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石庵睡至半夜,忽被一阵沙沙脚步声惊醒。他仔细谛听,似是从马路上传来,便急忙披衣起床。出门来到巷口,果见许多部队正沿后城马路自南向北行进。黑影中看那头一列部队也还整齐,后一列部队则拖拖拉拉,有的回头说话,有的掉队奔跑,参差不齐,似是新兵。胡石庵心想:果然今日开战,这新兵么样打仗?!
两营步兵过后,又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声,一队炮兵随后通过。
胡石庵曾在保定从军,识得炮车,看到五生的炮四门,野炮一门。胡石庵暗想:炮兵太少。再向后张望,忽听余庆里内驻军也集合出发。士兵中竟有的穿各类杂色便衣,黑白小褂,高矮不等,行军间隔忽长忽短,前后呼叫不绝。胡石庵看后几乎要笑出声来。想道:“此真乌合之众。”
但看那士兵个个都是快步向前,又顿生敬意。
心想:数小时后,胜败全赖这些人呢!
距天明还有两小时,胡石庵回屋后,灵感忽动,再难入睡。心想:今日是开战第一天,胜败在此一举,《大汉报》和身家性命均系于此。而武昌起义,成败均要垂诸青史。那战争奇观心尝向往,今日何不随军前往采访,归来先给报纸写战地文章,将来或可写本《革命实见记》传之后世。胡石庵想到这里,心潮澎湃,跃跃欲试,决计尾随军队去战地前线。他脱下长衫,换上短衣裤褂,又把军政府发给的徽章戴上。隔壁小厮刘心田进屋来,见胡石庵正收拾忙碌,问道:“胡先生哪里去?”
胡石庵道:“我去前线采访,他们醒来你说一声,我下午回馆。”
嘱咐过后,胡石庵便急忙出门,沿后城马路去追赶队伍。
这时大部队已开过去,后面仍有三五掉队的,胡石庵便尾随前行。到铁路边,东方已微显曙光,胡石庵登上路基观察,见前面军队正沿铁路两侧北行。铁路东侧是居民区,西侧是一望无际的市郊稻田。胡石庵平常总是夜间执笔为文,早晨晚起,难得黎明时到空旷处散步。此时呼吸到新鲜空气,忽觉头目清醒,心胸开阔,精神振奋。再看那东方日出,云霭掩遮,霞光万道,锦彩艳丽,心中更暗暗叫绝,一时心往神驰。待再回头寻觅队伍时,前面都走远了。胡石庵这才沿铁路独自追赶,走过半里之遥,瞥见部队正在前面坡下集结。忽然钻出两个士兵持枪喝问:“什么人?”
胡石庵便取出军政府徽章给士兵看,答道:“我是军政府的。”
那士兵看后便放行。待至部队集结处,又有士兵厉声喝问,胡石庵又把徽章掏出。正这时,一军人奔向前来,问道:“胡先生怎么到这里来了?”
胡石庵见是天门同乡邱君,当年是他托人介绍入伍当兵的。
见面极为客气,行举手礼。胡石庵道:“我来前线采访。”
又看邱君已斜挂皮带,便道,“恭喜你荣升了呢!”
邱君道:“扩军后委为队官。先生到前线来,可太危险呢!”
胡石庵笑笑,环顾四周,问道:“炮队在哪里设阵地?”
邱队官道:“在前面跑马场一带。”(现解放公园附近)
这时,前方断断续续传来枪声,胡石庵想继续前行。邱队官阻拦道:“前面兵队更多,先生穿便衣,容易误会。如先生要去,我派一士兵护送先生。”
胡石庵点头称谢。邱队官便喊来一名姓吴的士兵。胡石庵把军政府的徽章挂到胸前,偕士兵小吴向前线走去。
途中兵队更多,都潜伏于低洼处。前方枪声激烈,炮声也打响了。胡石庵与士兵小吴已越过大智门车站,沿铁路西侧北行。将接近跑马场南端,见有五生的炮两门,架设在高坡上,数名军官手举望远镜观测,指挥射击。胡石庵走近炮位时,军官见有护兵跟随,也未做理会。胡石庵逼近看那射击标尺,见在两千米达以上,距离甚远。因无望远镜,只闻炮响,无法看到弹落点,心中怅惘不已,便喊士兵小吴过铁路。刚下路基,小吴忽停步,胡石庵再向前看,已临德、日租界,无数洋人都站在房顶上,手举望远镜瞭望。原来租界不许军队进入,胡石庵只好退回,与小吴绕道在稻田中前行,到达跑马场南端。这里已接近火线,炮弹出膛声震耳欲聋。胡石庵深怕小吴胆怯,说道:“害怕吗?这是我军放炮,不用害怕。”
小吴仰头说:“不害怕。”
再继续前行,枪弹声愈密集,似有流弹从头顶掠过,胡石庵和小吴屈身前进,隐约看到清军一大队集结于左方树林中,相距不过二里之遥,便停顿下来。胡石庵见左侧有一独家土屋,双门虚掩,似是看瓜田的处所,便伏身接近上去。推开木门,土屋内空无一人,锅灶尚有余火,木桌上残留碗筷未洗,想那主人已逃往他处去了。
山墙一人多高处有北窗,正好面向战地。胡石庵便搬过桌椅,二人站上向前观察,见清军正在丹水池一带集结队伍。铁路上停着一列火车,挂有三节车厢。机车喷吐浓烟,升火待发。清军在火车前据守战壕迎战,民军向敌阵地不断发动攻击,但每次都被清军击退,两军呈对峙状态。胡石庵目击火线情景,焦急不安。
时近中午。一会儿,骤然天色转暗,大风陡起,稻穗飘摇,原野迷离,火线枪声也减弱下来。胡石庵仓皇四顾,忽见民军阵地一军官率士兵数十名,乘势发起冲锋,呐喊着直闯敌阵。清兵抵抗不住,离开工事纷纷败退,奔向火车车厢,向后退却。敌阵动摇,民军士气大振,乘势追击火车,后面民军也跃身助战。霎时间,越过清军工事,形成掩杀之势。
清军火车缓缓开动,民军更奋勇追击。忽然,火车车窗响起哒哒机关枪声。这边集团冲锋的民军,猝不及防,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地纷纷倒下。在丹水池集中的清军也从左翼夹攻。清军打垮了民军追击,火车缓缓驶回刘家庙车站。
这边民军伤亡惨重,扶死抬伤,败退下来。胡石庵在土屋窗口眼见溃败情景,痛心疾首,叹道:“中敌人诡计了!”
又看到清军从左翼包抄过来,急忙与小吴逃离土屋,奔入稻田中躲避。稻田中原匍匐着许多民军士兵,举枪阻止,不许胡石庵靠近。胡石庵回头再寻找小吴,竟不见人影。胡石庵不得已而退回,冒死狂奔,越铁路逃离火线。
此时,沿铁路有十几名铁路工人扛着工具器械而来,边走边忿忿说道:“拆路!拆路!”
许多民众也跟随后面,齐声呼喊:“拆路!拆路!”
这人群中并无军人,全是居住附近的铁路工人及家属,他们拥护民军,心向民军。刚才看到民军遭受清军火车袭击而义愤填膺,自动相约前来拆路,以助民军一臂之力。
工人们怒不可遏,勇气百倍,奋力用路钳卸螺丝、拔道钉。转眼间便拆下十多节路轨,掀在一旁。
工人们正在拆路轨,前方又传来机车汽笛声、火车隆隆开动声。周围人惊呼:“火车又来啦!”
“火车又来啦!”
人们一哄而散。
火车隆隆迎面驰来。这边民军连发两炮,均未击中。又发一炮,炮弹擦车顶掠过。火车既不可停,又不能退,一路鸣笛疾驶。铁路工人和周围民众纷纷躲避,但等看个究竟。
说时迟,那时快。火车正在疾驰长鸣,却传来轰然一声巨响,车头脱轨翻倒,后面车厢猛烈碰撞,发出天崩地裂般的响声。民军炮火也命中车身,列车便如死蛇一般,再也动弹不得了。
清军怎会派出一列火车前来送死?原来这火车满载北洋军第二十二标,由信阳疾驶刘家庙增援张彪防御,借以掩护后续大队人马南下。火车午后三时许抵刘家庙,恰是清军获胜之时。铁路两旁清军士兵,见援军火车开来,更加兴高采烈,鼓掌欢呼。火车司机未得停车信号,鸣笛疾驰而过,致使列车脱轨又遭炮击,只落得人仰车翻,碰伤跌伤不计其数。民军持续炮轰,打得清兵鬼哭狼嚎,魂飞魄散,一个个蒙头转向,争相跳车逃命。这边潜伏稻田中的民军呼啸而起,工人、农民也手执工具、镐头呐喊助战,枪炮声、呼叫声响彻四野,其势如翻江倒海,把北洋军杀得丢盔弃甲,死伤枕藉。
北洋军第二十二标标统马继曾,幸亏乘坐最后一节车厢,列车脱轨后仅只擦伤脑袋,跳下火车,在护兵护卫下逃回刘家庙。所属队伍,溃不成军,死伤无数。马继曾遭此大败,不由怒火中烧,找到张彪大发雷霆道:“你们干的么勾当?为何要我们中埋伏?”
张彪忙赔笑脸,低声下气道:“只准备贵标在刘家庙下车,未料到火车竟开到前面去。”
马继曾质问:“那为何不安排信号、旗语?”
张彪嗫嚅道:“工人逃散,一时未曾料到。标统受惊,实在对不起。”
马继曾骂不绝口,急去收集逃回的残兵败卒,查点伤亡人数。
马继曾又把出师不利失败情况电告冯国璋转报荫昌,把责任一股脑儿全推到张彪身上。回头通知张彪说:“本标伤亡严重,无法再战,即回武胜关整顿。”
张彪则苦苦哀求,说道:“滠口前有三道桥,长达三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左有大江,右有大湖。请标统率部在此休息整顿,迎接后续大军,再图恢复。”
马继曾遂率残部退回滠口。该部所遗弃的一列火车,计枪弹五百余箱、米面一千余包,帐篷五百余个,还有背包、皮鞋之类,全部成了民军的战利品。
民军首战获捷,民众踊跃协助向市内搬运物资。汉口商会更备酒肉犒赏。市内沿街披红挂绿,鸣放鞭炮。《大汉报》急发号外,并悬赏格:捉获瑞澂者赏洋一万,捉获张彪者赏洋五千。
武昌军政府得报,黎元洪急派李作栋携洋一千元,奖赏第二协作战部队。又命何锡藩统领整顿队伍,准备进攻。
次日拂晓,两军继续交战。民军步兵约两千八百人,另有炮、工、马各队,共计约三千余人,向刘家庙张彪大本营大举进攻。首先以大炮猛轰敌阵地,马队为先锋,步兵分三路,右翼沿铁路线攻击前进,正面与左翼沿铁路线外村落与田野攻击前进。清军在丹水池一线摆开阵式,分左右两翼迎战,又派出小部队企图包抄民军后路。民军总指挥何锡藩侦得情报,于中途设埋伏,待清军进入埋伏圈后,冲锋号响,民军四出掩杀,首先击溃清军的迂回部队,再以正面兵力吸引敌军,左、右两翼包围清军主力,展开激战。
张彪虽倾全力阻止民军进攻,但他兵力不足,士气低落。北洋军前锋马继曾标业已撤回滠口。张锡元率领的河南军只在二线观战,不肯上火线厮杀。张彪手下仅辎重营等不足一千人,昨日作战伤亡逃跑不少,已成惊弓之鸟,交战后节节败退。
十时许,清军舰只从江面向民军开炮,但因两军相距太近,炮兵难以瞄准,无法发扬火力。民军炮兵一还击,清舰便退往下游。
黎元洪在武昌军政府得悉火线进展顺利,心中大喜。正这时,忽有报告说:汉口英国领事盘恩带翻译前来,要求面晤都督和外交部长胡瑛,呈递公函。黎元洪甚为诧异,前天登坛誓师成立军政府,根据《中华民国军政府条例》设置外务局,隶属政事部,何来外交部长胡瑛?黎元洪急派人请高等顾问居正及政事部长汤化龙前来议事。汤化龙解释道:“武昌起事第二天,曾以都督名义照会各国驻汉领事,胡瑛以外交部长名义和我去各国领事馆递送照会。当时未得答复。据后来私下探询,领事馆回答说,必须民军打回胜仗,外国始肯承认为交战团。我民军昨日获胜,战场紧靠租界铁路外,洋人已看得清楚。今日英国领事可能是送公函作答复。”
黎元洪道:“如此我当出面接待,但英领事要见外交部长胡瑛,如何处置?”
汤化龙默不作声。居正发觉那《军政府条例》已出纰漏,沉吟片刻道:“既是英领事要求面晤,还是要胡瑛出面。化龙兄既曾参与其事,也陪同接见。”
汤化龙道:“觉生兄也出面为好。”
居正道:“我就不必了。”
于是议定由黎元洪、汤化龙、胡瑛三人出面,在会客室接待英国驻汉领事盘恩。
盘恩西服革履,随带翻译,见面时深深鞠躬,双手呈上公函。黎元洪还礼后让座,献茶招待。黎元洪拆看那公函内文,果然是驻汉口英、俄、法、德、日领事团公推盘恩前来,接洽承认民军为交战团事宜。
盘恩欠身说道:“西历1911年10月12日,驻汉各国领事接到贵都督照会,当即遵嘱电达本国驻北京大使馆。现各国均称赞民军勇敢文明,在武汉的外侨,承蒙军政府保护,极为感激。现领事团一致承认民军为交战团,各国保证严守中立。”
黎元洪笑容可掬,以都督名义发出照会时他未理事,现在只好含糊说道:“此次武昌首义,对于本地外侨,自当尽保护责任。湖北军队之革命,实出于不得已。庚子之役(即义和团运动)清政府太无知,很对不起各国。去年瑞澂来鄂,采用高压手段,惹得民怨沸腾。我们主张自主独立,故有今日之举。劳阁下大驾,又承各国领事严守中立,军政府不胜感激。请阁下回汉口代为致谢。”
时近中午,军政府备西餐招待盘恩及译员等。汤化龙、胡瑛作陪共进午餐。餐后正式会谈,军政府方面提出补充细则:民军、清军无论何方如将炮火损害租界,当赔偿一亿一千万两。黎都督承认负责保护,清海军提督萨镇冰抵汉后,应该签字遵守。另有交战双方,无论陆军、海军必须距该租界十英里外。
盘恩对军政府所提细则表示赞赏,请军政府正式备文照会驻汉五国领事馆,并答应转送清海军提督萨镇冰共同遵守。原来黎元洪最怕海军大炮,企图以此限制清海军舰队行动。
当日下午,五国驻汉领事会衔在汉口贴出布告如下:
英俄
驻汉……法领事……为
德日
布告严守中立事。现值中国政府与中国民军互起战事,查国际公法,勿论何国政府与其国民开衅,该国国内法管辖之事,其驻在该国之外国人,无干涉权,并应严守中立。不得藏匿两有关系之职守者,亦不得辅助何方面之状态。据此,领事等自应严守中立。并照租界规则,不准携带军械之武装人在租界内发现,及在租界内储匿各式军械及炸药等事。此系本领事等遵守公法,敦结友谊上应尽之天职。为此闿切布告。希望中国无论何项官民,辅助本领事等遵守达其目的,则本领事等幸甚,中国幸甚。谨此布告。
西历1911年10月18日(八月二十七日)
胡石庵自前线归来牙病发作,这日不想再出门,一直守候在编辑室内。将五国驻汉领事布告以及武昌军政府答谢复文副本重抄一遍,送排字房拣字,翘首等候刘家庙前线的最后消息,以便安排版面。
此时,清军不支,正在退守最后防线。民军炮兵猛轰敌阵,清军防御工事多数被毁,清兵窜入铁路旁棚房区做掩护拼死顽抗。民军前进受阻,炮兵也难发扬火力,火线伤亡数十人。炮兵管带组织敢死队百余名,携带煤油做引火物,从左翼迂回接近棚区,火烧草棚。这时风势正顺,刹那间燃起大火,棚区清兵混乱不堪,再也不敢恋战,望风而逃。民军步兵又乘势掩杀,清军的最后一道防线便土崩瓦解了。
刘家庙车站岔道上停着一辆军用列车,车上满载辎重,河南军张锡元司令部设车上。张锡元见火线溃败,急带护兵去张彪司令部请示办法,却不见张彪踪影,询问卫兵,说张统制被总督瑞澂传去了。张锡元再返奔列车准备逃走,忽见许多民众从机车上跳下,张锡元率护兵鸣枪示警,民众四散狂跑。待张锡元和护兵奔到机车前,单见两具清军尸体,血肉模糊,似被锄头、冲担击毙;火车司机已被民众挟持逃走了。而正面三路民军杀声震天,冲锋前来。张锡元急急抱头鼠窜而去。
民军占领刘家庙,缴获清军列车,附近民众纷纷前来迎接民军。车站周围欢声四起,响彻云霄。
胡石庵在报馆中听闻前线大捷,欢欣鼓舞,牙痛也忘记了,决意再去前线观察胜利情景,以便写好《革命实见记》。先派小厮刘心田备好军政府送来的马匹,又把军政府徽章挂在胸前,骑马到前线去。
刚出余庆里,迎面见无数民众协助民军将战利品运进巷口,市民沿街燃放鞭炮,欢声雷动。年轻妇女也倚门笑道:“我们打赢了。”
小孩们喊叫:“我们的兵打胜了!”
军民喜笑颜开,欢呼胜利。胡石庵生平未曾见过这般情景,心中大受鼓舞。
他策马来到大智门车站,见军队正返回汉口。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约有千余人。市民们自发地给军官披红挂彩,鼓掌欢迎。胡石庵再往前行,军队更多。胡石庵十分诧异:怎么队伍全部凯旋归来?那前面不又被清军占领?勒住马缰,向一军官问道:“队伍全部归来了吗?”
军官摇头道:“没有。”
胡石庵又问:“前面留下多少队伍?”
军官答道:“留下二十标二营及九标一营。”
胡石庵问:“留在何处?”
军官答:“在头道桥附近。”
胡石庵道:“怎听说已追过三道桥?”
军官道:“追过三道桥就退回来了。”
胡石庵再问:“追过三道桥,为何又退回来呢?”
军官摇头道:“这我不得而知。”
说罢便匆匆追队伍去。
胡石庵熟悉这一带地形,心中不免引起忧虑。暗想:“清军占领三道桥,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为何不乘胜冲过三道桥占据岱家山,架设炮台,反而退守头道桥呢?”
胡石庵百思不得其解,又催马前行。日落西山时来到头道桥,也没看见队伍,心中更加惊讶。乘兴越过头道桥,见一老农正荷锄迎面走来。
胡石庵打招呼问道:“老爹,民军在哪里?”
老农道:“不晓得,但见许多士兵在刘家庙买食物,寻住处。”
胡石庵又问:“那清兵又在哪里?”
老农遥指戴家山道:“多半在岱家山,我刚从三道桥来,差一点被清军捉住。先生不要再往前走。”
胡石庵点头一笑。这时忽闻枪响,有流弹从头顶掠过,接着又响一枪,老农惊惶逃走。胡石庵从枪声判断,似是从姑嫂树射来,心想民军可能在那里设有埋伏,又想催马前去看看,但又怕发生误会。冷枪又响,便掉转马头疾驶返回报馆。
胡石庵回到办公室,立即安排版面,以特大标题刊载刘家庙大捷,详细报道经过。又将驻汉五国领事严守中立布告及军政府复文全部刊登。夜间,胡石庵正执笔疾书,忽闻门外一片喧嚣声。出门一看,报馆门外已挤满报童,露宿巷内等待报纸发行。胡石庵大受感动,更加连夜忙碌不停。
天亮后,胡石庵尚未起床,前面营业所已经人声鼎沸,小厮刘心田进屋来报告道:“来了许多洋人,要求会见经理。”
胡石庵急忙起床,抹一把脸,略整衣冠便去前室会见客人。有十几名外国人,都脱帽深鞠躬。胡石庵忙答礼。那外国人手持当日报纸,通过翻译说道:“我们诚实地承认民军为交战团,民军连日大捷,深望早日光复,成为完全的中华民国。我们绝对不加干涉。”
胡石庵表示感谢,招待茶水。这些外国人又说了许多恭维话,才手拿报纸欣然离去。
送走外国客人,胡石庵漱口、进早餐。又有武昌军政府高级侦探黎玉山来访。引进室内落座后,客人从西服口袋掏出两封公函交给胡石庵,说道:“这是黎都督致萨镇冰及各舰长手书,都督希望《大汉报》能予刊登。”
胡石庵展函读后,说道:“这关系民国兴亡大事,当照登不误。不知先生还有副本没有?”
客人道:“仅此手书,未带副本。”
胡石庵道:“如此,待我抄写一份。”
于是,胡石庵坐书桌前,将两函各抄一份,再将原件奉还客人,说道:“当前形势,我方陆军已占优势,所虑者萨镇冰所率军舰。据说巡洋舰上架设大炮,炮弹直径均一尺多,内装葡萄弹六百余粒,外套炸片,威力无比。如果萨镇冰下令向武昌炮击,全城将成焦土,我军绝无抵抗能力。我为此而担心久矣!今见黎都督与萨有师生之谊,此信或能一动其心。且闻萨氏留学英国,平素品行善良,非凶酷之辈。率舰来汉三日,而无大动作,或亦别有用意,不忍以个人功利而屠杀同胞。此函一投,或生莫大效力,亦未可料。”
客人道:“胡先生所言极是,我也有此想法,故欲尽早将函送达军舰。”
胡石庵道:“据闻萨镇冰率舰来汉后,黎都督先曾托红十字会送上一函,而未得答复。现在军舰周围实行戒严,任何船只不得接近。不知这信函如何投递?”
客人便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一遍。胡石庵喜道:“如此冒险犯难,兄弟佩服之至。但愿此去,一切顺利。”
说罢,客人便起身告辞,急去向清海军投送信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