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观察镜,从里面是看不见外面的,纪尧勾了勾手指,似乎早就料到赵靖靖站在那里。
赵靖靖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蔡局。
蔡局点了点头,他感觉现在叫任何一个人审讯都比扮演纨绔的纪尧好。不对,他那根本不叫扮,那叫本色出演。
赵靖靖推门走进审讯室。
纪尧从桌子上下来,与赵靖靖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出来,在门外交流意见。
两人似乎是产生了意见纠纷,不知道纪尧说了什么,赵靖靖红着脸拒绝道:“不行,我不擅长。”
纪尧正色:“这是命令。”
赵靖靖看起来气得不轻,却又无从反抗,像个被逼良为娼的妇女。监控屏幕前的周莉碰了张祥一下:“纪队这次又想出什么阴谋诡计了?”
张祥伸出手,满眼嫌弃地弹了弹胳膊上的薯片渣渣,随后说道:“纪队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说罢拿出一个粉皮笔记本,准备将这极为不平常的一幕记录下来,课后慢慢学习一下里面的刑侦审讯技巧。
作为纪尧的头号粉丝,张祥是认真的。
一般审讯的时候,都是看上去不大正经的纪尧扮红脸,外表纯良无害的赵靖靖扮白脸,两人一唱一和地诈嫌疑人的话。
但这次纪尧不愿意扮红脸了,他要求和赵靖靖换角色:“靖靖,人性中都是隐藏着温柔的,所以你不用怕我驾驭不了这个白脸。”
赵靖靖:“不要叫我靖靖。以及我觉得你这个建议不妥。”他的性格导致他扮演不了红脸,他对人根本凶不起来,何况要审讯的是市局的同事,虽说也是嫌疑人吧。
两人重新走进审讯室,坐在韩惜对面。
韩惜看见做事严谨稳妥的赵靖靖,反而放心了,她没杀过人,不怕被查,越是靠谱的人来审讯越好。
纪尧端坐好,无比真诚地对韩惜说道:“都是一个系统出来的,你知道的,请你过来,是流程需要,只要人不是你杀的,我们一定还你一个公道。”这话存在表演成分,却也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赵靖靖看了纪尧一眼,他这是把他的台词给抢了。他只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严肃一点凶一点,便提高一点音量问道:“4月18日,也就是昨天,晚上八点半到九点之间,你在哪里?”
韩惜:“我在家,丽竹苑120号402室。”
赵靖靖又努力提高了一点音量:“有人能证明吗?”
纪尧转头看了赵靖靖一眼:“说话能小声点吗,吓坏人家怎么办?”说完,温柔地看着韩惜,很是怜香惜玉。
赵靖靖无语地看了这个戏精一眼,感觉这人透着一股挡都挡不住的贱气。
韩惜感觉这两人之间的气场有点怪,好像发生了什么颠覆一般,她没见过他们平常的审讯方式是怎么样的,再具体的也品不出来了。
她答道:“八点四十分,我大学老师打了个电话过来,我们聊了大概十五分钟。”
赵靖靖拿出法医科给的资料,往桌上一拍:“死者衣服纽扣上头发的DNA跟你的一致,这个怎么解释?”
他因为被纪尧这个老戏骨带得,很快入了戏,拍东西的时候啪得一声,竟然感觉有点刺激和过瘾,这个想法可真是太变态了。
扮演白脸的纪尧柔声安抚:“不用怕,只要解释清楚,有事实证明,就没事。”又道,“渴吗,我叫人送点水进来,想喝果汁还是咖啡,需要多加糖吗,喜欢几分甜的?”说完看了一眼监控的方向,示意他们要有活干了。
周莉和张祥同时揉了揉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精神出现错乱了。他们这位纪大队长,从警五年,共记拍烂了审讯室的四张桌子,凶得一批,此时眼神却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俩人对着屏幕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韩惜看了纪尧一眼:“不用,谢谢。”
纪尧:“不客气,都是一家人。”
赵靖靖感到非常无语,你一个负责审讯的刑警对嫌疑人说什么都是一家人这种话。进了这间审讯室,别说是同事了,就是亲属也该划清界限。
不对,要是亲属的话,应该就避嫌了,赵靖靖觉得自己被纪尧气得脑子都不大清楚了。
韩惜继续说道:“昨晚下班之后,我去了趟家附近的超市,曾在超市水产区跟死者有过接触,我滑了一跤,差点摔倒,死者就在旁边,头发是那个时候挂在死者纽扣上的。超市有监控,你们可以去查。”又主动交代道,“超市在真阳路342号大润发二楼。”
纪尧从一开始就知道,凶手不可能是韩惜,她是个法医,再清楚不过警方的办案流程了,不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给人抓。
退一万步来说,真是她干的,那两根头发绝不可能被带到法医化验室。她有无数个瞬间可以毁灭证据,但她没有。
纪尧回想起来,在现场的时候,也许她第一眼就发现自己的头发了,却依然二话没说,按照程序收集起来化验去了。
这是一个法医的职业素养,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不随意揣测证据,尊重事实。
这无疑是非常有魅力的,尤其还是这样一个大美人。
纪尧抬头看着韩惜,那张脸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却从她眼底看出了一点波动,那一双杏眼很有神,闪着粼粼波光一般,又像石子丢进河里漾起圈圈细小的涟漪,春风一吹,看得人满心舒畅。
他早看出来了,这本该是个可以柔情似水,也可以热情似火的女人。她看起来却极力想把这些真正属于自己的标签藏起来,只留给周围的人一个冷艳的背影。
他突然对她的身世背景好奇了起来了,是什么样的成长环境,造就了这样的妙人。
这时,灯光突然灭了,整个审讯室陷入黑暗。
审讯室没有窗户,门也关着。一停电,伸手不见五指。
眼前没光,很黑,空间狭小,没有声音。韩惜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感觉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无边的寒冷从心底往外刮,将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毛孔都冰住了。
仿佛置身在童年孤儿院的小黑屋,屋里没有食物,没有被子,瘦弱的女孩又饿又冷又恐惧,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死在无边的孤独和黑暗中。
纪尧正要说话,突然感到桌子在微微颤抖,很细微的抖动,不仔细根本感觉不到。他微微拧眉,摸黑走向对面。
韩惜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那双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在帮她止住颤抖。
他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她整个人像是裹在棉被里,房间亮着柔和的灯光,桌上放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水饺。她突然就不那么冷了。
耳边传来一句浑厚有力的话,很轻,却也很重,他说:“别怕。”
有人在黑暗中推门进来:“纪队,好像是保险丝烧了,电工已经在换了。”门口微弱的自然光线透进来,纪尧松开手,回到自己座位上。
赵靖靖目瞪狗呆地看着纪尧,虽然这人嘴上总是不正经,却也从不会乱来。对女性更是爱护和尊重。绝不会趁人之危,占人便宜。
他把目光放在韩惜身上,才发现她脸色白得不正常,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微微发紫,眼睛里的恐惧还没完全散去。
灯光亮了起来。
纪尧说道:“麻烦你在拘留室多呆一会了,我们这就去调取超市监控,还你一个清白。”
韩惜点了下头:“谢谢。”她语气听起来依然平静,仿佛黑暗中的一切不曾发生,她没有害怕和恐惧过,也没有在什么人身上汲取过温暖。
纪尧的内心有无数霸总语录往外冒:呵,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兴趣。哦,该死的,我竟然会对这个女人产生兴趣。
走出审讯室,纪尧看了一眼:“蔡局没来吗?”
张祥收起他的少女心笔记本:“来了。”
纪尧:“人呢?”
张祥支支吾吾,憋的脸都红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挽回自己偶像的面子,周莉干脆利索地替他开口:“被您给气走了。”
纪尧:“.…..”
行吧,现在最要紧的是破案,纪尧说道:“张祥去联系大润发超市,调监控过来,周莉继续排查死者社会关系,尤其是案发当晚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
另一个警员查了韩惜的通话记录,联系上她说的那位大学老师,证实了她没有撒谎,不在场证明成立。
半个小时之后,超市方将监控录像发了过来。
张祥坐在电脑前,握着他的粉色鼠标,点开涉案女法医说的时间段内的监控。
韩惜确实跟死者有过接触,加上超市的摄像头是高清的,每根头发丝都拍得很清楚,画面中韩惜差点摔了一跤,马尾一甩,刮住了死者纽扣,再一拽,那两根头发就留在了纽扣上。
纪尧站在张祥身后,吸了一口香蕉牛奶:“画面放大点,八倍。”过了两秒钟,他又道,“购物篮。”
张祥便将死者的购物篮放大,他心说不愧是纪队,还真是擅长总蛛丝马迹中寻找证据,勘破真相。
然后他听到这位大队长说道:“谁让你放大死者的了。”
张祥一脸懵逼不知所以地将韩惜的购物篮放大。
纪尧将空了的牛奶盒子扔进垃圾桶。然后跟个偷窥狂似的,一个个念着购物篮里的物品,似乎要将她的喜好刻进心里:“思念芹菜肉馅水饺、龙凤玉米猪肉馅水饺、湾仔码头酸菜肉丝水饺……”
满满一篮子水饺,没有菜,也没有零食。她还真是很爱吃水饺。
这种吃法,一两天三四天还行,再接着吃,光闻着都会吐。若不是十分偏爱,就是特别有意义。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懒,懒得非同寻常,懒得无可救药,连外卖都懒得叫。
可她的样子,又不像是那种懒人。所以水饺对她来说必然是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的,或许跟她的童年有关,贯穿她过去生活的始终。
但韩惜这个人太复杂了,她就像一座冰山,给人看到的永远都是小小的覆满白雪的一角,纪尧不敢轻易揣测。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水饺的。他决定有机会就带她去吃各种好吃的。但是很显然,他现在离这个机会,还差得很远。
这时,周莉跑进来:“隔壁二队侦破一起盗车案,车子是昨晚丢的,你们猜偷车贼是谁?”她抓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是死者儿子的不在场证明人。”
死者儿子周林是最后一个见过死者的人,据他交代,昨晚他在父亲家吃好晚饭,七点半就走了,之后就一直在一个朋友家喝酒。
结果这个朋友根本就不在家。
也就是说,周林的不在场证明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