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沈铎后来怎么处理家门内讧的事,任勤勤无法得知其中细节。

不论沈家还是蒋家,不论是加害方还是受害人,都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共识。闹出去丢人现眼就罢了,关键怕会影响公司生意。

关系已恶化到这个阶段,情已伤透了,就不要再伤钱了。

于是,市面上一直风平浪静。“鲲鹏”没有上市,也就没有股价起落的剧情可看。蒋家的股票倒是突然开始断崖下跌,惨过山体滑坡,也不知道沈铎在背后起了什么作用。

无论如何,沈铎依旧稳坐钓鱼台,还是“鲲鹏”的掌门人。

春节后公司复工,高层变动十分剧烈,这才真正有了改朝换代的架势。之前一直惴惴不安的老臣们反而定了神——新当家赢了,终于大权在握了。

沈铎甚至上了一回新闻,还不是财经频道——他出席一位朋友的新商场开业仪式,因为模样俊朗,又和一位小有名气的女星说了几句话,被娱记拍了照片,在社交媒体上挂了三天热搜。

任勤勤做卷子的空档在手机上看到这条八卦,笑得捶桌。

什么“神秘男性友人”?

沈铎被那女星拉着不放的样子,看着倒像是偷儿失手被擒了个正着!

直到寒假快结束的时候,沈铎才终于出现在宜园,和众人一起过了一个简单的元宵节。

任勤勤跟着惠姨和林姐在厨房里包汤圆,沈铎迈着他标志性的老爷步溜达了进来,还偷吃了两口林姐用猪油熬的芝麻花生桂花糖汤圆馅儿。

任勤勤笑沈铎:“我才和林姐说这馅儿香得要让佛再跳一次墙,你就进来偷吃了。”

“这个家里,我不是佛,谁是佛?”沈铎一脸理所当然,“你们现在吃的用的,都是老佛爷我拼了命给你们赚回来的,吃你几口馅儿又怎么了?”

说完,又舀了一大勺子,鼓着腮帮子走了。

吃完了汤圆,又给沈含章上过了香。还在孝中,城里的灯会肯定是不去看了。惠姨让工人们点了些素雅的仿古灯笼挂在后院,一家人饭后在院子里溜达,也当过节了。

任勤勤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慢悠悠地摇着,看王英抱着小沈钧逗着腿子玩。

沈铎走了过来。

任勤勤直觉他有话和自己说,便朝一旁挪了一下。沈铎果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明天就开学了?”

“是啊。”任勤勤点头,又试探着问,“一切都还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沈铎双手架在椅背上,翘着长腿,脚在地上一蹬,秋千就摇了起来。

任勤勤便把双腿盘了起来,随着秋千摇晃。

南方就是这样,春节一过,天气回暖得很明显,湿答答的南风已初显功力。

夜凉而不冷。两人在夜色灯影下一摇一晃的,闹中取静,好半晌没有交谈,却又都觉得这种悠然的相处十分自在。

似乎从刀光剑影和惊涛骇浪里摸爬滚打了一遭后,两人之间多了一种默契,它将沈铎的乖僻和任勤勤的圆滑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沈铎的臭脾气总有任勤勤稳妥地接着,任勤勤的傻大胆也总能被沈铎兜住。他们彼此都有了包容对方性格尖角的耐心,像两块拼图互嵌在了一起,稳妥牢固。

“等到下个月,如果你妈想搬去她自己的房子,可以让惠姨安排了。”沈铎说。

“哦?我会和我妈说一声的。”任勤勤一愣后明白过来,沈铎并不是赶人,而是暗示她现在风波已平息,他们居住在外面也很安全。

再说,王英住在宜园从长远看确实不合适,搬出去大家都会自在点。

“想好念什么专业了吗?”沈铎又问。

任勤勤说:“有点想学医。也不一定是临床,制药也行。只要是能治病救人的专业,都有点兴趣。但也没最终定下来。”

沈铎终于抬眼望过来,挺有兴趣的样子:“怎么想的?”

任勤勤说:“人生在世几十年,存在感实在太微弱了。我觉得难得来世间一遭,总想留下点什么来。以前只想赚钱,现在我没有后顾之忧,就可以追求点更高层次的东西了。搞搞科研,最好是能参与到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大发明中……你别笑,我做一颗螺丝钉的资格总是有的。你又知道我能有什么成就呢?几天前,你也没想我会阴差阳错救你一命呀。”

沈铎咳了咳:“也是。仓廪实而知礼节,你总算往上迈了一个台阶了。行吧,好好念书。你的学费是沈家包圆了的。我也想看看,能供你读到什么时候。”

沈铎趁着秋千往后荡去的时候跳了下来,大摇大摆地走了。

赏完了灯,任勤勤回房休息,就见书桌上放了一个纸盒,和一个红色绒布袋。

纸盒上印着巴宝莉的骑士骏马图,里面装着半打花色不同的丝巾,码得整整齐齐。显然是沈铎赔给任勤勤的。

任勤勤笑了,心跳加快,又把绒布袋拿了起来。

袋子沉甸甸的,任勤勤把它倒过来一抖,一块金条咚地一声落在桌子上。

这……沈铎又补了一根大金条给她?

任勤勤捧着金条跳到床上打了两个滚,mua地亲了好几口,又和金条拍了一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合影,给沈铎发了过去。

“情谊胜千金,谢多多哥重赏。以后但凡有用得着小人的,请尽管吩咐!o(≧v≦)o~~”

沈铎竟然还真的回了一条:“你省省吧。”

任勤勤好一阵大笑。

*

次日,任勤勤站在杏外的门口,看着同学们天真无忧的笑脸,更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今日的任勤勤已非昨日。刀光剑影、生死争锋的洗礼,让她清楚看到了一个广阔无垠的天地。校园对她来说不再意味着整个世界。

“勤勤!”

徐明廷带着清风阳光大步而来。

安详的校园,清俊的少年,上课的铃声……这些才是属于一个学生该有的正常生活吧。南洋一行留在任勤勤心上的阴影,终于彻底退散。

“徐明廷,”任勤勤笑颜绽放,真心实意地感慨,“见到你可太开心了!”

谁不喜欢美少女对自己笑得明媚多姿呢?徐明廷再少年老成,也不禁微微羞赧。

“对了,你还好吧?”前去报道的路上,徐明廷低声问,“我都听说了。你们过年的时候,在沈家老家受了欺负?”

“哦?你都听说了什么?”任勤勤也很想知道现在外面到底在传些什么。

徐明廷反被套了话,一五一十地说:“我听我妈说,小舅舅带着你们回乡祭祖,和沈家人起了冲突。连家中的老叔公都为了避小舅舅的锋芒,去美国女儿家了。”

便宜那个老货了!

任勤勤在肚子里大骂。

要不是这个老棺材板反水下药,沈铎也不会遇到后面的麻烦。现在倒好,还给他全须全尾地跑走了。

任勤勤一笑:“谣言也太夸张了。就是酒席上喝多了,发了点酒疯而已。不信你去问沈大伯他们。”

徐明廷微微惊讶:“你还不知道?沈大伯的长子牵扯进了一个走私案,现在根本不敢回内地。大伯也躲出国去了。我妈说都是小舅舅逼得好些人在国内待不下去。”

“这个锅可甩得够利索的。”任勤勤冷笑,“沈铎再怎么能,也不会持刀逼着他们走私吧?国有国法。沈铎要是能连国法都操控,他现在可以在紫禁城登基了。”

徐明廷忍俊不禁:“我也是这么和我妈说的,一样的道理,不一样的话。不过,蒋家这次股票大跌,我家受了点影响。我父母都怨小舅舅不顾情面。”

“沈铎就是蒋家的专用锅架。”任勤勤冷声道,“欺负他的时候,蒋家也没讲情面呀。等人家反击了,又要讲究面子了。难道情面这东西是蒋家的专利,别人用了得掏钱?”

徐明廷露出隐忍的愧色。

任勤勤也觉得自己咄咄逼人,有些把气朝徐明廷撒的架势。

徐明廷是非分明,爹妈固执也不是他的错。现在沈蒋两家闹这样,他一个晚辈倒成了夹心饼干。

“算啦,大人自有大人福。我妈特意叮嘱我不要多管闲事。我还是先念好书,把眼下的高考应付过去吧。”

任勤勤不仅口头这么说,还真的就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刷起了高考题来。

南国一旦越过了冬,气温就迅速回升,转眼就热得穿不住外套了。

臭名昭著的南风天开始大展神威,人间成了一间巨大的、水气氤氲的大浴室。

人只要在室外站上一分钟,皮肤、头发,全都变得湿答答、粘乎乎的。

草木却是在这个温暖湿润的环境里疯了似的生长。

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竹子在啪啪抽节,能听到开败的花从枝头落下来的噗噗声。

任勤勤无心欣赏窗外的明媚春色。

她坐在开了空调的教室里,听老师讲卷子,写卷子,改卷子。她的世界里只有卷子、卷子、卷子,和这两个字杠上了。

就连最活泼的冯燕妮也沉下来心,跟着任勤勤一道刷题。

几个女孩儿还发明了一个小游戏,每刷完一本题册,就请大伙儿吃一顿冰淇淋火锅。等到了高考前夕,每个女孩儿腰围都略粗了半寸。

徐明廷和任勤勤所有科目都在同一班,感情上更亲密了点,相处上倒还是和过去一样不远不近的。

其实他们不用那么小心。曾经甚嚣尘上的谣言,被步步逼近的高考和繁重的课业压得抬不起头。

同学们都无暇他顾,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什么,比即将到来的大考更加重要。

倒是宋宝成不知怎么突然热络了起来,每次在食堂碰到任勤勤她们几个女孩,就会硬拉着徐明廷过去坐在一桌吃饭。

冯燕妮举起双手双脚欢迎徐明廷加入她们的餐桌,但是极讨厌宋宝成。

“自以为风流潇洒,其实油得都可以卖炸鸡了!”冯燕妮不仅背地里讨厌宋宝成,当着人面也从没好脸色。

可宋宝成那在球场上风吹日晒磨出来的厚脸皮,扛得住七级核辐射,冯燕妮的冷眼对他来说就是微风吹拂。

所谓凡事有弊有利,冯燕妮冲着每日能有徐明廷的俊颜看着下饭的分上,也就忍了宋宝成整天在耳边讲十万个冷笑话了。

每天的晚餐,成了一整日高压沉闷的学习里最为轻松的时刻。

四个女孩两个男孩聚在一起,谈论着学习以外的一切事。影视剧,明星,衣服美食,同学老师们的八卦……

徐明廷话最少,但是被关注度最高。

任勤勤总看他,冯燕妮也总看他,孙思恬也常被任勤勤捕捉到偷偷打量徐明廷的目光。

而徐明廷看谁呢?

他的目光似乎不是专注于书本,就是落在不知名的远方,眼神略带一点点犹豫,心思似乎越来越重了。

*

春天太过短暂,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春装穿不了多久就又换成了夏装。

一成不变的只有无止尽的周考,月考和模拟考。

任勤勤还记得那个考完二模的下午,他们一群人筋疲力尽地趴在楼顶的栏杆上喘气,就像一排湿答答的、馊臭的抹布。

正是人间四月天,可万恶的南风给整个校园添了一层浓重的仙气。

学府好似成了修道求仙的玄门洞府。学子们兢兢业业,日夜修行,就为了顺利度过六月大劫,得道飞升。

少年们居高临下,每个人叼着一根冰棍,眺望大半个校园。

同学们在绿树掩映的道路上行走,小情侣会在偏僻的角落里悄悄拉手,接吻。

任勤勤说:“难怪天上的神仙什么都知道。从上往下,一目了然。”

冯燕妮砸吧着嘴,忽然问:“你们说,十年后,我们都会是什么样?”

这是天下每个少年人都想过的问题。

“我要成为一个成功人士。”张蔚率先说,“我想好了,我要读金融专业。十年后我都二十八啦,应该正在投行里混得风生水起。”

“我可能在高校吧。”孙思恬斟酌着说,“我爸妈都想我念个稳定的专业,能留校工作。他们说大学里工作很好,有寒暑假,环境又单纯。至少,我也会去考个公务员什么的。”

“我大概就是继承家业了。”宋宝成无精打采。

“有家业继承还不好?”冯燕妮朝他翻白眼,“一进公司就是小老总,员工朝你鞠躬,妹子朝你抛媚眼。你不是最好这口的么?”

“电视剧里这么演,现实中谁会这么轻松呀。”宋宝成哀叹,“生意经难念得很,手下几百上千人敲着碗等着你发工资吃饭呢。我爸才五十就秃头了,我可不想像他这样。”

可不是么?沈铎就是现成的例子。这个班一旦接不稳,连命都有可能丢呢。

“燕妮,你呢?”任勤勤问。

冯燕妮轻快地说:“我要开一家超级可爱的咖啡店,做老板娘。然后嫁一个又帅气又温柔的老公,生两个小宝宝!”

大家都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冯燕妮不服气,“十年后我们都二十八啦,可不该结婚生子了吗?”

“我才不想结婚。”张蔚说,“男人只会是女人事业上的竞争者和绊脚石,孩子那更是碎钞机。我呀,要做个事业女性,赚很多很多钱,一个人住在一间面朝大海的大平层豪宅里,养几只猫……”

“你就不怕寂寞?”孙思恬问。

任勤勤大笑:“思恬,你这就不懂啦。人家每晚都有不同风格的小鲜肉送上门来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别忙着笑。”张蔚自信满满,“女人有了钱,就多了很多选择权。我们可以工作,也可以做家庭主妇,可以丁克,也可以养好几个孩子。总之钱是好物!”

“这个我同意张蔚的。”任勤勤附和,“像我这样穷过的更清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手头宽裕了,你才可以去憧憬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那你将来想做什么?”冯燕妮问。

“我要做个女科学家!”任勤勤舔着嘴角的冰棒汁,“我以前穷得慌,就想大把大把赚钱。现在我不用为钱发愁了,那我就想继续读下去了。比起钱,我更喜欢知识。我想读书,搞科研。”

“看样子,勤勤会成为我们这些人中的女学霸!”

“勤勤,等你拿到诺贝尔奖的时候,我包机请在场的诸位一起去颁奖典礼。”

任勤勤在一片善意的调侃声中望向一旁的徐明廷。

少年的黑发被汗水粘在鬓角,面容已比去年刚认识时硬朗了些。他在迅速成长,只是眉眼依旧温润柔和,显得越发稳重。

“你呢,明廷?”

徐明廷目光投向远处在朦胧雾气中只剩一点残影的跨海大桥,微笑着说:“我还没想好。我觉得不论现在计划再周密,随着时光变迁,人生中各种机遇的不同,都会改变的。不如我们等到十年后,再在这个屋顶团聚。到时候我们再看看大家都成为了什么人。”

“我同意!”宋宝成率先举手。

女孩子们也纷纷附和。

“十年之约,就这么定下了。”任勤勤拍板,“我可都记小本子上了。到时候谁不来,我发血滴子去讨你们的人头。”

少年们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大笑。

“糟!”宋宝成手舞足蹈,一不留神把吃剩的冰棒棍子甩了出去。

就见棍子在空中打着转,精准地击中刚走出教学楼的主任,吧唧一声贴在了那光滑可鉴的头顶上!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气,差点为宋宝成喝彩。

“哎!这是什么?”主任的怒吼声响彻云霄,“谁在楼顶乱扔垃圾?给我下来!”

楼上的罪魁祸首和他的五名同胞飞速缩了脑袋,蹲在围栏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爆出一阵闷笑。

主任还在楼下跳脚。楼顶的少年们互相拉扯着,赶紧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