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次日一大早。

许思意本来要和罗文朗他们一起去机场给顾江送行的, 奈何她之前报名参加了一个大学生创新能力实践大赛,小组的导师临时通知各位组员开一个紧急会议,不能迟到更不能请假。所以她没办法去送机。

顾江也没有为难她, 只是扣着她的下巴,在公寓楼下给她来了场吻别。

法式热吻。

一个吻结束, 许思意被他欺负得大眼迷离两颊羞红, 静了静,依依不舍地扯他的衣摆,“要记得经常联系我哦。”

“嗯。”

“我知道你作息没办法有规律……但是晚上能早睡的话,还是要早睡, 随时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嗯。”

小姑娘支吾着,绞尽脑汁还想叮嘱什么“还有……”

“这么舍不得?”顾江轻轻一挑眉,手指捏她下巴, 一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调子, 懒洋洋道“要不我不走了?”

许思意脸蛋一热,瞪他, 示威性地挥挥小拳头“请问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一阵晨风缓缓吹过去,几片枯黄的叶子飞旋在空中。

顾江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片刻, 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低下头, 鼻梁轻轻蹭了蹭她的小鼻尖,嗓音低低的,“真不想和你分开, 哪怕一天我都不想。”

许思意两颊的温度更高,动了动唇,嗫嚅道“暂时的分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遇。”

顾江很淡地笑了下,手指刮她脸蛋儿,“道理一套一套的。”

“那是。”

这时,边儿上一辆灰色轿车传出一阵摁喇叭的声音。罗文朗落下驾驶室的车窗探出头来,看两人一眼,挑挑眉,不耐烦地喊“两位腻歪完了么?一年而已,怎么整得跟要生离死别似的,至于么。”

许思意这才回过神,眨眨眼睛,小手试探性地戳戳他的胳膊,“你该走啦。”

顾江脑袋凑过去,“再亲一个。”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羞羞的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嘴唇。

顾江随后便上了车。

许思意站在原地挥手,目送灰色轿车沿着大马路绝尘而去。

那一年的那个十月,那个再寻常不过的秋日清晨,阳光晴好,万里无云,姑娘清楚地记得,她浑身带光的少年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乖乖的,等我回来”。

顾江去苏黎世之后,许思意的生活和过去并没有太大区别,照旧是上课、吃饭、泡图书馆。偶尔闲来无事,就跟着王馨和张涤非一起出去逛逛街,买买买。

顾江在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课业任务,比许思意之前预想的还要重。她其实完全可以理解。学习本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那个云集全球顶尖天才和精英的学府,天才也不能有半分松懈。

但尽管如此,大少爷也依然会抽空给许思意打视频通话。

每天一个小时,几乎雷打不动。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三个月之后,每天都被喂狗粮的单身狗室友们翻了个白眼,打趣许思意,说你这么思念你家大佬,干脆学学某部偶像剧女主角,每次想大佬的时候就给他折一颗星星,看什么时候能装满一个巨型玻璃瓶。

这个提议,许思意没有采纳。

因为室友们口中的那部童年偶像剧,她也看过,男女主人公彼此相爱,最后却没能走到一起,是个悲剧结局。

许思意觉得这个寓意不好,之后,她甚至连纸星星这个东西都开始排斥。

她喜欢上了数日历上的小方格。

秋去冬来,光阴飞逝,不知不觉日历上的小方格便被她划掉了整整半本。她每天都两手托腮地看着日历本发呆,盼星星盼月亮,数着日子学习生活。

大二结束,放暑假的前几天,所有学生公寓都欢呼雀跃,大家伙叽叽喳喳说说笑笑,收拾着回家的行李。

“终于抢到票了!”张涤非长舒一口气,随手把手机扔到书桌上,抱怨“晏城放个暑假,高铁票的难抢程度简直跟春运有一拼。他大爷的。”

“你一外地人,放假前夕才抢票,也真是勇气可嘉。”王馨往行李箱里塞衣服,扑扑手,“不过也不能怪你,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那位土木学院的大哥已经把你的魂勾走了。”

张涤非听了脸色微变,一眼瞪过去,两颊却泛起一丝丝的微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谁恋爱了!”

“哦,不叫恋爱。”王馨笑眯眯,“用你们那儿的说法,应该叫‘拍拖’。”

边儿上佛系看书的许思意闻言愣住,扭过头,诧异地看向张涤非脸上可疑的红晕,瞠目结舌道“不是老张,深藏不露啊,你什么时候坠入爱河的?”

“乜嘢啊(什么东西啊)!”张涤非羞恼,连粤语都蹦出来了,“王馨本来就跟个神经病一样,你还听她胡说八道,许思意你脑子没问题。”

许思意朝室友眨巴眨巴大眼睛,眸子亮晶晶的,“如果没有,那你脸红什么?”

“……”张涤非下意识地伸手摸摸脸,心虚“我哪有。”说完赶紧跑到穿衣镜前仔细地照,神色狐疑,紧张不安。

看着室友小姐姐的这个举动,坠入爱河多年的许思意同学瞬间了然于心,嘴角一弯,勾起一个“看破红尘万事尽在我掌握中”的微笑。

眼风扫王馨,她竖起一只白白的小手挡住嘴,压低声“谁呀?”

王馨也压低声“土木院一个叫陈泽礼的。”

“帅吗?”

“还行。”

“已经开始处了?”许思意眼底闪动着八卦之光。

“估计还差点儿。”王馨阴险一笑,“那个土木男追她都要追疯了,下雨送伞,来姨妈送红糖姜茶,还没听起大早给她买早餐呢。”

“哇,这么好。”许思意疑惑地摸摸自己的小下巴,“但是平时我们都在一起,为什么我都没发现呢?”

王馨嗤了声,慢悠悠地把一件连衣裙叠好放进行李箱,揶揄道“自从你家大佬去瑞士进修以后,你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和数日历,能注意到什么呀。依我看,你们俩都是魂被男人勾走的女人,没出息。”

“……”

当初是谁要死要活追秦彦津的?现在开始diss别人了?

许思意在心里默默鄙夷了八卦王两秒钟,正要怼回去,一阵微信提示音就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一看,是一通视频电话——某位把她的魂都给勾走的男人打来的。

她怔了下,下一瞬赶紧对着镜子理理头发,把头顶的那撮呆毛往下压了压,踢掉拖鞋爬上床,端端正正乖乖巧巧地坐好,然后戴上耳机。

底下的两位室友习以为常,掏掏耳朵,看窗看树看风景,非常自觉地屏蔽。

视频接通,手机屏幕里出现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由于瑞士和中国有七个小时的时差,苏黎世此时正是午后,阳光灿烂。顾江坐在电脑桌前的椅子上,身子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永远那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样子。嘴角弯弯一道弧,直勾勾盯着屏幕这边的姑娘。

“今天乖不乖。”他问得很散漫,嗓音却不自觉低柔。

“嗯。”小家伙脸红红的。

“这会儿在干嘛呢。”

“和室友聊天。”她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笑道“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好开心。”

姑娘的笑容纯洁无瑕,带着一种能感染人的魔力。顾江眯了下眼,身子前倾单手支下巴撑在桌上,直勾勾地瞧着她,忽道“今天想我没?”

小丫头脸更红,小手无意识地绞了下衣摆,点头,声音软软的,“嗯。”

他察觉到她可爱又害羞的小动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故意侧过头皱了下眉,指指自个儿耳朵,“大点儿声?”

许思意囧,只能拔高音量含含糊糊地咕哝“想了呀。”

顾江懒洋洋地挑眉峰,“什么。”

许思意整个人都沉进羞窘欲绝的深海里,面红耳赤,还是乖乖地更加大声“我想你了呀!”

底下的张涤非和王馨“……”?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俩跨国恋老子们都要每天吃狗粮?够了好么?

视频这边的大佬终于满意了,笑了下,说“放假回家么。”

“嗯。”许思意说,“爸爸后天上午就来接我。”

傅红玲和许广海的离婚拉锯战终于在上个月月底宣告结束,两人的婚后共同财产全部一分为二,小磊的抚养权虽然两方都在尽力争夺,但法院最终还是把孩子的抚养权判给了傅红玲这个母亲。

许思意和许父终于搬出了那个噩梦般的大屋子。

时隔多年,他们的生活终于又重新回归到了正轨。

突的,顾江淡淡地说“还有四个月。”

许思意微怔“什么?”

“还有四个月,”他直直地盯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娘,勾勾唇,似笑非笑道“就又能亲到我宝贝儿了。”

闻言,许思意满脸通红,羞羞而严肃地教育道“这位同学,请你端正自己的态度,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满脑子色气满满的思想好嘛!

顾江随口哦了一声,挑眉,“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有什么奖励。”

“……”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是每个学生的天职么?这还能要奖励?

许思意茫然,“你想要什么奖励?”

“比如。”耳机里的嗓音低低沉沉,刻意压低,“我回来就能,睡你。”

短短几个字,她全身火烧火燎,也学他的样子压低声音,嗔道“你就是个,色、狼。”

放暑假的前一天,许父来学校接许思意回家。

比起室友们几大箱几大箱的行李,许思意带回家的东西很少,就一些日用品、几件衣服和一些准备放假期间预习的教材。总共就一个书包加一个小行李箱。

许广海帮女儿把东西放进汽车后备箱,然后便上车,发动引擎。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

不知是因为太久没见,还是这对父女的关系本就不算亲近,车开了大半路,没有一个人说话。

片刻,许广海扭头看了眼正在低头玩手机的闺女,清了清嗓子,说“我和你傅阿姨的离婚官司打完了。”

许思意闻言没太大反应,点点头,“嗯,你之前说过。”

“哦。”许广海沉吟了会儿,再次开口,尝试着跟女儿闲聊,夸奖道“思意啊,你平时学习辛苦了,这次期末考试的绩点是全专业第四,比上回还有进步,不错不错。”

许思意笑笑,“我比较努力而已。”

“成绩考得这么好,爸爸得好好奖励你。”许广海说,“先请你吃顿大餐,再送你一份礼物,想吃什么想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怎么样?”

听了这话,许思意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有一瞬的跳动。

她转头看向许父,乌黑分明的眸子晶亮澄澈,“爸爸真的要送我礼物么?”

许父心中对许思意本就极为愧疚,难得见女儿对自己提议的奖励这么感兴趣,霎时一喜,脸上的笑容瞬间更灿烂,应道“当然了。爸爸说话算数,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你想要,只要老爸买得起,老爸都送给你。”

礼物。

那应该,什么都可以?

许思意眼底泛起一丝亮光,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试探道“那爸爸可以送我一张去法国图卢兹的机票么?”

话音落地,许广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皱了下眉头。

许思意端详着许父的面色,柔声续道“我之前答应过妈妈,有机会一定要去图卢兹看望她的。现在爸爸和傅阿姨已经分开了,我应该……有机会了?”

车厢里有几秒钟的安静。

许父直视着前方笔直看不到尽头的公路,眼神有一刹那的放空。半晌,他很淡地勾了下嘴角,点头,说“也好,去看看你妈妈,你也有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许思意大喜过望“真的?我真的可以去法国看妈妈?”

许父点头,“当然,你妈妈也该想你了。”

“太好了!谢谢爸爸!”许思意兴奋地拍了拍手,忙颠颠地就拿起手机,道“那我马上给妈妈打个电话,问问她什么时候方便跟我见面。”

许父笑,“这会儿法国还是半夜,晚点儿再跟你妈妈联系。”

“也对哦……”一开心,连时差都给忘了。

许思意瞬间心情大好,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便往上翘,按捺不住喜悦又兴奋的心情,忍不住给顾江发了条微信

好开心!这个暑假我可以去法国看我妈妈了!

只过了短短几秒钟,顾江便回复过来你一个人?

许思意今天暴富了吗是的。

顾注意安全,随时跟我保持联系。

许思意今天暴富了吗好的呀。

一旁,中年男人的目光透过车窗落在未知而遥远的某处,忽然自嘲似的苦笑了下,自言自语道“我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你了。”

爸爸同意让自己去图卢兹看望妈妈,许思意高兴坏了,整整一个白天都乐得跟只小喜鹊似的。

许广海见到女儿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颜,也跟着高兴。

入夜后,许思意坐在卧室的床上迫不及待地拨出去了一个国际长途。

足足过了好一阵子才接通。

“喂,思意?”听筒里传出许母的声音,轻淡温柔,几乎和许思意儿时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差别。

“妈妈,”她喊了一声,笑吟吟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电话那头的许母被女儿喜悦的情绪感染,也笑起来,“这次期末考试拿了几个a啊?”

“不是成绩……”许思意顿了下,沉声,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说“妈妈,爸爸和傅红玲离婚了,那个坏女人终于离开我们家了。”

话说完,听筒里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数秒钟后,许母低柔的嗓音才又传出来,语气很平静,“是么。虽然这件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但还是替我恭喜你爸爸。”稍稍一顿,“这就是你说的好消息?”

许思意拿着手机摇摇头,“不是。我要说的好消息,是爸爸和傅红玲离婚了,我终于可以来图卢兹找你了。”

“……”听筒对面的许母突的一滞。

许思意并没有察觉到许母的异样,依旧笑容灿烂,喜道“我好开心呀妈妈,你也很开心对不对?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我真的好想你呢。我比小时候长高了很多,也长大了很多,我好怕你到时候都认不出我。”

“……思意,”许母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味不明地试探,“你说你要到法国来看我?”

“是的。”许思意眼角眉梢都流淌着开心的笑意,欢喜极了,“我之前查过机票,很好买的。妈妈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准备过来待一个星期左右,我有好多话像个你说,我们好好聊聊天。”

“我……我……”许母支吾着,半天没说出个下文。

许思意隐约察觉到什么,皱起眉,“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最近不方便我过来呀?”

“不是……”许母的音量低了些。

忽的,听筒里传出砰一声巨响,像有人一脚踹开房门似的。

许母吓得低呼出声。

紧接着是一阵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口齿不清,骂骂咧咧,似乎是喝了不少酒,嘴里含混不清地骂着法语。

许思意眉头越皱越紧,瞬间就想起了她生日时和母亲通的那个电话。

那时也是在这个凶狠的法国男人出现后,妈妈便慌慌张张地将电话挂断。

这个人是谁?

和妈妈是什么关系?

许思意捏手机的五指微微收紧,沉声道“妈妈,你旁边是不是有其他人?”

“没有……”听筒里许母的嗓音明显不稳,不知是什么原因,调子甚至还有轻微地发颤,强自笑了下,“没有其他人。思意,你要来玩的话,妈妈当然很欢迎啊……这样,你让你爸爸帮你办好签证定好机票,到时候把航班号发给我,我来接你……”

许母话刚落,听筒里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巨响,似乎有什么重物被人一把挥到了地上。

那个法国男人醉醺醺的叫骂声更大了。

许思意抿抿唇,心头再次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又问一次“妈妈,你旁边是不是有其他人?那个男人是谁?”

“哦没有……是我丈夫,他喝多了而已,没什么的。”许母笑笑,“思意,妈妈这边还有其他事,你记得把航班号发给我,再见。”

说完,不等许思意回话便切断了连线。

嘟嘟嘟嘟。

“……”许思意缓慢放下了手机,抬眸,窗外的城市灯火斑斓,霓虹闪烁,喧嚣和荒芜感交错而生。

妈妈过得不好么?

电光火石之间,许思意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又在瞬间甩甩脑袋,把这个想法拎出来拍飞到就九霄云外。

不可能的。这个世界很公平,像傅红玲那样的坏人,会吃下苦果得到恶报,而像妈妈这么善良的人,连上帝都会偏爱。

十天后,许思意登上了晏城飞往巴黎的航班,又在巴黎的奥利机场转机,颠簸了将近二十个小时才抵达图卢兹的布拉格纳克机场。

下飞机时,已是当地时间的凌晨。

黑发黑眸的亚洲小姑娘穿梭在一堆金发碧眼的高大欧洲人之间,格外的惹眼另类,加上许思意模样长得精致柔美,极具东方气质,几个年轻的法国男生时不时就回过头来看她。

她没有察觉,看了眼表,跟着大部队往前走,取完行李便朝直直朝出口过去。

很快,一个中年女人进入许思意的视野。

那女人四十几岁的年纪,穿着十分欧美化,随意而简单,就一件纯色t恤加一条米白色的短裤。她身形娇小而瘦弱,但皮肤很白,面部皮肤虽然已经有岁月的痕迹,但仍然能分辨出一副曾经艳丽而妖娆的五官,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头发随意绑了个马尾,看上去非常淳朴。

许思意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

短短半秒,她鼻子一酸眼底涌上了湿意,小跑着直接扑进了那女人怀里,轻声喊道“妈妈。”

“……”许母先是一愣,很快回过神,笑起来,双手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丫头,强忍哽咽,道“平安到了就好。走,跟妈妈回家,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

“嗯。”许思意吸吸鼻子抬起头来,笑,却又在看见什么之后,笑容微僵。

许母的嘴角处,分明有一块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