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二天他和陆彦君约在茶楼雅座见面,和对方同来的还有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是“喜万家”的老板周嘉元。

冷阳到场时周嘉元老远便站起来堆笑迎候,热情地握着他的手,一个劲儿说幸会。

陆彦君在一旁帮腔:“冷老弟,上次你帮我们想的点子都很灵,我们周董非常感谢你,让我等着他一块儿来跟你道谢,谁知被工作缠得脱不开身。怕你误会我们怠慢,不肯见我们,只好再托好叔带话,你不会介意吧?”

冷阳笑道:“都是自己人,陆哥何必这么客气呢。”

周嘉元喜道:“阿君是我的得力助手,冷先生跟他是自己人,那跟我也是自己人了。你上次叫我们模仿福满堂的鲜果维,我听了这个建议后马上推出了果妙纤,果然大受欢迎啊,这都多亏了你。现在我代表喜万家全体同仁向你致谢。”

说罢从西装内兜里取出一张支票塞给他。

金额是300万,冷阳看了婉拒:“周董,你给我这么重的谢礼,我怎么好意思收啊。”

周嘉元连忙按住他的手:“自己人何必客气呢,这次果妙纤帮我们赚了上亿元,没你指点就没有这个项目,这些酬劳是你应得的,如果不收显得我太不厚道了。”

陆彦君适时侧应:“我跟你说过嘛周董很大方的,他非常欣赏你的才能,还想跟你继续合作呢。”

冷阳明白他们的来意,顺势应承:“既然周董这么看得起我,还把我当自己人,那我就不客气了。往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陆彦君叫服务员点单,冷阳借等菜闲聊之机问周嘉元:“周董,这两天我上网看到一些对喜万家不利的言论,这是怎么回事呀?”

周嘉元正思筹如何开口,听罢猛拍膝盖:“实不相瞒,我今天正想请教你。前不久天津有家名叫喜万户的酱油厂用工业盐勾兑酱油,被媒体曝光了,后来不知为什么一夜之间全国几百家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把我们喜万家也扯了进去。很多人在网上造谣,说我们的酱油存在质量问题,已经害我们损失好几笔大订单,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搞垮我们的品牌形象啊。”

冷阳说:“照这么看来是有人恶意策划抹黑你们的声誉,多半是竞争对手干的,你认为谁最有嫌疑呢?”

周嘉元苦道:“我们喜万家规模虽然小,但技术先进,别的厂一斤黄豆能酿两斤酱油,我们一斤能酿三斤半,成本低,品质好,市场竞争力很强。这两年整个行业增速下降,我们的增速却在逆行上升,市场占有率也稳步增长,很多风投公司都看好我们的发展前景,想找我合作。做得这么好当然惹人嫉妒啰,上次福满堂不就带头让乐享超市搞低价酱油促销整我们,幸亏你帮我们想出用围裙做赠品的对策才稳定了市场价格。这次散布谣言的估计也是福满堂那帮人,不过我暂时没空追究他们,只想尽快澄清谣言,保护喜万家的名誉。已经在榕州日报上发表声明,可效果不大,你有没有好主意,再帮帮我们。”

昨天冷阳已设计好方略,故作沉思后说:“幕后黑手利用全网造谣,你们只在一家媒体上澄清,声势比他们弱,效果当然不好。”

周嘉元以为要广泛撒网,询问全网联动公关需要花多少钱。

“互联网那么大,主流媒体也有几百家,全部都做几亿公关费都不够。”

周嘉元大惊:“这次传我们坏话的媒体少说上百家,那整我们的人也花了上亿?”

就算是眼中钉,为搞死他们耗费1亿元巨资也不太可能。

冷阳为其解惑:“媒体追求热度和噱头,像这种事关民生的负\面\新\闻天生就有吸引公众的特性,如果一篇报道受关注,其它媒体会自发转载,不用出钱就能传播开。但是你们的声明就不同了,舆论有个怪癖,一件事情公众更倾向于相信事态恶劣严重的版本,你们澄清他们会怀疑是狡辩,根本懒得看,也就没有媒体愿意免费转载。”

谈判技巧之一是吊胃口,让对方感受到危机和焦虑再抛出解决办法,从而稳稳地掌控步调。

等周嘉元再次诚恳求教,他笑言:“我做过不少公关危机,这种性质的很常见。你现在不该着急,也别怨恨害你的人,因为他们为你创造了一个开拓市场,在全国范围内提高品牌知名度的好机会。”

周嘉元和陆彦君顿感惊奇,上身不觉前倾,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冷阳也侧身面向他们细加分析:“声明是必须重发的,但平台不能局限于媒体,有家单位最合适,他们一出手,新闻效应低得过上百家媒体。”

该单位就是榕州市人民政府。

“在信用危机爆发后,群众基本不再相信企业,这时必须及时控制舆论导向,由第三方机构出面,站在公平、公正、专业、权威的角度替企业辩护,及时向公众传递调查结果,可信度自然大幅提高。喜万家是家很有潜力的民营企业,据我了解,你们的质量管理体系、服务标准化体系和纳税工作都做得很好,为榕州的经济建设和增税创收做出了很大贡献。相信只要你们求助,榕州市政府不管是出于地方品牌保护,还是维护当地商业风气,都会重视这件事,以适当的方式替你们发声。试问还有哪家机构比政府更公正权威呢?声明一放出来自然会吸引媒体关注,到时你们再大张旗鼓向那些转载谣言的媒体发律师函,起诉他们传播不实新闻,抹黑喜万家,勒令他们公开道歉,这么一来就能扭转局势了。”

周嘉元豁然开朗,喜道:“喜万家去年刚评上榕州百强企业,我知道郭市长很欣赏我们,去年还去厂里视察过,我这就打电话给他的秘书。”

他出门半小时,返回后容光焕发:“那张秘书说郭市长正在接见外省访问团,完事就帮我反映情况,我跟他大致聊了聊,他好像真的很重视。”

“市长搞政绩离不开你们这些商场干将,当然重视啰,估计很快就会回话。”

“是是,冷先生,现在我们有办法证明清白了,那你刚刚说的机遇又是什么?”

见冷阳放下筷子,周嘉元殷勤地递上纸巾,有如膜拜神像的信徒虔诚注视着他。

冷阳说话也不饶弯子了,句句是干货。

“这件事热度这么高,等政府帮喜万家背书,事态反转后就能转危为机。先找水军在网上借势营销,发一些话题炒作。比如‘我叫喜万家,不叫喜万户’、‘喜万家——被李鬼连累的李逵’、‘喜万家:兼做躺枪专业户的优质酱油商’等等等等。公众对受冤屈的一方都有同情补偿心理,会帮你们修复口碑,这样就能把事件热度转化成喜万家的品牌美誉度,让你们成为全国知名品牌。”

这是一喜,还有二喜。

“事件起源地在天津,我听说你们还没进入那里的市场,是这样吗?”

陆彦君已领悟秘诀,笑道:“天津的市场壁垒很森严,我们曾经试过,但挤不进去。不过这次没准行。”

冷阳轻轻捶桌:“对啊,你们炒作时多加个话题,‘天津你欠喜万家一个拥抱’,向天津人民介绍你们的产品,借助这股热度突破壁垒。”

他向周嘉元推荐了两家熟悉的水军公司,还帮他们做了初期预算。

“营销这行猫腻多,你们拿到方案先给我看看,我替你们剔除不合理的条款,免得被人敲竹杠。”

周嘉元难得见到这么能干又仁厚重义的人才,喜得如获至宝,叫服务员开了一瓶茅台庆祝,和冷阳干杯后说:“这瓶酒还不算好,我家里有瓶81年的茅台,是我老爸收藏的,还有瓶82年的拉菲,明天让阿君一块儿带给你。”

冷阳说礼物太贵重,他耿直挥手:“你别听那些二道贩子瞎吹,他们炒出来的名酒都有价无市。81年的茅台在市场上成交价也就3万,至于82年的拉菲外面是难买,可到拉菲酒庄去六七万就能买到一瓶。我跟我老爸都喜欢收藏酒类,以后你想喝什么酒就来找我,保证应有尽有。”

获得周嘉元的好感和信任,冷光拿到了实行计划的敲门砖,事情进展也合乎期待。

榕州市政府积极协助喜万家澄清谣言,两天后由市食药监局召开记者招待会,发布各项政令时“顺便”提到喜万家受污蔑一事。说喜万家在天津还没有正式的经销商,天津市面上应该找不到喜万家的产品。榕州市食品药物监管执法人员曾多次对喜万家的生产基地进行突击检查,最近的一次在一个月前,均未发现问题。

榕州市政府的官网转载了这次记者会的新闻稿,还特别注明大标题《榕州喜万家是个好企业》,岭南各媒体相继报道此讯,先前转发不实消息的媒体也纷纷删文道歉。

喜万家的营销活动跟随发力,在各互联网平台策划了一系列话题,掀起讨论热潮。网友们对这家躺枪的优质调味品制造商表示同情,称日后若在商场看到这个牌子的酱油定会购买支持。

就这样危机演变成提升品牌形象的契机,周嘉元亲自来电向冷阳报喜,说他们的订货商都回来了,还有许多外地经销商前来洽谈,即将进军新市场。

“冷先生,你真有一手啊,今晚8点一品仙居我请客,你一定要来赏光。”

据说今晚他将带来一瓶1945年的罗曼尼康帝红酒,与他一道品尝。

冷阳对红酒没研究,也知道这一年份罗曼尼康帝酒园由于战乱和冰雹,全年只产出了600瓶红酒,品质却极为上乘,堪称绝代佳酿。2018年曾有一瓶同年份的酒在纽约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出了55.8万美元的天价,如果周嘉元这瓶是真品,那就是标准的一期一遇,不可错过。

好事当前,他首先想到洪爽,请示东道主:“周董,今晚我能带上我太太吗?”

带家属更能体现亲近感,周嘉元十分欢喜:“好啊,那我也叫上我太太,万一尊夫人嫌我们男人谈话闷也有人陪她聊天。”

冷阳打电话通知洪爽,拿1945年的罗曼尼康帝引诱她。

热爱厨艺的人对食物的味道有着无穷的好奇心,洪爽很想尝尝这大名鼎鼎的顶级红酒,告诉他自己本日的行程安排。

“我现在去医院给嫲嫲和大姐送鸡汤和猪脚姜,然后去市场买菜,给家里人做好晚饭才能走。”

“那你到家联系我,我陪你去买菜,就这样了,拜拜。”

冷阳自顾自做好安排,不等她许可便挂线。

洪爽这几天仍未摆脱怪异的困窘,好像心中的庭园突然长出一片凌乱的茅草,冷阳就躲在草丛中时不时朝她扔小石子,她欲待捉拿,他将身一缩无影无踪,过会儿又偷偷探头冲她贼笑,逼着她时刻在意。

难道说我喜欢他?

她很害羞,但不能否认这点可能性极高,假如按正常程序慢慢感受发现再面对,她不会慌张,只因双方未按常规操作,直接三级跳越过结婚红线,没谈恋爱就做了夫妻,好比让一个没摸方向盘的人开车上路,怎不手忙脚乱?

已经搞成这样了,想那么多也没用,接下来他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一切顺其自然……那小子应该也有一点喜欢我吧……

她去医院前,夏蓓丽先来到洪悦的病房。

她不喜欢大女儿,也不想知道她那些糟心的境况,昨晚洪万好打电话好说歹说叫她来。

“我听二妹说,大妹那天阵痛发作时在救护车上疼得直喊‘妈’,你知道她在叫谁?”

“还能有谁,曾淑琴呗,小悦是她带大的,两个人不一直亲如母子吗?”

“夏蓓丽你真是铁石心肠,大妹叫的是你这个亲妈!她是很尊敬阿琴,但在她心里最想亲近的始终是你。可你从不关心她,明知她快生孩子了也不过问,大妹这次在医院难产,差点没命!你还不过来看看她?”

夏蓓丽不免问起洪悦婆家的状况,洪万好希望她能给女儿多点怜惜,说出黄丹云所犯罪行。夏蓓丽愤怒无语,不光、气恶人,也气以他为首的蠢人们。

“那220万高利贷你们打算怎么办?要是法院判成夫妻共同债务,小悦离了婚也躲不开债务。”

“二妹说她和阳仔都搞定了,具体怎么做的她说暂时保密。”

“她说保密你就不问了?万一孩子被人教唆做傻事怎么办?”

“不会吧,阳仔很聪明,这次全靠他帮我们保住家家乐,有他在二妹不会吃亏的。”

“你就这么信任冷阳?那小子对小爽有企图,你不仔细看着出了闪失,后悔都来不及!”

“他能有什么企图,就是喜欢二妹嘛,这我早看出来了。阳仔是个好孩子,我不在乎他是姜开源的种,巴不得他当我女婿。”

洪万好时常猜不透夏蓓丽,此刻心底却亮堂,一语道破她的忌讳。

“你就是怕二妹嫁给阳仔,姜开源会不高兴嘛。嘴上说得好听,其实还是自私,只图你安乐,不管女儿的幸福。”

夏蓓丽同他话不投机半句多,决然挂机拉黑,隔夜一想又觉洪悦也有可怜处,反正今日空闲,上午视察公司后独自驾车来到二医院,且喜病房里只有洪悦一人。

见到她洪悦很吃惊,急忙忍痛坐起。

“别起来,躺着吧。”

夏蓓丽放下补品,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默默打量她。

洪悦比应聘面试还紧张,羞于让母亲看自己的邋遢衰样,眼帘和脑袋一齐低垂着。

她浮肿蜡黄的面目比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还苍老,不止生理问题,精神所受的摧残才是主因,而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夏蓓丽来时整理了一些好话安慰她,目睹此景肝火上冲,口中不觉闯出恶言。

“你这样算不算求仁得仁?当年多少人劝你别嫁给黄丹云,你都当耳旁风。我那时预言‘你现在有多嘴硬,将来就哭得有多惨’,你还一口咬定说我诅咒你,这会儿总该相信了。”

她无情击碎洪悦的幻想,悲苦带出无尽怨愤。

“我是自作自受,谁叫我总把人想得太好,比如你,我还以为你今天是因为关心我才来的,结果又来羞辱我。”

“你做了害人害己的事还不许我批评?”

“不,你尽情骂好了,反正我在你眼里一无是处,每次见面都能挑出一堆毛病,现在更不用说了。既然这么讨厌,当初为什么生下我?”

夏蓓丽觉得这大女儿和洪万好一个型号,永远难以同她的思维接轨,怒道:“你还是先检讨一下自己吧,我不像洪万好那么糊涂,老是无底线地纵容子女。你自轻自贱还想招人爱?这世上没有谁喜欢捡破烂,不搞清楚这点你就会不停遇上把你当垃圾抛弃的坏男人。”

洪悦流泪控诉:“也请你先想想是谁害我变成这样的,连亲妈都嫌弃,外人当然更看不起我!从小到大你关心过我,在乎过我的感受吗?如果说我小时候你还年轻不知道怎么做好母亲,可后来你跟姜开源生了孩子,不都照顾得很好?要是因为老豆的缘故,你又那么疼阿爽,为什么只对我例外,一点母爱都不肯给我?”

她对母亲爱而生畏,以往见面畏首畏尾,此时绝望,拼着决裂的风险吐露衷肠,力求讨回公道。

夏蓓丽原想点到为止,见她愚顽不悟便显出杀伐决断的一面,毅然同她交底。

“我疼你弟弟妹妹,是因为他们配得上我的喜爱,先不论别的优点,他们三个都很自尊自爱。就说小爽吧,她也被渣男骗去十年感情,可一发现对方的真面目马上一刀两断,接着就打起精神将整件事翻篇,没让身边人操心更没给我们添麻烦。而你呢?黄丹云已经不是你初次失误了,大学那次你也自甘下贱,被男人白嫖搞大肚子,闹到臭名远扬,真是祖上无德才会生出你这种女儿。”

洪悦惊骇,此事她成功瞒过了亲密的家人,关系疏远的母亲怎会知晓。

夏蓓丽怨叹:“你别以为你爸爸和曾淑琴那种每天对你嘘寒问暖的才叫关心,我以前也经常悄悄过问你的情况。你大学的副校长史丽华是我朋友,我请她帮忙关照你,谁知她后来告诉我:你插足男助教婚姻,躲在校外堕胎,害我跟着丢尽颜面,还得厚起脸皮求她保住你的学籍,别让系上处分你。你养病那些天照顾你的保姆也是我花高薪雇来的,不然怎么会对你那么上心?”

洪悦想起那保姆曾经说过的话:“傻姑娘,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要是你妈妈知道你这样,心里该多难受。”

原来当中竟有隐情。

她痛泪奔涌,羞愧道:“你早就知道,怎么从来不问我?”

夏蓓丽不见心疼只见烦恼:“你做出那种蠢事,我恨不得跟你断绝关系。女人最要紧的是智商,没脑子的女人还不如猪。当年你爷爷奶奶和你老爸成天污蔑我跟男人鬼混,把我贬成娼、妇妓、女。是,我是贪玩,喜欢和异性、交朋友,可从没中过男人的圈套,看人的眼光也很准,能从不同男人身上得到我需要的东西。你是我女儿,没继承我半分聪明,都随了洪万好那头笨驴,叫我怎么爱得起来?”

洪悦的意志土崩瓦解,痛哭着放弃抵抗,任其践踏。

突然,曾淑琴踹门闯入,猛兽般冲向夏蓓丽,耳光响过,室内霎时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