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审判结束之后,洪钧简单地吃了午饭,然后到宏远证券公司的上级机关了解情况。当他回到友谊宾馆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走进办公室,先看了一遍当日的信件,然后拿出夏哲的案件材料,整理一番,准备第二天的法庭辩论。虽然他相信自己胜券在握,但仍要做到有备无患。同时,他也在等候宋佳从公安局带回来的消息。
天黑了,宋佳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她就说:“真急死人了!在中轴路那儿有个撞车的,结果全堵死了!我后来还是绕安贞桥过来的。洪律,耽误你回家了吧?”
“回家倒没耽误,就是把饭局给耽误了!”洪钧故意皱着眉头说。
“哟!那可怎么办呀?”
“怎么办?你陪我去吃饭吧!”洪钧大模大样地站了起来。
“嚯,瞧您这点儿本事!不瞒您说,这种活儿我一点儿都不怵!别说是陪您吃饭了,就是陪您……”宋佳没往下说。
“陪我干什么?闪着舌头了吧!”洪钧笑道。
“有什么不敢说的?就是陪你去美国,我也不怕!”宋佳红着脸说。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洪钧拿起话筒,说:“喂!”
“喂!我找洪律师。”
“我就是洪钧。您有什么事?”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您请讲。”
“陆伯平明天早上要到承德去,他已经买好了11次旅游客车的火车票。”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呢?”
“我想你一定对它感兴趣!”
“我能知道您是谁么?”
“这对你无关紧要,别忘了,明天早上去承德的11次!”
“喂!喂!”洪钧还想问些什么,但对方已经挂上了电话。洪钧看了看手中的话筒,又看了看宋佳,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挂上了电话。
宋佳问:“那个人告诉你什么事儿?”
“他说陆伯平明天早上坐11次火车去承德。你查一下11次几点发车。”
宋佳出去了一下,很快又走了回来,说:“早上7点17分从北京站发车,中午陆伯平到承德去干什么呀?”
“不得而知。不过,我现在感兴趣的不是陆伯平为什么要到承德去,而是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儿告诉我!”
“他显然想让你知道陆伯平的行踪。也许他觉得陆伯平要逃跑呗?”
“这说明了什么?”
“这……”宋佳没有想出答案。
洪钧在写字台前走了一圈,说:“这说明打电话的人知道我今天上午在法庭上的讲话内容,或者说他就是今天上午坐在法庭里的人。他是谁呢?”洪钧看着宋佳,自问自答地说:“法官和检察官都不会这么做;夏哲关在看守所;那么还有梁高。难道是他?那声音有点儿像梁高,尽管他故意改变了声调。”
“梁高?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大概他希望能早点儿‘转正’!”
“转正?转什么正呀?”
“从副经理转为正经理嘛!”
“噢——那他这心理可真够阴暗的!”
“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此人心术不正。你可别小看这种人!在现在的社会环境里,这种人往往是如鱼得水。我先把话撂在这儿——梁高很可能会坐上宏远证券公司经理的宝座!”
“可你心里并不希望自己的预测成真。我说得对吗?”
“你也养成心理分析的习惯啦?”
“近朱者赤嘛!”宋佳调皮地一笑。
“那我要是块黑墨呢?”在心情舒畅的时候,洪钧也话多。
“那我早就敬而远之啦!”
“看来还是你更高明啊!”
“学生可不敢哦!”
“你不是什么都敢吗?”
“就是不敢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为什么?”
“怕您想不开,再假公济私炒了我的鱿鱼哦!”
“你这张嘴啊!”洪钧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怎么啦?长得不好看?”宋佳歪着头问。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有时候说话太刻薄!”
“那别的时候呢?”
“什么别的时候?”
“啊!是不是也有特甜蜜的时候?”
“甜言蜜语?少!”
“我还以为洪大律师根本不喜欢甜言蜜语呢!早知道您喜欢,我就给您预备下了。其实,别说甜言蜜语,糖衣炮弹我都有!”
“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再吓着谁!”
“你不是说有了那次‘黑熊洞’的经历,就什么都不怕了吗?怎么还怕我的‘糖衣炮弹’呢?”
“那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呀?”
“万一你这‘糖衣’里面包了颗‘原子弹’呢?那可就生灵涂炭啦!”
“我要是真有‘原子弹’,还用在你这儿起早贪黑地打工?还提心吊胆!”
“为什么?”
“老怕被老板炒鱿鱼呗!我们这些打工女,容易嘛?肚子都快饿扁了,还得站这儿陪老板瞎侃!”
“哟,我还真把这茬儿给忘了!走,咱们去吃饭吧!”
洪钧和宋佳来到友谊餐厅,找了张清静的桌子。点好饭菜,洪钧才问起了正事。
“你今天去公安局怎么样?”
“我看他们不太积极。我把你的分析跟他们讲了,但他们认为光凭这些还不能对陆伯平采取强制措施。他们说,陆伯平不是个平头百姓,对他采取措施必须格外慎重。不过,他们同意进一步调查核实咱们提供的情况,也同意派人去监视陆伯平的行动。”
“看来你明天早上还得辛苦一趟。”
“干什么?”
“不是说陆伯平要去承德吗?”
“又让我挂‘外线’?我说洪律,咱们是不是有点儿狗拿耗子呀?”
“陆伯平是本案的重要证人,他的问题也是咱们在办案过程中发现的。作为一名公民,咱们有义务帮助司法机关。对吧?”
“什么时候评选‘最佳公民’,我一定去为你竞选!”
“那也得把你排在前边儿。我只是动动嘴,真正干事儿的可是你宋佳小姐!”
“哎呦,我又找不着北了!难怪人都说,女人就是受累的命,只要男人给两句好话,累死也心甘情愿!”
“别说得那么悲壮!你就当成是过把车瘾嘛!”
“早上五点钟就起来过车瘾,那我可真是车迷!”
“你看人家那些练气功、练跳舞的,都是早上五点多钟就奔了公园!”
“得得得!照你这么说下去,我今儿晚上就甭睡了!”
“觉还是要睡的嘛!常言说得好——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如果一个人只知道工作不知道休息,那他就一定是个机器人。”洪钧又拿出了老师对学生说话的语气。
“答案虽然简单,道理却是非常深奥的!”宋佳也学着洪钧的语气。
“一位哲人说过,当女人变得深沉时,男人就只好去睡觉了!”
“你就直接说让我去结账吧。”
饭后,宋佳开车送洪钧回到住处。洪钧下车后心情愉快地哼着小曲向楼门口走去。宋佳看着洪钧进了楼门,才开车离去。
第二天天没亮,宋佳就起床了。洗漱之后,她匆匆地吃了早点,就开车来到亚运村陆伯平家的楼下。她把车停在路边,熄火等候。此时楼区里很安静,只是小花园里有一些晨练的人。
快六点的时候,宋佳看见陆伯平提着一个旅行箱和一个公文箱走出楼门,提着公文箱的手中还拿着那根金属手杖。陆伯平走到那辆黑色的奥迪牌轿车旁边,把两个箱子放到后备箱里,然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奥迪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马路向东南驶去。
宋佳刚发动车,就见一个一直在练太极拳的小伙子跑到她的车边,急切地敲车窗玻璃。宋佳摇下玻璃,问那人有什么事。那人说他是公安局的,正在执行紧急任务,需要搭一段她的汽车。宋佳微微一笑,打开车门,让小伙子坐了进来。小伙子让宋佳看了看他的工作证,然后指示她跟住前面那辆奥迪。
奥迪车驶出小区,上了北四环路,向西至安慧桥,然后向南驶去。此时路上车很少,但是那辆奥迪车的速度时快时慢。好在宋佳驾驶的桑塔纳轿车的加速性能很好,所以才能保持合适的跟踪距离。宋佳发现坐在旁边的小伙子不住地扭过头来看她,而且几次欲言又止,心中不禁有些诧异。她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注视着小伙子的举动。
小伙子终于说话了:“小姐,您是警院毕业的吧?”
“你问这干吗?”宋佳斜了他一眼。
“不干吗。您是不是叫宋佳?”小伙子又问了一句。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宋佳又看了他一眼。
“我一上车就看着您眼熟。您知道,我也是警院毕业的,我叫秦志刚。”
“是吗?那咱们还是校友哪!”
“您现在这是……下海啦?”
“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
“当律师?这是您自己的车?”
“给人打工。老板的车。”
“甭管怎么说,只要是出去了,就比在公安局里混得强!”
“那也不一定。”
“有什么不一定?您在公安局呆过,这里的事儿也都门儿清!外人看着咱们挺牛气,其实这真是个既受累又拿不着钱的差事!就拿我今天这趟差来说吧,让我一个人挂外线,又不给派车。您当是满大街拦车的滋味好受哪?咱又不能穿官衣儿,净挨瞪!不过我心里也明戏。队头儿们压根儿就没把这案子真当回事儿!刚才那目标一动,我就合计好了,拦不着车,我转身就给队里拽过去一个电话,然后就回家睡大觉。爱谁谁!没想到还真巧了,碰上您这位校友,特支持咱警察的工作。没说的,该着我受累,还得给人练活儿!”
“其实这也不能算碰巧,因为我知道你盯的人是谁。他叫陆伯平,对吧?”
“你不是离开公安局了吗?”秦志刚的眼睛里流露出猜疑的目光,“难道你认识这个陆伯平?”
“当然认识。不瞒你说,你今天早上的差事还是我昨天向你们队头儿建议的。”
“我说你刚才那么痛快就让我上车呢。连句话都没问,原来咱们执行的是同一个任务啊!”
“你别误会,我这可纯粹是尽义务!”
宋佳开车尾随着那辆黑色奥迪驶过安贞桥,在安定门立交桥上拐上二环路,向东驶去。此时路上的车多了一些,但车速都挺快。桑塔纳与奥迪之间总隔着两三辆车。
一轮红日在东方升起。雍和宫大殿的尖顶在朝阳下反射出灿烂的金光。汽车在大殿身后的高架桥上驶过,然后在俄罗斯大使馆墙外沿弯道转向南。过了建国门立交桥后,宋佳提前向右并线,准备拐向北京火车站。但是前面的奥迪没有并线,而是继续向南行驶。宋佳连忙跟了过去,并在心中问自己:这家伙要上哪去?
奥迪在东便门立交桥下穿过,然后沿护城河向南疾驶。宋佳把车并回快行道,紧紧追赶。穿过两座立交桥之后,公路在绿树掩映的龙潭湖公园东边弯向西南。奥迪并入中间的车道,似乎是为了超车,但是前面有一辆“面的”挡路,使它不得不降低速度。这样一来,快行道上的汽车相继超过了奥迪。宋佳收了收油门,但后面的汽车鸣起了喇叭,她又不能太明显地跟踪奥迪,只好从左侧超过奥迪。就在这时,奥迪突然向右并线,从一个车空中钻过去,驶入左安门桥的出口,而宋佳再想并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从立交桥下开了过去。
秦志刚有些着急地说:“这回可瞎菜了!等咱们到前面立交桥掉头回来,谁也找不着了!我说您这技术可真够潮的!”
宋佳歪头瞪了秦志刚一眼,没有说话。她把车开得飞快,到玉蜓桥掉头回来,沿原路向北开。秦志刚右手紧紧抓住车门上方的扶手,看着宋佳问道:“您这么玩命是追谁呢?人家说不定早开哪儿去了。咱们别这么瞎追了,靠边儿停车吧!”
“你少废话!”宋佳喊了一句,目光紧盯着前方的路面。桑塔纳一路超车,到建国门立交桥调头向南,然后开进北京火车站前的停车场。
此时,秦志刚似乎明白了。停车后,他问宋佳:“你认为他是来赶火车的?”
宋佳没有回答,钻出汽车,在一排排停放的汽车间查找起来。秦志刚也跟过来,看了几辆黑色奥迪。秦志刚指着一辆奥迪的车牌对宋佳说:“没错!就这辆!我记住车牌号了。”
宋佳走到车前,透过玻璃向驾驶室里看了看,只见司机旁边的座椅上放着陆伯平那根金属手杖,她点了点头,说:“没错!是这辆!”
秦志刚说:“没想到您还真行!我刚才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胡说八道。您可别生气!”
宋佳说:“现在没工夫跟你瞎贫。我告诉你,陆伯平要坐7点17分的11次火车去承德。你怎么办?现在进站还来得及。”
“这咱没的说!今儿早上已经追到这份儿上了,我说什么也得弄个全活儿!得,我再玩儿趟承德。不过,还得麻烦您给我们队拽过去一个电话,让他们跟铁路公安处和承德公安局联系一下,必要时协助我工作。谢谢您,咱们后会有期!”
秦志刚从停车场的铁栅栏上翻过去,快步向火车站大厅跑去。
北京站大钟那悠扬的钟声回荡在站前广场的上空。
宋佳看着秦志刚的背影,松了一口气,她的嘴角浮上欣慰的微笑。说心里话,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洪钧。她觉得自己今天又可以向“洪老板”去“邀功请赏”了!她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只要能和洪钧一起去度过一个轻松愉快的夜晚,无论是吃饭、打保龄球,还是跳舞,甚至只是在一起随随便便地逗闷子,她都会感到心满意足。
宋佳开车离开火车站,随着上班的车流,不紧不慢地走着。走进友谊宾馆的办公室后,她给公安局打了电话,然后处理所里的日常事务。不过,她的心早已飞到了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