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场中央并不明亮的顶灯随着音乐慢慢转动。四周桌台上的大蜡烛在谈笑声中缓缓燃烧。
方琼喜爱跳舞已到痴迷的程度,几天不跳便会感觉浑身难受!这天晚上,她独自一人来到那个经常光顾的舞场。她喜欢这里的音乐,更喜欢这里的氛围,无论它是幽静还是喧闹。她找了一个远离乐队的沙发坐下,点上一支香烟,隔很久才吸上一口。此时舞场里的人已经不少了。她用审视的眼光看着那些人的舞姿,不仅是要评判那些人跳舞的水平,而且是要分析那些舞伴之间的关系。在这舞场上,绝大多数舞伴的动作都很文雅,一看就知道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舞步和音乐上。不过,有些舞伴的动作过于亲昵,似乎他们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对方的身体上。她听人说,舞伴可以成为夫妻,但夫妻很难成为舞伴。看着那些结伴而来的男女,她有些失望,也有些伤感,因为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他。
她真希望他此时就坐在自己的身边。她喜欢把身体偎依在他胸前的感觉,更喜欢与他相拥共舞的感觉。他真是一个很棒的男人!她自认为是个情场老手,但是甘愿拜服在他的脚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是值得她用全部身心去爱的男人。她渴望与他结婚,期盼那种安宁和美的家庭生活,但是她也喜欢这种不能公开的恋爱关系,因为这种神秘让她感觉很浪漫。虽然她并不喜欢目前的工作,但是为了爱情,她愿意付出,也愿意忍受内心的煎熬。
她知道他不会来,但是内心又期盼着他的到来,便不时把目光投向舞厅的入口。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她的心一阵悸动,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来人是夏哲。
夏哲在舞场绕了一圈,找到方琼,激动地说:“方姐,我一猜你就在这儿!”
“呀!夏哲?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方琼故作惊慌地看了看周围,小声问,“逃出来的?”
“别害怕,方姐,我是从正门出来的——取保候审。”夏哲坐在了方琼的身边。
“噢——你真吓坏我了!”方琼用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娇嗔了一句,然后又关心地问,“在里边受罪了吧?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反正咱老老实实的,不惹人家生气!”
“你进去以后,可把我急坏啦!我还托了个朋友去打听你的情况,也没打听着。”方琼掏出手绢来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我真怕你在里面受罪噢!”
“没受什么罪,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那你学坏了吧?”
“咱这人立场坚定,不怕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夏哲笑了笑,换了个口气,一本正经地说:“方姐,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你还是先请我跳舞吧!别忘了这里是舞场噢!”方琼的声音里带着柔情。
夏哲站起身来,两人步入并不拥挤的舞池。他们随着布鲁斯乐曲慢慢地走着。方琼的身体和夏哲挨得很近。她身上的香水味和她那柔软的乳峰搅得夏哲有些心猿意马。他尽量把持自己的心境。一曲结束,二人走回座位,夏哲刚想言归正传,乐队又奏起了“罐儿舞”。方琼高兴地说:“我最喜欢伦巴!来,再跳一曲。”就这样,他们一连跳了五六支曲子,才坐下来休息。
此时,舞厅里的人已经很多。方琼有些口渴,夏哲便去吧台买了两瓶冰镇矿泉水。
方琼说:“好久没跟你跳舞了,真开心!”
“方姐……”夏哲叫了一声,想说点什么,但发现旁边有位戴眼镜的女子在昏暗的烛光下注视着他们,便闭上了嘴。
乐队又奏起了舞曲。一位先生走过来,邀请坐在旁边沙发上那位戴眼镜的小姐去跳舞,但是那位小姐推说不舒服,谢绝了。
夏哲心中有些不快,但又无可奈何。他挪到方琼身边,尽量压低声音说:“方姐,我知道你不想谈那件事儿,可是我不能不谈。我记得那天我明明是要抛出的,怎么后来变成了买进呢?”
“那是你记错了。”
“我记得,在那之前,我们还讨论过,我说上海延生还会跌,可你说该反弹了。我还说敢跟你打赌。对吧?”
“我怎么没有印象啊。我记得,你当时就是很犹豫,不断地念叨,是该吃还是该抛。我看都快下班了,就问你究竟拿定主意没有。你才下了决心,告诉我‘吃进’。这绝对没错啊!”
“难道我是在做梦?”
“那谁知道呢!”
“方姐,我相信你不会害我。但我想问你,在你输入指令之后还有没有其他人可以切入那个程序并修改你的指令?”
“公司的人都可以用那个程序,但他们怎么修改我的指令呢?我早就跟你说过,你那天对我说的就是‘吃进’,我记得清清楚楚呀!再说那盘上当时就有显示,有错你早就找我了。我觉得,这事儿或者是你判断失误,或者是你的口误。你不要胡思乱想啦,赶紧想办法,让你老爸替你把账抹平,法院也就不会追究了。”
“这事儿,反正我是说不清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天晚上我约你到故宫北门见面,你怎么没去呀?”
“还说哪!我还一直想问你呢!那天下大雨,我在大街上等了你半天,也没见到你。回去我就感冒了,发烧39度!在床上躺了三天哪。后来上班才听说你被抓了。你是怎么被抓走的呀?”
“你是几点去的?”
“我去晚了。本来想在公司吃完晚饭就过去,但是梁高临时找我有事儿。我还跟他说了是你有事儿着急要见我。他问我在哪儿。我说在故宫北门,挺老远哪!他说没关系,办完事儿他开车送我去。谁想到他的车在路上又出了毛病。等我赶到故宫北门时已经快9点了。你等到几点?”
“我8点半就被警察抓走了!”
“就在那儿?”
“对!”
“难道是梁高?他还不至于干这种缺德事儿吧!要不就是公安局的人监听了我的电话。那会儿他们还怀疑我是你的同伙呢!你说我冤不冤哪?”
“我倒希望你不冤!”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琼板起了面孔。
“你要是不冤,我也就不觉得冤枉了!”
“你别胡思乱想啦!”方琼把目光投向舞池中的人们,她的双脚随着乐曲的节奏敲打着地面。
夏哲借着烛光,看着方琼身体的侧影,似乎是在斟酌要用的词语。“方姐,反正那件事儿已经过去了,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只能怨自己运气不好!不过,我今天栽了,以后一定能再站起来!你相信我么,方姐?”
“我相信你又有什么用呢?”方琼没有回头。
夏哲愣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方姐,我觉得人活着真累!”
“跳舞嘛!”方琼回过头来,“你跳出一身汗,就不觉得累了!”
“可我现在哪有心思跳舞啊!”
“不跳舞,你上这儿干吗来?”
“找你呀!”
方琼又把头扭向了舞池。
“方姐,你觉得梁大嘴这人怎么样?”
“挺好的!三十来岁就当上了公司副经理,挺有能力嘛!”
“你觉得……我和他谁好?”
方琼回过头来,看了夏哲一会才说:“吃醋啦?你可真有本事呀!”
“我知道梁大嘴一直在追你……”
“追我的人多了!你不也在追嘛!”
“可梁大嘴那小子不是东西!”
“他还说你不是东西呢!你们这些男人,都一样!”
“你觉得我和他一样?”
“他的舞可跳得比你好。”
“这么说,我在你的心目中还不如那个姓梁的?我可真没想到!”
“伤心啦?”
“可是你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难道……”夏哲的舌头都不太灵活了。
“那都是舞场上的话,能认真么?”方琼又把头转向舞池,说,“你看这些男男女女,贴得多近,抱得多紧,但有几对儿是真想在一起过日子的?舞场嘛,本来就是逢场作戏的地方。不该认真的地方,你偏要认真。那不是自讨苦吃嘛!”
“这么说来,我不过就是你的一个舞伴儿,还是临时的!对么?”
“这还像个聪明人说的话!”方琼又回过头来,烛光使她脸上的微笑更加妩媚。她软声软语道:“先生,还想跳一曲么?”
“方姐,我真佩服你的表演才能!你要是不离开电影界,恐怕那大红大紫的影星就不是刘晓庆了!”
“其实,我也挺喜欢演电影,就是没遇上好导演!没有伯乐,千里马也只能去拉磨!”
“这真是中国电影界的一大损失!”夏哲站起身来,很绅士地说,“过去我一直很郁闷,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你都觉得我不够好。现在我明白了,其实无论我怎样,你都觉得我不好。方姐,咱们的戏终于演完了。祝你走运!”
“你现在的形象还不错嘛!拜拜!”
夏哲来到大街上,凉爽的夜风吹拂着他那有些发热的面颊。他沿着马路慢慢地向前走去,心中感到很轻松,但也有一丝难以排解的郁闷。
忽然,一辆轿车缓缓地停在他的右边。开车的是刚才舞厅里那位戴眼镜的年轻女子。她从摇下的车窗中探出头来对他说:“请上车吧!”
夏哲有些惊慌地看着这位陌生女子,问道:“你要干什么?”
“别害怕!我既不是公安局的,也不是劫道的。不过,我知道你叫夏哲,也知道你正在取保候审,而且刚刚见过你的关键证人。我可以帮你。上车吧,起码我可以送你回医院。”
夏哲犹豫片刻,绕到汽车右侧,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汽车调转头,飞快地向另一个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