个,心情为什么不好,能跟我说说吗?……嗯……”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很久没去湖心公园划船吗?你别生气了,周末我们再去玩一次好不好?”
好像有点太像哄小孩了……
算了不管了。
四喜沉默片刻,又继续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吧。反正你多少可能也发现了。”
“阿执,我今天确实做了亏心事,我不该骗你的……就是,我把项链弄丢了。”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我一下都说不过来,但是真的,我发现项链弄丢以后,真的很认真地找了很久很久……可还是没找到,所以才想到买个暂时的替代品。”
“可我真的不是想要糊弄你,我也知道你送的和它是不一样的,我只是……不想你伤心。我不想你觉得我不珍惜你送给我的礼物。我答应你我还是会去找的,我一定会找到那根项链。”
语毕,四喜望向眼前仍是满页绿色、没有回复的手机界面。
直到头顶的声控灯再一次因死寂而熄灭、
夜色如被,她又沉沉叹出一口气。
“你,你如果再不回我消息的话,”四喜瓮声瓮气道,“我可能真的要报——”
我可能真的要报警了。
后话未尽。
却如算准时间一般,她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仍听见门锁旋开、极清晰的“咔哒”一声,当即喜出望外地抬头——却见仅露出一角的门缝中,万执头发凌乱,唇色苍白如鬼。
四喜看得一愣,唯恐他又生气扭头。下意识伸手扒住门。
万执的手指却仍紧攥着门把手。
低头望向她,他脸上是掩不住意外的细微表情。
“……”
寂静的楼道里,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唯那诚实的声控灯重新被开门声激活,令“天光大亮”。
于是一片漆黑的屋内,亦落下半角吝啬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