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阳上班的第一天通过邮件向全体基层员工布置了一项任务,要求他们给公司几十名高管的才能人品打综合分,满分十分,得分在6分以下的人或将面临解雇。打分以匿名方式进行,每人一票,淘汰率定在30%,为期3天。
消息一出立刻引来领导层震动,总部的几位高层结队到董事长办公室抗议,当面指责他的做法残忍野蛮。
冷阳淡定地吩咐秘书为他们看座倒茶,和蔼解释:“诸位多年从事管理工作,想必都知道管理学上的酒与污水定律。把一匙酒倒进一桶污水,得到的是一桶污水;把一匙污水倒进一桶酒里,得到的还是一桶污水。污水和酒的比例并不能决定这桶液体的性质,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就是那一勺污水,只要有它,再多的酒都成了污水。说明对于坏的组员或东西,要在其开始破坏之前及时处理掉。一个团队里最怕有害群之马,一个差劲的领导比普通害群之马破坏性更大,能轻易令一个高效的部门变成散沙。俗话说破坏比建设容易,盖一座高楼大厦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然而只用短短十几秒就可以将它夷为平地。如果容忍坏的上司,即使拥有再多优秀的员工也不能取得像样的工作成果。做为管理者,想保持企业高效运作,只有一个选择,迅速清除这些德才都不配位的败类。”
一名经理怒斥:“福满堂的管理层里老员工占80%,都在这里工作多年,为企业做出了突出贡献,你一来就搞大动作,就不怕别人说你卸磨杀驴?”
这人唾沫星子只喷到冷阳跟前的桌面上,却没在他脸上挑起一丝戾色。
在职场上发脾气代表着无能,他深知礼仪对于上位者的重要性,依然温和地侃侃而谈:“福满堂的管理层是很稳定,可我来之前查看了公司近几年的人力资源更替情况,发现基层和中层员工的流动性非常大,与管理层的固化对比鲜明。成因不止和薪资待遇、工作环境有关,更能反映出领导层存在的问题。我粗略分析了一下,离职员工在福满堂的工作年限集中在三个阶段,一个是在三个月内离职,原因很有可能是不适应公司的管理或制度。第二阶段是一到两年之间,这说明公司的文化建设存在弊端。第三阶段是3~5年,这应该是公司的晋升机制造成的。早在三年前我就开始了对福满堂的关注,对这里的分配公平、绩效考核指标、培训体系、薪酬结构都有一定了解,问题都很大。听说以前姜承望任行政部经理时曾经提出过一些改革方案,由于种种原因没能实施。我看过他递交的方案存档,有些意见很有建设性,尤其是管理层的人事改革,可以说势在必行。”
他故意激怒众人,有几个已按耐不住,贺阳也在反对派阵营中,明白失态者先失败,抢先发言:“冷总,您的结论大多来自主观分析,请容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公司的基层员工流动性大。早在七八年前起,福满堂就在招聘基层员工时倾向使用短期雇佣制度,原因有三方面,一是新员工的工资率往往低于老员工,企业能通过员工更替降低工资率,从而降低人工成本;二是吸收新员工有利于促使企业知识更新;第三、员工流动能够激励现有雇员努力工作。所以您看到的员工高流动率其实是公司为减少人力成本,提高优胜劣汰而采取的措施。”
冷阳轻声哼笑:“谢谢贺经理提醒,如果这是公司故意为之,我想问你对这种制度有什么看法?”
贺阳谨防他挖坑,戒慎道:“这制度实施了很多年,想必有一定优势,不然早就被姜董事长废除了。至于具体情况如何,我不是管人力资源的,也不是很清楚。”
冷阳先无视他的滑头,对人力资源部和人事部的主管说:“公司觉得采取短期雇佣能降低人力成本,这恰恰是对雇员流动成本理解的误区。只看重直接成本,忽略了雇员流失对企业的中长期影响。在美国,IT行业的人员流动率在20%以上,可著名的SAS软件研究所,他们的员工流动率只有5%。这为他们每年节约大量雇员流动成本,也在劳动力短缺的市场条件下储备了充足的优秀人才。我看过你们对员工流动成本的计算,只包括雇员离职所产生的成本,事实上这仅仅是真实成本中的一部分。刊登招聘广告要钱吧?处理和回复简历需要行政管理支出吧?还有体检费、培训费。等员工入职加入工资名册,发员工卡和名片,为其配备通讯工具,这些支出能不考虑吗?如果是销售职位空缺,还得计算上销售损失成本,公式一般是该职位的月均预算销售收入乘以职位空缺时间的成绩。还有,新员工在熟悉公司制度和操作章程前有一个适应学习的过程,在此期间他的生产率低于正常值,出错率却远远高于老员工,这些损失都应该算在员工离职成本内。所以离职成本的准确数据应该包括招聘成本,培训成本、生产率损失成本、雇佣成本、销售损失成本。有专家计算过,替换一名普通员工的成本至少是其年薪的30%,最高可达到150%。如果是管理人员、销售人员和高级技工,比例将高达200%到250%,这是一笔相当庞大的开支,假如你们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会对这样的浪费熟视无睹?”
他针砭时弊,呛得几个当职者难以吭声。其余人气焰回落,硬着头皮争辩:“你要降低人员流动性也别拿我们开刀啊,以后施行长期雇员制不就行了?”
到申明立场的时刻,冷阳稍显强硬:“造成员工高流动率的不止是短期雇佣制,刚才说了跟公司管理层脱不了关系。俗话说自家有病自家知,一家企业的基层员工最了解他们的上司,所以我才让他们为高管们评分。搞管理好比领兵打仗,好将军受士兵拥戴,无能无道的人做将,手下兵士必起反心。如果你们自信平时表现良好,又何必担心手下人打差评?”
一位张姓经理沉不住气撕破脸:“你这是煽动基层员工对管理层的敌意,好坐收渔利!”
他故作惊奇地发问:“张经理,您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那人撸袖拍桌,口鼻皆张呵斥:“那天开会夏太太提议成立董事会约束你,你怕我们这些老员工入选会绊住你的手脚,就想先下手为强,借这件事除掉我们。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抢了你老豆的位置,当然急着清除他的老部下,只是耍这种手段太阴险卑鄙!反正福满堂的业绩已垮到冰点了,今年肯定完不成华夫提出的利润增长率,我就等着看那帮洋鬼子怎么收拾你。这个人事部经理,我他娘的不干了!”
他撂下狠话汹汹转身,身后陡然响起冷喝:“等等!”
贺阳紧盯冷阳,见他眼眶里闪过刀光,转瞬又恢复平湖秋月的安详,镇定地问那人:“张经理,您这是要辞职吗?”
对方继续倚老卖老粗吼:“你没长耳朵?老子才说不干了!”
他轻松笑叹:“既然您意向坚决,我就不挽留了,请在今天之内按规定递交辞职报告。”
挑衅者颜面尽失,忍辱离去。
贺阳不能让冷阳占了势头,率先发难:“冷总,您刚才提到员工离职成本,辞退一名经理级员工,成本比解雇普通员工高出十倍不止,请您三思!”
冷阳正色道:“贺经理,刚才大家都听到是张经理主动提辞职的,你使用辞退这个词很不恰当。况且高管人数仅占福满堂员工总数的1000分之一,个人离职成本相较每年员工流动带给公司的损失根本微不足道。”
他扫视对峙人等,不怒自威的气势越发分明:“诸位都是在福满堂供职多年的老员工,我很感谢你们曾经的辛勤付出,也尊重你们的选择。入职会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当前的工作重心是解决企业面临的困境,实现平稳过度,这一切都要先从内部管理入手。我是福满堂的执行董事,按照《公司法》,除章程规定须由股东大会和董事会决定的事项外,我有权对公司重大业务和行政事项做出决定。诸位如果不接受,可以像张经理那样提出辞职。”
人们看到他雷厉风行的态度,个个黑云覆面,鼠首两端。一人带头告辞,余人连忙跟随,顷刻间只留下贺阳。
冷阳怡然欣赏他拼命克制恼恨的狼狈神情,戏谑:“贺经理还有什么指教吗?”
贺阳瞪着他阴森恐吓:“冷总,我明白您想让管理层改旗易帜,但这举动未免操之过急。那些老前辈们跟随您父亲多年,掌握着福满堂的原材料进货途径和销售渠道,您就不怕阵前斩将会让集团雪上加霜?”
冷阳笑道:“我虽然没跟姜开源共过事,但知道他铺货很有一套,下设经销商都能参与分红,增强他们对福满堂的黏性。那些销售代表表面风光,一旦离开福满堂的光环就什么都不是,给不出好处别指望经销商会跟他们走。至于货源就更不用担心了,福满堂产品的重要原材料都是指定厂家专门生产的,供应商为设置生产线投入了大量财力,产出的货品只能供应给福满堂,你觉得他们会为了一两个关系户跟我们撕破脸?”
他破解胁迫后讽刺:“贺经理是个聪明人,在福满堂的时间也不算短,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些情况。我可不可以怀疑你在替张经理他们打抱不平,明知故问威胁我?”
贺阳脸色阴到滴水,忍怒道:“我只想忠告您,就算您是太子爷,刚刚登基锋芒也不可过露。”
比毒舌他功力尚浅,冷阳随口回敬一句就让他当场吃瘪。
“如果我真是太子爷,你的名字就不能再用了,放在古代,这叫避讳。”
三天后投票结果揭晓,冷阳力排众议解雇了十几名尾大不掉的高管,凭这个下马威瓦解了拥护夏蓓丽的旧势力。剩下那些原本就是骑墙派,见姜开源残废,夏蓓丽不久人世,两个子女都不成器,以后福满堂终究是冷阳的天下,于是纷纷识时务地改换门庭,新成立的董事会也表态向新东家效忠,贺阳制定的牵制策略就此溃败。
冷阳兵不血刃收编福满堂管理层,姜秀娜眼看大势已去,日月寝食难安。这日忽然接到华夫集团亚太总裁麦哲文邀请,说想同她商议福满堂的股权问题,听口风似乎想帮她对付冷阳。
都是敌人,姜秀娜觉得自己与冷阳的矛盾最不可调和,接受麦哲文邀请,想看看这香蕉人的交易内容。
麦哲文在一家高级会所隆重接待了她,先问候姜开源和夏蓓丽的健康,惆怅道:“我一直很敬佩令尊令堂,他们是中国商界少有的能人,为中国快消品行业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可惜天嫉英才,双双遭遇了不幸,真叫人惋惜啊。”
姜秀娜厌恶他的黄鼠狼嘴脸,忍住烦躁请他收起客套,直入正题。
麦哲文也不指望获取她的信任,开出实在筹码,先提问:“姜小姐,令尊将福满堂的管理权和自己所持的股份都交给了冷阳,我很想知道您对这位异母哥哥有什么看法?是不是真如您对外宣布的那样,以亲情为重,希望能与他摒弃前嫌,一家团圆?”
姜秀娜微微冷笑:“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来了。麦先生,您在电话里说想跟我谈家父在福满堂非合资企业里的股权归属,如果您有办法帮我从冷阳手里夺回那70%的股权,我会考虑跟您合作。”
麦哲文喜道:“姜小姐果然快人快语,那就恕我直言了。令尊生病前,我们华夫一直在和他沟通并购事项,具体情况您大概都知道。现在我们收购福满堂的决心始终未变,令尊抱恙,就只能争取您和令堂的配合了。”
“您想让我们怎么配合?”
“令尊虽然将股份让渡给了冷阳,可股权变更必须经其他股东同意,若股东存异议,可凭优先购买权收购这些股份。令堂也是非合资企业的股东,只要您能说服她反对股权转让,再出资收购令尊的股份,冷阳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他烧出一座欲望的篝火,映红姜秀娜双眼。
“您这主意我也想到过,可是我和家母没有那么多资金。”
“今天我代表华夫请您来,就是想为您提供这方面的帮助。”
“您的意思是,贵公司肯替我们出资收购股份?”
“是的。但前提条件是您和令堂得到股份后必须立刻将所有股份让渡给我们。令堂原有的那30%的股份,我们也会如数支付金额,股权收购金都打到令尊令堂名下。据我所知令尊除了股份没留其他遗产给冷阳,而令堂想必也会立您为第一继承人,往后这笔庞大的财产都将属于您,绝不会被外人占便宜。”
麦哲文擅长投资并购,在这些商业活动里练就了高阶的心理学,想利用姜开源子女间的勾心斗角,假手姜秀娜实现野心。
姜秀娜的确迫不及待想把冷阳洪爽从高台盘上拉下来,回去便同母亲商量,不料被夏蓓丽一口否决。
“福满堂不止是你爸爸的心头肉,也有我多年的心血付出,要是交给华夫,不出两年就会完蛋,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她听姜秀娜转述与麦哲文会面的情形,深感这老外阴险刻毒,严肃警醒女儿:“华夫收购国货品牌是为他们搞垄断打基础,长城乳业以前在南方乳制品市场上占据半壁江山,华夫搞垮他们以后就用自己在海外的牛奶品牌取而代之,他们瞄准的从来不是中国企业,而是中国广袤的市场。现在他们又把福满堂当成拦路石,答应他们的条件就是自掘坟墓!”
姜秀娜以泄愤为执念,其他问题都简单化,促急说道:“就算福满堂不在了,我们还有资金和技术,完全能再创立一个新品牌啊!”
夏蓓丽摇头:“福满堂的成功不光靠资金和技术,更得益于深厚的历史底蕴,是不可复制的。麦哲文跟你爸爸斗了那么久,你还不清楚他的为人吗?怎么能中他的诡计?”
“我是不想让冷阳太得意,他刚进福满堂就铲除异己,等他大权独揽,公司还有我的位置吗?”
“我活不了多久了,以后你和小望是福满堂的大股东和董事,他不敢对你们放肆。你真有志向就耐心蛰伏,慢慢壮大自己,有朝一日从他手中夺回权位。你是妈妈的女儿,妈妈相信你办得到。”
姜秀娜百般不甘愿,奈何母亲病痛发作,她不敢再行刺激,忍气吞声回家了。
麦哲文的阴谋给夏蓓丽递了个点子,她虽已妥协,仍对冷阳十分忌惮,心想这衰仔是姜开源的种,骨子里存在渣男基因,将来多半会背叛洪爽。必须趁自己还有一口气,为女儿多上几道保险,眼下正好拿华夫做借口。
次日她以商议股权问题为由将小两口招到病房,同来的还有公证员和她的律师。
“冷阳,昨天麦哲文来找我,说想替我出资收购你爸爸转让给你的股份。”
她轻飘飘在他心中掀起风暴,冷阳此前一直为此悬忧,此刻最坏的设想成为现实,不知夏蓓丽会以何事相要挟。
“你找我来就表示还没答应他们,说吧,想提什么条件?”
他表现再淡定也已落入禁制,洪爽忧心忐忑,跟着质问夏蓓丽有何居心。
夏蓓丽坚持对她深情无悔地付出,却因寒心不愿搭理她,只向着冷阳说:“我请了律师和公证员,你想取得你爸爸的股权,必须马上立一份协议。”
“什么协议?”
“你和小爽是夫妻,你爸爸转让的股权算你们的共同财产,也有小爽的一半,但这远远不够。我要你在协议上约定,将来如果你们中间任何一方提出离婚,你都必须把你婚前婚后的所有财产全部转给小爽,自己净身出户。”
此言令洪爽倍感意外,惊怒:“我看你病糊涂了,凭什么提这种要求?”
夏蓓丽冷脸道:“难道你听不出我是在保护你?都说儿子随父亲,他是姜开源的亲骨肉,又长在单亲家庭,先天后天的人格都有缺陷。以后一定会像爸爸,喜新厌旧,背信弃义。你握住他的经济命脉才不会陷于被动。”
洪爽以为她在挑拨自家夫妻关系,嗓门又大了些:“冷阳一点都不像姜开源,他绝不会背叛我!”
夏蓓丽讥笑:“对男人掉以轻心就会给自己埋下隐患。退一步讲,你不对他防患未然,也该给自己留条后路。世上的夫妻没有几对不是开头恩爱,日久生厌的,别看你们现在爱得如胶似漆,也许过些年你就会慢慢发现他的缺点越来越多,看他越来越不顺眼。到那时再出现令你心动的人,你会甘愿忍受乏味的婚姻,不去争取新的幸福?”
洪爽更断定她心怀歹意,决然道:“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好聚好散,不占他半点便宜。别以为人人都像你把婚姻当成买卖,处处机关算尽!”
夏蓓丽语重心长叹息:“你现在怀疑我鄙视我都不要紧,总有一天会感谢我的先见之明。冷阳,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这协议签还是不签?”
冷阳在她表露意图时也很惊异,但不像洪爽反应愤怒,安静听完母子间的对话,拦住发飙的妻子,向夏蓓丽欣然点头:“你的提议很好,先让我看看协议内容,要真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条件,我全部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