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了。
查询页面的小菊花就像抽奖的转盘转呀转,任勤勤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严阵以待。
终于,大奖揭晓——
任勤勤噌地站了起来。
“出来啦?在哪里?”惠姨扶着老花镜,和王英一道把脸凑到屏幕前。
“我我我……”任勤勤浑身哆嗦,“我考上啦!”
“T大”,“生物工程”几个字清晰地写在录取页面上。
“啊!”两位长辈齐声发出喜悦的呼声。
“我考上T大啦啊——”
任勤勤的尖叫声可穿云,惊得鸟飞狗跳,保安差点报警。
任勤勤抽风似的大笑,先轮流把王英和惠姨轮流抱了一圈,然后刮着一阵龙卷风冲了出去,撒丫子满屋里乱窜。
“哇哈哈哈——我考上第一志愿啦!”
任勤勤冲进厨房,扑向正在包云吞的林姐,紧紧抱了一把。
林姐惊叫,用沾着面粉的手拍她。任勤勤狂笑着跑走了。
任勤勤一路奔出了大屋。保姆正推着婴儿车在屋檐下散步,不幸被截获。任勤勤一把将弟弟从车里抱出来,高举着转圈。
王英追了出来:“快把你弟弟放下,当心摔着!”
保姆眼疾手快,把孩子夺了回来。
任勤勤一腔沸腾的狂喜还没发泄够,在草地上狂奔,一路放声大唱。
“'Cause I am a champion…… and you're gonna hear me ROAR——”(我是天生的王者,你将听见我霸气的虎啸)
腿子屁颠颠地追着任勤勤跑,配合着她的演唱兴奋大吠。
十二年的苦读都是值得的,每一刻的寒窗孤影,都有了丰厚的报答。
流过的汗和泪凝结成了头顶宝冠上璀璨晶莹的宝石。
任勤勤觉得自己此刻正握着一把才从锻造炉里取出的宝剑,炙热的剑刃上淬着锋利的光,足以劈开所有的束缚和偏见,让她一往无前地向着未来奔跑。
她要趟过波涛汹涌的长河,抵达芳草萋萋的彼岸。她将攀上冰川嶙峋的高山,迎接朝阳。
她要踏过荆棘丛生的荒原,来到仙人饮马的湖边;她还要扬帆出海,乘风破浪,驶向梦诞生的地方。
任勤勤知道一切不会那么称心如意,她知道总会有艰难险阻出其不意地挡在面前。但是在此刻,她的信心如骄阳下的花怒放。
人生就像一局《超级玛丽》,不仅充满了危险和机遇。只要你耐心求索,还会发现隐藏的宝藏。
刚出新手村,雏凤初啼,任勤勤感觉奇经八脉都充盈着真气,恨不得今日就踏上征途。
宾利车缓缓驶进宜园,沈铎刚走下车,就听一道极有魔性的狂笑灌耳而来。
沈铎眼皮一跳,手臂上汗毛竖起。
“啊!沈铎回来啦!”
沈铎闻声转过身,还没看清人影,就被一个黑白毛的畜生扑倒在了草地里。
“任勤勤!”沈铎的怒吼响彻云霄,“你活得不耐烦了?”
任勤勤舌头一吐,撒丫子溜了。
*
吃晚饭的时候,王英还一直在数落女儿。
“都是要去上大学的人了,做事还没个轻重,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
任勤勤知道王英这些话是说给沈铎听的,也不反驳,闷头扒着饭。
沈铎坐在饭桌主座,斜睨了任勤勤一眼,“考上哪所学校了了?”
“T大,生物工程。”任勤勤眼角眉梢都是意犹未尽的喜悦,“是我第一志愿。”
“还不错。”沈铎自己牛津毕业,头顶着两个硕士学位,并不怎么将任勤勤考的学校放在眼里。
不过,将来的日子还长着,任勤勤要想在这行作出点成绩,再怎么也得念个博士学位打底。
而以她这股子拼劲儿,将来学业上的前程远大着,并不需要沈铎太操心。
“这几天都做了些什么?”沈铎问,“出去玩了吗?”
“哪儿都没去,一直在啃你给的那本书了。”任勤勤说,“都看了大半了。”
“这么快?别囫囵吞枣吧。”沈铎笑了笑,“待会儿去书房,给我看看你都学到了点什么。”
任勤勤才不怕沈铎考。
这姑娘是个很能体会到学习乐趣的人,吸收新知识犹如草木从大地里吸取养分,又像修炼之人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乐此不疲。
爱学,自然就会学得精细又深刻。
任勤勤光是自学笔记就写了半本子,又自己找来了参考书和习题做,每天还跟着美剧练口语发音。
任勤勤抱着自己的累累硕果,昂首挺胸地走进书房,准备接受沈二赞许欣赏的目光。
没想到沈铎说的给他“看看”,居然就真的只是看一看。
“挺认真的嘛。”沈铎像法医翻死人眼皮似的把笔记本拨了一下,“行,继续看吧。初级读完了还有中级和高级呢。”
“这就完了?”任勤勤讨了个没趣,“你不考我?”
“学得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没个数?”沈铎反问,“你以为考试就只有做卷子这一种模式?等你开始用这些知识的时候,会发现每时每刻都在考试。”
这倒是大实话。
“走吧。”沈铎双手在扶手上一撑,站了起来,“我带你熟悉一下宜园。”
“哈?”任勤勤噗哧笑,“可我都在这里住了一年啦,没什么不知道的了。”
“是吗?”沈铎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什么都知道了?”
“宜园也不过几亩地两栋楼,我早就转遍啦。”任勤勤说,“除非你家还藏了一个秘密军火库——那就要另当别论。”
“行。”沈铎不置可否,“那你和我说说,这个是什么?”
手指向一只搁在花几上的豇豆红花瓶。
“一支花瓶呀。”任勤勤看沈铎的目光像看弱智。
沈铎看她也像弱智,“什么花瓶?”
“一支……红色的花瓶?”任勤勤试探着。
沈铎深深运了一口气,“不错,还看得出是红色的,不是色盲。”
任勤勤干笑。
沈铎修长的手指头在女孩光洁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戳着,一字一顿道:“这是一支康熙年间的豇豆红釉柳叶瓶。记住了?”
哟!还这么讲究呢!
“那个呢?”沈铎的手又指向墙上一副油画。
“肯定是名画!”沈家当然不可能挂淘宝货。
“画家是谁?”沈铎问。
任勤勤傻眼。
她一个工科生,对名画的辨识度仅限于认得出微笑的蒙娜丽莎女士。
在她看来,这幅画里一堆灰扑扑的瓶瓶罐罐,不知道取景于哪个旧厨房,既不美观,又无意义。
任勤勤甚至不理解沈家干吗要把这画挂墙上。
提醒子孙忆苦思甜,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吗?
“毕……毕加索?”任勤勤开启瞎猜模式。
沈铎都要给她气笑了:“我还以为你会猜达芬奇。”
“真的是达芬奇?”任勤勤惊讶。
“这是乔治·莫兰迪的静物画!”沈铎丢出一个任勤勤前所未闻的名字,“意大利油家。这画是我爸早年在苏富比上拍来的……苏富比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任勤勤忙点头,“顶级的拍卖行。”
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只用过咸鱼……”
沈铎揉着抽痛的太阳穴:“你离淑女还真差着半个银河系的距离。我现在毁约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可为什么做淑女,艺术总是必修课?”任勤勤问,“我不是反感,就是好奇。这都什么年代了,淑女的定义应该与时俱进才对。”
沈铎不答反问:“你理解的有钱,体现在哪些方面?”
任勤勤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和权力。”
沈铎说:“不,是科学和艺术。”
任勤勤愣住,眼里有光一闪,似乎顿悟。
“唯有足够的金钱,才养得出最绚烂的艺术。”沈铎说,“顶级的艺术自古只为权贵服务。绘画和雕塑装饰贵族们的屋舍和宗教场所,芭蕾舞诞生于法国宫廷。艺术品是人文、宗教、历史、政治的结晶。学会鉴赏艺术,你就了解了人类的文明。”
任勤勤听着,若有所思。
沈铎说:“科学是你的专业,你将来会在学校里学到。在我这里,艺术鉴赏是你要学习的重要课程之一。”
沈铎将那支古董花瓶轻轻拿起,放在掌中把玩着。
“感谢现代社会民主建设,让过去只能被特权阶层享用的顶级艺术,进入到了普通民众的视野里。学习它,也是你扩展眼界的一条捷径。”
沈铎说要培养任勤勤,并不只是一时兴之所至。他真的仔细替这女孩规划蓝图,为她铺路。
直到此刻,任勤勤才真切地有了一种正式进入新副本的感觉。
“怎么样?”沈铎眉尾一挑,“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对宜园很熟?”
任勤勤摇头,彻底服气了。
*
夏夜的宜园同平时不同,优美得像是一个水乡梦。
隔岸不夜城的灯火飘荡在云梦的水面,像一群迷了路的精灵。园中草地灯光线微弱,萤火虫在水草间繁衍生息,静静翻飞。
任勤勤每一次看到这景象,就不禁想起徐志摩的诗。
而沈铎,也展现出了平日从未见过的一面。
过去的他,在任勤勤眼中,是个商人,一个领导者,一个矜贵傲慢的贵公子。而今夜的沈铎,成了一个谈吐优雅、学识渊博的前辈。
沈铎正经的语调别有一种沉稳的,穿透人心的力量。在他低沉、舒缓的话音里,任勤勤也沉静了下来,认真听他讲解。
“……爸买下这个废园后,从德国重金请来了著名的建筑师,想打造一个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家园,同时也是他个人收藏品的博物馆……”
任勤勤在宜园已住了一整年,第一天就知道园中必定处处都是珍品。可今日才知道这些每日目光所及、习以为常的物品,有着怎样傲人的来历。
这里哪怕随便一个小摆件,都有着耐人寻味的故事,和不菲的身价。甚至连它们辗转来到宜园的过程就是一段故事。
“这是一扇玫瑰花窗。”沈铎漫步在园中,指着西翼侧楼梯墙上的一扇狭长的拼花窗户,解说给任勤勤听,“玫瑰窗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特色之一。楼梯间这面墙朝西,用玫瑰窗,既可以采光,又可以挡住烈日的暴晒。”
沈铎带着任勤勤站在窗下,仰头眺望。
“这一扇窗户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沈铎说,“它曾装在伦敦郊区的一座老修道院里。二战德军轰炸伦敦,教堂毁坏,它却奇迹般地幸免于难。之后它被私人收藏家买走,多方辗转,最后被我爸买下,成了宜园的一部分。”
果真是一件古董!
“中世纪的欧洲,受生产力发展的限制,还无法制造出大块的玻璃。所以‘文艺复兴’时期前的玫瑰窗,铁棂分格小,但是色彩浑厚又统一。十三世纪中叶以后的玫瑰窗,玻璃虽然大了,却难有这样的美感了。”
窗户里正是给家中工人行走的楼梯间,任勤勤上上下下不知走过多少次,还曾坐在台阶上靠着窗户看过书。那时候哪里想过,背后的窗户有着这么多故事。
而宜园里,像玫瑰窗这样有故事的物件,不胜枚举。
后院里的莲缸是晚清京城老宅里的旧物,躲过了八国联军的烧杀,如今安然地半埋在土里,碗莲在太平盛世里徐徐绽放。
书房里有一口青花大龙缸,看着不起眼,却是雍正年间的。
餐厅和小沙龙之间的那一面拿破仑时期风格的镶木墙面,则是来自卢瓦尔河谷里的一栋老庄园。
而通往花房的一个小收藏厅是全屋最华丽的地方。
老鸡翅木的陈列架后,整面墙贴着奢华的铺金普鲁士蓝皮革墙纸。沈老收藏的青花瓷在蓝色墙纸的映衬下,色泽温润饱满。
“仿‘孔雀屋’的设计。”沈铎说,“我小时候很喜欢爬这面柜子,还砸了好几个青花瓶。爸爸罚我跟着花工扫落叶。”
说到这里,沈铎脸上浮着浅笑,满是对亡父的怀念。
沈铎说宜园是沈含章布置的博物馆,并不是吹嘘。这里除了古董之外,还收藏有无数名家之作。
从罗丹,到贝瑞·弗拉纳根。从张大千,到透纳,再到康定斯基。古今中外的雕塑和绘画名品,齐聚一堂。
在设计师精巧的布置下,这些来自不同时代,不同文明,风格各异的艺术品,同这间宽大的宅邸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交相辉映。
任勤勤知道自己很俗,可还是忍不住问:“这些……很贵吧?”
沈铎显然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那一眼斜睨充满讥嘲。
“名家的作品是无价的。况且很多瓷器还是祖辈传下来的。随着时间推移,收藏品的价格只会越来越高。”
任勤勤笑:“你们有钱人买东西,不会真的从来不看价格吧?”
沈铎这样一位金豪人士,对价钱有自己的标准,就是:“如果不知道这个东西的价钱,那么,它对我来说就不贵。”
任勤勤五体投地。
沈家的餐厅柜子里还摆着一套镶金边的手绘花草彩瓷,精美绝伦。惠姨偶尔会亲自擦拭,却从不取出来使用。
任勤勤一早猜测这套瓷器肯定非常名贵,直到沈铎肯定了她的推测。
“皇家哥本哈根窑出产的瓷器,‘丹麦之花’系列。”沈铎说,“是我父母结婚的时候专门从丹麦定做,用在婚宴上。爸爸本想去江西请一位名匠开窑烧一套青白瓷的,但我妈喜欢西洋货。蒋家人曾拿这套瓷器埋汰我,说我妈离婚的时候为了能带走我姐,只好放弃了这一套瓷器。”
一套瓷器换一个儿子,这套瓷器值多少钱?
任勤勤后来听惠姨八给她听,这套瓷器因为是特别定做的,一个小小的咖啡杯就要十万大洋。一整套瓷器估价近千万。
任勤勤心想,给我千亿我也不会换儿子呀。
沈含章的收藏品带有明显的个人偏好。这位长辈喜欢华丽且古典气息浓郁的艺术品。
沈铎继承家业才一两年,整日忙着肃清朝野,还没来得及进入买买买的败家模式,只在有社交任务的拍卖会上略买了几个小品。
沈铎买的艺术品,简直就是他的个性写照:冷色调为主,简洁利落,形态却又十分豪放,充满一股张扬的气息。
比如家里的餐具,原来都用的是Herend定制瓷器,手绘着精致的花卉。
沈铎当家后,把餐具统一换成了Meissen的天鹅系列,一色雪白,干净利落。但是浮雕又非常细致精美,就像沈铎闷骚的内心。
沈铎在西厨的操作台上教任勤勤做冰滴咖啡。
冰水滴在滤纸杯中的咖啡粉里,渐渐渗透,咖啡液慢悠悠地落在下方的小壶中。
沈铎顺手拿着银勺敲了敲手边一个放方糖的方杯。
“这个是个沙俄时期的纯银珐琅彩杯,是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在一个私人拍卖会上买的。倒也不贵,也就两万英镑。”
“我们俩对‘贵’的定义有很大的不同。”任勤勤由衷道。
“品位都是用金钱积累起来的。”沈铎说,“你首先要学会鉴赏。用通俗的话说,就是会识货。我带你熟悉宜园,就是让你知道,你其实已和顶级的艺术品相处了这么久。一方面,你不识货,价值连城的宝贝送到你手边也不知道珍惜。另外一方面,你倒是一开始就做到了视金玉如寻常物的从容。”
“这就是所谓的弯道超车。”任勤勤笑。
“识货只是入门课。”沈铎说,“你将来还要去识人,识事,形成自己独到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
餐厅昏黄的灯光让沈铎的眼睛深邃似夕照下的深海。年轻的面孔却是那么稳重成熟,有着超越年龄的睿智。
任勤勤知道沈铎能降服集团公司里的妖孽,不会是一个花架子富少。但是她依旧为这男人深厚的人文底蕴而折服。
这才是豪门世家倾注顶级资源培养出来的,是真正的贵公子。
任勤勤突然就理解的沈铎的傲慢。
她要是像沈铎这样,出身豪门,品行端正,拥有用之不竭的金钱,还博学多识,文武双全,关键还长得特别好看。那她为什么不傲慢,为什么不自恋一点?
“你学习这些知识,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任勤勤说。
沈铎说:“我受的教育和你不一样。我从小就接受最好、最全面的培训,又受成长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学习起来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幸苦。所以,你与其蹲课堂,不如紧跟在我的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学得才会更加细致全面。”
炎热的盛夏,冰快速融化,一小壶咖啡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沈铎将盛好的咖啡到进白瓷咖啡杯里,推到任勤勤面前。
任勤勤小心翼翼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自打知道这杯子的单价后,任勤勤回想她之前还一不小心砸了一个同款的大汤碗,就心虚地手抖。
“怎么样?”沈铎问。
任勤勤砸吧着嘴,说:“确实比星巴克的更好喝。”
沈铎深吸一口气,手往厨房大门一指:“滚吧!”
任勤勤咕咚两口把咖啡喝完,笑嘻嘻地溜了。
“明天别睡懒觉了。”沈铎追了一句,“要跟着我去公司的,还记得吧?”
“放心,沈总,就等着鞍前马后地给您效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