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空调坏了,因为刚在公司闹了事,夏苗苗不敢告诉经纪人、让公司安排人来修。
她躺在床上,浑身都是汗,汗水湿透了床单。
客厅的空调没坏,她其实可以睡在客厅,但那样会让她觉得不安全。
甚至可以开着客厅的空调,将卧室的门打开,冷气总会扩散进来,也不至于热得这么难受。
但还是那句话,她不敢,她害怕,她觉得不安全。
她睡在卧室里,反锁了门。
很热,难以入睡,翻来覆去,直到天亮才因为实在太困翻不动了,而白昼的世界渐渐喧嚣,让她心里踏实了些,她终于闭上眼,陷入混沌里。
她应该没睡着,外界的声音都听得见,有楼上的冲水声、楼下的鸟叫声、远处的汽车声……
世界越吵,她睡得越安稳,但驳杂的梦境仍然缠绕着她,昨天的事情挥之不去。
昨天经纪人叫她去公司拿剧本,到公司后,她碰到了郑颢。
郑家当过多年的全国首富,郑颢是郑家这一辈的独苗,是郑氏唯一的继承人,而她所在的公司只是郑氏旗下的一个子公司。
郑颢在公司里挂了个职务,经常来公司。
夏苗苗知道,他染指了公司不少女艺人,也曾向她抛出橄榄枝。
她很缺钱,跟着他的话,会有大把资源,赚起钱来轻松很多。
她知道这在圈子里很常见,但她过不了自己那关,于是一直避着郑颢走。
可是昨天撞上了。
她签到公司已经六年,距离郑颢第一次找她有五年了。大概郑颢终于不满她的不识时务,昨天跟着她一起进了经纪人的办公室,说有事找她经纪人。
夏苗苗没理由拦他,也觉得在公司里不至于出什么事。
然后,郑颢对她用强了。
她尖叫、挣扎、大声呼救。
她不知道当时外面有没有人,但在梦境里是有人的,很多人来来往往,扭头看向那扇门,但没有人去救她。
她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砸到郑颢头上,趁郑颢松手,逃出了公司。
她浑身冰凉地回到住处,经纪人打电话来骂了她一顿,之后就没了消息。
她不知道郑颢怎么样了,反正很害怕。
她知道这件事是要解决的,但怎么解决呢?
郑颢应该没死,否则她现在已经被警察抓了。但他活着,她的处境不会比去坐牢好多少。
夏苗苗蜷缩在床上,泪水溢出,湿了枕头。
梦中,仍然是无数人在经纪人的办公室外行走,办公室的百叶窗开着,能看见一个男人将一个女人按在沙发上,激烈地撕扯她的衣服,但所有人都恍若未见。
一阵激烈的拍门声响起,夏苗苗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刚刚那是梦,她逃离可能发生的噩梦了。
拍门声继续,她缓缓坐起来,颤抖着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时间是下午两点。
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砰砰砰——
有人在拍门。夏苗苗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站起身,抹了把脖子,黏黏的,都是汗。
她身上穿着睡衣,准备换件安全的衣服去开门,打开衣柜,手机响了。
是经纪人。
她接起来,经纪人在那边吼:“夏苗苗!你给我开门!”
声音不但从手机里传来,还从门外传来。
“……来了。”夏苗苗干着嗓子说了一声,知道是谁,倒没那么急了,换了衣服,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又拿梳子将头发梳整齐,才去开门。
打开门,站在外面的于建义怒气冲冲地朝她吼:“我还以为你畏罪潜逃了!”
夏苗苗抿了抿唇,没说话,低着头回到客厅。
于建义跟进来,将门甩上,声音大得夏苗苗打了个颤。
她转身看着他。
他大步走过来,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空调打开,然后把手里的文件砸在她身上,骂道:“你是圣女怎么的?你不愿意好好说话,将大少爷打得头破血流地干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了。”
于建义看着她,片刻后坐下来,指了指旁边的空位。
夏苗苗弯腰,将落到地上的文件捡起来,放到茶几上,然后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于建义说:“苗苗,你进圈多少年了?”
夏苗苗记得,快七年了。
七年前她考上电影学院,很快就利用业余时间去影视城跑龙套。
她资质应该算好吧?不到半年,就有很多经纪公司想签她。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选了当时国内最大、最老牌的影视公司,也就是郑家的影辉世界。
其实她的选择没有错,影辉起步早、资本硬,各种资源都有。她有很多次当女一号的机会,但是……
“你何必这么犟呢。”于建义说,“你想想你有多少次可以火,结果被人截胡了?”
娱乐圈里的火是一种玄学,夏苗苗就算演了女一号也不一定火,但不演,绝对不会火。
就算配角演好了给她带来一定的关注度,如果后续跟不上,观众也很快把她忘了。
她演好了很多配角,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机会!本子已经递到她面前,但是,总在最后关头有人告诉她:你去陪大少爷或者另外谁吃个饭。
她不去,或者去了只是吃饭,剧本就变成了其他人的。
于建义问:“你不是差钱吗?”
“我不想……”夏苗苗说。
“随你吧。”于建义烦躁地说,“我不想管你了。”
他把那些文件拿起来:“公司打算和你解约,你得赔违约金。还有,大少爷要告你伤人,索赔一千万。”
夏苗苗一惊:“他怎么了?”
于建义看着他:“受伤了。”
“很严重吗?”
“重要吗?”
“……”
“你知道他在做什么。苗苗,听我一句劝,去服个软,你什么都有了。不然……你家里那个情况,你要怎么办?”
夏苗苗倔强的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片刻后,她抬起头,坚定地说:“他凭什么告我?我要告他!”
于建义觉得不可思议:“你告他什么?”
“性侵。”
于建义顿时气笑了:“夏苗苗,你发什么疯?就算你告他,你有证据吗?”
“……”
“当初舒梓汐——”于建义顿了顿,“你看看现在呢?谁不知道她是大少的人。如果她当初不那么作,现在搞不好有个名分,现在呢?她那时还有证据,你现在有什么?但你打伤他是有证据的!”
“……”
于建义起身,把文件放在她面前:“要么签字赔钱,要么……”他拿出一张卡,放在文件上,那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房卡,“去向大少道个歉。大少说了,你亲自跟他道个歉,这事就翻篇了。”
夏苗苗一动不动地坐着,空调的冷风吹过她头发,发丝抚上她嘴角。
于建义叹了口气,离开了。
夏苗苗弯下腰,将脸埋在手心里啜泣起来。
她想起母亲每个月的疗养费,想起父亲留下的几千万债务,想起——如果和公司解约,她得马上离开这里重新找房子住……所需要的房租。
她一分一厘都舍不得浪费!
她透过指缝看着文件上的房卡,如果她去向郑颢“道歉”,她除了没了自己,什么都会有。
夏苗苗痛哭失声。
片刻后,她站起来,擦干眼泪往卧室走。
昨天她就知道,她可能得离开了,收拾了两箱东西,除了当季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还装了两套秋冬用的衣物。
在这里住了几年,她的东西不止这么点,不过也没有太多,因为舍不得花钱,好多东西是公司添的。
她再次检查了一遍行李,打开冰箱,发现里面没什么东西。
她把唯一的两片全麦面包吃了,冲了一袋牛奶,吃了点水果,然后把方便携带和食用的两根火腿肠和一包饼干塞进了箱子里——这可能就是她今天的晚饭了。
大概没人相信一个明星会过得如此凄惨吧?
她苦涩地笑了笑,走到茶几前,看着于建义留下来的文件和房卡。
她拿起文件,房卡顺着滑落,掉进垃圾桶里。
她把房子的钥匙留在了茶几上,转身离开。
*
外面艳阳高照,夏苗苗突然想起,她没带伞。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住过的小区,不想回去了,就算回去,她也开不了门了。
她拖着两个大箱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该去哪里呢?
她不想去酒店。
如果去酒店,还不如买张票去横店,她有同学在那边,可以暂时借住,然后开始找戏拍,今天住酒店的钱就省下来了——反正就算今晚在这个城市找酒店住下,之后也要去横店找活,那今天的开销就太浪费了。
她一分钱都不想浪费。
可是去找同学,又怕给人添麻烦,怕人家不愿意。
大学四年,她忙着赚钱,根本没空经营友情,和同学的关系都不怎么样。
夏苗苗停在街头,突然有些茫然。
她这样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郑颢是个年轻帅气的富二代,跟着他,就当交了个男朋友,有什么不好?她在清高什么?
夏苗苗被太阳晒得头晕,她闭了闭眼,继续往前走。
路过ATM机,她进去查了一下银行卡余额,想着每个月必不可少的开销、完全没谱的收入、突然增加的违约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连去横店的票都舍不得买,恨不得此时此地,天降一个好工作,让她原地挣钱,不用额外付出路费和房租。
该怎么办呢?
她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豆大的雨点打在肩上,她抬起头,瓢泼般的暴雨袭来。
整个世界像被按了快进键,大家行色匆匆、东奔西跑,夏苗苗甚至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因为路上原本没几个人,大雨像识破了人类的隐身术,让他们都显现出来。
夏苗苗被人撞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火速拖着箱子跑到附近商铺的屋檐下。
同在屋檐下躲雨的人有很多,她拖着两个大箱子,比别人引人注目,大家都看过来。
她忙低下头,怕被人认出来。后来一想,她根本不红,演过戏份最多的角色是一部扑街网剧的女二号,一个广告代言都没有,名副其实的十八线,现在又是素颜,谁能认得她?
松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心酸,她低下头,拿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其他人一样开始等雨停。
这场雨很大,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有些人站了一会儿就离开,沿着橱窗走,头顶有屋檐,不会淋到雨,然后他们去逛商店,有些人直接买了雨伞。
夏苗苗没有动。
别人的行走有目的,她现在不知道去哪里。
天渐渐地黑下来,雨小了一些,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慢慢消失,商铺接二连三地关闭,只剩下昏黄的路灯和孤单的她。
四周安静之后,偶尔能听见沉闷的雷声从远处传来。
“喵……”一声很轻很轻的猫叫响起。
夏苗苗听得不真切,低下头,发现不是她的幻觉,真有一只猫,浑身湿透,看起来只有巴掌大。
它的毛应该是白色的,但有些脏污了,不知道是不是纯白。
“喵~”它张开嘴,叫得很费力,声音却仍然低,有点嘶哑,听起来没什么力气。
夏苗苗盯着它,仿佛看到了自己,瞬间觉得前路黑暗,没有任何希望了。
小猫靠近她,在她脚边蹲下,颤抖着身体开始舔毛。
就……
很可怜,让人于心不忍。
夏苗苗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开始崩溃,她往旁边挪了挪,仿佛离它远一点,就能坚强一点。
小猫看她一眼,又朝她靠近,似乎靠她近一点,就安全一点。
它不再舔毛,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紧张地看着她,似乎怕她跑远了。
夏苗苗突然崩溃,朝它大吼:“你走!”
“喵……”
“你走啊……”夏苗苗哭道,“我养不起你……你别跟着我……”
“喵……”小猫叫得比之前更小声了,它似乎在害怕,但它没有走。
夏苗苗崩溃地蹲下来,撑着箱子哭泣。
小猫靠近她,挨着她的裤脚。
夏苗苗感觉到,它将整个身体的重量放在了她身上。
她将它抱起来,满手都是湿润的猫毛。
她一边给它擦,一边哭:“你是不是傻啊……跟着我干什么……我连自己都养不起……”
小猫舔了她一下。
她止住哭声,擦了擦泪,将它放下。小猫望着她,继续有一声没一声地叫。
她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将自己的毛巾拿出来,看到准备拿来当晚饭的火腿肠,也拿了一根出来,然后合上箱子,再次将猫抱起,拿毛巾给它擦身体。
它身上很多水,她的毛巾几乎湿透,终于将它擦得半干。
她将它放下,它挨着她,忙不迭地舔起毛来。
夏苗苗将毛巾搭在箱子上,撕开火腿肠,小猫马上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喵……”
夏苗苗对它笑了下,掰下一小块,递到它面前,它立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夏苗苗感觉到它的舌头舔在自己手心,但它完全没咬到她。
她喂了它三分之一根火腿肠。它这么小,吃这么多应该够了。
小猫望着她叫,似乎还想要,甚至伸出前爪搭在她膝上,期待地望着她。
夏苗苗不想心软,她觉得她现在的处境,应该冷血无情一点,但还是忍不住,又掰了一些喂它,直到喂了半根火腿肠,终于不敢再喂,怕它撑坏。
它可能饿太久了,所以一刻不停地使劲吃。
夏苗苗把剩下半根火腿肠自己吃了,然后整理那条毛巾,上面都是猫毛。
她愣了愣,到底没扔,又塞回箱子里。就算自己不能用了,还可以给它用,省点是点。
想到这,她不禁自嘲一笑:你连个落脚点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养宠物?
就在这时,雨再次下大。
她皱了皱眉,后悔没趁雨小的时候离开。转念一想,离开也不知道去哪里,有什么差别?
她整个人麻木起来。
小猫吃完东西,似乎有了力气,开始围着她打转,甚至往她怀里钻。
夏苗苗怀疑它是冷了,将它抱在身前,给它取暖。
汽车从雨幕中经过,有些人开得飞快,溅她一脸,她拿箱子挡在身前。
有些人会在经过她时慢下来,每当这时,夏苗苗就忍不住眼睛发胀,在心里默默地说:谢谢。
还有人停下,隔着车窗大声问她:“去哪里?要送你吗?”
夏苗苗摇头,她不知道去哪里。
远远地,又有车灯亮起,缓缓靠近。
“喵~”小猫从夏苗苗怀里站起,两只前爪扒拉着箱子,耳朵动了动。
汽车停下,不过它在马路对面的车道,离这边很远。
片刻后,有人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黑伞,一步一步朝夏苗苗靠近。
夏苗苗麻木地看着。
看得出来,是个男人,穿着皮鞋和西装裤,腿很长,姿势挺拔,应该很年轻。
她没往他脸上看,但他直直朝她这方走来,她忍不住埋下了头。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夏苗苗终于忍不住看过去,然后怔了下,以为自己眼花。
“喵~”
他弯下身,伸出手,手指修长,夏苗苗有片刻失神。
他捞起她脚边的猫。
夏苗苗这才发现,那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身上下去了。
男人抱着猫,转身离开。
夏苗苗的脑子空白了一下,像是清空了什么,重新装载。她猛地伸手一抓,抓住了男人的裤脚。
男人停下来,低头看她。
她望着他,张了张嘴,艰难地说:“我也没地方去。”
男人微微挑眉,看她的眼神好像带了一点审视。
夏苗苗觉得自己被他看穿了,手开始发抖,一股莫大的羞耻感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他垂下眸,抚摸了一下怀里的猫,说:“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