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处软组织挫伤,血糖偏低,还有些具体数据,要等结果出来。”
医生约莫六十岁上下的年纪,从医的岁月都沉淀在眼角的皱纹上,他带着一副金边的半框眼镜。
这是帝岛直接拉来柳述柳医生。
现任规司私人医生协会的主席,也是上一任星帝的主要日常医生。
比起正常的医生,规司的医生对贵族的各种症状,更加了解也更得心易手一些。
他低头翻着单子:“神经反应有些迟钝,不过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总体看起来,这个问题不大。”
厉千里松了一口气。
站在走廊迎风方向的宴图回过头来:“另一个呢?”
“另一个——”
柳述叹了口气:“ 送来的时候,后背都是伤,又拖了两天,医院的外科医生都束手无策,现在请了小谭医生主刀,就看他能不能有什么办法了。”
军部跟谭家打交道频繁,就是因为谭家的外科,几代来都是业界翘楚。
小谭医生谭深苍,更是谭家目前最拿的出手的。
他若是没办法了,那基本也就是没办法了。
柳医生离开后很久,宴图依旧在走廊上,花白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不堪。
几分钟后,宴图将军帽重新佩戴好,回过头对厉千里说:“走吧,我们去看看楚笑。”
楚笑并不在病房。
守在外面的人没见过两个大佬齐聚的场面,因为紧张,说话有些发紧:“楚阁下她醒来就出了门,为了安全考虑,这里除了我留守,其他人都跟去了。”
宴图:“去哪了?”
“二楼的外科手术室。”
手术室门前依旧没有看到楚笑。
手术中三个字印在外面的显示屏上,几个护卫倒是都在。
问起楚笑的去向的时候,卫兵伸手指了楼道拐角的方向:“那呢,还让我们买了包烟。”
宴图略微思索了下,对了厉千里说:“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厉千里也知道自己性子跟楚笑简直是两个反面,真坐在一块,连找个话题都难。
他点头:“好。”
宴图顺着走廊直走,在走廊的拐角处找到了楼梯口坐着的楚笑。
她倚在墙上,穿着一身宽松的病服,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平放。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手里夹着一支烟,却并没有抽,楼梯口四周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宴图随手拍了拍台阶上的灰尘,坐在了楚笑身侧:“借根烟。”
楚笑表情终于动了动,她有些散的目光一点点回笼,眼底的情绪像是被烟雾蒙上了一层,模糊有些看不清。
她从身侧拿起烟盒,用拇指弹开烟盒,递了过去。
宴图拿了一支烟,自己从地上捡起点火器 ,点燃了卷烟,淡淡的烟草味道充斥满整个口腔。
他吐出一口烟雾:“在想什么?”
楚笑低头抽了一口烟:“在想一些以前的事情。”
她夹烟的手势虽然熟练的,但是显然并不会抽烟,烟雾直入肺部,剧烈的咳嗽传来。
一直呛到眼眶发红。
这一瞬间,宴图甚至升起一种错觉,这个钢筋铁骨打造的姑娘好像在哭。
宴图稍稍错开目光:“这次谁动的手,我们大概心里有底。”
楚笑侧过头:“嗯?”
宴图将手中的文件袋递给了楚笑:“你先看看这个。”
楚笑走到垃圾桶边,将卷烟掐灭,找了最角落的位置背依着,打开文件袋。
文件袋中有一半是人物档案,规司的工作人员前段时间劝退自己离开帝城时,她曾经见到过,都是在储君死后祭典之前这段时间里,死去的贵族们。
但是另一半资料是调查记录。
出事贵族相关的人证、物证、死亡特征……所有的证据链,都在一步步的推进中,指向了一个人。
司烨。
楚笑想了想:“你们怀疑,在各大娱乐场所失踪的贵族们,跟司烨现在的天赋有关?”
“是,他这半年进阶太快了。”
宴图点头:“议会拖延祭典召开的时间的时候,我们就怀疑他们在给什么争取时间。”
楚笑点头,当时他们几个其实也有这种感觉。
“你出事的时候,我们正在审讯一个落网的工程师。”
宴图吐出一口烟雾:“他们可能耗了几十年,打造了一个复制加强版的“小岛心”,拿年轻贵族先堆了个高天赋的司烨出来。“
楚笑嗤笑一声。
怪不得,这次这么不计成本的要杀了自己。
对方原本已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拿下星帝之位,所以完全不计手段。
想着司烨上位后不仅直升星帝,还统领规司和贵族,这件事自然而然的可以被掩盖。
但是,谁想到半路杀出了她这么个程咬金。
赢了储君祭典,和自己在一阵营的规司和军部,又是一幅调查到底的姿态。
杀了她还有一线生机。
等她登位后,规司腾出手来,只能慢慢等死。
这次夜袭,并不是对方权利熏心脑子发热下的决定,而是权衡利弊后的殊死一搏。
楚笑低着头,将文件一点点塞进纸袋中,声音清冷中带着疏离:“元帅,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
“既然你们已经事先对危险性有所了解,却还放任我回去,是想引他们出手?”
“是。”
宴图回答的干脆:“但是那时并不知道他们还仿造了‘小岛心’”
那时候他和厉千里只想引对方出手,顺藤摸瓜处理掉一部分隐患,好让加冕仪式进程更加顺利一些。
毕竟这之后,有新闻发布会、见面会、有采访、有各种亲民活动。
露天人多场合的布控防御,远比在一栋私人民居内难得多。
却没想到,他们预判失误,对方直接狗急跳墙了。
楚笑也想到之后的日程:“我对做诱饵没有什么抵触,但是麻烦您告诉我一声。”
宴图老脸一红,抖了抖手上的烟灰。
“您还是祈祷邵衍没事吧。”
楚笑将文件递了过去,顿了顿:“我这人爱记仇,还容易迁怒。”
宴图有些哭笑不得。
谁会想到,他战场内外驰骋了半辈子,最后被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娃娃给威胁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小谭医生在,会没事的。”
——
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
楚笑一直在外面等着,身上烟味凝了又散,最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是被通讯器吵醒的。
震动着通讯器上显示的是【罗大】的名字,她看了一眼手术室外“手术中”的字样,找了角落的位置接通。
她揉了揉额头:“启元。”
“我的天,终于接通了。”罗启元声音带着勃勃生机,直接顺着耳朵灌入了脑子中,“几天都没有联系到你,谭姨都快吓晕过去了。”
“夸张修辞别滥用。”
楚笑声音有些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半残的通讯器,现在能接通反而是奇迹:“通讯器摔坏了。”
罗启元声音里还带着心有余悸,“我们顺着地址找到你的住处,都炸成废墟了,你又联系不上,尸体还一具具往外抬……阿姨的确还算镇定,反正我是快吓晕了。”
楚笑声音突然拔高:“你们都来帝城了?”
“没有都来,我爸抽不开身,我陪谭姨来的,都到了几天了,就是一直联系不上你。”罗启元解释道,“上次你离开的太突然,谭姨忙完手头的事情,就坚持要来看看你——”
楚笑:“我妈呢?”
罗启元:“刚打听你的消息回来,现在在吃饭,你要跟谭姨说吧……”
几秒钟后,通讯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笑笑。”
楚笑往后一仰,靠在墙上:“妈。”
半个小时后。
手术大门推开,谭深苍看着外面坐着的几个人愣了一下。
帝国元帅、规司司长、未来星帝楚笑……这阵容就算是他,也是平生罕见。
他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外面无论等的人是什么身份,依旧要面临生离死别。
想到这,他摘下口罩,视线绕了一圈,最后落在楚笑身上:“见最后一面吧。”
楚笑自己就是诊所长大,在手术前就对邵衍的伤有了个数,手有些抖,却没有露出悲伤的表情:“再等等。”
等什么?
宴图和谭深苍算得上相熟,看了一眼楚笑苍白的脸色,只当她伤心过度,眼底也是沉痛:“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谭深苍摇了摇头:“是我学艺不精。”
这话谭深苍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挂在口边,大部分只当是他自责和谦虚。
鲜少人知道,往前数二十几年,这句原话是:“是我学艺不精,浅云或许可以试试。”
他想到这叹了口气:“去见最后一面吧,别留下遗憾。”
楚笑:“再等等。”
这是她第二次出声说等等。
却没有往内踏进一步,也没有正常病人家属的反应,她只是立在原地,侧头看着走廊的尽头。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再等等,并不是因为心里接受不了,等等再进去见最后一面。
而是应该是等什么人。
厉千里下意识问道:“等什么?”
楚笑低头看着残破通讯器人物轨迹移动,上面的红点显示进了医院:“我妈。”
宴图和厉千里都是知道楚笑身世的人,对看了一眼,都明白过来。
只有谭深苍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你妈妈是……”
“她妈是我。”
楼梯口,谭浅云踏着最后的台阶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她穿着一身风衣,长发散在肩侧,脸上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
她走到楚笑面前,伸出手指戳了戳楚笑的额头:“你看看你能耐的,赤脚踩地砖吹冷风,是觉得我生你太简单还是我养你太容易?”
楚笑呐呐开口:“妈,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