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星回故里

文/沐清雨

翌日,南城时装周开幕。

这是服装业和时尚圈最为盛大的聚会,同业都认为俪色服饰会借由首秀发布秋冬新款,毕竟“俪色”既是承办单位,第二代传人也就是栗萧里的父亲,栗炻集团现任董事长栗场更是新中式的创造者,到了第三代传人栗萧里,他也是坚定的传统服装保护者,一直致力于中国风服饰的改良和创新。这样一家有着传承精神的实业公司,由其开场无可厚非,众人更对他们家新一季的国风高定翘首以盼。

结果担纲开幕大秀的是旧印制衣。

旧印三年前还只是寂寂无名的小公司,在创始人陈旧印手里勉强存活,直到现任总经理陈出新掌权,公司发展迅猛,每年都向市场推出一万多款新品,高频上新,惊喜了年轻的消费群体,短短几年已跻身南城服装行业十大企业之一。此次要在时装周上做第一场实体秀,被关注度达到了顶点。

人红事非多,再加上陈出新本就口碑在外,坊间那些不好听的传言卷土重来,说因为他把旧印做强做大了,陈家老爷子不再管他和叶姓女子那些乱七八遭的风流韵事,以后他怕是更要肆无忌惮了。

以往“被绯闻”陈出新都会炸,这次省了一大笔营销费成为受益方,他压住了脾气,连带着对星回的态度都有所回暖,直到开秀前几小时,男装主秀在赶来秀场的路上出了交通意外无法到场,他彻底被引爆。

“我说没说过,让他住艺术中心酒店,距秀场近,出入方便!他偏要自己安排!艺术中心酒店差哪儿了?我们这些老总吃饭住宿不也就这档次吗?”陈出新左手叉腰,右手举着手机:“他又比谁高级?”骂完直接挂断。

叶幸建议:“再调人来肯定是来不及了,而且各大公司这几天都有秀,大Model早签出去了,不如找俪色借人。”

服装公司办时装秀,大多是和模特公司合作,有的则是自己公司有专业模特。俪色是老牌服装公司,起初都是和美院时装表演专业合作,五年前栗萧里先后接管俪色和先河影业后,借用娱乐圈的有利资源培养了一支自己的模特队伍,除非是很重大的时间节点举办的重要秀才会外聘超模。此次为应对时装周期间的突发状况,俪色一定会有所准备。

陈出新脾气确实不好,脑子还算好使,知道叶幸的办法是当前最佳,交代助理找时装周组委会秘书处协调模特。

为确保万无一失,叶幸又道:“你再给栗萧里打个电话。”我们敬人家,人家也会尽心,否则随便抓个小模特应付,吃亏的还是旧印,她是这样想的。

“我还要给他打电话?”陈出新却不乐意:“出状况的不仅是我们的主秀,也是时装周首秀的主秀!因此导致首秀规格降低,他脸上好看吗?承办单位负责人的头衔是白给的?我可是听说栗炻集团的轮值总裁竞选他悬了,时装周再出差池,他能否再担得起那声‘栗总’都是未知数。”

叶幸啧了声,明显是责备他不注意场合话说得过了:“即便竞选失利,他也是栗炻集团现任董事长的长子,栗家三公子,三少不是白叫的,那是栗老爷子最看重的孙辈,地位稳固。”

陈出新仅有的那点灵活的脑细胞又不肯拿出来用了,他自认长了栗萧里十来岁,便以长者自居,觉得打了这通电话就是求栗萧里,矮了对方一截,高姿态让他不肯弯这个腰。

叶幸拿他没办法,只能去和秀导商量备选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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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萧里接到祁常安电话时,人正在去时装周主场艺术中心的路上,他看向副驾,“砚辞去。”

傅砚辞回头看向他,清隽的脸上写着不解。

栗萧里没解释,继续道:“他恢复的不错,只要不用力就无大碍。”又听那边说了两句,他边与傅砚辞对视边淡声道:“我都不知道,他那么娇气。”

我不是。我没有。不敢娇气的傅砚辞抿了抿唇,转身坐正。

通话结束,司机看了眼后视镜,见老板没别的吩咐,按原定路线继续开。

十五分钟后,栗萧里到达艺术中心。

傅砚辞的经纪人迎上来,“栗总,我先带砚辞过去。”

栗萧里特别强调了一句:“用心。”

傅砚辞乖乖应下,跟着经纪人赶去旧印秀场。刚刚在车上他已经接到经纪人电话,知道要给旧印救场,他不解的是:“那位陈总和我三哥关系很好吗?”

傅砚辞口中的三哥是指栗萧里,他是栗家外孙,和栗萧里是表兄弟。但对外傅砚辞的身份是先河影业签约艺人,那天栗萧里临时改变行程去医院,就是因为他挫伤了手指。

经纪人是少数知道傅砚辞身份的人。傅砚辞虽然出道时间短,势头却大的不行,天赐的外形条件和在线的业务能力惊艳了模特界,有点出道即巅峰的意思。这一年,在栗萧里的安排下,他第一次在巴黎参加时装周展露头脚,就拿下了十多场品牌大秀,拥有如此出色的成绩,不是一般服装品牌能与之匹配的,以旧印制衣现阶段在业界的地位,属实高攀了。

他被问住了,琢磨了一圈:“应该是栗总重视首秀。”

首秀是时装周的重头戏,秀导都由组委会钦点,就是防范着首次担当重任的旧印制衣出差错,他去救个场无可厚非。

傅砚辞没质疑这个理由,确切地说,他不质疑栗萧里的任何决定。等到了旧印秀场后台,见到阔别多年的星回,他懂了栗萧里最后那句“用心”的用意。

秀导对傅砚辞有耳闻,放心地把人交给了星回:“今晚你就负责他。”

旧印的营收支柱是女装,新款女装发布自然是这场秀的重点,叶幸的工作重心都在那边,对秀导的安排没异议。

换模特意味着所有的东西都需要重新敲定和修改。因为服装作品需要上身效果和模特走台时动感立体形态的呈现,为了保证效果,要精准测量模特的围度和服装的适配度,达到不管是贴身还是立住的效果,同时每一件服装所要表达的含义也需要和模特本身的身材和面貌相呼应。总结下来就是,要在五个小时之内把之前一周的工作,重做一遍。

星回想尽力完成这场秀,她静了片刻梳理流程,把原主秀专用的大衣架推过来,又交代袁满去取配饰和珠宝,回头见傅砚辞还定在妆台前,她深呼吸,唤了声:“傅老师。”

傅砚辞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目光在她身上停住。

星回的意外并不比傅砚辞少,想到栗萧里,又觉得一切顺理成章,而且眼下最重要的是秀。她微微垂眸,视线落在手中的图册上:“稍后我会把整个走秀流程详细和您说一遍,由于时间关系,服装无法重新挑选,尺码不合适的,我现场修改,妆造方面您有什么想法或要求尽管讲,我们共同探讨,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适配度达到最佳。开秀前只来得及进行一次排练了,您受累。”

她的专业和客气把傅砚辞拉回现实,他说好,后又轻声纠正:“叫我小辞就行。”

两秒安静,星回镇定应下:“好的,傅老师。”

“……”傅砚辞接不住,她似是没发现不妥,转身和化妆师沟通妆造去了。

借由化妆时间,星回对照图示把男装组模特的出场顺序,主秀在台上的路线,定点位置,以及和表演嘉宾的互动详细地给傅砚辞讲了一遍。

傅砚辞听着,边时不时和化妆师沟通两句,等星回根据他的尺码改好衣服,他去换装。

见他半天没从试衣间出来,星回敲门:“手上不方便吗?出来我帮你。”她早注意到他了手上的纱布。

傅砚辞走出来:“腰带有点复杂。”

星回嗯一声,接手:“怎么伤的?”

傅砚辞老老实实回答:“之前帮助理搬东西时不小心挫骨折了。”

可是够卖力的。星回四下看了看:“助理人呢?”连他的经纪人都只露了个面就不见人影了。

“我最近没有重要的工作安排,助理休假。”傅砚辞顺便解释了下经纪人的去向:“我想着你在,就让酒哥去忙了。”

他是信任星回能照顾他,不需要旁人,可是,“手伤成那样,不让个人跟着?我能陪你去洗手间吗?”

傅砚辞低声:“我能自理。”

星回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那自己来?”

傅砚辞一脸委屈地看着她:“星回姐。”

星回被这声姐拿捏,乖乖帮他把腰带整理好,感觉到傅砚辞的欲言又止,她以眼神示意他说。

傅砚辞才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会在旧印,他们家……”他降低音量和她耳语:“口碑不好。”

星回只回答了后一问:“你一个舞蹈生不也在给他们走秀,我本就专业对口。”

“我,”傅砚辞声音低下去:“……不跳舞了。”

本以为他来走秀是玩的,没想到……星回不好问缘由,向他道歉:“对不起。”

傅砚辞笑了:“没事。三哥说,我会是模特中跳舞最好的那个。”

一声“三哥”让星回的目光黯了下,她张口说话,觉得嗓子发干,“他说得对。”见傅砚辞低头便于自己给他弄发型,她问:“你长个了?”

傅砚辞用他特有的慢吞吞的语调说:“我们认识那年我才175,现在188.5。”

“这么严谨,还要精确到小数点?”星回被逗笑了,说这话时带着几分促狭。

傅砚辞也笑:“三哥说,我作为模特身高不太有优势,不能再抹掉那零点五。”

他频繁提栗萧里,显然是故意的。星回不再说话,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末了带他去参加开秀前最后一轮排练。

一切顺利,傅砚辞记住了星回交代的所有要点,零差错。

袁满被傅砚辞迷得不行,说他六亲不认的台风太酷了,有超模气质,把出自叶幸之手的这组丑得出奇的衣服穿出了高级感。

星回和傅砚辞认识那年他才十七,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学生时期,是第一次看他走秀。通过他对叶幸这组男装的展示,她发现叶幸的设计其实很有特点,只是以大众审美来看过于潮酷,不易被接受。偏偏傅砚辞是个性格和外型有反差的潮男,这组男装的精髓借由他的气质和身材优势表现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惊艳。

星回听叶幸和陈出新说过,如果这组设计依旧推不动,她就放弃男装设计,专注女装。现下看来,临时换男装主秀反倒可能成为叶幸逆风翻盘的机会。

显然叶幸意识到了这一点,对傅砚辞热络起来,客气的称呼“小傅老师”。

等叶幸走开,傅砚辞凑过来,眨着大眼睛告诉星回:“我三哥来了。”

星回看向台下嘉宾席VIP区域,同事正在调整座位,她心口如一:“你在这,他来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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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秀倒计时,嘉宾与记者陆续入场。

七点整,音乐响起,首秀开场。星回在后台和侯场区之间穿梭,充当傅砚辞的助理,引导并照顾着半残疾的主秀。九点,在闭场模特沉稳大气的步伐中,时装周首场实体秀结束。

星回站在秀场尽头的角落看向嘉宾席的方向,陈出新正满面容光的和旁边的主办方领导说着什么,隔了一个位置的栗萧里双腿交叠深坐在座椅中,看似松弛的坐姿,却因神色淡冷有股压迫人的气场,明显的上位者姿态。

叶幸带着众模特谢幕,后台开始收场。

星回先前忙得没顾上吃晚饭,她趁傅砚辞卸妆的空档去茶歇区,想喝杯热水暖暖胃,结果水还没喝到嘴里,就听见叶幸的声音由远到近传来:“从服装选定,到秀前试装的指导,我们也是一次次地改动调整,力求在今天呈现出最完美的视觉效果。”

随后一道略带沧桑感的男声说:“效果不错,尤其是男装,听说中间出了点小插曲?”

“临时换了主秀。”短暂停顿,叶幸道:“还要多谢栗总,小傅老师的表现力非常好。”

另一道辨识度很高的男声回应:“叶总客气,砚辞还年轻,需要历练。”

话音未落,一行人拐过摄影区走过来。除了陈出新和叶幸,还有刚刚在台下VIP嘉宾席就座的两位行业领导,星回记得他们的桌牌,一位叫林中正,是行业会长,一位叫孟文彦,行业副会长,叶幸先前提到的陈出新的老相识,还有一位便是承办单位负责人……

即便有了声音的过渡,栗萧里出现的那一刻,星回整个人还是定住了,心口那根弦绷紧。

他正对她,白衬衫黑西装,颈间系着黑色细闪领带,前一秒还在说话,五官舒展,透出温和,看见她后瞳孔收缩了下,眼底深处瞬间流露出很深沉的情绪。

我预演过很多种相见,你终于从残缺不全的记忆里走进了现实。但眼下的局面,我该如何维持?

回想故十方的回复,星回深呼吸,放下杯子往旁边退开一步,给来人让路的同时不失礼貌地点了下头,也不知道是冲谁。

栗萧里则目标明确,就是冲她来的,否则他才懒得到后台来搞慰问那一套,如果不是星回在旧印,首秀还轮不到他们家。

栗萧里直直看向星回,见她明显的回避躲闪,狭长深邃的眼眸里透出一丝无奈,不忍她尴尬,最终他喉结一动,当着众人问:“小辞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