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回故里
文/沐清雨
烤电要持续三十分钟。
老主任做完医嘱,和故十方交代到时间关仪器,锁治疗室的门,就下班了。
这样一来,故十方要等方母烤完电才能走。星回是在场唯一和他认识的人,有求于人家在先,礼貌使然不能先走。她不走,栗萧里定然不会走,他本就是冲着星回来的,尤其眼下还出现个有情敌资本的年轻有为的男医生。
方知有大脑飞速运转,思考要怎么安排才能缓解栗萧里和故十方之间无声却紧张的气氛。栗萧里手机响了,是工作电话,他向星回示意了下,去外面接。
他一走,治疗室里窒息的感觉就没了。方知有不得不承认,冷脸的栗总,气场强大。她方醒悟,栗萧里是因星回对自己格外包容,以至于她误以为,那位是没脾气的。
那位不仅脾气大,那位还双标。
故十方看了眼治疗仪上的倒计时,对方知有说:“阿姨要是觉得热,就让她稍微动一动,只要光能照到患处就可以。”
方知有就疱疹的病症和他聊了几句,躺在帘内治疗床上的方母又对他感谢了一番。
故十方被谢得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我回诊室看一眼。”
等治疗室的门再次被关上,方知有问:“你怎么不给他们介绍?”
星回低头看着手机:“怎么介绍?”
她不是没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她其实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形成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星回只是觉得,栗萧里和故十方没有因为她认识彼此的必要,至少现阶段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介绍栗萧里,说他是,朋友?普通的?
方知有压低了声音说:“我看栗萧里的眼神要刀人了。”
星回侧眸。
方知有凑过来,耳语道:“那位故医生看你的眼神不算清白。”
“别胡说。”星回蹙眉:“我和故医生只在首诊时见过一面。”之后她一直加班,身体也没有明显不适,便没来复诊,偶尔的联系只限于微信。
“我是不是胡说,你等着看栗萧里的反应就知道了。”见星回不应声,方知有微扬下巴:“不出去看看?”
“看什么?”星回不明所以。
方知有提示:“万一栗萧里问起来,他们聊……”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不可能开口问的。他不是我的家属,故医生更不会随便提及我的病情,这是医生的职业操守。”星回笃定:“他们聊不起来。”
方知有眼睛一转:“有时候信任,也是一种高级的喜欢。”
“作家的脑回路这么弯弯绕绕吗?”星回还有闲心考她:“那我信任的到底是谁啊?”
方知有白她一眼:“我不挑,都行。”
星回无语,隔了数秒,她不放心地说:“要不你去看看?”
“我才不管。”方知有掀了掀眼皮:“他们打起来才好呢,我录视频发朋友圈,还可以当素材。”
外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体面,要是打起来就是奇闻一桩了。
星回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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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室外,栗萧里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接完电话,转身看见坐在休息椅上的故十方。
显然是在等他。
栗萧里把手机调成静音走过来,在故十方对面的休息椅上坐下。
隔着一个走廊的距离,两人视线对上。
黄昏时分,夕阳透过窗子投进来。光影下,他们的面容半明半暗,像极了此刻的氛围,隐晦不定。
头是故十方挑起来的,他先开口:“听说今晚俪色有新品品鉴会,栗总应该很忙。”
听说?听谁说?栗萧里神色不动:“是,不闲。”语气略淡。
互相审视片刻。
栗萧里又道:“作为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精神病学部唯一的中国人,故医生驻院这三个多月,看来是很适应。”
故十方简短应:“还行,我适应能力还不错。”
栗萧里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他不说话,故十方也无话可说。两个男人像谈判一样,面对面分坐在过道两边,直到距离方母烤电结束只剩几分钟,故十方再次开口:“她来就诊那天,我在门诊大厅看见你了。”
今天这种情况,星回都不肯为他们做介绍,那个时候星回还没和他碰面,不可能对仅仅只是门诊医生的人提起他,大厅人来人往,故十方又怎么会注意到他这个陌生人?显然,自己于故十方,在那之前就不陌生。
栗萧里的眼神耐人寻味起来。
故十方起身回治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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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母烤完电出来,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栗萧里走了?
故十方锁好门回身,恰好捕捉到星回寻找的眼神,他说,“电梯停了,我们得走楼梯。”
下楼的过程中,方知有忽然想到什么:“故医生,治疱疹的口服药会不会刺激神经?我妈最近还在吃治疗帕金森的药,同时吃这多药,不会有副作用吧?”
“帕金森?”走在前面的故十方闻言停步,回身看向方母,“阿姨,您手给我一下。”他发现方母有震颤的迹象了,但对方不是他的患者,没向他问诊,他便没问。
方母依言把手递给他,故十方托住她手肘,握着她手腕屈肘活动了几下:“您再走几步我看看。”
方母在他面前走了几步,还下了几级台阶。星回清楚方母近期的身体状况,担心她体力不支,小心地跟在老人家身旁,随时准备在她需要时搀扶,让方知有安心和故十方交流病情。
故十方向方知有确认:“去神内确诊过了?做的什么检查?”
“什么检查都没做。”方知有把之前看病的事宜简单描述了下:“我看那个医生那么笃定,以为她经验丰富很确定,就没提要做检查的事,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检查。”
“还有什么症状?”
“乏力、嗜睡、食欲不好。”
“体重有变化吗?”
“这两个月瘦了15斤。”
故十方思考一两秒:“甲状腺查过吗?”
方知有摇头:“我妈十多年前查出有甲状腺结节,近几年没复查过。”
故十方建议:“应该复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变化。但我指的是甲功。依我看阿姨没有帕金森的症状,可如果甲功出了问题,也会出现你说的那些症状。”
方知有真不知道甲功还管这些,她与母亲对视一眼:“要不是帕金森就最好了。”
帕金森通常没有生命危险,但病人的生活质量会随病情加重受到影响,最后甚至不能自理,病人和家属都痛苦。
故十方理解方知有劫后余生的心情,但要确诊还需要检查辅助:“阿姨明天上午来烤电吧,空腹来,查个甲功。”
方知有应下来。
方母握住星回的手,喜悦溢于言表:“我就说我怎么会得那种病呢。”
星回替她高兴,温声道:“所以你不要急,等找到病因对症下药,很快就会好的,现在就先治疱疹。”
故十方看着她和方母相处的画面,那种温馨又温柔的感觉,让他眼底深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来。
方知有假装没发现任何:“方便留一下你电话吗?”母亲病着,她想着后续要有什么咨询故十方的,不通过星回转达。
私心里,方知有偏向栗萧里。星回向故十方求医问诊是一回事,要是因为她让星回和故十方多了医患关系外的接触,方知有就觉得对不起栗萧里了。
故十方没拒绝,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边说:“阿姨这边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一直到一楼大厅,他都没刻意找星回说话,只是走到门诊廊檐下,才以首诊医生的身份说:“我看你气色不错,没什么不舒服的话不用特意过来复诊,有事发信息打电话都行。”
星回玩笑道:“挂号费都给我省了。”
故十方勾唇,“医院这种地方,我希望你们能不来就不来,能少来就少来。”
这话格外给他加分,因为他并没有借由自己医生的身份刻意接近星回。毕竟依星回眼下的情况,他若有其它心思,是有便利条件的。
方知有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她刻意深看了故十方一眼。
栗萧里在这时步上台阶。
他刚刚开的是方知有的车,祁常安要留在时装周现场,让司机跟在了后面,以备老板随时有需要。栗萧里下来拿钥匙,顺便把西装脱在了车上。早秋傍晚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他只穿了件衬衫却丝毫不在意,走过来先问方母:“治疗结束了?疼痛有没有缓解些?”
方母心情好了,不像先前在车上那样沉闷,话多了起来,方知有及时截住,顺势催促栗萧里:“你和星回赶紧走吧,再晚赶不上闭幕秀开秀了。”
既然星回不用他送,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故十方告辞。他的车在地库,和他们不是一路。
方母还要感谢栗萧里,被方知有打断:“这个是自己人,以后有得是机会,不急于现在谢,让他们先走,再晚真要耽误他们的正事了。”
这句“自己人”取悦了栗萧里,他不顺的心气顺过来,嘱附方母配合治疗,提醒方知有开车慢点才走。
上车后星回说:“我以为你先走了。”
“你在这,我走去哪儿?”栗萧里从她手上接过安全带给她扣好:“如果有非走不可的事,我会告诉你。”
星回低低地“嗯”了声,嘴角微微扬起。
车上道后,她发现不是回艺术中心的路,转脸看栗萧里。
感应到她的目光,栗萧里分心看她一眼:“俪色给还寒发了请柬,没意外的话,寒总会去闭幕秀。”
还寒集团专注防寒服开发,最近两年相继推出了一些带有中式元素的款式,星回的舅舅作为总经理,还向向古请教过,连他们新聘的设计师都是向古推荐,出于这层关系,在制作新品品鉴会请柬时,栗萧里特意交代祁常安,邀请一下寒总。
星回不会愿意在那种场合下见这位舅舅,栗萧里再清楚不过。
星回原本确实计划看完设计大赛决赛秀就走,刚刚在医院上车时没说,是以为栗萧里会直接回艺术中心,无意耽误他的时间,又想和他多待一会,心里还在琢磨到艺术中心后找机会悄悄走,现下,“你时间不充裕,把我放前面的地铁口吧。”
栗萧里没有停车的意思,稳稳打着方向盘:“常安在,我在不在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闭幕秀是俪色的主场,肯定会有重量级嘉宾到场,他这个老板不在的话,会失礼的。
星回说:“我回家,周末我都回去看我爸爸。”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距离星家更近,路况更好,栗萧里洞悉她的心思,在前面路口调头。
车里安静下来,星回不是很自在,“可以听歌吗?”
栗萧里操作中控屏幕,同时说:“在我这,你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听起来太宠,星回不知怎么应,正庆幸乐声能掩饰自己的慌乱,一首经典英文歌Dancing with Your Ghost缓缓播放,那种穿透灵魂的忧伤迅速在车内蔓延。星回的大脑瞬间闪现出她在栗萧里家里听这首歌的情景,那些她曾经对他的爱恋历历在目,她听不下去了,在失态前把音乐关了。
曲库里只有几首他们都喜欢的歌,即便是换下一首,她未见得能听下去。
栗萧里没说什么,唯有握方向盘的手默默加了力道。
星回调节半晌,带着歉意说:“方阿姨的事来得突然,我处理的不够冷静,打断了你和姜寻。”
栗萧里的视线在车外,闻言头向往副驾一侧倾斜了些:“谁?”没反应过来。
“宋韵设计师,姜寻。”颁奖的时候星回记住了选手的名字,赛后主办方领导把她带到栗萧里面前,当时他们正说着话。
栗萧里不以为意:“打断的正好。”
星回不解。
“她参赛那组设计还可以。”但人,栗萧里不欣赏,对方的心思用错了地方,他保持着风度应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是不愿拂了引荐人的面子。
星回听出来他说了半截话,没追问。
对方是位女性,教养让栗萧里没有过多评价。
很快到了城东别墅群,车停在星家院外时,栗萧里跟着下来,星回以为他有话要说,结果他一句话没有,只是静静看着她。
星回沉吟几秒,叮嘱:“你回去开慢点。”说完转身要走,手腕去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一拉一扯间人便落在了栗萧里怀里。
与先前在医院那个虚虚的轻揽不同,这是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星回和他身体相贴,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和他手臂用力时,肌肉的紧实。
她心头一磕,站不稳似的一把抓住他腰侧的衬衫:“我……”声音有些抖,如同岔气:“……爸可能在家。”像早恋怕被家长发现般的紧张羞涩。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大大方方的,哪怕是过去磕磕绊绊的五年。
栗萧里一手环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手贴在她背上,把人拥紧,喉间轻滚:“说点什么好呢,今天天气不错,还是……”他低头,唇贴近她耳廓,语速缓慢:“我很高兴,不是做梦,是你真的回来了。”
我不止高兴,我还……哪怕现在的你让我有陌生感。星回深呼吸,让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就听他低哑地唤了声:“星回。”不是要她回应的语气,是疲惫受伤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依赖的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