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羽仁男问道:“那位叫多德韦尔的男人,该不会是组织里的一员吧?”
虽然这么说,但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若真是这样,那他为何要自己讲出这件事?”
“因为他觉得自己在图书馆与人联络的事被发现了,所以才反过来试探吧。”
“是吗?”
女子对这个话题已不感兴趣。
“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吧。”
“也对。照顺序来看,我也该说明自己为何会来买你的性命了。
“如果那个名叫亨利的洋人还没与你联络,那么,之前我离去时,他们对我说‘想不想再多赚五十万圆’那件事,应该还没解决吧。
“打从我看到你刊登的‘性命出售’的广告起,便认定你就是测试金龟药粉的最佳人选。我只收十万圆的介绍费就好,剩下的四十万圆用来买你的命,可以吗?如果你同意,我愿意负起责任,在你死之前把那四十万圆送给你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
“既然是这样,那你卖命得来的钱要怎么处理?”
“你用那笔钱买下不好照顾的大型动物,例如鳄鱼、金刚之类的。然后打消结婚的念头,一辈子和那只鳄鱼或金刚同住。我觉得那就是最适合你的夫婿了。你绝不能起贪念,把鳄鱼卖给别人当手提包哦。要每天喂它吃饭,让它运动,全心全意的照顾它。每次看到那只鳄鱼,就得想起我。”
“你真是个怪人。”
“怪的人是你吧。”
女子马上寄了封快递到亨利的邮政信箱,信中只以简单的文句写着:“以五十万圆接受药物实验,但对象是男性。”马上便得到回信,指定了见面时间。
时间是一月三日晚上,地点是芝浦仓库街里的一座仓库。
羽仁男与女子约见面后,一起在冬夜里几欲被寒风吹跑的寒月底下,来到杳无人踪的仓库街。他伸手敲门,直到敲了第五下时,门才打开。通往地下的楼梯曲曲折折,最后来到一扇冰冷的铁门前。
打开门后,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门内开着暖气,是一间地上铺着红地毯,约十二张榻榻米大的洋房。
有两扇大大的方形窗,可以望见窗外海底的污秽景象,各种秽物和垃圾堆积,充斥在看不见半条活鱼的海水里。窗框旁飘浮着一个死鱼状的白色物体,似乎是人类的胎儿,羽仁男急忙把脸转向一旁。
不过房内的摆设相当舒适,暖炉里头设有电灯,以红光照耀炉里的假木柴。似乎是刻意避免使用会冒烟的暖炉。
里头有三名洋人,等候羽仁男他们到来。那名牵着一只腊肠狗、年近半百的洋人,似乎就是亨利。
“之前你们问过我,想不想再多赚五十万圆。”女子先开口道。
“没错,我们是说过。”其中一名洋人以日语答道。
“意思是问我愿不愿意当药物的实验对象,对吧?”
“您可真清楚。没错。”
“所以我带这个人来。我已买下他的性命,所以请给我五十万圆。”
洋人颇为吃惊,以英语转告亨利,三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么,就算会丧命也无所谓喽?”
“没错。”羽仁男神色自若的回答道:“各位,有什么好惊讶的?人生根本毫无意义,而我们人也不过是空有人形的躯壳罢了,这点你们应该很清楚才对。你们该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吃惊吧?”
“您说得对。我们后来很努力的捕捉金龟。将它混进溴滑利尿素中,作成药物,让两三人服用,进行实验。确实如书中所言,服药者会完全照我方的意思行动;但我们还没试过让人自杀,到时候人类求生的本能会如何抗拒,还是个问号。如果有想寻死的人,就能进行这项实验了。”
“那么,请先支付五十万圆。”
女子如此说道,亨利命另一名男子拿来一叠钞票,仔细数过那五十张万圆钞票后,递给女子。女子从中抽出十张,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剩下的交给羽仁男。
桌上摆着一把手枪。
“里头装了子弹,已打开保险。只要扣下扳机,即可了却性命。”其中一人道。
羽仁男坐向安乐椅,将男子递给他的药粉和水吞下。
……。
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丝毫不觉得世界会因此变得有意义。
穿梭在花丛间的平凡甲虫,除了只会把它的脏鼻子钻进花粉里外,一辈子什么事也不做,像这种懒惰甲虫磨成的粉末,就算进入自己体内,这世界也不会因此变成花田。
眼前这名呆板的老处女,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巨大、清晰。之前从没感觉过,但现在女子眼睛底下的每一条皱纹、脸颊皮肤的每一颗粗大毛孔、每一根散乱的头发,突然像许多大钟一同敲响般,不断叫喊着: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那喧闹嘈杂的程度,令羽仁男几欲捣住耳朵。
“如果世界变得有意义,就算死也无悔”与“这世界没有意义,就算死也无妨”这两种心情会在什么地方取得平衡呢?对羽仁男而言,反正最后终究只剩一死。
不久,他周遭逐渐变成流动的物体,开始旋绕,可以看见壁纸因蓄满风而膨胀。像黄色小鸟般的物体,开始成群窜飞而出,令人眼花缭乱。
某处传来音乐。苍翠的森林仿如海藻般摇曳,模样像紫藤的成串花朵从枝桠垂落,底下有无数匹野生的骏马奔腾,那音乐带给人这样的幻想。虽然不知道为何会产生此等幻想,但感觉得出,那就像是以蟑螂的铅字拼凑而成的报纸,一个索然无趣的世界,正努力幻化成美妙之物。“不过,这样不是显得太刻意了吗?”羽仁男心中如此批评。“没有意义的东西还这么卖力,未免太肤浅了吧!”
他内心并未迷醉,也未有恍惚。这世界突然改变了变化方式。他身体四周隆起无数巨大的尖针。那些尖针闪闪生辉,长得像仙人掌花的东西,不约而同的从针头处绽放。红、黄、白三色的仙人掌花。好俗气的花,羽仁男心想。这时,尖针突然变成电视天线,大楼后方的蓝色塑胶垃圾桶,像广告气球般,满满的飘浮其间。
“太平凡了。无趣极了。”羽仁男批判道。
“如何,可以死了吗?”某处传来这个声音。
“嗯,可以。”
羽仁男甫一回答,顿感全身轻灵不少。之前明明觉得像被紧紧绑在椅子上,现在却觉得手脚可以自由行动。然而,自己手脚的动作,却像是完全听某人的命令行事般,这样反而令他有种全豁出去的快感。
“那么,你就受死吧。从现在起,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会让你死得轻松点。”
“好的,谢谢你。”
“听好了,右手请往前伸。”
“像这样吗?”
“对。”
羽仁男的声音是内心的声音,应该连他自己也听不到才对,但对方却能正确的回答,正确的下达指示。
“喏,请碰触桌上那坚硬的黑色东西。牢牢握住它。对、对。现在还不能碰扳机。轻轻将它栘向自己的太阳穴。放轻松、放轻松,放松肩膀的力气。听好哦,把枪口紧紧抵向自己的太阳穴。如何,很冰凉对吧?很舒服吧?就像发高烧时用的冰枕般,头脑觉得舒爽许多对吧。接下来慢慢将食指伸向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