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元嘉起得晚了些,坤德宫的宫人已侯多时了,说皇后娘娘在等她用早膳,元嘉冷冷地挥退了那宫人,待收拾好了才去坤德宫。
皇后娘娘一片慈母之心,日日对元嘉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管元嘉要不要,什么好东西都塞给元嘉,指望元嘉能高兴起来,给她个笑脸。
奈何,元嘉一时适应不了她这样浓烈的爱意,常常板着一张冷脸,皇后真是疼她到了骨子里,面对冷脸更加爱护地哄着,用膳时想尽办法让元嘉多吃,“囡囡瘦了些,多吃点。”
元嘉声音发冷,“我饱了。”
皇后便不敢劝了,下了膳桌,见元嘉要回甘泉宫,突然道,“囡囡知晓柳卿病了吗?”
今天早朝,柳璟告假,皇帝一问才知,原来柳璟突地病重了,床头的咳声厉害,目前还宿在文渊阁。
皇帝知晓后十分感动,柳卿真是心系政务,当即亲临文渊阁,对柳璟一阵关怀,“柳卿勿担忧政务,好生休息。”末了叹口气,“朕就说不能在湖里泳这么长时间。”
消息传至坤德宫,皇后琢磨着估计是元嘉那一脚踢的,这会儿见元嘉无动于衷,不由道,“囡囡你那一脚踢重了,不若令青栀去文渊阁问问柳卿情况?”
“问什么,受寒又死不了。”
元嘉心道,做什么自找麻烦。
往年柳璟生起病来,就跟个姑娘似的娇贵,要她片刻不离地照顾,一会儿渴了,一会儿饿了,整日抱着她在榻里揉—搓,生了病也不老实,但凡她有丁点不满,柳璟就不高兴了,“蘖蘖,为夫是个病人。”结果到了夜间,又生龙活虎起来,尽折磨她了,哪有个病人的样子?
元嘉心想,再不凑上去了,谁爱关心谁去关心!
自是高兴地回了甘泉宫,命青栀等人去取用具,在御苑捉蝴蝶玩。
御苑蝴蝶又大又漂亮,元嘉和一众宫女捉了许多,玩尽兴了,又都放了,下午依旧练字,一整日过得也算有趣,及至入夜,很快入睡了。
文渊阁这边,终于安静下来了。
白日里,朝中官员纷至沓来,俱是情真意切地看望柳璟,各类补品如流水般送入文渊阁,官员们出寝房门时都十分不舍,“大人定要好生休息。”
翰林院那群官员更是心疼,“恨不得替大人受苦。”
文渊阁其他辅臣听得牙酸,但也明了,柳璟在朝中名声极好,众人都觉他居于高位却并无官威,且和善可亲,斯文雅致,任谁见了都不由心生好感。
此时,柳璟倚在床头,正阖眼养神,值班的官员在门外道,“大人宫里来人了。”
柳璟当即重重地咳了几声。
门外传来一道女声,“柳大人,娘娘听闻您病了,特此命奴婢来瞧瞧,柳大人可好些了?”
缓了会儿,房里传来一道淡声,无情无绪,“去回禀娘娘,就说我好多了,谢娘娘关心。”
“是,大人。”
宫女得了结果,当即回了坤德宫复命。
这一日,元嘉一夜好眠地醒来,比往日起得早了些,思付一下,喊来青栀,“今早去坤德宫见母后吧。”
她回宫也有半个月了,皇后心疼她,不许她早起去坤德宫请安,如今天气好了,她又起得来,精神也好,不如去一趟。
青栀及其他宫女欢喜极了,她们公主可算要在宫里露脸了,遂兴奋地为她洗漱装扮,待收拾好,元嘉一睁开,愣了一下,“……不必这般隆重吧。”
整个人都艳丽至极,光彩闪耀。
“需要!”
青栀极其肯定地回答。
元嘉面上不显,心里被吓了一跳,既然装扮好,也不想再重来,她便领着宫女去了坤德宫。
及至坤德宫,她算明白青栀等人那句需要是何意思了,她站在正殿门口,殿里花团锦簇莺莺燕燕,一个个美人向着皇后微笑。
“囡囡来了!”
元嘉还没来得及跑,已被皇后发现了,她这是头次来问安,皇后喜极,下了首座迎上来,这下元嘉无处可逃,只得任由皇后牵着她的手坐在了首座上。
甫一坐定,下座射来各种目光,皇后挨个儿指给元嘉认认,元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一个又一个的美人,什么贤贵妃,静妃,慧妃等,她一个都没记住。
倒是有两个年轻公主,她有些认清了。
据皇后所说,穿嫩绿宫装的是四公主元柔,比她小几个月,是贤贵妃生的。还有个穿绯色宫装的是五公主元婕,比她小一岁。
殿里,贤贵妃开口了,“公主被皇后娘娘福泽保佑,竟出落得这般美了。”
其他妃子紧跟其上,将元嘉从头夸到尾,皇后满面春光,可元嘉并不适应这等气氛,将冷脸坚持到底,奈何五官绝色,冷脸只会让她显得越发艳丽,还衬出一身高高在上的风度来。
“三皇姐,母后的生辰快到了,我们一起准备献给母后的生辰礼物,好不好?”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
是五公主元婕,脆生生的话语,显得活泼可爱。
一旁的元柔惊讶了,“五妹妹,你还没备好礼物?早知道,我备时便喊你一起了。”
一连串信息砸来,元嘉心中一动,她虽不知皇后的生辰是何日,但国母生辰,必定是大事,准备晚了,未免心中不敬,何况皇后对她掏心掏肺,前朝后宫皆知,她若没有行动,便显得她孝心不足了。
实则,刚回来半个月,元嘉对皇帝皇后还没生出什么感情来,何谈什么孝心不孝心,偏偏众人都在等着她的反应。
皇后的神色在一瞬间淡了下来,她本不想给元嘉压力,所以也没特意和元嘉提此事,没料到有人存心生事。
元嘉自也明白其中道道,冷冷地哦了一声,“我已备好了。”
正要替她挡掉话语的皇后瞬间惊喜,众妃纷纷开始夸赞她孝心重,皇后有福气,元婕早已没了消息,倒是元柔轻轻地问,“不知皇姐准备的是何礼物?”
和她的温柔比起来,元嘉冷得像一棵冰雪玉霜堆积的花树,“秘密,谁都不能说。”
皇后又喜得无以言表,座下元柔还是温柔地笑,“皇姐巧思。”
元嘉有些厌烦了。
皇后察觉了,收起笑意,众人还要再坐一会儿,别耽误了她的囡囡吃饭,于是轻轻拍拍元嘉的手,“对了,陛下昨晚忘了样东西在母后这里,你去送到勤政殿。”
勤政殿这会儿应该备上早膳了。
元嘉了悟,再不多待,方一出坤德宫,身后的青栀扑通一声跪了,“奴婢有罪,奴婢未能及时告知公主皇后生辰一事。”
元嘉连头都未回,“起来,母后若问起,你就说是你告诉我的,我也确实偷偷备了礼物。”
此事,皇后也未给她提,怪不到青栀头上。
两人到了勤政殿,还未进御书房,便听到皇帝道,“柳卿,你病虽好得快,还是要注意身体,这会儿同朕一起用饭吧。”
元嘉驻足,果见两人从御书房出来,望见她时都是一愣。
皇帝踏步过来,左看右顾,“元嘉女儿怎么了,穿得这般华美,哎,元嘉女儿即便穿成癞蛤蟆,你也是朕最疼的女儿!”
元嘉:我谢谢您了!
柳璟转头奉承上了,“陛下这话瑕不掩瑜,今日元嘉公主光彩非凡,烨然神人,实属世间难得。”
元嘉听出了柳璟的讽刺。
大清早的,他生什么气,莫名其妙。
瞥了一眼柳璟,见他唇色淡淡,面容似乎清减几分,许是病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继续冷脸看着眼前两个男人,心道,有饭没饭?没饭我走了。
转身正走,听得皇帝留人,“既然来了,一同用膳吧。”
元嘉留步,三人一同用了膳,皇帝关心道,“元嘉女儿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元嘉就是来吃饭的,并不想闲聊,勉强将捕蝴蝶这些玩乐事一提,还将皇后生辰的事情提了提。
皇帝好奇道,“元嘉女儿到底备了什么礼物?能否提前告知父皇?”
元嘉:“不能。”
皇帝嘿嘿一笑,也不执着这个,转头对柳璟道,“元嘉女儿回宫后还未在皇城走动过,柳卿在房中养病几日,想必也需散散心,便护着元嘉女儿转一转吧。”
“臣领命。”
话是这般说,元嘉见他神色淡淡,薄唇紧抿着,昔年那股憋着气的神态又来了,不免觉着扫兴,冷冷地跟着他穿过中庭,走了一段宫道,就停下了步子。
前面的柳璟似乎毫无感觉,步步往前,走出好长一截了,才回过身来,“公主还是跟上的好。”
“本公主为什么要跟上?”
元嘉冷笑,心说,又是从哪里来的气给她受?
现在又不是从前,他让跟上就跟上,她偏不。
元嘉回身招青栀领步辇过来。
“公主这是走不动了?臣一个刚好的病人尚且还能走,公主好好的,还能捕蝴蝶玩,怎么就走不动了?”
元嘉一听,神色古怪起来,她还是头一次听柳璟用这个语气说这么长的话,他什么意思?
算了,管他什么意思!
她再也不要费心琢磨柳璟的心思了!
元嘉坐着步辇越过柳璟时,余光暼了一眼,男人孤身站着,望过来的双眼似笑非笑。
元嘉很是淡定,很快将柳璟抛之脑后,同青栀在皇城溜达了一圈,有时候下来走走,赏一赏春景,及至回到甘泉宫,已是午膳时间。
用了午膳,青栀在元嘉准备钓鱼时,小心地提了一声,“公主,宫里都传开了,说公主您为皇后娘娘备了神秘的生辰礼物。”
话未说完,元嘉已明了,这是有人要看她笑话,她在坤德宫赚够了噱头,又在皇帝面前提了,倘若到时拿不出一份应景的礼物,她丢了面子不打紧,皇后娘娘的脸面可就难看了。
“青栀,明天我们出宫。”
翌日,得了皇后娘娘的首肯,元嘉换了一身绿衣常服,领着青栀出了宫门。
重新回到热闹的大街,元嘉如鱼入水,过了长街,在一家毫不起眼的书坊面前停下了脚步,命青栀在书房门口等着,青栀不肯,她出宫必须紧跟公主。
元嘉道,“你放心,父皇派的有暗卫。”
她骗人的,但青栀信了,低头送她进入铺子。
打着哈欠的书坊掌柜见了她,先是一怔,而后激动地跳了起来,“夫……”
“嘘—”
元嘉一指虚按在红唇上。
那掌柜的立时闭嘴,急忙请她入了里面的院落,过了几道拱门,直到院子深处,进了房间,才激动道,“夫人,这两年,你都去哪儿了?”
他哪里晓得元嘉已成了公主,信息还停留在两年前,他们家夫人突地杳无踪迹。
掌柜的又是擦椅子,又是奉茶水,请元嘉入座喝茶,元嘉浅尝一口,道,“胡掌柜,其实我与你们家主人已和离了,日后别喊我夫人,喊我小蘖吧。”
“夫人莫开玩笑……”胡掌柜面色都白了,拿眼小心地觑了觑里间,“您和家主一直以来伉俪情深……”
元嘉警觉,当即起身就走,可还是晚了一步。
“蘖蘖。”
柳璟缓缓从里间里踱步出来,负在身后的双手捏着扇柄,和在宫道上一样,双目似笑非笑。
元嘉一瞬冷脸,“大胆柳璟!竟敢直呼本公主名字!”
胡掌柜膝盖一软,什么和离,什么公主,你们夫妻吵架,先让我走成不!
“出去!”柳璟似乎听出了他的心声,转头斥了一声,胡掌柜立马感恩戴德地滚了出去,顺带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元嘉恨恨地望了一眼那门,旋即迈步,重新入座,端起茶水,气定神闲地喝了起来,“柳卿,注意你的身份,你需喊我公主。”
柳璟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什么也不做,就只看着,看了许久,元嘉撑起来的气度快被盯没了,他才嗤地一声,“怎么,我在宫里看不得,宫外也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