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拍自不久前,正是任勤勤出席徐家宴会时的妆扮。宴会厅的灯光和桌上的鲜花,将女郎窈窕的身影和俊秀的面容烘托得颇有几分梦幻之美。
“拍得还挺不错的。”任勤勤点评。
小林说:“任小姐,我在茶水间门口,听他们讨论你呢。”
“谁人背后不说人?”任勤勤将平板放下,“只要不耽误工作,爱说就让他们说吧。当然,让平台撤我的照片是可行的,虽然也没什么用。”
豪门情仇+狗血三角恋+俊男美女=收视长虹的偶像剧。
虽然比不过男男搅基劲爆,但是外甥同小舅抢女人,也足够吸睛。所以这条新闻飞速取代了邓祖光的旧闻,荣登了本地话题榜第一名。
“两个霸总抢一个灰姑娘,抢得头破血流,这不就是玛丽苏言情剧吗?”
“任勤勤可不是灰姑娘。她妈妈生意做得那么大的。人家也是个学霸白富美呢。”
“也得任总这样的女人才有资格被两位霸总抢。我们这样的永远只能是吃瓜群众……”
“‘启东’的小徐总也真看不出来会是做这样事的人。长得多斯文俊秀呀!你们还说人家是小郑伊健呢。”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听说他们公司得了风投背水一战,要是夺不到这个标,就反而要欠上巨债什么的。人被逼急了,不择手段,也是能理解的。”
“现在也没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他干的吧?帅哥多金贵呀,不想看到他黑化。”
“那谁谁他们的部门,私下说任总真是红颜祸水……”
“嘁!男人们的争权夺利,干吗让女人来背锅?”
任勤勤对流言置若罔闻,按部就班地办公。她现在在公司里已积累了不少威严,一时也没有人敢拿绯闻到她面前卖弄。
只有黄总,在会议上被任勤勤怼了后,冷笑着说了一句:“任总可是个没有后顾之忧的人。‘鲲鹏’不行了,还可以去‘启东’做少奶奶。”
满场尴尬的沉默中,任勤勤漠然道:“我是没有后顾之忧,因为沈总绝对会平安无事的。我有什么好担忧的?黄总倒是有后顾之忧,料准了‘鲲鹏’要不行了。不知道你有什么独家内幕,不妨说出来和各位领导分享一下?”
黄总又被呛得哑口无言。
在座的高层这几天来也见怪不怪,已将任勤勤怼黄总的戏码当作每日一乐来看了。
熙熙攘攘,纷纷杂杂。
置身事外的人们对当事人的生死、爱恨和得失都很淡漠,只沉浸在戏剧的刺激之中。
唐璇拎着她新款的铂金包,走进了画廊。
正在展出的,是国际上一位初露头角的结构主义画家。
唐璇站在一张巨大的画作前,研究着画家的代表作,似乎努力将画中的块状图形拼凑成一个能辨认的物体。
“画的是一匹马。”邓熙丹走到了唐璇身边,“一匹母马,象征着画家勤劳而坚强的母亲。艺术家都爱歌颂自己的母亲,这也是一个最有共鸣感,又最好表达的命题。”
唐璇朝邓熙丹递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我也估计着这次该你出面了,邓小姐。”
邓熙丹永远那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我哥闹了那么丢脸的事,父母把他关在家里避风头。所以有什么要跑腿儿的活,就由我代劳了。倒绝对不是我们‘航世’不够重视你,唐小姐。”
“哪里。”唐璇也笑盈盈,“我还要恭喜你。听说你们公司昨天召开了董事会,你父亲要转赠你8%的公司股份呢。”
邓熙丹腼腆地笑:“下个月初就是我三十岁生日。父母疼爱我,送了我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确实特别。”唐璇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邓小姐。”
*
画廊的咖啡吧环境高雅,两位女士也都华服名包,同环境融为一体。
唐璇点了一杯美式,邓熙丹点的是馥芮白。
咖啡香气中,邓熙丹平和地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以唐小姐的才干,夸你一句‘女中诸葛’都不过分。沈铎对你有知遇之恩,但是你为他效劳八年,在他病危时也不离不弃,已报答完了。我们家对你的欣赏,只比沈铎多,也愿意给出更符合你才能的待遇。”
说着,将一张对折的纸条推了过去,姿态从容优雅。
邓熙丹和邓祖光这对兄妹,行事风格还真是有着云泥之别。
唐璇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数字“3”。
邓家肯以3%的股权,聘她去做总公司的总经理。对于一个比较封闭的家族企业来说,这开价已是十分有诚意了。
邓熙丹说:“我知道唐小姐和我哥哥有芥蒂。请放心。我哥已经被调往外地的分部了。等眼下这个案件完结,他就回动身离去,不会留在总公司里碍你的眼。”
唐璇的态度也不如上次对邓祖光那么抵触和坚决。
她姿态沉静,说:“我知道你们真正想要的,不是我的人,而是那个项目。也是巧,‘启东’正好卷进了案子里,丑闻加身。外界的人几乎都认定沈铎的车祸是徐家干的了。这丑闻要是一直洗不清,甲方为了避嫌,恐怕也不会再选他们了。‘航世’还真有点渔翁得利的运气。”
“这运气,我只得认了。”邓熙丹笑道,“人有时候确实会走一些意想不到的好运。沈铎就是个运气极好的人。唐小姐跟在他身边,想必也见识过很多。”
唐璇说:“外人看他运气好,只有我们内部人才知道,那些都是他勤奋努力赢得的成果罢了。”
邓熙丹秀气的眉毛轻挑了一下。
唐璇又将纸条推了回去。
“怎么?”邓熙丹有些意外,“唐小姐觉得这个数还不够?”
“够。”唐璇说,“但是也要有机会得到才是。沈铎很有可能已经醒过来了。”
邓熙丹脸上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说句实话,我们也一直找人盯着医院的,可并没有听说这个事。”
唐璇说:“沈总的母亲今天和我联系过,询问公司近况。她从不清楚公司的事,可今天的问题却问得很清晰,不仅能叫出部门经理的名字,还打听了几个正在进行的重点项目。任勤勤和蒋女士关系不好,不可能告诉她这些。那就只有一个人了,就是沈铎。”
邓熙丹抿起了唇。
唐璇说:“所以我怀疑沈铎很有可能已经醒了,但是隐瞒住了消息,在背后冷眼旁观,等着所有人露马脚。反正离公示期到期还有好几天,我们董事会选举又还没有举行。沈铎的时间还很多。”
邓熙丹喝了一口咖啡,说:“我们会去确认一下的。”
“这就请你们自己多斟酌了。”唐璇道,“你们开出的条件,我确实很心动,可也得能进我口袋才行。画个饼可充不了饥。我就算要离开沈铎,也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我可没信心能招惹他报复的怒火。”
*
邓熙丹回到家中,推门走进了书房里。
一屋子浓郁的烟味,混着邓母身上的香水,酝酿成一股令人作恶的气息。
邓父坐在窗边的沙发里,神情如往常一样颓靡。仿佛手中的不是香烟,而是一杆鸦片烟枪。
这男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人物,所以虽然家道中落,还能娶到嫁妆富可敌国的妻子。
只是岁月并没有增长他的阅历,反而磨去了他的志气。他这半生都在盛气凌人却掌握大权的妻子手里蹉跎。说是这个家中的男主人,却更像是个寄生虫。
而邓母李女士纵使是公司最大的股东,却被草包丈夫和儿子拖住了双脚,耗尽了心血,导致她永远怨气滔天,仿佛全世界都在与她为敌。
邓祖光坐在邓母身边,朝妹妹递去一抹深邃而戒备的目光。
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一把年纪大半都活到了狗身上。父母的宠爱总是能为他的行为兜底。直到前阵子邓祖光闯了个大祸,吃了两天牢饭,才发现,也有父母兜不住的事。
而那个时候,这个从来安静温软、逆来顺受的妹妹,做出了一个震惊全家的举动……
“怎么样?”邓母率先开口。
邓熙丹如往常一样,毕恭毕敬地站着,说:“唐璇和我说了后,我联络了我们家在医院的人,拿到了沈铎这两日的药单。我一个医生朋友看了说,这个病人应该有明显好转。我们的人也说,从昨天起,沈家给保安送来的饭菜,都比过去多了不少,每一顿都有一份保温桶装的汤水——应当是沈铎醒来了,家里给他进补。”
“那也未必是醒了。”邓祖光哼道,“怎么都得见到沈铎本人才能确定。”
邓熙丹说:“就算沈家人让我进去看沈铎。他还不能装睡吗?沈铎是个心思相当缜密的人,你看他对自己公司的股东都那么防备,更何况我们这样的外人。”
邓祖光道:“你当初要肯听我的意见,搞点手段把他睡了,现在我们就不是他的外人了。”
“你那种下三滥的招数,你妹妹能用吗?”邓父终于开口,骂道,“我们邓家的女儿,需要用那种手段去绑住男人吗?还要不要脸了?”
“你现在倒知道心疼女儿了。”邓母尖酸冷笑,“到底是肯给女儿8%股份的好爸爸!”
邓父怒道:“她要股份才肯交出那个女人,你儿子才能从所里放出来。你不肯给,我来给,你还有什么说的?”
邓母高声骂道:“邓永华你这个狗-杂-种!祖光是你亲儿子,可熙丹却不是我亲女儿。我养大这野丫头已经对你够意思的了,别想我再给你当年的风流债掏一个子儿!”
“儿子成现在成这个废物样,也都是你养出来的……”
争吵声中,保安部的肖副部长推门进来。
这个男人已适应了东家的硝烟气氛。他面不改色地朝邓家夫妇欠身,站在了邓熙丹身边,用余光朝看了她一眼。
争吵风暴中,邓熙丹纤细窈窕的身躯站得笔直,娟秀的面孔沉静如水,完全置身事外。
“够了!”邓母占了上风,朝邓熙丹喝道,“没你什么事,你可以出去了!”
邓熙丹点头,转身朝门口走。
拉开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说:“爸,妈,我知道我们家和‘鲲鹏’的事,我没权利知道,也插不上手。但是我想请各位多考虑一下。不说法网恢恢,就说沈铎的报复心,也不能低估了。他要是不死,必然会将车祸彻查到底,总会有各种手段报复回来。”
邓家夫妇面色铁青。
“你知道个屁!”邓祖光骂,“要不是你无能,我们也不至于……”
“说什么呢?”邓母喝道,“沈铎的车祸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少多管闲事。出去吧!”
邓熙丹掩上门之际,听邓母恨铁不成钢地训斥儿子。
“和她说那些做什么?你被她坑得还不够?你的心眼要是有你妹妹十分之一多,我就不用替你操心了……”
*
晚上八点的高级单人病房区正是热闹。
探望时间就要结束,家属们正准备离去。陪夜的护工则刚吃完晚饭,和白班护工做交接。
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一个男护工的出现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男人个头瘦小,又佝偻着身子,一路熟练地躲避摄像头,朝3号病房走去。
路过布草间,男人身影一闪,钻进了门里。
不过片刻,火警铃声响彻整个楼层。
人们惊慌失措。医院保安反应迅速,立刻指挥着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疏散。
3号病房的门口,两名保安将一脸不情愿的惠姨从房间里拉了出来,随着疏散人群奔进了楼梯间里。
男护工从布草间窜出,眨眼就消失在了3号病房还未合拢的门缝里。
高级病房里灯光温馨,大捧大捧的鲜花堆放在病床边,坐北朝南的墙边还放了一尊观音像,供着瓜果。
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对响彻天际的火警铃充耳不闻,并未像传言里说的那样已恢复了神智。
男护工俯身端详着沈铎,一时难以将这个被缠成木乃伊的男人和手机相片里那个英俊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可时间不够他耐心研究。男护工从口袋里取出一根注射器。
“你是风啊——”房内突然炸开一声大吼。
男人吓得三魂出窍,下意识往地上一趴。
“我是沙……”床头音箱放声高唱,“缠缠绵绵,到天涯……”
男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发现床上的男人在这样的魔音下依旧毫无动静,怕不已被这魔音致残,就是已经成佛了。
他松了半口气,爬了起来。
还珠大合唱魔音灌耳,震得人灵魂发颤。先进的智能音箱就像一枚白色的蛋,根本不知道开关隐藏在哪里。
男人把这玩意儿拍来摇去,当骰盅一样摇着,也不知触动了哪个机关,歌声戛然而止。
他小心翼翼地将音箱放回了床头,抓起了注射器。
“嘿!哈!”音响又开始放声大唱,“千年等一回——”
“……”
就这时,走廊上的火警铃停了,病房区里的空旷寂静越发衬得歌声嘹亮刺耳。
男人放弃和音箱较劲。
他抬起胳膊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拔了注射器的盖子,飞速地把针头扎进了注射液袋子的接口。
无色的液体迅速被注射了进去。再顺着输液管滑落,进入床上这男人的静脉里。
“西湖的水,我的泪……”音响唱得声情并茂。
男人把注射器小心地收回口袋里,顺手将点滴速度调到最快。
一种动物的敏锐让他突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抬起头,就见那木乃伊正睁着眼睛,狼盯着猎物似的看着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从斜处伸出,一把扣住了男人的手腕,另外一只铜铃大的拳头挟着一道劲风招呼过来,砸中对方的鼻梁,发出清脆的软骨断裂声——
“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啊……啊……”
激情充沛的配乐声中,床上的男子一击得中,翻身跃起,摁住对方就是一顿暴揍。
*
任勤勤走进沈铎病房的时候,音箱居然还没被关掉。女歌手正深情款款地唱着《爱的供养》。
郭孝文正坐在沙发里,黑衣黑裤,听手下俯身附耳同他说话,宛如一名教父。
韩毅和几位同事穿着便装,正把嫌犯铐了起来。
嫌犯的脸仿佛在调色盘里打过滚,还跛着脚。看样子,郭孝文在韩毅来之前,就已先将这人审过了。
另外还有两个女护工缩在角落里,被郭孝文的人看守着,欲哭而不敢,瑟瑟发抖。
“多谢韩队长。”任勤勤朝韩毅欠身,“欠您这个人情,一定加倍奉还。”
“职责所在。”韩毅利落道,“为人民服务,和人情无关。不论是谁,我都会这么做。”
他一挥手,和同事一道,将嫌犯和两名女护工带走了。
“勤勤,你全部估计对了。”郭孝文走了过来,“那人很不耐打,没几下就全交代了。是邓家的人。命令是邓祖光下达的。”
邓祖光?
就任勤勤看来,邓祖光实在不像是会策划这种事的人。倒不是说他心眼不坏,而是他压根儿没有这个脑子。
邓家保安部的人,听说都是邓母从东北娘家带来的人。任勤勤觉得邓母下令会更合理一点。
“人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分彼此吧。”郭孝文又说,“医院这方面我也已经叮嘱过,不会走漏了风声。那俩护工,都是邓家收买来盯梢的。刚才我也已经和她们沟通过。她们会按照我的指示给邓家发消息。”
回忆那两位大姐白里透青的脸色,就知道郭孝文的“沟通”,肯定和常人的有所不同。
“不过有个事很奇怪。”郭孝文说,“那注射器里的液体,初步检查了一下,好像只是生理盐水。”
生理盐水当然不会要沈铎的命。
这么大费周章潜伏进病房里,像拍谍战剧似的,就只为了给沈铎补水?
“要是没有郭二哥,我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任勤勤由衷感激,“那位假扮沈铎的小哥也辛苦了。人都走了,可以请他从床上下来。”
“那小子已经跟着韩毅录口供去了。”郭孝文指着病床上那人,“那是沈铎。”
“……”
任勤勤炸毛:“你们就把沈铎这样摆着?”
“那本来就是他的床。”郭孝文理所当然,“又没死,摆个活人还有什么讲究?医生都说要我们多刺激他。这个场合不是很刺激吗?”
“……”任勤勤无法反驳。
“出事后你就没见过他了吧?”郭孝文呵呵一笑,“那你和他好好聊一聊,我们就不打搅了。”
说罢一招手,带着手下撤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