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件大喜事。
朝中如柳璟这般年纪的官员,即便还没孩子,也成过亲了,柳璟却还没有动静,也不是没人打过这个主意,但再出色的美人到了跟前,柳璟也无动于衷,若是碰他一下,那就遭了大罪,陛下都喊他柳向佛了,长此以往,谁还敢动心思?
文渊阁众人原本还替他着急,不想机缘竟在这里,那位公主即便冷若冰霜,高高在上,但论起相貌来,两人也是极为相称的。
众人瞧着柳璟沉思的模样,心里都已经替柳璟高兴起来了,只有太子微微皱眉,柳璟心思玲珑,顾虑周全,按理说,这会儿也该闻弦音而知雅意了,怎还沉思着不语?
莫非哪里出了问题?
元嘉自勤政殿回了甘泉宫,青栀赶紧过来禀报,“皇后娘娘来了,裴公子在钓鱼。”
元嘉意识到不妙,进殿一瞧,皇后居于上座,面色沉沉,她在元嘉宫中从不露出这般表情,元嘉心知今日不好哄了。
果听皇后道,“你的故人在钓鱼。只不过,我那日见你的故人,还不是这个模样。”
柳璟在行宫瞒天过海,掩了消息,皇后自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元嘉在心里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屈膝伏地,趴在皇后膝头,仰望着皇后,“母后。”
皇后心里一颤,多少年了,她曾于梦中见到这副场景,她的小女孩就这样趴在膝头,满脸濡慕地望着自己,每每梦醒,便哭得肝肠寸断。
她那时想着,倘若她的小公主还在,那她怎么宠都不过分的,怎么眼下梦成了真,她怎么还发起脾气了?
不过是个故人,不打紧的。
一双手温柔地敷在元嘉脸颊上,皇后垂眸笑了笑,“囡囡,母后不该发脾气。”
元嘉感受着皇后的温柔,慢慢阖眼,帝后两人待她,俨然是慈父慈母,恨不得将所有好的都送给她,她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等一切安妥之后,她会与他们讲清楚的。
元嘉道,“明日早朝后,母后去勤政殿一趟吧。”
“好。”
皇后俯身抱住她。
母女两人久久不动。
及至皇后离开,元嘉去了湖边找裴檠,裴檠可谓十分静心,十分专注了,却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元嘉叹气,“像你,像我,都是不会钓鱼的。”
她一出声,裴檠颇觉可惜,不满地转过头来,“我都快钓到了。”
拉倒,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元嘉就没见裴檠钓到过鱼。
“你心不静,我心也不静,所以别钓了。”
“我看未必,有时候也看鱼,它死活不上钩,我们的心再静,也不行。”
裴檠松了鱼竿,笑道,“小蘖,你真下了决心,让我做你的驸马?”
“自然,裴檠,往后你就跟着我吧。”
裴檠这副模样,定然无法独立生活,何况,若不是她连累了裴檠,裴檠何至于此?
“其实,那夜,柳大人有剑下留情。”
裴檠轻轻道,“小蘖,也许他是为你退了一步。”
“裴檠,我竟不知,你还伤到了脑子。”
“你在说什么梦话?我们与他共处多年,你可见过他退步?”
裴檠虽说比柳璟小两岁,但柳璟性情沉稳,深谋远虑,自打领了裴檠进裴府,可谓事事包办,一路带着裴檠长大,即便他自己不说他待裴檠如亲弟,府里众人,谁不喊裴檠一声二公子?
十几年的情分,只要惹了他不悦,他说割舍就割舍,废眼断腿毫不犹豫,所以,这人哪来的退步?
裴檠沉默下来。
元嘉手中把玩着裴檠脑后的飘带,心中平静无波,她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裴檠,你可是不愿意做我的驸马?”
“怎么会?”
“你不会忘了,在裴府我曾想娶你吧?”
裴檠对元嘉的心思,裴府众人一清二楚,故而等元嘉做了柳璟的妻子,他也默默离开了裴府。
“只是,我现今这个模样……”
裴檠不想元嘉出于可怜他,出于自责,才答应他的一时要求。
“你的双腿再坐一阵轮椅就养好了,你的双眼也并非一定治不好,等我告知父皇母后,我们可以出宫寻医。”
元嘉心想,是时候开启新的生活了。
入夜。
该休息了,文渊阁里众人原本早该回家了,此刻一个都没离开,凑在一起看热闹。
一是听了公主选好驸马一事,而驸马极有可能是首辅大人,内心波涛汹涌,私下议论纷纷,二是首辅大人似乎也很激动,这都该休息了,还在房内不睡。
烛火映着窗子,里面的高大身影徘徊不定,时而靠着桌子沉思,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男人还不知疲倦地站着,似乎有站到天明的架势。
薛次辅皱眉,“谁来告诉他,该休息了?”
“大人是否太激动了?”
“那也要睡觉啊!”
薛次辅勇担重任,扬声喊,“纯然,该休息了。”
半响房门开了,初秋的夜风凉意渐浓,吹不散男人紧皱的眉头,他抬袖挥了挥手,意思不言而喻,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齐齐散了。
及至天微微亮,快要上朝时,随从不见屋里动静,低低喊,“大人。”
“进来。”屋里声音暗哑。
随从推门而入,只见柳璟纹丝不动地坐于圈椅上,双眼发青,面容憔悴,昨日的官衣规整无比。
随从心惊,大人竟一夜未睡,面上恭谨地为柳璟换衣。
收拾妥当了,自去上朝,沿路官衣连绵,见了他皆笑着打趣,素日里也是如此,他们觉着柳璟斯文和善,与柳璟颇有眼缘,都愿意偎着柳璟。
尤其是今日,小道消息传得贼快,什么元嘉公主要选大人做驸马,一众官员知晓,哪还了得,齐齐围了过来,笑谈不止。
“大人的喜酒是否快了?”
众人哎呦一声,双眼去瞅柳璟,这一瞅就瞅出问题了,今日的柳璟似乎与往常不一样吧,那春眸里没笑便罢了,怎还抿紧了薄唇不语呢?
众人忙落了柳璟两步,转身围住了薛次辅,薛次辅嘴角一抽,大胆揣测,“约莫心理出问题了?”
“总不至于为情吧?”
“情?!”
这么一说,岂不是更刺激了啊!
是以,早朝一上完,皇帝身边的宫人请柳璟留步去勤政殿时,百官心里哦豁一声,怂恿着薛次辅跟了上去。
于是,柳璟为首,身后缀着薛次辅等人,他们身后又缀了一长串的官员,及至勤政殿门口,太子正与刘尚书笑谈,一抬眼,不由一怔,“可是有什么事?”
柳璟似是才有心思地回头,目光所及之处,官衣簇拥,不由抬袖捏了捏眉心,“可是有事见陛下?”
薛次辅等人嘿嘿一声,一群官员把勤政殿门口挤得满满当当,个个笑容满脸,不知道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太子纳闷,扯着柳璟到了台阶处,低低问,“你带他们来做什么?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柳璟也不清楚,兴许薛次辅有事,正欲开口,一人喊道,“那可是元嘉公主?”
百官精神俱是一震,来了,来了,有人控制不住去瞥柳璟,只好瞧见柳璟抬眸,视线死死盯着远处而来的元嘉公主,心想,原来大人中意这等高姿态的女子啊!
人群中有人纳闷,“可那坐轮椅的男子是谁?”
众人望去,只见元嘉公主一如传言中那般,如棵冰雪凝成的花树,虽蕴有蓬勃生机,十分美丽,然只可远观不得亲近,她推着的轮椅之上的青年着实陌生,红衣灼灼,发带蒙眼,观其整体,倒也不失俊朗。
只是,这男子是谁?
众人猜测之际,元嘉已快到跟前,步子一顿,头皮发麻,耳边传来裴檠的疑惑,“怎么了?”
“眼前一群人盯着我们。”
元嘉斟酌着用词,心头发慌,“如狼似虎,迫不及待。”
裴檠笑了一声,“你还是这么怕人多,无事,强撑着面皮过去。”
元嘉没动。
裴檠叹气,“要不,我们回去?”
“不用,就今日!”
“是不是柳大人在?”
元嘉抬眼,匆匆一瞥,百官之首的赤罗衣静静地立着,一道淡淡的视线已锁了过来。
“在是在,但说实话,我瞧不出他此刻是何心情。”
元嘉回想起往年,她和裴檠凑一起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揣测柳璟心情,有时琢磨不准,有时琢磨准了,但其实琢磨准了也没用,柳璟这人,实难伺候。
裴檠哼了一声。
元嘉不服气,“你眼睛能看的话,你也琢磨不到。”
裴檠:“我看不见,但我能猜。”
“你猜吧。”
“这还用猜,他要恼死我们两个了。”
裴檠仰头,发带随风而起,缠住了元嘉的手臂,元嘉面色更冷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别理他了。”
“唉,你有没有觉着,他其实很小心眼啊?”
裴檠突然道。
“你才知道啊!”
元嘉心想,裴檠不会真伤到脑子了吧?
“要不,回吧?”
裴檠见她还是惧怕人多的场合,替她做了决定,元嘉犹豫一下,觉着不急于今日,正欲转身,身后传来太子沉沉的声音,“嘉嘉,过来。”
元嘉哦了一声,扬了扬头,顶着一张高贵冷艳的面容,推着裴檠到了台阶上,太子俯身下来,温柔地问,“你朋友呀?”
元嘉突然意识到,也许她还要琢磨下太子的心情?
“纯然,既然是嘉嘉的朋友,你推上来吧。”
柳璟撩起衣摆下了台阶,挨着轮椅甫一站定,手臂还未抬起,元嘉双手一下子护在了裴檠身前,柳璟的面色就那么沉了下来,“臣动不得他?”
“那倒不是,柳大人心善,朝中皆知,只是他吧,本公主自己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