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蕴猜得没错, 第二天,她就接到了边琳的电话,心里感到庆幸, 还好不是她爸,不用再吵一架。
她有心和妈妈聊会儿天, 一点都没隐瞒, 把于娟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给边琳。
“这可是石靖承他妈亲口盖章认戳的, 不是我瞎编啊。”卓蕴说,“妈,你是不是还要劝我, 男人都那样?因为石靖承条件好, 所以是小姑娘缠着他,等到我和他结了婚,他就会脱胎换骨, 变成一个二十四孝好男人。”
边琳在电话里沉默了。
卓蕴与她一起沉默,一会儿后, 边琳说:“我试着去劝劝你爸吧, 其实,主要还是公司的问题。”
卓蕴万分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去考虑他的公司?你又没在那里上班, 他公司出问题也是他经营不善,还能赖到我头上?他可以降低价格, 也可以提升品质,或者去开拓更多的客户。我就奇了怪了, 嘉城是小,那也没小到石家不进他的货, 他就要饿死的地步吧?他难道不应该从自身找找原因吗?”
边琳又一次唉声叹气:“小蕴, 你不懂, 做生意没那么简单的。”
卓蕴一点儿也不想懂:“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一句假话都没讲。妈,我不想嫁给石靖承,婚约的事,趁着还没订婚,你们找个机会去和石家谈一下吧。你让爸再好好想想这公司怎么开下去,那些员工失业下岗发不出工资,是他的问题,可不是我的。”
电话打完后,过了两天,卓蕴收到卓明毅打过来的一笔钱——两万块。卓明毅给她发微信,语气讨好,说让她买点喜欢的东西,下个月她要过生日了,如果想要什么礼物,就和爸爸说。
最后,他不忘交代:关于你和靖承的婚约,你先不要任性,等到春节时,我们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谈,一切都可以商量的。
“啧。”卓蕴看着微信对苏漫琴说,“我爸还真是能屈能伸,知道骂我已经没用,改成给我打钱了,还低声下气地来求我别任性。”
苏漫琴问:“那这钱你拿吗?”
“拿呀,为什么不拿?”卓蕴看看自己的小金库,“我存不少了,为了离家出走做好充足的准备,就是……”
她叹了口气,“出国的话,这些钱还远远不够。”
——
经历过“表白”风波,卓蕴依旧会去紫柳郡给赵醒归上课,一周三次,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只有赵醒归知道,还是有一点点不同的,卓老师对他客气了不少,不会再肆无忌惮地与他开玩笑了,两人再也没有肢体上的接触,包括撸头发、拍胳膊、拍肩膀等等。坐在书桌前,卓老师与他的距离都远了一些。
她也没再给他带过好吃的,甚至不怎么吃他给她准备的零食点心。她绝口不提自己的私事,赵醒归偶尔问问她在学校里的生活,她都只是笑笑,接着就转移话题。
赵醒归也不好说什么,觉得这都是自己搞砸的。
他好像,的确没有像想象中那样,了解卓蕴。
他只能把心意深深地藏起来,再也不敢逾规越矩,因为不想惹卓老师生气,他害怕,她一怒之下真的会辞职。
如果她辞职了,他能怎么办呢?他连见都见不到她了。
一周后,二中进行了期中考试,赵醒归坐在高一3班教室里考高二的卷子。
对他来说,题目的难度不算什么,最大的挑战是考试强度。整整两天,他要坐着轮椅在学校从早待到晚,每门考试间隙,还要抓紧时间去上厕所。
为了防止出纰漏,赵醒归连水都很少喝,考到后来真是口干舌燥,两天考完,他甚至觉得自己瘦了一大圈。
成绩出来得很快,他的分数在高二年级排名中上,老师们分析过他的卷子,一致同意让赵醒归跳级到高二就读。
决定出来后,老师们讨论哪个高二班级需要搬教室,最后定下赵醒归加入一个平行班——高二5班。在一个周五下午,这个班级的学生们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和原高一3班互换教室。
于是,到了下一个周一,赵醒归来到学校时,就在教室见到了一群完全陌生的同学。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他只能又驾轻就熟地板起那张冷脸,从后门转着轮椅来到自己的座位旁,发现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
高二5班原本是单数学生,加上赵醒归后变成了双数,总的学生数又比原高一3班多几个,所以教室里加塞了几张课桌,赵醒归身边原本的空桌也有了新主人。
他打量着他的新同桌,那是个身材高壮、不修边幅的男生,头发乱蓬蓬,皮肤有点粗糙,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就是长得……有点儿着急。
看到赵醒归后,那男生的视线又移到他的轮椅和双腿上,老半天都没说话。
赵醒归更不会主动说话,把书包从轮椅后面摘下来放到桌子上,闷着头掏书本笔袋。
他能感觉到新同桌一直在观察他,终于,那人憋不住了,粗声粗气地问:“哎,你叫什么名字?”
赵醒归拿了一本作业本推到他面前,让他看上面的名字:“赵醒归。”
“我叫向剑。”男生兴奋地说,“你就是那个跳级的高一弟弟吗?老王说让我照顾你一把,以后你就跟着哥混吧,喊我剑哥就行!”
赵醒归缓缓转头看他:“我比你大。”
向剑:“啊?”
赵醒归:“你要叫我归哥。”
向剑:“……”
赵醒归换到高二5班后,开始试着全天上学,但不参加晚自修。
这样一来,苗叔的工作量变大许多,范玉华就为赵醒归请来一位新陪护兼司机,名叫史磊,三十多岁,已婚已育,工作内容就是和苗叔一起轮班陪同赵醒归去学校上学。
史磊并不是个陌生人,赵醒归受伤入院初期,史磊就在医院给他做过陪护,直到两个月后苗叔从广东回来,史磊才离职。
重新见到史磊,赵醒归心里有一种亲切感,因为他们相处过的那两个月,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一段时光。当时他整天躺在病床上,下半身赤/条条的,一动都不能动,吃喝拉撒全要人来帮忙,毫无尊严可言。
他自然发过脾气,摔过东西,情绪失控地骂过史磊,史磊却一点都没生气,始终陪在他身边悉心地照顾他,还会鼓励他,安慰他,劝他好好配合医生治疗,慢慢会好起来的。
赵醒归坐在轮椅上,仰着头喊史磊:“磊哥,好久不见。”
“哎哎,小赵,是好久没见啦!”史磊也很高兴,上上下下打量过赵醒归后,夸他,“你看着很精神啊,和当初在医院完全不一样了,我听你妈妈说你一直在坚持锻炼,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就那样,习惯了。”赵醒归摸摸自己无知觉的腿,微微一笑,“磊哥,你也喊我小归吧。”
赵醒归正式成为一名高二生,生活悄悄地开始变化,他在苗叔或史磊的陪同下,每天去学校上学,碰到阴雨天也不会轻易请假,因为怕落下新课。
他上课时,苗叔或史磊就在走廊上等着,学校为他们准备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可以让他们坐着休息。
每天的午饭是由苗叔或史磊从食堂买来,赵醒归就在教室里吃,吃完后去车上午休,放平副驾驶座的座椅靠背,躺着休息一会儿。
他只在教室、厕所和停车场三点一线地移动,其他地方统统都不去,就是为了避免见到任何不想见的人。
他好像有了一个新朋友,就是向剑,这人大大咧咧,说起话来没心没肺,赵醒归觉得和他相处没什么压力,两个大男生躲在教室角落里,有时候也会简单地聊聊天。
向剑成绩很一般,喜欢踢足球,场上位置是守门员,每次看过精彩的足球比赛,他都会在朋友圈写几百字的技战术分析。向剑握着拳对赵醒归说,他的梦想是做一名体育记者。
赵醒归还知道了向剑的一个小秘密,他暗恋班里的一个女生金筱雪。坐在最后一排,向剑时常托着下巴,痴汉般地望着金筱雪的背影。
赵醒归觉得好笑,不禁又想起自己,是不是在卓老师眼里,他也是如此痴汉?
卓蕴的确在为赵醒归而发愁。
她自认为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可那小孩却并未太过收敛。
卓蕴实在见不得赵醒归的眼神,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蕴含着太多情绪,每次看着她时,她整颗心都会提起来,像被羽毛挠着,那感受太过酸爽,令她叫苦不迭。
天气越来越冷,这时已是十一月下旬,到了吃火锅的好季节,卓蕴和苏漫琴坐在火锅店里,一边涮着菜料,一边闲聊天。
彭凯文和倪航去拿调料了,苏漫琴问卓蕴:“你那便宜未婚夫最近有联系你么?”
卓蕴在辣锅里涮着羊肉卷:“别提他了,这人有病,给我寄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手链、靴子、包包,我都没拆,直接寄回家去让我妈处理。”
她夹起肉卷,蘸过调料后送进嘴里,趁两个男生还没回来,小声问苏漫琴:“漫,我问你个问题,你说,在不辞职的前提下,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紫柳郡弟弟彻底对我断了念头啊?”
苏漫琴耸着肩嗤嗤地笑,反问她:“他还对你有意思啊?”
“嗐,别提了。”卓蕴好头疼,“他以前还挺端着的,现在就差在额头上光明正大地贴上‘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了,我实在不太吃得消,但又真的不想辞职,好烦啊!”
苏漫琴摇头晃脑开始吟诗:“少男的爱就像烈火,而你就是一壶汽油,每当你们相见,就是火上浇油,砰!越烧越旺,那爱意,永无止境。”
卓蕴嘴角抽抽:“这是什么诗?谁写的?”
苏漫琴:“我写的。”
“卧槽!”卓蕴拍着脑门哀嚎,“我说真的呀,你帮我想想办法!”
苏漫琴说:“谁让你向他坦白你不喜欢石靖承的?本来石靖承还能做个挡箭牌,现在可好,他……”
卓蕴抬起头,看到彭凯文和倪航回来了,赶紧制止苏漫琴:“先不说了,回寝室再聊。”
两个男生坐下来,苏漫琴瞄了彭凯文一眼,对卓蕴说:“其实,你可以问问kevin啊,他有经验,人家之前对你一往情深过,现在不也淡了么,他都看上他们学校一个大一小师妹了,最近正追着呢。”
卓蕴与彭凯文对视,看到他身上鲜艳的毛衣,“噗”一下笑出来:“如果是想让紫柳郡弟弟另有新欢,那我觉得很难,他在学校几乎不和女孩说话的。”
彭凯文没明白,问:“紫柳郡弟弟是谁?”
苏漫琴说:“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喜欢卓蕴,卓蕴想拒了他,又不想和他断了联系,不想伤害人家,你是男生,你说说有什么好办法没?”
彭凯文惊呼:“哇哦!姐弟恋啊?”
卓蕴瞪他:“瞎说什么呢?!”
一直沉默的倪航突然插嘴了:“我觉得,卓师姐可以虚构一个喜欢的人。”
卓蕴一愣:“虚构一个喜欢的人?谁啊?”
“虚构嘛,哪里来的谁。”倪航说,“就是你要让他知道,你很喜欢这个人,时间久了,他自然就会放弃了。”
卓蕴不太乐意:“又要骗人?”
“这是善意的谎言。”倪航说,“这个年纪的男孩自尊心都很强,他喜欢你,却发现你有喜欢的人了,只要是个正常人,基本都不会再来缠着你。”
苏漫琴瞥他:“你好像很有经验嘛。”
倪航一秒变小狗:“没有,我就是出个馊主意,仅供卓师姐参考。”
“宝,我觉得可以试试。”苏漫琴对卓蕴说,“反正你和紫柳郡弟弟平时没交集,他见不到你,你也见不到他,没有共同朋友圈,不会穿帮的。”
卓蕴托起下巴,苦恼地说:“那这个人总得有个原型吧?瞎编,我也编不出来啊。”
苏漫琴和倪航一起看向彭凯文,卓蕴发现了,也朝彭凯文看去。
她一拍桌子:“诶!”
彭凯文:“???”
于是,在一个周二的晚上,卓蕴当着赵醒归的面,接起了彭凯文的电话。
她笑得好甜蜜,对赵醒归示意后走去会客室接听,临关门前嗲嗲地说:“kevin你等一下哦,我换个地方和你讲……”
赵醒归竖起耳朵,偷偷地看她的背影。
几分钟后,卓蕴回来了,脸上依旧挂着甜笑,赵醒归看了她一眼,又看她一眼,看了无数眼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是谁的电话?”
“哦,一个朋友。”卓蕴偷瞄他,说,“赵小归,我告诉你,我最近认识了一个男生,人挺好的,和我一样念大三。”
赵醒归:“……”
他不再说话,卓蕴就也没说下去,收起手机去看他的作业本。
赵醒归伏在桌上做题,心乱如麻,手指将笔杆捏得很紧,卓蕴心惊肉跳地看着他,觉得他要是再用力点,那支笔指不定就要被他捏断了。
从这天起,“kevin彭”这个人时不时地会从卓蕴嘴里冒出来,每次透露一丢丢信息,整个人设变得越来越清晰、具体。
赵醒归逐渐知道,那个男生是A大附近另一所本科院校的大三学生,长得又高又帅,家里很有钱,性格幽默风趣,卓蕴是通过室友而认识他,kevin时常会去A大和卓蕴约饭,两人还曾出去逛街看电影。
赵醒归问:“你和你未婚夫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卓蕴说:“没有,寒假吧,我和kevin也没有确定关系啊,现在还在互相了解中。”
赵醒归:“他对你表白了吗?”
卓蕴含糊其辞:“嗯。”
赵醒归低头想了许久,问:“我能看看他的照片吗?”
他还是有些怀疑,心中抱着幻想,觉得那个人是假的,是卓老师虚构出来骗他的。
然而,卓蕴很大方地打开手机,给他看她和彭凯文的合影。
彭凯文这人虽然审美不行,本身的长相还是很能打的,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拿出来作为“虚拟男友”绝对不会掉份儿。
赵醒归看着照片,卓蕴和彭凯文并肩而坐,似乎是在一家火锅店里,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卓蕴脸上还化着妆,赵醒归心一沉,想起,卓老师见未婚夫会化妆,见kevin也会化妆,却从没有因为要来见他而化过妆。
卓蕴观察着赵醒归丧丧的表情,觉得,小孩估计已经信了。
赵醒归盯着照片看了半天,默默地把手机还给卓蕴。
卓蕴还要作死,花痴地问:“他是不是很帅?”
赵醒归牙都要咬碎了,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下课后,赵醒归没再记仇,像往常一样送卓蕴下楼。
十二月初的夜晚,室外已经很冷了,卓蕴不让他出屋子,赵醒归不答应,穿上羽绒外套划着轮椅坚持送她到院门口。
他仰着脸问:“卓老师,你这个周末是周六来,还是周日来?”
“周日吧。”卓蕴说,“周六我要和kevin出去玩。”
她已经很习惯把“kevin”挂在嘴边,撒谎撒得脸不变色心不跳。
赵醒归却问了下去:“你们去哪儿玩?”
卓蕴随口回答:“他带我去打网球。”
赵醒归想了想,问:“你上次,国庆节,说和室友在看人打网球,就是看他吗?”
“……”卓蕴没想到两个月前的电话内容,赵醒归都还记得,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对,就是他,我那时候就认识他了。”
然后,赵醒归就问了个令人吃惊的问题:“我能一起去吗?”
卓蕴惊呆了:“啊?”
“你们去打网球,我能一起去吗?”赵醒归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很久没出去玩过了,也没人约,我想去看你打网球,可以吗?”
卓蕴一脑门汗:“这个……不太方便吧?我的朋友,你都不认识啊。”
“我不用认识他们,我只是想看你打球。”赵醒归说,“我不会打扰你和你朋友的,那个kevin,我可以保证不和他说话,不给你捣乱,我就是想出去散散心。”
卓蕴:“……”
“你们不用管我的交通。”赵醒归兀自说了下去,“我可以自己过去,你把时间地点给我就行。我也不用你们出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我不怕他们看到我坐轮椅的样子,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卓蕴:“……”
赵醒归一直仰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起来颇为可怜:“我很想去,卓老师,我想更多地了解你的生活。”
卓蕴:“……”
——
“所以,你又答应了?”苏漫琴坐在公共阳台上,笑得花枝乱颤。
卓蕴双目呆滞,裹着羽绒服任由冷风扑面而来:“我现在觉得,我可能智商不太行。”
苏漫琴搂住她的肩膀:“算了算了,答应就答应了吧,我去和kevin说一声,让他去订场子,再叫上倪航,周六我们四个一起去打网球,也是很久没去玩了,刚好松松筋骨。”
“是五个。”卓蕴好绝望,“啊!不知道kevin的演技好不好啊。”
“你不如担心下自己的演技。”苏漫琴快要笑疯了,“说起来,我对紫柳郡弟弟可好奇了,终于要见到本尊,我一定要好好逗逗他!”
卓蕴转头大叫:“不行!”
苏漫琴:“呦,这就急啦?”
“哎呀你不懂,不能去逗他。”卓蕴垂下眼睛,“你见到他就知道了,绝对不能去逗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人去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