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姜开源执意单挑华夫,冷阳仔细评估局势,断定这是场没有胜算的仗,提前筹划对策。福满堂当年的业绩已积重难返,病入膏肓,要完成华夫制定的利润率除非天降奇兵。

他想到一支可供使用的援军,便设计谋取虎符。

四月底,喜万家召开股东大会汇报第一季度的财务状况。今年公司业绩增幅强劲,比上年同期增长了20倍,预计涨势将持续至明年初。

冷阳在大会前与周嘉元通过气,要求增加持股比例,周嘉元知道喜万家业绩突飞猛进全归功于他,也想笼络这棵摇钱树,与几位大股东商议后,同意向他定向增发3000万股。股东大会也通过了该提案,冷阳在喜万家的股权增加到了32%,成为仅次于周嘉元的大股东。

当晚,洪爽半夜渴醒,眼睛半睁半闭地爬下床去厨房倒水喝,回卧室发现床上空荡荡的,忙四处寻找,见冷阳在阳台的小沙发上呆坐。

她放了心,挨上去靠住,双手揽着他的颈项,脑袋搁在他的肩窝里,懒洋洋问:“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发什么呆啊?”

冷阳抓住她的手腕上下抚摸,借口说他在赏月。

洪爽抬头望天,纤细的下弦月飘在空中,仿佛生锈的镰刀。

“就那么一丁点,跟西瓜皮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这叫残缺美,我平时老欣赏你这种完美无缺的尤物,偶尔也想换换口味。”

他不愿被她窥破郁结,让她回去睡觉,养足精力才能应付明天的工作。

洪爽已有所察觉,黏住他撒娇:“不要,我要留在这儿赏花。”

他环顾四周,奇道:“哪儿来的花?”

说完便被她伸手勾住下巴:“你不就是朵盛开的鲜花吗?让人百看不厌。”

“哈哈哈,你又撩我。”

笑未停,她忽然伸鼻子贴住他的脖子嗅来嗅去,他怕痒躲避,揶揄:“你干什么,真想做采花贼吗?”

她正经道:“我好像闻到很苦涩的味道,你今晚怎么变成苦菜花了?是不是遇上烦恼了?”

“没有。”

“还想瞒我,我不止鼻子灵,眼睛灵,耳朵灵,第六感也超级敏锐,你一开口我就知道是不是言不由衷。不过,人总有秘密的,我不会强迫你交代,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吧。”

她大度的样子真像个有道明君,冷阳玩笑试探:“你就不怕我在打坏主意算计你?”

她笑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都给你发忠臣证了,捕风捉影是不会的,只有抓到现行时才会格杀勿论。”

他会心而笑,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放心倾诉:“爽姐,我可能要被迫干坏事了。”

洪爽忙问缘故。

“华夫年初对福满堂提出了新的业绩增长要求,完不成就要罢免姜开源的董事长职位。这本来不是大问题,可他们现在在美国起诉夏蓓丽,又在媒体网络不断造势,未来福满堂的信用评级肯定会下降,导致银行断贷,现金流枯竭。要是到那时姜开源撑不住把股份卖给华夫,福满堂就完了。我想来想去,只找到一个缓解的办法,所以才要求增持喜万家的股份。”

听他讲明措施原理,洪爽也很矛盾。

“周家和我们关系那么好,喜万家是周董一手创办的,周老先生又贡献了他祖传的酱油秘方。你这么做是能让他们增长收益,但从情感上说还是很对不起人家。”

明白他正在为此苦恼,又随即开导:“你是根据目前情况做出的判断,但形势总会发展变化嘛,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转机,不用走到那一步。”

她只提建设性意见,捧着他的脸鼓励:“既然已经未雨绸缪了,就别想太多,先专心搞好喜万家的业绩吧。让周董和其他股东看到好前景,到时说不定会欣然接受你的方案呢。”

冷阳握住她的双手,再度将她圈入怀中。这局棋异常凶险,他不得不走一些野路子。然而对周家的顾虑远不如对姜开源的多,倘若这老贼到山穷水尽时仍刚愎自用,那他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榕州每一入夏就酷热难当,没有冷气做结界,人体随时会被潮热的暑气融化。可是夏蓓丽这几天却莫名地畏寒,收起的棉被未跨季便实现再就业,手脚从早到晚都冰凉潮湿。头发也大把脱落,每天起床枕头上都惨不忍睹。

今早又添了新症候,刷牙时牙龈舌头不住渗血,将洁白的泡沫染成红色。

她忙去医院问诊,验血报告显示血小板减少,医生建议做进一步检查。

她年轻时也曾患过血小板下降的病症,不愿受骨髓穿刺之苦,让医生当做旧疾诊治。谁知按时打针服药半个月,症状不减反增,肋骨胸骨持续性疼痛,颈部淋巴结肿大,视力迅速减退。

她这才慌了,去省医院血液科做了全方位诊断,医生根据报告得出结论。

“夏太太,您患的是急性骨髓瘤,目前病情已发展到中晚期,必须立刻入院治疗。”

夏蓓丽已预感自己身染恶疾,只纠结病因。

“半个月前我去一医院检查,验血报告上只显示血小板减少,这才过了十几天,怎么就发展成恶性肿瘤了呢?”

医生看过前次的化验报告,也很纳闷:“这种病的成因很复杂,可能发生于慢性骨髓炎、肾盂肾炎、结核病、慢性肝炎、自身免疫性疾病的基础上。也有可能是电离辐射、接触工业或农业毒物造成的。您之前患过慢性感染疾病吗?”

“没有,我一直很健康,三个月前刚做完全身体检,没查出毛病。”

“那您最近长时间近距离接触过有毒辐射物品吗?比如农药和化学制剂。”

夏蓓丽沉思着,一一排除种种可能,迷雾萦绕的眼珠陡然一亮。

“上个月有人送了我一盆风水阵,那石头是绿色的,一片片像书本叠在一起,我把它摆在床头,有时看见它在黑夜里微微发光。”

医生警惕:“听您的描述应该是某种矿石,很多矿石都有辐射,带荧光的辐射性更强,你赶快把它扔掉吧。最好报警查一查送您风水阵的人,我大胆猜测一句,他的动机很值得怀疑啊。”

此言一出,夏蓓丽像被索命厉鬼掐住咽喉,恐惧正式开枝散叶。

心想假如医生知道送礼人是她的亲女儿,定会截去那后半句推测。

回家的路上助理为她的病情恛惶无措,提议立刻找专家制定治疗方案。她充耳不闻,一心急着破案,到家后直奔卧室,今早还摆在床头上的风水阵已不翼而飞。

“刚才汪秘书来过,说替董事长取文件,走时拿了好几包东西。都是熟人,我就没问是什么。”

保姆吭吭哧哧回答女主人质询,觉得她脸上的震惊与癫狂恰似台风过境,布满泥泞般醒目的痛楚。

这时姜秀娜匆匆进门,她挂念母亲的诊断结果,在公司主持完工作会议后立即赶回,见面先问:“妈妈,医生怎么说?严重吗?”

夏蓓丽凝视女儿,坚信她不会与歹人同流合污,凭强大的意志力严锁愤怒,平静道:“你别慌,妈妈暂时还没事。”

“那你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啊?”

夏蓓丽默默递上化验报告,“急性骨髓瘤中末期”等字样击碎了姜秀娜的魂魄,登时泪如泉涌。

“妈妈,你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病痛仿佛发生在她身上,逼迫她虚弱地倒伏在母亲怀中,抓住她的衣衫,如同身悬绝壁者死死攀住细藤。

夏蓓丽抚摸她的头发,安慰:“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有病治病,还没到最后一刻,不要悲观绝望。”

姜秀娜赶忙擦干泪水,抓住她的手说:“我们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大夫,如果需要移植骨髓,就把我的换给你。”

夏蓓丽微笑点头,隔了一会儿说:“刚才你爸爸派汪秘书来家,把你送我的风水阵拿走了。”

见姜秀娜惊讶无语,又问:“那风水阵其实是你爸爸买的,是吗?”

“……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爸爸说你不信这些,又正和他斗气,要知道是他送的一定会当做垃圾扔掉。”

夏蓓丽笑意惨然,心脏像在刀锋划过,怨恨比血浆浓稠。

姜开源急于摆脱困境,想用她的尸骨做救生梯。利用姜秀娜做帮凶,纵使行迹败露也能阻止她追究,真是秦桧卖蜈蚣,人恶货也毒。

与蛇共舞,必遭蛇吻,她与这男人相处二十多年,也曾预感会受其反噬。此时已遭毒手,慌乱悔恨无济于事。

“你爸爸可能知道我生病了,觉得那风水阵不灵验,想拿去找买家算账。你劝他消消气,那些搞玄学的基本都是骗子,赌的是愿者上钩,他自己甘愿上当,再计较有什么用呢?”

同是大奸大恶之辈,她比姜开源有原则,能守住为人母的底线,行若无事地表演大度,先保护女儿远离战场。

几天后她罹患血癌的消息开始在网络风传,知情人士层出不穷,连她的病历表和就诊的医院一一曝光,幕后必有推手。

人们起初怀疑这是姜家捏造出来转移视线的假消息,后经多方证实,都改口说小三狐狸精遭了天谴,提前点蜡祝她早日呜呼哀哉。

对待此事心情最为矛盾的还数洪万好,他毕生的耻辱都来自这位前妻,也赞同绝症是对其以往恶行的惩罚,可真到了收缘结果的时候,又狠不下心看她丧命。

踌躇数日悄悄找洪悦商量,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去医院探望夏蓓丽。

洪悦性格随他,也早存了这个心思,见父亲起头立马应承。

“要不要叫上阿爽?”

“二妹跟夏蓓丽没感情,中间又隔着冷阳,说出来只会给她添堵,就我们两个人去,也别让家里人知道。”

这晚父女各自找借口外出,会合后来到夏蓓丽所在的医院。

听说他俩前来,夏蓓丽有些惊奇,考虑一阵让保镖放行。

见面后生疏、矛盾、隔阂调制成的难堪有如胶水牢牢封住两位访客的嘴,那难以言喻的眼神逼得夏蓓丽很不耐烦,粗声问:“你们是来看笑话的吗?”

洪万好无奈埋怨:“你怎么就不能把人往好处想想呢?你我是恩断义绝了,可阿悦到底是你的亲女儿,听说你生病她很担心,让我陪她来瞧瞧。”

他羞于承认对她的关心,拿女儿做借口。

洪悦体量父亲,放下对生母的埋怨,柔声问候:“你怎么样了?医生说该怎么治疗啊?”

夏蓓丽漠然而视:“你不是不认我这个亲妈了吗?假惺惺的做给谁看呢?”

洪悦热脸贴了冷屁股,羞耻地将头侧向一旁。

洪万好忙替她辩护:“孩子是真的关心你,你病得再难受也别皂白不分啊!”

夏蓓丽冷笑:“我病得再厉害,脑子也是清醒的,还没忘记你们过去说的那些绝情话。你们是不是打量我快死了,装模作样来示好,好从我手上赚些遗产?”

洪悦恼怒:“你太过分了!都说重病能让人醒悟,没想到你还抱着这么大的恶意揣度我们!我今天真是来错了!”

她劝父亲别再自讨耻辱,抬脚时被洪万好拉住。

“大妹,你再听我说两句话,老豆最不喜欢欠债,特别是感情债,跟这女人之间有一笔帐不交代清楚,这辈子都不能安心。”

洪悦听出这笔账与自己有关,静下来等他倾诉。

洪万好看一看夏蓓丽,对她说:“你结婚时家里没什么积蓄,老豆骗你们说帮人做了几个大工程,分到四百万花红,替你买了婚房。其实那些钱都是她出的。”

他伸手指了指夏蓓丽,搅乱洪悦的神色。

“阿琴和你嫲嫲要是知道这事,心里肯定不痛快,老豆只好瞒着你们。你当初能风风光光出嫁,住上新房子,全都多亏了她。她是没亲手抚养你,对你不够关心,但并没有完全不尽当妈的责任。常言道吃人一口,报人一斗,你受了她的恩惠就该感恩,以后别再记恨她了。”

做好人,恩恩怨怨要分明,听完父亲揭秘,洪悦无语凝噎。迟疑片刻,上前向夏蓓丽深鞠一躬,哽咽道:“谢谢你,妈妈。”

堆积如山的怨恨不会一笔勾销,这番言行是为了缓解她和父亲的心理压力。

洪万好又郑告夏蓓丽:“阿悦对你误解我替你澄清了,她现在知道你帮过她,向你道谢,今后就不会再欠良心债。做人最怕临了时还遭人怨恨,尤其是被自己的孩子怨恨。我没法改变阿爽对你的看法,但阿悦估计不会再恨你了。你如今这么惨,我也犯不着再补刀,以前的事就都算了吧,你好好养病,要是能洗心革面真心忏悔,老天爷兴许还能放你一马。”

他越说越哀切,鼻子发酸眼眶发涩,怕失态,拉着洪悦告辞。房门忽然打开,姜承望堵路质问:“你们来做什么?”

疗养近一年,他通过植皮手术治愈了腿伤,但损毁的肌肉筋腱无法复原,步姿较常人明显蹒跚,终生都走不出残疾人行列。

洪万好见了他愈发伤情,结巴道:“我们没干什么,就是过来看看你妈妈。”

姜承望对他们的敌意都来自对母亲的保护欲,沉声道:“我妈妈需要静养,请你们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洪万好窘促点头,忍不住问候他:“你身体怎么样?伤都好利索了?”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还问什么?快走吧。”

姜承望的烦躁是最有效的驱逐令,赶走不速之客后他坐到床前关问:“妈妈,他们没对您无礼吧?”

他小心翼翼捧着夏蓓丽的手,不敢用力,母亲体内的血小板指数已低至警戒线,稍微一碰皮肤就会大面积瘀血。

夏蓓丽正在品味洪万好方才的话,对比姜开源的卑鄙狠毒,这前夫可谓仁至义尽。

她望着儿子,首次产生以德报德的念头,认真问:“小望,你对洪万好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