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弘,没事吧?”
智弘听到忽那的声音。抬头一看,忽那已走了过来,坐到他旁边的折叠椅上。
“嗯,就是感觉有点感冒。”智弘说。
“感冒?发烧了吗?”忽那问。
“嗯,喉咙痛。好像还有点恶心。”智弘说。
忽那伸手试探智弘的额头。
“可能有点发烧。”他说。
“还会恶心吗?那可不好,不过最近毕竟发生了很多事,你这个年龄恐怕难以承受。能坚持到结束吗?”
“嗯,事情都由川本先生替我做了。”智弘说。
这里是殡仪馆,宇野智弘孤零零地坐在殡仪馆一角的椅子上。这里正在进行他母亲芳江的葬礼。
忽那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递给智弘。
“这是什么?”
“刚才教团的人拿来给我的,还吩咐我要交到你手上。这好像是你母亲的手机。”
智弘无力地接过忽那递过来的东西。
“里面的数据都被删除了。你用过手机吗?”智弘摇头。
“我猜也是。我刚把自己的号码存进去了,来,我教你。”他打开手机,讲解了操作方法,“把这个按一下就能打到我的电话上了。不过还差一个充电器呢,不如我们去买吧。”
“妈妈房间里有充电器。”智弘说。
“哦?有吗?那你记得随时打电话给我哦,因为我以后就是你的监护人了。”
“监护人?”
“嗯。”
“监护人是干什么的?”智弘问。
忽那笑着说:“就是负责把你喂饱的人。你今天吃过了吗?”
智弘摇头。“我肚子一点都不饿。”
“那可不好,待会儿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你家的店铺要怎么办,幸福亭?”忽那问。
“有位客人说会找个熟人过来,由那名女性负责经营店铺,再向我交房租。”
忽那点头说:“是吗……那房租的金额已经交涉完了?”
“还没,他们好像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懂。”
“好。那我来帮你处理吧。那个客人是谁?”忽那问。
“川本先生。”
“哦,是吗,我知道了。你要是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
“嗯,不过我只要坐在这儿就好,没问题的。”智弘说。
忽那缓缓站起身,俯视着少年说:“小弘,你现在想必很难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吧?但你要坚持挺过去,因为人生总是会面临种种起伏。你放心,我会全力帮助你的。”
智弘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他又抬起头,绝望地问:“忽那先生,到底是谁杀了妈妈?”
忽那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个人太可恶了,警察能抓到他吗?”
“嗯,那是当然。一定能抓到的。”忽那回应道。
翌日下午,忽那正在自己造船厂的小船坞里工作,听到负责后勤的女员工叫了他一声。听到声音,忽那从正在建造中的小型渔船的甲板上站了起来。
“社长。”女员工又叫了一声。
忽那走到甲板边上,看着下面问:“怎么了?”
“有客人来了,说是学校的老师。”女员工说。
“学校的老师?”
“是的。”
忽那走进办公室,只见前台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见到忽那,站起来鞠了一躬。
忽那也回了一礼,然后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透过侧面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建造中的渔船。
男人朝渔船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说:“抱歉打扰您工作了,不过我只需要几分钟时间。我姓土屋,是宇野同学的班主任。请问您就是宇野同学的监护人忽那先生吗?”
忽那一边就座一边点头,然后解释道:“是的。他父亲早逝,我是他最亲近的人。”
“今天早上,宇野同学病倒了。”班主任说。
“病倒了?”忽那吃了一惊。
“是的。虽然他意识清醒,但出现了呕吐和发烧症状,连路都走不了了。我刚开车把他送到鞆町鞆的福山市立大学医院,紧接着就来通知监护人您了。”
“啊,那可真是劳您费心了。”忽那说。
这时女员工端来茶水放在桌上。
“啊,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要走了。”班主任说。
“他发烧了吗?”忽那问。
“是有点发烧。”
“是什么病症呢?”
“医生们都很忙,我把宇野同学安置好就离开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感冒加重了吧。”
忽那点头,又说:“我明白了。今天工作结束后,我就到医院去看看。”
班主任也点了点头。可是那天傍晚,在福山市立大学医院的前台,忽那又受了一次惊吓。
“他不见了?!”忽那大叫一声。负责宇野智弘所在病床的护士告诉他,智弘不见了。
“是。我刚把他在病床上安顿好,离开了一会儿再回去看,人就不见了。”
“他没在医院里吗?”忽那问。
“我们找过了,确实不在。”她说。
忽那马上走出医院大门,站在台阶旁拨通了智弘的电话。但只听到“对方已关机”的声音。
黄昏的草原正中央,静静地停着一辆油漆斑驳的大型美产车。夕阳落到远处的树林背后,周围渐渐被夜色笼罩。起风了。
宇野智弘独自坐在车前方的石头上,吹着略有些强劲的风,缓缓地倒在草丛中。
他咳嗽了几声,脸上冒出细密的冷汗。智弘目不转睛地盯着渐渐变暗的天空,然后闭上了双眼。
过了很久,他睁开眼,天空已经布满星辰。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平静的音乐。
天上的星座似乎在缓缓移动。其实,那是天空中飘浮的黑云在动。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人影。
智弘吓了一跳,稍微抬起头来。人影开始说话。
“你果然在这里。没事吧?要不要回去?”说话的是忽那。
“忽那先生。”智弘说道,于是伏在忽那的背上,走上星空下的山路。
“为什么要跑出医院?”忽那问。智弘只是艰难地呼吸了一会儿,并不回答。
“嗯?小弘,到底怎么了?”忽那又问了一遍。
智弘不情不愿地答道:“我没有爸爸,现在妈妈也死了,又没有钱,会给忽那先生添麻烦的。”
“别这样。一个小孩子担心那么多干啥。生病就肯定要看医生。”忽那严肃地说。
“可我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了。”智弘小声说。
“原来你在想这种事情?”
忽那转过头,笑了:“我可是个老板,虽然只开了一家很小很小的造船厂,不过钱还是有的,这你不用担心。”
沉默了许久,智弘又小声说:“我这个病可能不是感冒。”
“嗯?”忽那感到疑惑。
“可能是更严重的病。我知道的,因为是我自己的身体。”
“是吗?那你更应该注意保养啊。”忽那说。
他们走到幸福亭门前,店招牌变成了“小雪”。似乎已经出租给别人,变成了新的店铺。幸福亭的生意一直不错,如果要接盘,自然是越快越好。一旦出现空当期,客人就散了。
忽那背着智弘走过店门口,来到旁边的小巷子里,拉开侧门,他脱了鞋,走上楼梯。
“忽那先生,我不重吗?”智弘问,“不用背我了,到这里我就能自己走了。”少年又说。
“没事,就剩一点了,你就乖乖待着吧。我本来就打算一直把你背到房间里,权当锻炼身体。”忽那说。
他背着智弘走上楼梯,楼下突然探出一张女性的脸。
“忽那先生?”
“在。”
“我是小雪。我想明天就开张,可以吗?”
“当然,一切由你做主。”忽那回答。
智弘的房间里已经铺好了被褥,忽那把智弘轻轻放在被褥上。
“你躺着吧。”忽那说。少年便躺了下来。
忽那看到吊在天花板上的蛇颈龙模型。
“你把双叶铃木龙挂在那里了啊。”
智弘“嗯”了一声。忽那又环视房间内部,发现了墙上的画作复制品。
“这是……梵·高?”他问。
“嗯,《星月夜》。我最喜欢的。”智弘回答。
“嗯。你得换上睡衣。放哪里了?”
“那边的抽屉里。”少年指了指柜子。
“这里面吗?”忽那拉开抽屉,拿出睡衣。
智弘坐起来,表情痛苦地慢慢脱掉了上衣。
“小弘,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有淤青?”
智弘白皙的肩膀和胳膊上各有块淤青,忽那指着一处问:“受伤了?被打了吗?”
“不,是自然形成的。”智弘说。
忽那摩挲着少年的肌肤,陷入了沉思。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坐在敞开的窗台上,上半身靠在扶手上。
“这房间不错啊,还能看到港口。”他笑着说。然后盯着港口和亮着电灯泡的渔船群看了好一会儿。智弘也不发一言。
“小弘,肚子饿吗?”忽那回过头,问智弘。
“有点儿。”少年回答。
“今晚下面应该没有吃的。好,我去买‘暖暖便当’吧。”忽那说,“怎么样?小弘,你要吃吗?”
“嗯。”少年略显踌躇地说。
“很好,我去去就来,你等着。”
忽那站起来,穿过房间,走下楼梯。然后问:“小弘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少年回答,又说,“不好意思了,忽那先生。”
“别想太多,反正我也饿了。”忽那回答。
忽那在“暖暖便当”买了一份炸肉饼饭和一份明太子饭。等饭做好,结了账,他又慢慢沿着弯曲的小巷,走向亮着长明灯的港口。
小镇上并没有可用宽敞形容的路,所有路都像狭窄的巷子,汽车只能勉强在其中穿行。从江户时代,不,从南北朝时期起,这里的道路宽度就没有变过。搞不好这些道路都是太古时期就自然形成的。南北朝时身负火矢的武士们,也在同样的道路间穿行。
许多地方无法同时通行两辆小轿车,极易发生交通堵塞,经常出现其中一辆车不得不后退,让出道路的状况。偶尔也会遇到为了避免被迫退让而猛然提速,飞快驶过的无良分子。特别在日落之后,这样的人就更多了。
闻名全国的交联问题也在鞆出现了。后来禁止车辆进入小镇,让其从外部绕行,这种想法本身是合理的,但这样一来,保留了古代良港整体构造的鞆港就浪费了。接着在鞆港海岸的海中竖立起大型高架桥,高峰时段,大卡车会齐齐出现,在安政年间便有的长明灯的照耀下,比赛着喷吐废气。
其中一座大桥的主梁笔直插入焚场遗迹,将宝贵的古代遗迹用水泥填满。古迹一旦遭到破坏,就再也无法挽回。但这个小小的港口至今仍在使用中,对鞆的居民来说也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因此保护遗迹这一概念就十分淡薄了。这实在是个大难题。
忽那提着两盒便当走出雁木港口,马上就发现幸福亭——已经改叫“小雪”——的店门旁,也就是智弘少年家门口,停着一辆闪着红灯的救护车。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几拍。肯定是智弘出了什么状况,忽那小跑起来。
不过情况有些奇怪。救护车并没有停在“小雪”门口,而是对着与小雪隔了两间店面的、名叫“伊甸”的俱乐部。车里灯火通明,几个穿着蓝色上衣、头戴白色头盔的队员正把伤者送进车里,同时进行紧急救护措施。
忽那提着便当走过去,从侧面车窗往里看。他看不到病人的脸,便走过去问不远处一个貌似渔夫的白发男人。
“送到里面去的是个小孩子吗?”他指着救护车。
男人摇了摇头:“不是不是,是那家店里的姑娘。”
男人边说边指着伊甸门前的广告灯,荧光照得周围一片惨白。
“店里的姑娘怎么了?”
“交通事故。”他说。
“交通事故……”
虽然受了惊吓,忽那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智弘又病倒了。
就算是智弘也不奇怪。从刚才到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少年真有可能出事,而且就算出事恐怕也没人能及时发现。
“怎么会发生交通事故?”忽那喃喃道。
白发渔夫抬起右手,指了指右边一段昏暗的道路。忽那看过去,顿时屏住了呼吸。因为他看到那里有一小摊貌似血迹的黏稠液体,所有经过的人都避开了那个地方。
那里仅有的照明是伊甸的广告灯,灯光使得地上的血迹看起来有些发黑。但走近一看就能发现,其实是红色的。
“就是那个。”白发渔民稍微转身,指了指露出一截车屁股的小货车。
“被那辆车撞上了。”他说。
“伊甸的姑娘吗?”忽那问。
渔民点了点头:“那姑娘从伊甸跑出来,正好这辆车开了过来。‘砰’的一声,姑娘就被撞飞了。”渔民说着忍不住皱起眉头,真是太不幸了。
“那辆车开得太快了。”
不过,那姑娘为什么要跑出来呢?还着急得忘了左右观察。
“你目睹了这起事故吗?”忽那问。
渔民摇头:“没看到,但听到了。我当时在船里,听到一声巨响。”他边说边指着岸边的一艘渔船。那应该就是他的船了。
“有没有人声呢?”
“我没听到有人惨叫。”渔民说。忽那点了点头。
忽那决定离开现场。再磨蹭下去便当就要凉了,而且智弘还在等他。
他绕开血泊,离开人群。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没买番茄酱蛋包饭或番茄酱意面之类的。
他穿过围观人群,发现前方有一名女性,正以与自己相同的步速前进着。仔细一看,原来是小雪。
“啊,小雪!”忽那叫了一声。
“哦,是忽那先生。”
对方转过头来,也发现了他。紧接着,她走了过来,忽那也加快脚步靠了过去。
“据说是交通事故呢。”
待小雪走过来,忽那说。小雪点了点头,先是笑了笑,很快又皱起眉头。
“嗯,真是太可怕了。”
她似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用双手抱住身体,然后说:“是旁边伊甸店里的姑娘。”
“你看到了?”忽那并不停步,问道。小雪边走边摇头。
“没有,但听到声音了,‘砰’的一声。”
“哦。”她的话跟刚才那个男人说的一样。
“然后我就跑出去了,当时我刚好在店里,正跟妈妈桑打招呼呢。这不,我刚从店里出来。”
“那个人为什么要突然跑出来?”忽那问,他很在乎这个细节。
“听说啊,她在店里跟别人吵架了。”
“吵架?”小雪点头。
“当时店里还没有客人。”
“哦。”
“她正跟店里的同事说话。”
“嗯。”
“那姑娘好像加入了什么宗教。妈妈桑就提醒她,让她别在店里向客人传教。不仅如此,那姑娘收入的一半都被宗教团体骗走了,维持生活都有问题。参加集体相亲的时候,她为了爬到更高的等级,还很拼命呢。”
“集体相亲还有等级?”忽那吃了一惊。小雪则目不斜视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还以传教、皈依的成就、进贡的金额等分出各种等级呢。”
“哦。”
忽那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奇怪。因为去相亲的女人肯定都喜欢等级高的男人,那个教团就是利用了这种女性心理,在增加信徒的同时,又搜刮了金钱。
“那姑娘的父母也很头痛。然后呢,店里有一对姓居比的夫妇在打工。”小雪说。
“也是店里的女招待?”
“嗯,夫人在当女招待,先生在厨房干活。平日里调个酒,做个菜,洗洗碗什么的。夫妇俩都住在水吞,总是想劝那姑娘退出教会。说她被骗了,还是赶紧退出比较好。”
“嗯。”
“但她早被洗脑了,根本不想退出。今天晚上又被说得急了,姑娘就甩开那对夫妇哭着跑出店外,这不,就让车给撞了。”
“哦,原来是这样。”忽那说。
“搞出这种事来,宗教也真是作孽啊。”小雪说。
忽那与小雪在店门口分开,这时的他已经没了食欲。
横岛的日东第一教会修行室与柔道的道场很像,是个铺着榻榻米的大房间。
正面墙上挂着一个大型液晶显示屏,画面上映出身着异国装束、站在布道讲坛上的尊师——尼尔逊·巴克。演讲声从两边的音箱里传出。
房间里充斥着身着紫色衬衫、金色长裤的信徒,全部面朝屏幕上的尊师,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时不时拜倒在榻榻米上。
他们不断重复着磕头、起身合掌,再俯身磕头的动作。
宽大的玻璃窗外还有许多信徒,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在草地上奔跑着。
旁边的布道室比修行室还大,足有小学室内体育馆的规模。擦得锃亮的木地板上摆满了木制长椅。
数量惊人的男女信徒坐满了每一张长椅,而智弘学校里那三个欺负人的孩子,也带着虔诚的表情混在大人中间坐着。
尼尔逊·巴克穿着好几层布满异国风格的刺绣纤薄衣物,站在信徒面前。坐满布道室的男信徒们都穿着紫色衬衫、金色长裤,束着鳄鱼皮制的白色腰带;女信徒们则穿着紫色上衣和银色裙子。
墙上挂着孔子的肖像,室内流淌着轻音乐,墙上的液晶显示屏此时正在播放缓慢变化的几何图形。
尼尔逊·巴克缓缓张开双臂,安静地陈述道:“这个国家的美德已被打入深渊,不断堕落,直到地狱深处。
“如今,巷镇里已经出现将我日东第一教会贬为诈骗集团的诽谤言论。把我们在神的指引下,以最崇高的诚意为信徒寻找终身伴侣的活动贬为诈骗金钱的男盗女娼。他们不反省自身的肤浅与恶意,而是选择了咒骂和造谣。
“那些人必须意识到自己的卑鄙,很快,他们就会遭到上天的谴责。虽然现在我们尚不得而知,但在一个月内,那些罪孽深重的男女必定会受到最为严厉的惩罚。诸位不要忘却我所说的话,并见证那一时刻。见证那些被俗世间的罪恶所玷污的人们,将面临怎样的剧变与灾难。”
尊师走下讲坛,缓缓穿行在坐满信徒的长椅间。
“我总是对各位说,支配下界那些愚者的,只有金钱和如同泥沼般肮脏的性欲。他们的心中,没有延续香火的崇高感情,仅仅怀着满足肉欲的卑劣欲念。他们的脑子里只有那些东西。一切思考都来自于俗念,所以他们无法理解我们。而活在远高于他们的思想高度、在祈祷的同时积极行动的我们,他们那些俗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为此,我们不得不鄙视他们。
“也因如此,他们才把我们虔诚的行为唾弃为以金钱为目的的男盗女娼。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发言是多么令人羞愧。他们的言辞暴露了道德的卑劣,暴露了尚不自知的愚蠢,成为证明他们盲目自大的最有力证词,而他们仍毫无知觉。
“这个国家的现状,再现了大尊师康菲索斯借助充斥宇宙万物的爱之能量,勉强生存的混乱时代。
“再这样下去,这个国家将会灭亡。百年前,四百年前,我们就忘却了母亲半岛和大陆的恩泽,犯下了致命的错误。那个错误如此重大,已经无法挽回。如今,我们正面临着最终审判。
“而能拯救这个依旧在错误的道路上狂奔的国家,及意志孱弱的国民,将他们引向天境的人,正是在座的各位。没有各位,他们将得不到救赎。”
尊师站定,环视所有信徒,然后转过身。他的姿态之优美,如同舞者。紧接着,他开始大声呼喊:“诸位,让我们齐声呼喊吧。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布道室内瞬间爆发出震慑心魂的轰鸣。
“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一直在布道室一角待命的大鼓也配合着信徒们大喊的节奏敲响。
接着,尊师又大声说:“救赎,救赎,救赎!”大鼓应声奏响,信徒们发出足以震撼整个空间的齐鸣。
“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待声音平息,尊师捏紧拳头,又一次重复。
“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信徒们再次齐声追随。鼓声也越来越大。
“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待信徒的声音落下,尊师又开始循循教诲。
“这些丧失了目标的国民,必须归入拥有九千年文明,诚恳地吸收了万物之智慧,可谓荣光之国的国民麾下。那是对他们的祖先所犯下的罪孽的报偿。诸位,救赎,救赎,救赎!”
鼓声和无数信徒忘我的吼声再次轰鸣:“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救赎!……”
待声音平静下来,尊师又说:“让我们一同走上永恒的光明之路,让我们去完成救赎战士的使命吧。这是我们理所当然的义务。
“诸位,你们可知,不久之后,电视、报纸,以及所有传媒所进行的信息传播都将会变得毫无意义?那一刻,就是尊神展示自身意志的时候。
“届时,我们决不能退缩,因为只有诸位能感知那一刻的到来。届时诸位环视四周,就会发现这个国家的国民依旧表情呆滞,如同行尸走肉。像往常一样喝酒寻欢,追求异性,像动物一样四处彷徨。到时候你们必定会哑口无言,因为他们依旧如此无知蒙昧,毫无知觉。他们不知道,那一刻已经到来。”
信徒们低着头,紧闭双眼,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尊师继续说:“那一刻,就是诸位崛起的时刻。我们、我们必须去救赎那些盲目的人。因此……”
尊师竖起食指,转身环视周围的人群。
“可是,在座的诸位可能也有人无法察觉那一刻的到来。愚蠢而盲目的大众,诸位中间必然也有如同瞎了的大象一般茫然无措的人。诸位可知,那是为何呢?”
尊师又原地转了一圈:“因为他们修行不足。为了防止那种悲剧发生,我们要每天勤奋地修行,勤奋,勤奋,再勤奋。大家一起来吧。勤奋,勤奋,再勤奋!”
太鼓再次伴随着呼喊的节奏敲响。信徒们全力嘶吼着:“勤奋,勤奋,再勤奋!”
尊师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勤奋,勤奋,再勤奋!”信徒的嘶吼,以及竭尽全力的鼓声都更为响亮。“勤奋,勤奋,再勤奋!”尊师开始竭力呼喊。“勤奋,勤奋,再勤奋!”信徒的嘶吼和鼓声再次摇撼了布道室。“勤奋,勤奋,再勤奋!”尊师大声呼喊。“勤奋,勤奋,再勤奋!”
信徒再次竭力追随。“勤奋,勤奋,再勤奋!”
尊师手指天空,呼喊。“勤奋,勤奋,再勤奋!”
信徒们也全都手指天空,用更响亮的声音追随:“勤奋,勤奋,再勤奋!”
印着“忽那造船”的白色货车停在福山市立大学医院门前,忽那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绕到后座,半扶半抱地帮智弘下了车,然后搀着少年缓缓走上医院的石阶。大门开启,护士们跑了出来。
少年被带到三楼病房里,带上氧气面罩,躺在床上。
忽那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说:“你别再想着逃跑了,也不用担心住院费,你有保险。而且昨晚‘小雪’开张了,马上就能收到房租。”
“嗯。”智弘点头。
“这里是三楼,风景很好哦。”忽那看向窗户说。
“嗯。”
“还能看到一点海面,你应该不会无聊。”
“嗯。”
“那我先回去上班了,晚上再来看你。”
“真的?嗯……”
“你有什么想买的,我帮你带过来吧。想要什么?”
少年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没什么想要的。”
“不管是吃的,还是杂志和漫画,都行啊。”
“不,我什么都不想要。”少年说。
“是吗?”忽那点了点头,然后抬手跟护士打了个招呼,便走出了病房。
留在病房里的护士说:“那我们先来测测体温吧。”
她把体温计夹在少年腋下,坐在椅子上等待。
“那个人不是你父亲吧?”护士问。
“嗯,不是。”少年回答。
“他真是个不错的人。”她说。智弘点头。
“我还以为你们是父子呢,好像比父子还亲密。”
少年又点了点头。
“之前给你做了血液检查,傍晚就能出结果了。”护士笑着说,但少年并不回答。
傍晚,忽那如约前来,径直走向智弘的病房,胳膊底下还夹着漫画杂志。
他乘电梯上到三楼,快步走在走廊上,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名身着白袍的男子。忽那面露惊讶,放缓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请问,你是宇野君的监护人,忽那先生吗?”白衣男子问道。
“嗯,我是。”忽那回答。
“我是宇野君的主治医师,姓冈本。能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吗?这边请。”
医生指了指方向,转身率先走了过去。
来到医生办公室,冈本先行坐到办公椅上,然后伸出手,请忽那坐到另一张椅子上。那应该是为病人准备的椅子。
冈本医生直入主题:“恕我冒昧,宇野君之前是不是在福岛待过?”
“确实听他这么说过。”忽那说。
“福岛的什么地方?”
“南相马。”忽那回答。
医生的脸色略微一沉,然后说:“离核电站很近啊。”
忽那点了点头,突然陷入不安。
“他在南相马待了多久?”医生又问。
“应该很久,因为他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听说三年前才搬到鞆来,所以在此之前,他应该一直都在南相马。”忽那说。
“他的生活方式如何呢?是一直待在家里,还是整天在外面跑?”
“他很喜欢化石,我记得他说自己以前总是跑到外面去玩。那时在大久川发现了蛇颈龙化石,他就经常跑到那附近去找化石。”忽那说。
“那有没有下海游泳?”医生问。
“他说夏天经常到海里游泳。”
忽那说完,医生低下头去,似乎陷入了沉思。
“医生,这到底是……”忽那问。
医生抬起头说:“他的体温一直徘徊在三十九度,迟迟不退烧。身体上出现淤青,牙床也有浸润现象。如果他一直住在南相马,想必吃的也是当地的农作物,喝当地的乳制品,夏天还会到福岛的海边游泳。”
“牛奶是学校发的。医生,你的意思是……”
“白血病,而且很可能是急性的。现在已经安排他住进无菌室,今天的探访还是请你取消吧。”冈本医生突然说。
“什么?!”由于这个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忽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那……是真的吗?”他忍不住反问。
“我们已经做过血液检查,确定了。”医生说完,忽那陷入了沉默。
他沉默了许久,待心情平复后,又问:“是核电站的影响……”
“不。”医生马上说,接着摆摆手,“我不觉得是因为那个。一介医生无权评论国家政策,不过我身边有好几个从事辐射作业的人,因此总会往那个方向上考虑。”
“核电站果然存在危险,对吧?”
“这个嘛,反正不能说绝对安全。不过对你这个业外人士讲这种纯技术的话题也没什么用……”
“不,我也是搞技术的,虽然是造船……”忽那说,“而且我比较感兴趣。”
医生点了点头,开始叙述。
“我在学生时代曾经有过一段迷茫期,不知该选择医学还是原子能。当时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考虑要不要放弃医学专业。但我热爱学习,便想转到公认比较艰深难学的工科原子核能专业。不过,一个平时很关照我的恩师劝我不要转过去,说因为核能是没有未来的。”
“是真的吗?”
“嗯,因为地球的铀储藏量不到煤炭的十分之一,而且核能发电的损耗很大。”
“损耗吗……”
“他管那个叫烧海水锅炉。核裂变产生的热量只有三分之一能转化成电能,另外三分之二全都输送到海里去了。”
“哦。”
“人们把海水引入涡轮下方,用以冷却反应堆。被加热的海水则全部排放到海里,因此核电站周边的海水水温要比外围高七摄氏度。”
“那相当于海洋污染了吧?”
忽那说完,医生点了点头。
“而少年时代的智弘一直在那片海域游泳,是这么回事儿吗?”
医生再次点头。忽那受到的打击过重,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只有那孩子生病呢?附近应该有很多患者吧?”
医生点了点头,说:“所以我认为,病因并非完全因为核电站。”
忽那想,想必也要考虑个体差异。
“那……治疗的方法……”
听了忽那的问题,医生缓缓摇头,然后说:“我不提议做手术,至于骨髓移植……很遗憾,这孩子的体力实在太弱,如果能早些发现就好了。”
忽那茫然地盯着虚空:“我现在不能见见他吗?”
“他睡着了,等他醒了,我会让他给你打电话的,至少他还能用手机。”医生说完便站了起来。
“我可以告辞了吗?不好意思,还有病人在等我。”
忽那闻言也站了起来,然后对已经转过身的医生叫道:“医生。”
“怎么了?”医生重新转过来。
“宇野君,他真的没希望了吗?”他问。
“他有家人吗?”医生反问。
“没有,家里就剩他一个了。”忽那说,“本来还有母亲陪在身边,但几天前,宇野夫人也不幸去世了。”
说着说着,忽那的表情凝重起来。
“我希望你能帮帮他,他真是个好孩子啊。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他那样好的孩子……”
医生摇摇头,说:“想必很难,你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忽那茫然呆立在原地。这时,他突然记起手上还拿着杂志。
“这杂志……”
“抱歉,病人在无菌室里。”医生说。
“医生,他……还有多久……”
“明年的樱花,可能看不到了。”
医生冷冷地扔下这句话,冲忽那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忽那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他往门口走,把杂志扔进了走廊上的垃圾桶里。
站在海边的岩滩上,忽那眺望着渐渐落到西边诸岛之下的夕阳,把手机按在耳边,慢慢坐了下来。
“小弘,感觉怎么样?”忽那向电话另一头的人提问,只听到少年无精打采的声音。
“不太好。感冒总也不好,嗓子又痛,说不出话来。”
忽那闻言,用少年听不到的音量叹了口气说:“是吗……那你不要勉强。”最后,他只勉强说出这句话。
“听说你今天来看我了?”智弘问。
“嗯,但最后没能见到你。”忽那说。
“我被送到一个奇怪的塑料膜屋子里了。我们夏天不是都会挂蚊帐吗?就像那样的。”
“哦,是吗……”忽那说完,突然心里一沉,差点儿落下泪来。
忽那实在没办法告诉少年,他的人生所剩无几了。
“你难得来一趟,还不能见我,真对不起。”
“别这样!”忽那反射性地大叫起来,不知何时他已经站了起来。
“今后你不准再那样说话了。”忽那怒道,“绝对不准!”后一句的语气又趋于平静了。
“为什么?”少年问。
“为什么……”
忽那欲言又止,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出那些话。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都别再说那种话了。我根本不在意那种事情,我是自愿的,你不是什么负担。”
“真的?”
“真的,难道你还不信吗?我简直太高兴了。而且我们住得这么近……”
“嗯。”
少年也沉默下来。随后小声地说:“谢谢你。”
“别说了!”忽那又提高了音量,“从今以后,不准你再说那种话了。”
忽那的语调近乎恳求:“别跟我道谢,绝对、绝对不要再那样了。”
“我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听你说谢谢。”忽那又说了一遍。
“嗯?”少年发出疑惑的声音。
“被人感谢之后,我会觉得自己成了功利之人。我很讨厌那样,因为我虽然不算个正经的大人,但还不想堕落到那种地步。”
忽那说着,感觉泪水划过了脸庞。
“现在你先把病养好。”他又说。
“我的病……能好吗?”少年压低声音问道。
忽那无言以对,他转头望向海面,凝视着缓缓靠近小岛阴影和地平线的夕阳,然后说:“还有,这种话,也不要再说了。”他又恳求着。
“为什么?”
“你这样会让我很焦急啊,要是小弘没有一定要好起来的意志,我可就伤脑筋了。”
“嗯,但我实在没什么精神,总觉得自己很奇怪。”
“不。”忽那说,“因为你现在身体不好,才会产生那样的想法。”
“我的身体还会好起来吗?”少年又问了一遍。
此时忽那又缓缓坐回到石块上:“我不是医生,所以只能说些胡乱猜测的话。可是……”
“上个月我还什么事都没有。”少年又说。
“所以啊,你会好的,一定会好。”忽那说。
“忽那先生,你在哪里?”
“我在岩滩上,你知道的,就在我家造船厂附近。”
“哦,原来是那里。你能看到夕阳吗?”少年问道,仿佛他再也无法看到那光景一般。
“嗯,能看到。”忽那回答。
“你说,我还能到那里去吗?”少年问。
“那当然啦,别说这么奇怪的话好吗?!”忽那说。
“忽那先生,我觉得人活着真是受尽折磨。”少年若有所思地说。
“嗯?是吗?”忽那说。
“你想想,我父亲失踪了,妈妈死了……”
“小弘,够了,你别再说这种话了,我不想听。”忽那说。
“自从转学到这里,我一直孤身一人,总被别人欺负。现在又得了病,反正都是受苦。难道是因为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你是个好孩子,怎么会做错事呢!”
忽那话音未落,少年马上又说:“错了,我不是一个人。因为忽那先生会陪着我。”
忽那听了这话,顿时无言以对。他把电话紧紧按在耳朵上,低着头,咬紧牙关,感到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岩石上。
古时的海,存在于人们体内——忽那脑中突然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他想,自己体内那片上古的海水,正在一点一点地回归到现实的大海中。
“我、小弘,我、我……”
忽那着了慌,为了这孩子,他必须说点儿什么。为了这么一个好孩子,他现在必须说点儿什么。
忽那拼命让情绪稳定下来,开口说:“那个,小弘,你能让医生放你出院一天吗?”
少年闻言,吃了一惊:“啊?为什么?”
“我只是在想,你肯定也想回自己家一趟吧?难道你不想收拾些东西拿到医院去吗?比如漫画啊,小说之类的。我可以帮你收拾。”
“嗯,谢谢你。”
少年刚说完谢谢,又发出了自责的嘟囔。忽那马上明白过来,自己才刚吩咐过他不用说谢谢。
“我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忽那说。
“哦?是什么?”
“我早就想让你看看了,那东西真是不得了,你就等着瞧吧。那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看到的东西,厉害得根本不像俗世之物。”
“哇,那到底是什么啊?”
少年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明朗。
“我很早以前就想让你看看了,真的。”
“哦。”智弘的声音颤抖起来,气息也不再平稳。
“你好像很不舒服,不如我们下次再聊吧。”忽那说。
“嗯,忽那先生,对不起。”
忽那闻言,又猛地站了起来。
“又来了。别这样,我不准你再说这种话,生病根本不是你的错。”
都是建造核电站的那帮浑蛋的错。
“好,那我们下次再聊。”少年无力地说。
“嗯,下次再聊。”忽那也说。
忽那挂断电话,又低头站了一会儿。此时夕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四周沉入夜幕中,风也变凉了。
他弯下身,拾起脚旁的石子。
“浑蛋!”他用尽全身力气,把石子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