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名师出高徒,还是任勤勤恰好攻克了瓶颈期。
反正自打沈铎亲自授课后,任勤勤进步一日千里,不过两日,就能在普通滑道上疾驰如风了。
沈铎带着任勤勤转战对面山上的滑雪场。那里山坡更长,地形更加复杂,更有挑战。
沈铎在前方开道,任勤勤紧随其后,跟着他在林中穿梭。
他们绕过巨大的岩石,穿过茂密的树林,滑过高高的山岗,一路疾驰。寒风碎雪掠过耳边,谷底向他们扑面而来。
“爽不?”沈铎问。
“爽爆了!”任勤勤欢笑。
她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整个人沉浸在兴奋之中。极限运动那种豁出去一切去追求自由的刺激,给她留下了终身难忘的记忆。
尽兴后,他们在山脚小镇的饭馆里用午饭。
旺季的饭店生意火爆。按时间算,国内已在过腊八节了,镇上多了不少中国游客。
同胞们操着各地的方言,欢声说笑,孩子们满地跑。还真有点回国过年的味道。
任勤勤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发现自己的位子被一个年轻女人给占了。
一头瀑布似的乌发,穿着宽松的户外运动服,身型看着却依旧窈窕有致。
虽然只有个背影,任勤勤可以确定对方是一位美人。而这样的美人她恰好认识一位,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印象十分深刻。
果真,那黑发女郎转过头来,朝任勤勤嫣然一笑。
“这位就是勤勤吧。上次在沈家见过,可惜没有机会打招呼。”
女郎正是“航世”的二小姐,曾在沈含章周年祭上见过一面的邓熙丹。
*
邓熙丹和沈铎年纪相仿,正在索邦大学攻读硕士学位。
现在不是欧洲学生们的假期,但是邓祖光最近离了婚,心情不好在家胡闹。邓熙丹便请了几天假,陪大哥来瑞士滑雪散心。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巧。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小镇多如牛毛,他们偏偏在这间饭店遇上了。
任勤勤觉得自己和邓熙丹,就像江湖上两位女侠,彼此都知道对方名号,却不会主动碰面。
而邓熙丹对任勤勤的了解,又显然比任勤勤对她的要多不少。
“上次只匆匆见了一面,只记得是个小女孩儿。今天一看,居然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听说你成绩特别好,在T大读书,是吗?”
任勤勤打赌邓熙丹连自己的星盘走势都了如指掌,问一声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邓熙丹又朝沈铎抱怨她大哥的离婚官司:“钱也就罢了,总能挣回来,可我哥居然轻轻松松就把两个侄女的抚养权给了我大嫂。我爸气得高血压都犯了。我哥说是散心,其实是出来躲风头,怕被老头子打死。我还替他担心呢,结果他没事人似的,一落地就认识了个金发妹子,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邓祖光结婚很早,膝下两个女儿,前妻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就这样,他不仅到处风流,还公然追求唐璇。难怪唐璇躲他如瘟疫。
生意合作伙伴家的千金小姐落了单,沈铎出于绅士风度,也不能把人打发走。
于是,邓熙丹顺理成章地和任勤勤他们拼了桌,一起用了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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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邓熙丹谈吐优雅、妙语连珠,又是个美人,和她吃饭应该是一种享受。
可是应该不等于实际中能做到。任勤勤觉得这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
邓熙丹和沈铎有说有笑。不论是上流社会的八卦,还是两家商业上的合作,都是任勤勤插不上嘴的话题。
但是邓熙丹又不肯冷落了任勤勤,时不时就要把话题引过来,让任勤勤也有机会参与其中。
这其实是非常圆滑的社交手段,避免餐桌上有客人因为跟不上话题而被冷落。
但是,这是一项属于女主人的餐桌礼节。
邓熙丹后来却居上。也许是她受的教育让她习惯了上位,也许是她本就没有把任勤勤这个少女放在眼里。
邓熙丹不由分说就占据了任勤勤的座位,成了这张小餐桌的女主人,话题的主持人,以及和沈铎正式对话的人。
任勤勤反而成了个可有可无的陪衬。
让沈铎配合你去唱二人转吧!任勤勤干脆大口吃起了她那份烤猪排,彻底退出了餐桌话题。
偏偏那份猪排烤得有点老,吃在嘴里如同嚼蜡。
任勤勤还是第一次见沈铎对女人这么有耐心。她自己是听不大懂邓熙丹话里的笑点在哪里,反正沈铎竟然能被她逗笑。
任勤勤讪讪地跟着他们一起笑,有一种敌军看着对方俩友军用密码在交流情报,自己却没法破解的无力感。
“话说回来,你是带着勤勤来度假吗?”邓熙丹就是不肯放过任勤勤,“就你们俩?住在哪家酒店?”
东拉西扯了那么久,终于问到重点了?
这些名门千金说话都这么绕,动不动就环游地球八十天?
沈铎的回答就非常简洁明了:“我来度假,她是我的助理。我在这里有物业。”
助理……
任勤勤低头吃着蔬菜沙拉。
“过年都不给人家放假?”邓熙丹笑道,“你们来多久了,什么时候回国?”
沈铎说:“今年就在这里过了。”
她接下来该说好巧了。任勤勤心道。
“好巧。”邓熙丹果真笑了起来,“我和我哥也是。我们住镇上的酒店,也正愁不知道怎么过年的好。不如我们两家凑在一起,热闹一下?”
任勤勤依旧低着头,却能感觉到沈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片刻。
“那也好。”沈铎说,“我的房子离这里也不远,你和你哥来我家团年吧。不知道你们饮食上有什么忌讳……”
邓熙丹如愿以偿,兴高采烈地和沈铎商量起了年夜饭。
*
回去的一路上,山路蜿蜒,两侧白雪皑皑。
沈铎亲自开着这辆捷豹越野,熟练地沿着山路一路爬坡,朝他们居住的小镇驶去。
这男人开车和他开船一样,有一种大开大阖的架势,让人觉得很放心。他应该经常亲自开车才对。女人会喜欢他这时候的模样。
“你今天话很少。”沈铎忽然说。
任勤勤把视线挪开,“有点累了。一大早就出门,一直折腾到现在。”
沈铎静了一会儿,又问:“你不喜欢邓熙丹?”
这可真是个钢铁直男才问得出来的问题,简直可以和徐明廷的那句“我不嫌弃你出身不好”一争高下。
任勤勤额角挂汗,神情倒是很镇定:“没有呀。我对她不熟,所以没怎么交谈罢了。你放心,她不仅是公司合作伙家的小姐,也是你很在意的人,我一定不会对她失礼的。”
沈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但任勤勤又继续说:“她喜欢吃的菜,我都记下了,回去就吩咐厨子准备。明天要是没别的安排,我和管家一起出门采购。你要想吃什么菜,今天就得告诉我。”
沈铎蹙眉:“也不用这么……”
“应该的。”任勤勤说,“我是你的生活助理,协助管家张罗年夜饭也是我的职责之一。就是不知道邓小姐提到的那种鹿肉,能不能买到……”
任勤勤絮絮叨叨,在手机上做记录,列着明日的采购名单,俨然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沈铎瞥了她一眼,紧抿着唇,忽而一脚油门踩。
车朝着前方的小镇疾驰而去。
*
任勤勤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就和管家商议,拟出了年夜饭的酒菜单子,连除夕的娱乐活动也都规划好了。
小镇物资不足,得去山下一个大集市里采购。
虽然对招待邓家兄妹没兴趣,但是逛集市还是挺好玩的。
任勤勤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爬上车副驾,却发现驾驶座上坐着不是管家,而是沈铎。
男人穿着一套海军蓝便装,戴一顶鸭舌帽,神态清闲,像要出门野餐。
“你不是有电话会议的吗?”
“推迟了。”沈铎轻描淡写,“没什么要紧事,年后再处理,公司也不至于会关门。”
任勤勤笑:“我看你摆明了觉得被丢在家无聊,想跟我们出去玩。”
沈铎瞥她:“把安全带系好。出发了。”
车尾喷着白气,沿着扫净了雪的黝黑公路向山下驶去。
*
山下的集市还是一处网红地,一大早就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进了集市,任勤勤和管家他们忙着采购。沈铎两手抄在口袋里,悠悠闲闲地跟在他们身后,也没人敢劳烦东家帮忙。
小镇上的集市又和伦敦的不同,当地土特产琳琅满目,肉铺挂满了香肠火腿。寒冬腊月的,花店里的鲜花却是娇艳芬芳。
任勤勤捧起一大束粉玫瑰,深深吸了一口。
“买吗?”沈铎问。
“卖!过年不摆花,怪寒碜的。”任勤勤又说,“可惜没有对联卖。过年不贴一副对联,总觉得少点什么。”
沈铎说:“凑合一下,买点红纸,自己写吧。”
任勤勤想想也是。自己写对联,那才更有年味呢,
只是当地没有红纸卖,任勤勤一拍脑袋,去办公用品店买了一卷绘画纸和丙烯颜料,准备回家慢慢炮制。
等回到了家,忙碌着准备过年的时候,任勤勤又觉得沈铎邀请邓家兄妹来过年也不错。人多才热闹。尤其有了邓祖光那号人物,一定能将气氛炒得热火朝天。
而自己对邓熙丹那一份隐秘的抵触,在节庆的喜气前,倒显得不重要了。
*
到了年三十这日,沈铎因前一夜熬夜开了会,起得有点晚。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就听见楼下传来阵阵脚步声,和女孩轻快的笑。
那笑声瞬间驱散了他的睡意。他起身下楼。
精心布置之下,屋内焕然一新。金灿灿的大花蕙兰摆在起居室的窗下,瓶插的月季上还带着晶莹水滴。香橙堆成小尖塔,五色糖果盛满盘。
墙上挂着夏加尔,音箱里却放着《恭喜发财》。一栋欧式风气十足的大屋,霎时就充满了浓浓的中国年味。
沈铎走进书房,就见任勤勤正和管家围在书桌前忙着。
红纸已经涂好晾干了,写废的对联揉做一团丢了满地。沈铎随手捡起一个打开看,被任勤勤那一手柴棍似的毛笔字给好生辣了一下眼。
“沈铎,你来得正好!”任勤勤忙招手,“我正在选对联,不知道用哪一对合适。”
少女穿着一件垃圾袋改装的工作罩袍,身上、两手都沾满了红色颜料,活似一个美少女杀人狂魔!
还有一滴红色颜料,不知怎么溅到任勤勤的眼角下,被雪似的皮肤一衬,像点一颗妩媚动人的朱砂痣。
“……怎么样?”任勤勤追着问。
“什么?”沈铎回过神。
“问你对联要怎么写。”
沈铎看了一下满书房的狼藉,自任勤勤手中抽出了那支充当毛笔用的水彩画笔。
“让开。”
大师亲自出手,任勤勤急忙把C位给让了出来。
“想写点什么?”沈铎提着笔问。
看你刚才琢磨了那么久,结果心里也没谱呀。任勤勤只好重新翻手机。
商人嘛,自然喜欢钱。
“四海来财富盈门,九州进宝金铺地?”
沈铎不客气地斜睨过来:“俗。”
“哦,你要高雅的早说呀。高雅的我有。”任勤勤又念,“和谐奋进中国梦,龙腾虎跃建九州!”
沈铎:“……”
“中国梦你都嫌弃呀?你的思想觉悟有问题哟沈总。”
对着少女那一张促狭的笑脸,沈铎很想伸手在她眉心戳上一笔。
他略一沉思,提笔书写起来。
沈铎的字如其人,刚硬遒劲,笔笔都如铁画银钩,虽然有个性,却又不失端正整齐。
他不带一丝停顿,流畅地写下:“国泰民安逢盛世,风调雨顺颂华年。”
横批:“平安。”
“真好。”任勤勤轻声说。
沈铎又选了一支大号的笔,蘸足了黑墨水,在方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福”字。
“漂亮!”任勤勤更是起劲儿地点赞。
沈铎丢开笔,眉宇间一片轻快恣意,“走,贴对联去。”
*
任勤勤回想去年春节,他们一群人远渡重洋去沈家祖宅寻了一肚子晦气,最后还屁滚尿流地逃跑出来,实在是不得劲儿。
今年虽然也是在异国过年,可还真是平安喜乐。
她进了心仪的大学,沈铎也彻掌了公司。妈妈事业红火,弟弟和惠姨也身体健康。
他们都越过了生活里的一个大坎儿,正走在平顺的大道上。
在遥远的前方,或许有狂风暴雨正在等着他们。
可是眼下,风和日丽,漫山灿烂的白雪。他们正开开心心地贴对联,沈铎还笑得那么开怀。
所以,先好好地享受眼下幸福安宁的时光吧。
沈铎也不要佣人代劳,亲自踩着梯子,将横联贴在了门楣上。
“当心点。”任勤勤给他扶着梯子,“下来时慢些。”
没想沈铎突然发了少年意气,直接一跃而下,像一只大雕落在任勤勤面前。
任勤勤被吓得连退几步,撞在门口一株小树上,被树上的雪噗噗地浇了一头一身。
“沈铎!”她气急败坏。
沈铎的笑声低沉而简短,却是带着满满的戏谑和欢快。
“你都几岁的人啦。”任勤勤嘟囔着,“当心摔个尾椎骨压缩性骨折,我看你这个年怎么过。”
沈铎笑而不语,拂去女孩头发上的碎雪。
刘海被拨开,白净的面孔饱吸了阳光似的,皎洁秀丽,精巧地让人想捧在掌心里好好地端详。
沈铎的手指不禁朝女孩眼角那一粒红痕抹去。
“哟!居然还贴了春联,够正式的呀!”一道嬉笑声传来。
沈铎倏然收回了手。
一辆宝蓝色兰博基尼停在了门前,邓祖光走下车,热情地朝沈铎他们挥手。
车窗摇下,邓熙丹坐在副驾,望着任勤勤的目光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