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人有一句俗话——东城贵,西城富,宣武崇文是贫民窟。因此,东城多有深宅大院,西城多有小四合院,南城则多有大杂院。
在西四北面的一条胡同里有一个小四合院,院落虽小却十分整齐。北房三间带两个耳房,东西厢房各两间,都是一色的青砖灰瓦。北房前种着一架葡萄,葡萄架两旁各有一棵一人来高的丁香;南墙下长着两棵枣树,一棵结圆圆的酸枣,一棵结长长的甜枣。于是,这小院里的人每年都可以闻到丁香的香味,都可以吃到紫色的葡萄和红色的大枣。
这院里住着三户人家:北屋的男人叫韩文博,是高级工程师;东屋的男人叫夏永祥,是木材厂的工人;西屋的男人叫陆喜瑞,在政府机关当科长。很巧,三家各有一个孩子,而且年龄相仿。北屋的女孩叫韩昕昀,年龄最小;西屋的男孩叫陆伯平,大一岁;东屋的男孩叫夏大虎,又大两岁。小时候,三个孩子一起捉迷藏,一起猜影谜,一起用纸叠小狗和小燕子,一起坐在院子里数天上的星星。
大虎小时候闹病,上学晚了两年。小昀聪明伶俐,提前上学一年。于是,三个孩子分在了一个班,都是好学生。大虎是班长,小平是文体委员,小昀是学习委员。在四年级时的一次班委会之后,班主任唐老师让他们谈谈自己的理想。
大虎说:“我长大了要当解放军,用手中的钢枪保卫我们伟大的祖国,还要去解放台湾,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劳动人民!”
小平说:“我呀,长大了要当运动员,乒乓球健将,像容国团叔叔那样为国争光!”
小昀说:“我长大要当诗人,用我的笔来歌颂祖国母亲,歌颂伟大的人民,也歌颂我们的幸福生活!”
会后,小昀写了一首诗,大虎发现后便给抄在了学校的黑板报上——
理想就像美丽的花坛,
五彩缤纷,群芳争艳。
我们可以任意挑选,
因为我们拥有时间!
一天下午,小昀在屋里做功课,大虎和小平在院里踢皮球。突然,皮球穿过葡萄架,打在小昀面前的窗户上,“哗啦”一声,小昀的书桌上撒满了碎玻璃。
小昀跑出来大声问:“谁踢的?”
小平嘟囔说:“是我踢的,可是大虎没接住。”
大虎忙说:“是你踢歪了!”
“都怨你!”
“怨你!”
“别吵啦!你俩说怎么办吧?”
小平哭丧着脸说:“我爸知道了,准得打我。”
三个孩子都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小昀才说:“这样吧,我就说,是我不小心把玻璃打碎了。我爸不打人。”
大虎说:“要不,就说是我踢的吧。我就跟我妈说,不告诉我爸。”
小平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我闯的祸,哪能让你们顶替?”
小昀说:“别争了,还是按我们的规矩——手心手背。”说着,她举起了右手,两个男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也举起了右手。三个孩子一起喊:“单拨儿我倒——霉!”
结果,小昀一人出了手背。她郑重地说:“就这么定了。”
大虎仍然不放心,问:“你又不踢球,怎么说是你打碎的?”
小昀说:“你就甭管了,我有办法。”说完,她转身回屋了。
大人们陆续下班回家了。小昀的母亲看见窗玻璃碎了,就问怎么回事。小昀一边捡书桌上的碎玻璃,一边说:“妈妈,是我闯的祸。我写作业的时候,来了一只苍蝇,真讨厌,老围着我转悠。后来它落在玻璃上,我就用这本书一打,结果劲儿用大了,把玻璃给打碎了。”
“你瞧瞧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毛躁!”
这时,韩文博回来了,看了看屋子里的状况,笑呵呵地问:“你们娘儿俩这是干什么呢?搞卫生也别把玻璃打碎呀!”
“这是你的宝贝女儿干的。她可长本事了,打苍蝇能把玻璃打碎。我看你们今晚可怎么睡!”
“打苍蝇?小昀,你怎么打的?”
“我就用这本书这么一打,劲儿太大了。爸爸,我错了。”
“不对吧,你从里边打的,为什么碎玻璃没有掉到外面,却在屋里的桌子上?小昀,爸爸跟你说过,无论做错了什么,都要勇敢地承认,不许说谎。”
“我……”小昀语塞了。
正在这时,夏永祥拉着大虎走了进来。“韩工,真对不住,我家大虎把你们家的玻璃打碎了。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韩文博看着眼睛里还闪着泪花的大虎,慈祥地说:“没关系,大虎。你告诉伯伯是怎么把玻璃打碎的?”
大虎看了一眼小昀,说:“是我踢球不小心,踢到玻璃上了。韩伯伯,对不起!”
韩文什么,陆喜瑞也拉着儿子走了进来,满脸堆笑地说:“韩老师,我家小平说他把您家的玻璃打碎了。我先带他来道个歉,明天我再去买块玻璃,给您安上。您看行吗?”
韩文博说:“陆科长,您太客气了,就碎了一块玻璃,小事一桩。不过,这事儿还真有点儿奇怪了。”韩文博用目光扫了一遍三个孩子的脸,煞有介事地说:“小昀打碎了一块玻璃,大虎打碎了一块玻璃,小平也打碎了一块玻璃。那么,我家就该碎了三块玻璃。对不对?可是现在只碎了一块玻璃。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平抢着说:“那球真是我踢的。”
大虎说:“可是赖我,因为我没把住。”
“你把什么?”韩文博问。
“把大门儿呀!小平是在射门儿,所以不赖他,赖我。”
“啊,我终于明白了。小平是前锋,大虎是守门员,小昀是观众,结果前锋把球射到了观众席上。好啦,事情说明白了,我们就不再追究了。不过,这个院子太小,不够当足球场的。以后可不能在院子里踢球了。知道吗?”
“知道了。”两个男孩子一起回答。
陆喜瑞在一旁说:“韩老师,那我明天一早就去买玻璃。”
韩文博说:“不用啦,我家小房里还有两块玻璃,虽然小点儿,大概能拼上。”
夏永祥忙说:“这活儿就交给我吧,我这儿有玻璃刀,还有腻子,一会儿就给你安上。”
“那就谢谢夏师傅了。”韩文博想了想,又说,“我还有个想法。孩子们喜欢运动,这是好事儿。我家有一块用不着的床板,可以做一个乒乓球案子,就放在南墙下。不过,这事儿还得麻烦夏师傅。”
“没问题,木匠活儿,我行。”
“太棒啦!”三个孩子跳了起来。
“别着急,我还要问你们一个问题呢。这回,你们可都得诚实,不许说谎。”韩文博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问,“今天早上,你们是一起吃的早点吗?”
“是。”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回答。
“你们吃的东西一样吗?”
“一样。”
“很好,你们还要一起回答我:你们吃的是什么?”
“火烧。”
“油饼。”
“糖耳朵。”
这一次,三个孩子做出了不同的回答,不禁面面相觑。其他大人则莫名其妙地望着韩文博。后者继续问道:“你们根本就没有吃早点,对么?”
三个孩子都低下了头。
“你们这几天都没有吃早点。对不对?我说过,你们要诚实。为什么不说实话呢?”
大虎抬起头来说:“韩伯伯,这事儿也赖我,是我出的主意。我们班的杨振东吧,他爸去劳改了,他妈给街道糊火柴盒,可穷了。上个礼拜他妈病了,家里没钱买吃的。我就跟小平和小昀商量,把我们的早点钱省下来,给了他。”
“行,大虎还真像个小班长的样子。”韩文博的脸上又挂满了笑容,“我今天下班碰上了你们唐老师,她都跟我说了。你们是好孩子,但是不吃早饭可不行。”
大虎说:“我们不饿!”
“可我还是挺饿的。”小平嘟囔了一句。
“哈哈,还是小平说实话啦。”
大人们都笑了。韩文博从衣兜里掏出一张5元钱的人民币,递给大虎说:“小班长,你明天把这钱交给唐老师,以你们班的名义送给杨振东他们家吧。”
“哇,这么多钱!”大虎接过钱,冲着小昀作了一个鬼脸儿。
随着年龄的增长,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似乎有了一种朦胧的隔阂。小昀很少跟大虎和小平一起玩耍了,说话时也总要保持一定距离。
小学最后一年的春天,他们班集体春游到昆明湖去划船。唐老师特意让男女生混合编组,大虎和小昀被分在了一条船上。小昀怕水,在同学们的鼓励下才上了船。大虎是划船手,他尽量把船划得又快又稳,并不时叮嘱小昀坐稳,不要往水里看。开始时小昀很紧张,但后来渐渐放松了。当船快划到湖心岛时,她终于同意去试试划船。大虎和小昀站起身来交换位置。船有些摇晃,小昀的手触到了大虎的胳膊,她本能地向后躲闪,结果一下子落入水中。大虎见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他是什刹海体校游泳训练班的学生,水性极好,所以很快就把在水中挣扎的小昀托出水面,让她抓住船帮,在其他同学的帮助下,爬到船上。小昀吓坏了,上岸后依然浑身发抖。老师让两名女生把她送回了家。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大虎去粮店买面。他刚走到大门口就见小昀快步从后面追了出来。她红着脸递给他一个叠成鸽子形状的纸条,轻轻说了句,“谢谢你”,然后又快步走了回去。
出门后,大虎急不可待地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娟秀的小字:
昆明湖水艳阳天,碧波百顷春水连;
欢歌笑语成双去,绿叶红花共婵娟。
心慌小昀飘舟外,情急大虎跃船舷;
双手擎起两颗心,革命友谊传万年。
大虎连续读了好几遍,激动得他在粮店买完白面之后把粮本和找的钱都落在了柜台上,害得售货员在后面追了他半天。他感觉很幸福。
但是没过多久,大虎的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了。
“文化大革命”席卷神州,“红色造反派”横扫京城。
这天,大虎和小平从学校回家,发现院子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丁香花落了一地,葡萄架倒向一边,北屋的门窗上贴满了“打倒反动资产阶级学术权威韩文博”的标语。院子里冷冷清清。他们想到北屋去看看,但是被各自的母亲拉回家中。
几天后,韩家被赶出了小院,小昀也离开了学校。
后来,大虎参加了“红卫兵”。
那一年的深秋,枯叶落了满街。
一天上午,大虎所在的红卫兵中队接到一项“革命任务”——同某工厂的“造反派”一起去“批斗反革命”。他们立即出发,来到安定门外的一个工厂。只见一些带红袖章的工人站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前,他们便跑了过去。由于屋里人很多,大虎被留在了外面。他站在门口,但心里很不是滋味!听着屋里那高昂的喊叫声和“噼里啪啦”皮带接触肉体的声音,他怎能不热血沸腾呢?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要革命!于是,他解下腰间的武装带,喊着口号挤进屋去。
屋地中央趴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人,几个“红卫兵”正在一边喝问,一边抽打。大虎想起了地主恶霸黄世仁……他毫不犹豫地挥起手中的皮带,抽打在那个没有多大反应的屁股蛋子上。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喊叫声。接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女孩子跑进屋来。她们发疯般地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冲进来。当她们看见躺在地上的人时,那个女孩子叫了一声“爸爸”,便扑了上去。
大虎心头一惊——这不是小昀和她母亲吗!他慌忙低头去看那个刚被韩家母女翻过身来的挨打者,他看到了一张带着血污的熟悉的脸!
就在这时,小昀猛地扬起头来,满脸泪水地喊道:“你们为什么打我爸?他是好人!你们要打就打我吧!你们要打……”她的声音极不自然地停止了,她的嘴半张着,她的目光停留在大虎的脸上!
大虎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手中的皮带“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然而,他没有勇气把它捡起来便逃了出去!
大虎一口气跑到土城边的小树林。他想找一个没有人也没有声音的地方,但是他的耳边总响着小昀那悲痛的哭喊声;他的眼前总出现韩伯伯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他站在一片并不高大的树林中,不知所措地哭了起来。直到暮色降临,他才失魂落魄地走回家中。
经历了痛苦的不眠之夜以后,大虎觉得自己长大了。也许每个人都是这样,都是在经历了一件什么事情之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大人。
由于那次临阵逃脱,他受到“战友们”的嘲笑,被收回了“红卫兵”袖章。他不再去学校了,整天在街上闲逛。他听一个邻居说韩家好像搬到了菜市口附近,便经常到那一带去,希望能在大街上碰见小昀。然而,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天傍晚,他终于在菜市口百货商场的门口看到了小昀的身影。他悄悄跟了过去。等小昀买完东西,走出商店大门时,他鼓足勇气追了过去,吃力地叫道:“小昀!小昀!”
小昀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见是大虎,愣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大虎快步跑到小昀前面,挡住她的去路,红着脸说:“小昀,你骂我吧!要不,你打我吧!我……”
小昀的眼睛里滚动着泪水,她紧咬着嘴唇,似乎生怕有什么东西从嘴里跑出来。突然,她一转身,快步向马路对面走去。
“小昀……”大虎刚要去追,忽然发现小昀的胳膊上有一块黑色的东西。他定睛一看,那是一块黑纱!他的脚被钉在了地面上。
冬去春来,大虎不再去菜市口徘徊了。当然,他并没有把那一切忘却,只是将其更深地埋藏在心底。
这天中午,他从学校回家吃饭,见母亲的脸上有泪痕,便问怎么了。
母亲说:“刚才你李大妈过来说,小昀她妈也撇下她走了!”
“什么?她妈走了?”大虎放下刚刚端起的饭碗,问道,“上哪儿去了?”
“什么上哪儿去了!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嗨!受不了折磨,上吊了!小昀真是个苦命的孩子!”
“李大妈怎么知道的?”
“她在火葬场碰见了小昀。”
“那小昀呢?李大妈没问她住哪儿?”大虎急切地问。
“没有。这年头儿,谁敢管她们这种家庭的事儿啊!躲还躲不起呐!”
“就算小昀她爸有罪。她也是‘可以改造好的子女’嘛!”大虎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大虎,你上哪儿去?”
“我去找她!”
“你也不知道她住哪儿,这么大的北京,你上哪儿找去!”
大虎此时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骑上自行车向菜市口奔去。但是到了菜市口之后,他便认识到母亲那句话的含义。他在菜市口周围的胡同里转来转去,逢人就打听“这附近有没有新死人的人家”。然而,这个范围太大了!他一直转到夕阳西下,也没有打听到一点线索,还得到了不少白眼。他想到了以前与韩昕昀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女同学,便挨家去查问,但她们也早就失去了与韩昕昀的联系。
暮霭吞噬了最后一片晚霞。街上亮起一排排昏黄的路灯。马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了。
大虎已经从北京城的西南角转到了东北角。他的肚子在“咕咕”叫。他的鸡巴如同绑上了沉重的沙袋。不过,他的双眼仍然在紧张地搜索着。他多么希望能在商店门前,在汽车站牌下,或者无论在什么地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有几次,他的眼睛欺骗了他,给他带来了短暂的欢喜,但最终又留给他更为沉重的失望!
他不知道应该再到什么地方去找,便漫无目标地从北新桥拐弯向西骑去。穿过交道口后,前面的夜色中出现了黑黢黢的鼓楼。他在心中呼喊着:“小昀,你在哪儿?”
忽然,一个念头浮上他的脑海——也许,小昀已经回到了他们那个小院!是啊,她在失去一切亲人之后,除了去找那一同生活多年的老邻居,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呢?想到此,大虎就像在漆黑的岩洞中摸索了三天三夜之后突然发现了一点光亮一样,不顾一切地向其奔去。
为了快些到家,他拐上了什刹海东南边的小马路。他飞快地骑着。清凉的夜风吹透了他那被汗水数次浸湿的衣衫。他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但他全然不顾,因为他的胸膛里燃烧着希望。
小马路上非常清静。相距很远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湖水是黑色的。对岸的灯火在水面上泛起一条条鳞波的白光。微风吹过,那粼粼的水影就变成了各种奇幻的形状,仿佛有许多精灵在水下游动。
夏大虎正骑车赶路,忽然前面传来了“扑通”一声,紧接着有个女人的声音惊叫起来:“快来人哪!有人跳水啦!快来人哪!有人跳水啦……”
大虎紧蹬几步,来到跟前,跳下车来,只见岸边有两个人,一个在大声喊叫,一个在脱上衣。他借着对岸的灯光向水面望去,只见一个人头正在水中一上一下地浮动着。他没有多想,立即甩掉脚上的鞋,纵身跳入水中。他很快游到落水者身边,然后将其拖回岸边,并在那两个女人的帮助下,把落水者举到岸上。
当夏大虎自己也爬上岸时,只见那两个女子解下了落水者外衣腰间的皮带,搭在夏大虎自行车的货架上,然后给落水者控水,并做人工呼吸。
夏大虎一边穿鞋,一边焦急地问:“怎么样?没关系吧?”
“没关系,过一会儿就会好的。”正在做人工呼吸的女人说道。
这里光线很暗,夏大虎看不清她们的相貌,但是觉得说话者是个中年妇女。这时,另一个女子说:“你放心吧,我妈是大夫。”
“她的水吐出来了,一会儿就会醒过来。”那位母亲说。
夏大虎穿好鞋,走过来问道:“她怎么掉水里去了?”
那个女儿说:“我们不是一块儿的。刚才我和我妈正往家走,看见那棵树下站着一个人影。我们很奇怪。这么晚了,一个人在河边干吗呢?我们没走过去多远,就听见‘扑通’一声。她一定是自己跳下去的!”
那位母亲说:“这么冷的水!咳,还是个姑娘呢!一会儿她醒过来,先把她弄咱们家去吧。这年头儿,净出这没影儿的事儿!”
“用我帮忙吗?”夏大虎问。
“不用啦!你身上也湿透了,快回去换换衣服吧!反正我家离这儿也不太远。说老实话,幸亏你赶到这儿。要不然我们娘儿俩还不知该怎么办呢!”那母亲说。
夏大虎心里想着找韩昕昀的事儿,便二话没说,骑上车走了。那个女儿在后面喊道:“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她醒过来让她到哪儿去感谢你呢?”
“去感谢毛主席他老人家吧!”夏大虎头也没回地喊了一句。
他来到北海后门,拐上大街,然后更快地向西骑去。骑了一段路之后,他忽然听到车后“叭”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他忙捏闸,下车,回去一看,原来是一根皮带掉在了马路上。他想,这一定是那个落水者的皮带,便捡了起来。他正犹豫是否应该送回去时,忽然觉得这条暗红色的皮带挺眼熟。他拿到旁边的路灯下仔细一看,不由得惊呆了——这不是他的皮带嘛!他果然在皮带的背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曾用这根皮带抽打过韩昕昀的父亲,后来就丢在了那间办公室。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这时,那个母亲的话闪过了他的脑海——落水者是个年轻的姑娘!
他骑上自行车,拼命往回赶。但是当他来到什刹海边的那条小马路时,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大声喊道:“小昀!韩昕昀!”
他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水面,盘旋着飞向黑黢黢的夜空。他沿着那条小马路找了半天,但终未见到他期盼的人影。最后,他只好垂头丧气万般悔恨地回到家中。
第二天一大早,夏大虎又到什刹海一带去打听。但是在那个混乱的时代,他的寻找毫无结果。后来,他彻底地失望了。
再后来,他去了“北大荒”。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韩昕昀。不过,他一直把那根皮带珍藏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