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回故里
文/沐清雨
星回是和方知有一起去的艺术中心。
时装周闭幕在即,除了下午的设计大赛决赛秀,晚上还有闭幕秀。刚好有时间的方知有说跟着星回去长长见识,星回和栗萧里说时,他没当她是找借口拒绝同行,只说在会场等她,语气无异。
星回一出门,方知有就觉得她有点不一样:“化妆啦?”
星回立刻从包里拿出小镜子照了照:“明显吗?”
方知有一笑:“特别自然,不经意间透露出精致和小心机。”
星回被逗笑:“一个裸妆被你说得好复杂。”
方知有又看她一眼:“挺好的,精神了很多,前段时间加班加的,人都蔫了。”
蔫的根源不是加班。忙起来她无暇顾及其它,反倒是闲下来才会胡思乱想,不受控地去预设各种和栗萧里重逢的情景。当一切发生,他们重新建立了联系,星回整个人莫名轻松不少。
她没瞒方知有,“我们见过面了。”
有时装周的契机在,方知有没什么意外的,“他没问你为什么会在旧印吗?”
星回摇头,“没说上几句话。”
方知有挑了下一侧的眉毛:“他那种聪明人,不会不知道,也不用问。”
南城的纺织服装业品牌虽多,有规模且重视自主设计的无非那么几家,还要排除户外运动品牌和男装,她选择的空间其实不大。况且于栗萧里而言,只要星回的选择不是俪色,是旧印还是其它谁家,都没区别。
星回先备案:“我没和他说我记忆缺失的事。”
方知有懂她的意思了,“要瞒着吗?”
星回神色平静,“顺其自然,不刻意。”
方知有不解:“什么意思?”
“也许他并不在意。”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前任,不管是失忆失聪失明,都和人家无关。星回是这样想的。
道理确实是这样没错,方知有还是觉得太过被动,“那你呢,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确定。”星回垂眸:“感觉他像变了一个人。”
她记忆中的栗萧里是个温柔的人,现在的栗总,只是沉默,都很冷漠。巨大的反差,让心里的人和面前的人无法重叠。
“中间到底隔着五年呢,谁能不变?正常情侣异国恋那么久都要熟悉熟悉,更别说你们是分手的状态。”方知有对他们复合始终抱着希望,像在帮星回消除顾虑,她加砝码:“我倒觉得,他会在意。”
星回略迟疑:“在意我的,病?”
方知有笃定:“在意你的人。”
在意吗?这路遥马急的人世间,谁又能在谁心里待几年?
星回偏头看向车窗外倒退的街景,没说话。
她们到达艺术中心时,距离设计大赛开赛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星回远远看见栗萧里站在赛场外,被几个人围着说话。
见星回到了,栗萧里说了句:“稍等。”便撇下众人走过来。
“栗炻集团在进行轮值总裁竞选,最近就会有结果,原本先河影业的财报非常好看,他胜算最大。”方知有刻意放慢步子,小声:“俪色的业绩却拖了后腿,听说他大概率要落选。”
星回不知道这事,她对栗炻集团的了解仅限于坊间流传的那些小道消息,比如,栗萧里受制于他的两位堂兄,是最没有实权的“栗总”;再比如,说栗萧里无心“夺嫡”,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
星回记得栗萧里说过,回栗炻工作会有多方掣肘,不如自己创业自由。
自由之外却有重重困难。
他如果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没必要去吃创业的苦。
至于竞选,星回低声道:“你天天宅在家里,哪儿听来的这些八卦?”
“就因为我天天宅在家里,和外界的联系只剩互连网了,我不得给它运用的明明白白?”方知有笑睨着走近的栗萧里,鼓动星回:“正主就在这,要不你给问问,也省得我蹲在网上吃瓜了。”
星回屈肘拐了她一下,意思让她别乱说话。
栗萧里坦然地问:“正主说的是我吗?”
方知有耸了耸肩:“也可能是我,毕竟在她面前争宠的除了星辞和傅砚辞,就是你跟我了。”
星辞是星回的亲弟弟,比星回小10岁,和傅砚辞是天敌,两个人都是姐控。
栗萧里看了眼星回,淡笑着让位:“你在她心里的位置自然无可替代。”
先前还在背地里帮他说了好话,面对本人方知有又挤兑:“有阵子没见,栗总成熟了。”
栗萧里只当自己去米兰给星回说重话的事被方知有知道了,她话里带刺是替星回抱不平。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一刻被坏情绪驱使,语气实在不好,事后他不止一次想,要是真把星回推走了,自己还不是要贴脸去哄,现下星回回来了,看样子并没有和他生气,他便不接方知有这个话茬,避重就轻道:“主要是方大作家不愿意见我。”
方知有半真半假道:“我不是社恐嘛,况且栗总见我是有所求,我既然办不到,见与不见都是得罪,不如为彼此节省时间了。”
凭栗萧里的身家背景,自然不需要向方知有求取什么,这个所求,是指星回。
星回了悟,感激地看向闺蜜。
想到他们这些年的折腾,方知有连她一起训:“要说我对他的得罪,都是因为你。”
在他们分手这件事上,方知有无条件站星回,在她看来,事后栗萧里有多想挽回星回,就有多深地伤害了星回,甚至于她把星回非出国不可,到后来的不愿意回来,都归咎于栗萧里,因此没少给栗萧里脸色看。
换成别人怕早就翻脸了,栗萧里待她却始终客气,而且尊重。
此刻,栗萧里也主动揽责:“怪我考虑不周。”
他如此示弱,方知有不好再发难,鸣金收兵:“我这个人不行,扛不了大事,栗总有什么话还是直接对她说,我就不掺和了。”她说完就自己去逛了,把空间留给一对旧恋人。
星回有心替方知有说点什么,又毫无理由地相信,凭栗萧里的为人修养,不会和方知有计较。
栗萧里确实没把方知有的揶揄放在心上,她对星回的维护,值得他无限包容。
他自嘲道:“要是哪儿天她突然好好和我说话了,我可能还不习惯。”
星回弯起眉眼笑:“我要是原话转述给她,估计她以后都不和你说话了。”
栗萧里深看她一眼,跟着笑了,笑意蔓延至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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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回随栗萧里去赛场。
一路都有人主动上前和栗萧里说话,同时不动声色打量他身边的星回。
栗萧里没给双方引荐,只在和对方交谈的过程中状似无意地把话题抛给星回:“马修在忙什么,上次我去米兰时他度假去了,没见到。”
马修是意大利人,LZL的创意总监,星回翻看工作随笔时才知道,自己和马修共事了两年多。尽管她不记得那些了,还是在回国前去和马修道别。
由于当时已完成工作交接,马修不知道星回那段时间的遭遇,他只对星回的辞职表示惋惜:“你是我遇到的最有灵气的女孩子,要不是栗在中国,我是真不希望你回去。”
那是记忆出现空缺后,星回第一次听人提起栗萧里。那一瞬间,她心里涌起海啸,可她无从声张,只能任其静悄悄咆哮。
回国后,星回和马修保持着联系。
她来不及细想栗萧里所说的“上次去米兰”是什么时候,说:“老师在准备新装发布会,LZL会在圣诞节期间推出几款高定,还会继续和卡特老师合作,由卡特老师的学生对新高定进行展示。”
LZL是国际高奢品牌,马修作为LZL的创意总监,被戏称为最懂女人的男人,国际超模导师卡特则被称为世界上最妩媚的男人。这两个在世界时尚圈大名鼎鼎的人物,都和星回有不浅的关联。
这个女孩子有点来头。是旁人对星回的初印象。
到达休息室,当大赛最有份量的评委,也是具有业界最高地位的向古热络地握住星回的手,众人的脸色更是精彩纷呈。
向古年近七十,头发基本全白了,发型还是他钟爱的低马尾,他拉着星回的手打趣:“萧里和我说要去接人,我还奇怪,谁能劳他的驾。”
向古称得上是星回的入行领路人,星回对老人家很是敬重,她躬身向向古问好,又礼貌地和旁边的林中正打招呼,末了硬着头皮否认:“我和栗总正好在外面碰上。”
“哦?那是够巧。”向古看了眼栗萧里,后者神泰自若地站在那,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林中正对星回印象不错,他诧异:“你们认识?”
向古满面笑容地说:“她读本科时在俪色实习过。”
林中正的视线在栗萧里和星回之间转了一圈:“还有这样的前情?”
栗萧里笑得矜持:“那天没来得及说,回头和您坦白。”
真没来得及,还是另有其意,林中正觉得自己懂了,他抬手点了点栗萧里:“那可要好好说说。”心里则认定,星回之所以退赛,是因为和栗萧里,和向古的关系,她在避嫌。
陈出新和叶幸因堵车姗姗来迟,他们径直朝林中正走过来。
星回请假时就说要来看决赛,此刻遇见并不觉尴尬,她朝两位上司颔首算打招呼。陈出新和叶幸的第一直觉是,星回周旋在林中正和栗萧里这边是在攀关系,星回对于他们来说又是小人物,他们没有对外介绍她的意思,对于她是旧印设计助理的身份只字未提。
这显然犯了栗萧里的忌讳,他神色冷下来,连陈出新与他寒暄,他都没应声,当众下了陈出新的面子。
他为人处事素来留有余地,不针锋相对,现下这样显然背离了一惯的行事风格。林中正的目光在他和星回身上转了转,笑得了然于心。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好在比赛即将开始,工作人员来请评委和嘉宾们入场落座。
栗萧里缓和了神色,对星回说:“你的位置在向老后面。”
那意味着星回要和一些领导一起坐第二排。那一排,陈出新和叶幸都坐不上。
星回觉得不妥:“我和知有随便在后面找位置坐一下就行。”
“有她的位置,你发给她。”栗萧里说着给她发了一张座位图,他让祁常安把方知有安排到了媒体席,满足方知有过来采风的意图。
星回无法再拒绝。
陈出新对栗萧里这样的安排明显不解,脸色不郁。叶幸抢在他说话前假意嘱咐星回一句:“你要把握机会,好好向向老讨教。”
她这是在维护陈出新的颜面。星回是旧印的员工,被俪色总裁安排座次算怎么回事?可作为后辈,星回坐在业界泰斗身边讨教,就不容易被诟病了。
栗萧里顾及星回,给了陈出新一个台阶下,并向他释放信号:“她实习时是向老带的,今天恰好让他们师徒叙叙旧。”
信息量太大,陈出新一时没接住,干巴巴地应了声:“那是自然。”
向古什么风浪没经历过,眼下这点暗潮汹涌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可栗萧里以主人之姿主导着局面,明显占着上风,他就懒得管其它,满面笑容的说:“这小丫头当年还不看好我,说我的设计是妈妈们喜欢的风格,不能引领时尚。”
星回忙替自己找补:“那些我年少不懂事时的口无遮拦,您怎么还记得?”
林中正挑眉看向栗萧里:“敢说的风格跟你很像嘛。”
栗萧里一派淡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接管俪色。”言外之意,他没有和星回共事过,星回并非受他影响。
林中正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像忘了似的追问:“当时你在做什么?”
“创业。”栗萧里自曝:“创业失败后,我才接管的俪色。”
栗家有个规矩,年轻一辈毕业后不愿直接进栗炻工作的,可自行创业,五年内的最高业绩若能超越集团同行业下属子公司业绩峰值可另立门户,否则就要回集团效力。
栗萧里时运不济,创业那几年正赶上行业低谷,操盘的项目营收虽也可观,却没能超越他父亲创造的辉煌,被迫回家继承家业,这事业界皆知。
显然林中正是故意揭栗萧里的短,偏他还状似替栗萧里挽尊般摆手道:“不提了不提了。”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吴歧路接茬道:“提都提了,不展开说说多扫兴?”
太损了。众人被他的起哄给逗笑。
就这样一唱一和之下,气氛融恰下来,关注点从星回身上转移走了。
栗萧里全然不在意被拆台,头偏向星回一侧,低声问:“还记得你歧路哥吗?”
星回几乎以为他看出自己失忆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五年没回国了,他是在提示她,怕她没认出吴歧路,毕竟那时候她和吴歧路接触不多。
星回点头:“记得的。”见吴歧路看向他们的方向,她小幅度抬手,悄悄朝他挥了挥示意。
吴歧路挑眉笑,微扬下巴表示回应。
栗萧里见他们像两个小孩儿似的偷偷互动,笑了,“等会再玩,先跟我来。”将星回带到第二排的位置,在她坐下后,他宣誓主权般把脱下的外套搭在她椅背上,施施然在她旁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