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夏哲的话语中,陆婷隐约地感到夏哲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但究竟是什么?她想不出来。越是想不出来,她就越去猜想,而这猜想又进一步增加了她的烦恼。她的内心非常矛盾。看到夏哲的时候,她心甘情愿地原谅夏哲的所作所为。但是离开夏哲的时候,她的心里又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怨恨。她的心底有一种朦胧的预感:她和他的结局将是个悲剧!于是,她想起了夏哲让她当业余诗人的话,就冥思苦想地写成了一首小诗——
爱情伴奇妙走来,
留下的却是烦恼;
爱情随烦恼离去,
残余的仍是奇妙。
烦恼变得浅薄时,
爱情便大声嘲笑;
奇妙变得深沉时,
爱情才悄然睡觉。
下夜班后,陆婷回到家中。陆伯平上班去了,她一人待在宽大的房子里,心里也空荡荡的。她已经失去了做私家侦探的兴趣,甚至都失去了睡觉的欲望。她躺了一阵,没有困意,便只好爬了起来。为了消磨时间,她收拾屋子,洗衣服,然后又出去买菜。一上午的时间总算熬过去了。
下午,她给宋佳打了电话。她觉得宋佳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是个可以倾诉心中苦闷的人。她说:“宋佳姐,夏哲昨天下午真回来了。”
“是么?”宋佳听说自己的预言成真,非常高兴,“他这两天去哪儿了?”
“他没说,我也没问。不过,他的腿上有伤。”
“什么伤?厉害么?”
“包着纱布,好像没伤筋动骨,但是也挺疼的呢!”
“是他疼还是你疼啊?”宋佳笑了。
“宋佳姐,人家心里可不好受了,你还取笑。真是的!”陆婷带着哭腔。
“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没说那伤是怎么弄的?”
“他说是下出租车摔的。我看可不像,但是他不愿意说,我也就没再问。我现在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既然他不愿意说,你也就先别问了。过一段时间,他没准就主动坦白了。”
“我真想一赌气不理他了!”
“可是又狠不下心,对吧?别说傻话,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哦。你还得像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更关心他。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理解和关心啦。”
放下电话之后,陆婷的心情好了一些。
晚上,陆伯平回来了。父女一起吃饭,但是陆婷很少说话,因为她的心里总想着夏哲。
陆伯平看出女儿的烦恼,问道:“你和小哲吵架了?”
“没有哇!我们挺好的。”陆婷不想把事情告诉父亲。
“你瞒不过老爸的眼睛。这样吧,你明天请小哲来咱家吃晚饭。我跟他谈谈。”
陆婷知道夏哲也很想见她父亲,便痛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陆婷来到病房,其他病人都出去散步了,只有夏哲一人躺在床上休息。她笑着对夏哲说:“我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你猜吧。”
“我猜不着。”
“那我告诉你,昨天晚上,我爸说让你今晚到我家去。”
“去干吗?”
“好事儿,请你吃饭!”
“他请我吃饭?为什么?”
“我爸请你去吃饭,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叫我去,会不会有什么事儿。”
“那他倒没说。不过,我听得出来,他挺认真的,也许要谈咱俩的事儿吧。”
“他同意了吗?”
“我上次跟他说的时候,他好像不太同意,但也没反对呀。这一次,我看他挺高兴的。”
“你说我去还是不去?”由于希拉的事情,夏哲总觉得愧对陆婷,也不想见陆婷的家人。
“我爸请你去吃饭,你还敢不去?”陆婷嗔怪道。
“不敢,不敢。那什么时候走?”
“等我下班的时候,咱俩一起走吧。”
“好吧,我等你。”
楼道里传来说话的声音,陆婷便走了出去。
黄昏时分,陆婷和夏哲一起走进家门。陆伯平已经在等候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不住地上下打量夏哲,就好像在辨认。
夏哲被看得有些紧张,便主动问道:“陆叔,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听说你出来了,想看看你。这段时间,在看守所里受罪了吧?”
“还行。”夏哲放心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先得看法院怎么判吧。”
“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你的问题。你这个案子,关键还是钱。我原来以为你那个老爸肯定会帮你把窟窿堵上。没想到,他还真是个‘瞎迷糊’!这要是我,砸锅卖铁也得先把孩子救出来!算啦,看来这事儿不能等他了,让我来想办法吧。要说呢,你这事儿出在我的公司,我也有一定责任。”
“陆叔,这事儿跟您没关系,主要是我当时太粗心了。”
“这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回头我找个朋友,先替你把钱还上,就算人家借给你的,当然是不收利息。至于你什么时候能还,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陆叔,要真能那样,那……我就太谢谢您啦!”夏哲有些激动。
陆婷也很高兴,说:“您真是我的好老爸!谢谢!”
“瞧你们这俩孩子!谢什么?来,咱们也该开饭啦。今天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太棒啦!”陆婷跑进了厨房。
陆伯平的心情很好,把饭菜端上来,又打开了一瓶法国红葡萄酒。三个人围坐在餐桌边,有说有笑地吃喝起来。
一瓶酒喝去一半的时候,陆伯平拿出长辈的口吻,说道:“我得给你们俩讲讲。我这半辈子经历的事情很多,也就悟出了一些道理。人生啊,最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要认准方向,而且要挺住。你挺住了,就上去了,就把握住了机会。你们看我的那些老同学,大多数都混得不怎么样。他夏大虎还算干得不错的。其实,我们这些人,要说聪明和能力,都差不太多。他们就是在关键时刻没挺住,就下去了。我呢,在关键时刻挺住了……”
“爸爸,您不会又给我们讲那‘对越自卫反击战’吧?我小时候就听过n多遍啦!”陆婷插了一句。
“今天不谈我的事儿,就谈你们的事儿。你们俩现在还很年轻,小哲今年才21岁吧?现在正是你们人生最关键的时候,一定得认准方向,得努力奋斗。我们年轻的时候,该上学没有上学,给耽误了。好在是我们那一代人都给耽误了,都没上大学,所以关系还不大。你们现在可不一样啦。上大学,那是必须的!所以,我给你们定了个目标,上大学。小婷可不能满足于当个护士,还得去考,争取在两年内考上医学院。怎么样?”
“我不是一直在复习嘛。”
“小哲呢,你喜欢股市,这没问题,但是你也得上大学,得系统学习。这事儿过去之后,我跟香港的朋友联系联系,送你去香港大学,学金融。你还可以到香港的证券交易所实习。你要想成为股市的高级人才,必须得去香港。”
“我听说,香港的学费很贵。而且,那里教学都用英语,我的英语也不行。”
“学费,你不用操心,都由我来解决。但是英语的问题,只能靠你自己。这就是关键,你挺住了,就上去了!”
夏哲一时无语。他不明白陆伯平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自己。难道是默认了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婿?不过,他确实很感动,也很感激,便不断地举杯给陆伯平敬酒。
陆伯平也很高兴。一瓶红酒喝完了,他又打开一瓶。于是,夏哲的眼睛开始泛出潮红的色泽,话语也逐渐多了起来。
门铃响了。陆婷去开门,见来人是方琼,她有些扫兴。
进门后,方琼旁若无人地说:“今天陆经理给女儿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巧就在旁边。听说夏大户要来拜见老丈人,我就特意来助兴,因为夏大户跟我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关系。对吧?”
“你累不累?”夏哲沉着脸,皱着眉。
“嗬!假正经不是?忘了你追我的时候说的那些让人肉麻的话啦?”
“你……”夏哲的脸涨得通红,猛地站起身来,但又被陆婷拉坐下来。
陆婷说:“小哲哥,你理她干吗?”
“小婷,说话得悠着点儿!要是逼着我把他干的事儿都说出来,恐怕你连哭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哎,方琼,你既然来了,就一起聊聊,别净说那些不好听的!”陆伯平看了看方琼有些发红的脸,又问,“你喝酒了吧?”
“姓陆的,你少说这种不咸不淡的话!我告诉你们,我姓方的也不是好惹的!你们别以为可以拿我耍着玩儿!”方琼说着,突然从小皮包里掏出一支手枪,对着夏哲说:“姓夏的,你今天要是不跪下求饶,我就让你死在这间屋里!”
方琼的动作把屋里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他们站起身来,向后退去。
陆伯平说:“方琼,有话好好说!这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姓陆的,你别瞎掺和!等我收拾完姓夏的,再跟你算账!”
这时,陆婷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抓住方琼持枪的右手,扭打在一起。夏哲和陆伯平隔着餐桌,想帮忙,又怕方琼手中那来回扭动的手枪。
终于,手枪掉到了地板上。
夏哲拉开椅子,抢先一步把手枪抓到手里。他瞪着被酒精烧红的双眼,用枪指着桌子对面的方琼,说:“小婷,你躲开!我看这丫挺的是找死哪!”
陆婷赶紧闪到一旁。
方琼望着夏哲手中的枪,惊恐地退到墙边,口中说:“别开枪!别……”
陆伯平也在一旁喊道:“小哲,你不能开枪!”
陆伯平的话音还没落,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方琼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左胸,鲜红的血水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她的脸痛苦地抽搐着,身体慢慢地沿着墙边滑倒在地板上。
陆婷“呀”地惊叫一声,扑到夏哲身边。
夏哲愣愣地站在那里,手枪掉到了地上。
陆伯平慌忙跑到方琼身边,一把将她抱到胸前,叫道:“方琼!方琼!”然后回过头来冲夏哲和陆婷喊道:“快跑哇!你们还等什么?快离开这里!跑得越远越好!你们这两个傻孩子!”
听了父亲的话,陆婷急忙拉着夏哲的手,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出了家门,他们见楼道里没有动静,便轻手轻脚地跑下楼,然后急匆匆地沿着小路向大街走去。走了一会,夏哲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脚步也放慢了,最后停了下来。
陆婷催促道:“快走哇!”
“咱们上哪儿去?”
“管他呢!先离开北京,然后再想办法。只要跟你在一起,天涯海角我也不在乎!”
“那你爸呢?”
“他?”
“我不能走!事情是我干的,不能让你爸替我去顶罪!”夏哲说着,转身就往回走。
“你等等。”陆婷的心里很矛盾,但想了想,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跟着夏哲往回走。
陆伯平见到回来的夏哲和陆婷后大吃一惊,焦急地说:“你们怎么又回来啦?我不是让你们跑得远远的嘛!”
“夏哲他怕连累您!”陆婷说。
“咳!怎么会连累我呢?我就说是你们干的,但是人跑了,让他们去抓嘛!中国这么大,流动人口又这么多,他们上哪儿去找你们?拖个一年两年,事情过去了,你们再回来嘛!”
夏哲说:“陆叔,我要是跑了,他们一定会怀疑您。再说,我也不能让小婷跟我去做逃犯!”
“这可怎么办呢?”陆伯平看了看墙边的尸体,又来回走了两圈,才说,“看来只能这样了。咱们就说方琼来了之后,用死来威胁小哲,让小哲跟她结婚。小哲不同意,她就开枪自杀了。她掏出枪来的时候,我们都没想到她真的会自杀。”说着,陆伯平用脚把那支手枪踢到了方琼的右手旁边。
陆婷和夏哲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就同意了。
陆伯平打了报警电话。在等待警察来的时候,陆伯平又把事情经过编了一遍,以便三人的陈述没有矛盾。
警察来了,查验尸体,勘查现场,拍照片,记笔录,又分别向陆伯平三人询问了事情经过。一直忙活到后半夜,警车才拉着方琼的尸体走了。
警察走后,陆伯平三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夏哲精神紧张,心乱如麻。他脸色发白,嘴唇不住地颤抖。他觉得,连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不可思议。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跟他作对,把一切不幸都砸在了他的身上。那个纸条说得对,他真是大难临头了。他很想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静,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陆婷还比较镇静,不过她也无心说话,因为她在思考对策。虽然警察在听了他们的陈述之后没说什么,但是陆婷觉得警察并没有完全相信方琼自杀的说法。万一警察不信可怎么办?思来想去,她觉得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承担下来。为了爱人去蹲监狱,她心甘情愿。但是,夏哲肯定不会同意。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替夏哲去承担罪责呢?现在就去自首?不行!万一警察不再追查此事,那不是白牺牲了!还是先等等看吧。
陆伯平也不想说话,因为他心里也有难言之隐。他一直颇为自信,认为在他面前没有过不去的河。但是看着这两个身上带有他的遗传基因的年轻人,他觉得有些事情是人力所不及的。他不相信命运,但此时此刻,这两个字却执著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愣愣地看着夏哲。
夏哲被陆伯平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慌,终于沉不住气了,轻声问道:“陆叔,您怎么了?有话要对我说?”
“啊?没什么。”陆伯平显得有些慌乱,“我在想,这事儿还没完。咱们不能老是这种神态,特别是小哲。其实,方琼就是自杀,和我们都没有关系。是她来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来陷害小哲。她是罪有应得。警察肯定还会调查,可能还会监视我们。咱们该干吗还干吗,不要让旁人看出来。我相信,只要咱们一条心,就一定能渡过这一关!”
陆伯平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东方已经露出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