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娘娘殁了!”
“太子妃娘娘殁了!”
“太子妃娘娘殁了!”
……
这样的言辞,仿若幻化成如佛钟一般的轰鸣,一击击地敲打在温衍的心坎里,脑壳儿中。
敲得他的脑袋嗡嗡作响。
敲得他胸口仿若被利刃扎透,疼痛不已。
却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原来是一场梦。
温衍不自主地摸了摸胸口,仿若那里有真实的利刃扎过,就算是这会儿清醒了,也兀自觉得,胸口处仿若烈血喷涌。
两次了。
短时间内,接连两次梦见瑶儿死了。
想到这儿,温衍不知怎的,只觉得太阳穴那儿直突突地跳。
也许,是最近一直在帮苏沐瑶审查塔城火案的事儿,才做得如此梦境吧?
“皇兄!!!”温乐京的声音仿若欢鸣的雀鸟,扑棱棱地蹿了进来:“原来你在这儿啊!哎?皇兄你脸色不大好!”
“嗯,刚才稍微睡了会儿。”温衍喝了口手边的茶盏,茶水凉了,润泽喉间,沁入心扉,却倒是让他醒了醒神儿。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刚才气的呢!”温乐京贴心地给他又斟了一盏热茶,哄着道:“皇兄莫气。刚才好些小太监提着食盒去了沐瑶那儿,沐瑶得知你为她查案,尚没用午膳,急得跟什么似的。刚才还一直在自责不已呢!”
这么一句,倒是让温衍刚才因梦境而有些恐慌的身心,安定了下来。
他的唇边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嗯,我知道,没有生气。”
“那……你也不要生杜予添的气。”温乐京小心地觑了他一眼,道:“想来,是杜予添好久没回来,突然见着三年未见的友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状况罢了。皇兄,杜予添是个好将军,我听父皇说,这三年边塞的安定,都靠他了。你可……千万别迁怒他。”
“乐京,”温衍正视着她,沉声道:“你这会儿为这人求情,为那人说好话的,你怎么不为你自己说说好话呢?”
“啊?”温乐京这才有些紧张了起来:“皇兄,你……你……”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尤澈的?”温衍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他直接问道。
这话一说,温乐京的脸倏地透红成一片,手里也开始捏着袖角,不安了起来。
她尴尬地笑了笑:“皇兄……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温衍就这么正视着她,不发一言。
温乐京知道,她的皇兄一旦开始有这样的表情,便是已经知晓了一切真相,若是再想撒谎或隐瞒,那是不能够的。
于是,她举着手,做发誓状,讨好般地道:“就是……就是前段时间的中秋。皇兄,我统共也就见过尤大人两次。”
温衍将目光落回手中的卷宗上,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尤澈升迁的所有信息。
他拧眉思考了一会儿,尚道:“父皇知道你这心意吗?”
“不知!”温乐京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赶紧压低了声儿,小心地凑到温衍身边,道:“我谁都没说!我就连沐瑶都没说!皇兄,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这话一说,温衍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了起来。
就时间来推算,尤澈应该就是中秋过后,跳任成兵部尚书一职的。
由于王植请辞得蹊跷,重病而亡得更是蹊跷,这兵部尚书的位置始终空缺,寻常都是兵部左右侍郎在处理公务。朝臣们对这一职位的呼声很高,但没有什么人是引荐尤澈上任的。
因而当时尤澈的一纸调令传来,就连温衍自己都有些怔愣。
他细心观察了许久,原以为,是温乐京的情意在其中牵引的缘由。
不过,也许温乐京没有对父皇明说,却也是父皇看出了端倪,也是说不定。
就跟自己一般。
但这件事,温衍打算亲自向父皇去求证,否则,他不放心。
见温衍的神情始终拧眉沉思,温乐京的心底着实担忧了起来:“皇兄,怎么了?你这表情……难不成,难不成……是尤澈已有妻儿了?!”
“哦,据我所知,他尚未婚娶。”温衍翻看着手中的卷宗,不咸不淡地道:“听说,他从小到大一心扑在科考上,他又是家中庶子,母亲也早已过世。他在家中,原先并不被看好,所以,也没有被安排过婚事。”
“哦!”温乐京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乐京,”温衍真诚道:“他这个身份,我并不看好。如果你的小心思是刚刚才起来,最好先给我掐灭了。”
温乐京本就担心温衍的看法,这会儿听到了这么一句,着实慌张了起来:“是哪里不好了?皇兄是觉得,他庶子的身份配不上我,对吗?”
“这是其一。其二……我总觉得有些事儿还要再查查看,不要那么操之过急。”
“可是,可是情缘之类的小心思,怎能是想掐灭就掐灭的呀!?”温乐京脱口而出:“你看杜予添,就算你把他踢到边塞三年,他还不是一直都爱着沐瑶吗?!”
温衍的余光仿若凛冽的刀锋,顷刻间,刺向了温乐京。
吓得温乐京大震,连告辞的福礼都没来得及行,便吓跑了。
整个殿内,又只剩下了温衍一人。
没了温乐京在旁边说话,不知道怎的,他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刚才的梦境来。
心头的慌乱再度像那佛钟一般,轰隆隆地敲响了。
为了压制心底的那份不安,他再度翻看起手中有关于尤澈的卷宗来。
这份卷宗是有关于尤澈从小到大所有的仕途路径,包括他儿时在哪家书院,跟随了哪位先生学习,都详细地登记在册。
甚至在那卷宗的最后那几页,是尤澈科考的时候,完整的答卷。
尤澈当年位列榜眼。要论成绩,其实跟状元并无一二的差别。
只可惜,状元郎是前任国子监祭酒的亲传弟子,所书写的答卷堪称完美。
当然,尤澈的答卷也几近完美,但他所师从的先生并没有那么大的头衔,因而,只败在了这里。
当年,这件事也是引发了好些朝臣们的热议。
但尤澈这些年所行的政绩,却是早比当年的状元郎更盛了许多。他真真实实地用自己的行动和权利,走到了这样的高度。
温衍深知,这样拼命努力,不为出身而懈怠的人,正是大周上下所推崇的,他不该这般背后暗查。
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温衍总是觉得,心里头始终都有个声音,亦或是有个力量,想让他多查查这个尤澈。
也许,是出于对温乐京第一次女儿家的心思开窍,他这个做皇兄的所持有的担心吧?
想到这儿,温衍认真地翻看起尤澈当年的科考答卷来。
答卷的前面倒没有什么,可越是翻到后面,却让温衍有些心惊了起来。
尤其是,答卷的最后一道题目,那是策论中,有关于对古往今来兵器相关延伸到国之安全的问题。
乍看之下,倒没什么。
但温衍向来是个细心的人,尤其是对于这种有才能之人所写出来的论点,他喜欢逐字逐句地推敲。
可这么一推敲,却让他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因为,尤澈写的是从元谋始人用火把,延伸到后来的火炮相关。其中,就有大篇幅的提及到了民俗所用——爆竹。他更是从爆竹相关,延伸到了战争,战局等论点。
温衍仔仔细细地全篇看完,不知不觉,却是到了掌灯时分。
江平在外面来来回回地等了好久,见温衍合上了卷宗,方才敢喊了声:“殿下,晚膳快开始了,皇上他们已经在大殿那边了。”
温衍想了想,站起身来,说:“你跟父皇说一下,今晚我就不过去了。你顺便把尤澈喊来,就说本王要问话。”
苏沐瑶早就准备好了,今晚晚膳的席间,就把尤雪绒推到温衍身边去。谁曾想,下人来报,温衍今晚不用膳了。
但对尤雪绒有些不安的是,温衍的贴身侍卫江平,今天第二次将尤澈请走了。
看着尤澈跟随江平离开的身影,苏沐瑶和温乐京两人对望了一眼,却是各有各的心思。
苏沐瑶本以为,要想把尤雪绒推给温衍可能要等明天了。
没想到,晚膳后在花园凉亭里的行酒令温衍倒是来了。
彼时,苏沐瑶正站在花园的小径外,一名侍卫带了杜予添的口信来,告诉她今夜是他们骠骑兵营守护猎场四处,这会儿不能过来。
苏沐瑶听了这消息,心里头自是有些不悦,可她眉眼一抬,却看到一众世家子这会儿正热热闹闹地,簇拥着温衍向着花园凉亭的方向走去。
她便不由得心中一喜,再一回眸四顾,看到尤雪绒正在不远处和一个男子闲聊,由于月色昏暗,她并没有看清那男子是谁,等苏沐瑶走到尤雪绒的身边,方才知晓,原来这人正是尤澈。
两边福礼了一番,苏沐瑶方才对尤雪绒说:“行酒令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快去!”
这话一说,尤澈的目光在苏沐瑶的周身逡巡了一下,方才礼貌地道:“不知苏姑娘方不方便带我一起去?”
经历了前世到今生,这是尤澈第一次开口跟她说话。苏沐瑶却蓦地想起重生来到这个世界时,做的那个荒唐的梦境。
一阵秋夜冷风袭来,不知觉的,仿若伴随着那梦境里的血腥气。
苏沐瑶点了点头,道:“可以。”
待他们三人来到花园小径那儿时,便看见凉亭旁,篝火已经点燃,美酒和小菜都已放在了石桌上,凉亭内的欢声笑语一波接连一波。
却在这番热闹中,温衍绕过篝火,身披浓黑的夜色走向了苏沐瑶。
苏沐瑶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她不住地想:温衍,你真正的心尖宠我给你带来了,只希望今后,我随杜予添一起离开这京师城,你可以不用再拦着我。
……
她的念头刚想到这儿,温衍已经走到了跟前,苏沐瑶跟尤澈兄妹他们一起行了福礼后,温衍直接拉着苏沐瑶就要去凉亭。
苏沐瑶却脚步一顿,脱开了他牵着的手,就着一旁的篝火,她的目光灼灼,闪烁着灵动的光:“殿下,这位便是尤雪绒,尤澈的妹妹。”
“尤雪绒”这三个字,苏沐瑶用力地咬了重音。
温衍冷冷地瞥了身后那两人一眼,只见那尤雪绒十分紧张地又行了个大礼,她声音颤抖地道:“太子殿下,您白天差人来问过我话。那会儿我忘记报了名字……”
“不重要。”温衍将眸光投射到苏沐瑶的脸庞,却对她说:“今夜他们行酒令是有备而来,瑶儿,你酒量不好,等会儿我帮你挡着些。”
苏沐瑶的脸庞笑得极为尴尬:“殿下,我今儿晚上身子不大舒服,这会儿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行酒令我就不参加了……啊,对!”说到这儿,她将尤雪绒往前推了推,道:“就让尤雪绒代替我参加好了。”
温衍的双眸微眯,有些玩味儿地深深地看进苏沐瑶的眸子中,他没有说话。
苏沐瑶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笑得快要僵住了,方才听见身后的尤澈说了句:“若是不方便的话,我跟妹妹就……”
“无妨。”温衍的双眸依旧是紧紧盯着苏沐瑶的,他的唇边有着浅淡的笑意,可说出来的话音,却像是咬碎了字迹说的:“那瑶儿回去要好好休息。”
说罢,他便收回眸光,带着尤雪绒和尤澈一起,走向了凉亭。
苏沐瑶怔怔地看向他们三人的背影,看着他们走向凉亭旁的篝火那儿,一时间终于舒了一口气。
却是沉甸甸的一口气。
温衍,但愿那梦境不是真的。
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