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星回故里

文/沐清雨

城南壹号高级住宅区灯火明亮,栗萧里坐在书房里,反复看着电脑中的一段视频。

是他让祁常安从监控室调的。祁常安给他发这段视频时,还附带了星回在国内的新号码。

根据视频上的时间显示:星回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十层,在复评室外间等待区和其它参赛选手共处期间没与任何人有过交流,栗萧里从楼上下来前她去了洗手间方向。

大堂的监控视频再拍到星回是十几分钟后,她从楼梯间出来走向正门。在她即将走出大堂监控范围时,栗萧里按了暂停键,画面定格在星回抬手碰触眼睛那一帧。

栗萧里盯着画面许久,只觉得她的侧影单薄的像个纸片人。

五月初他去米兰看她,她并没有这么瘦。

第六感告诉栗萧里,星回看见他了。尽管洗手间不在监控之内,他依然确信,缺席了复评会的她看见了自己。

如果没有复评,没有这场预见的重逢,她是不是就能顺利参加决赛了?

栗萧里合上电脑,整个人深坐进坐椅中,偏头看向窗外的灯火,一句话都没说,心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栗萧里怎么都没想到,他作为设计大赛承办方负责人,在大赛策划阶段建议增设的复评环节,淘汰了星回。

他亲手淘汰了这届选手中履历最顶的……他的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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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回缺席复评会导致失去决赛资格还不够,还有后续影响。

周一工作日,星回正在工位上整理面料资料,进行秋冬面料的筛选配比,将头版所有的面料检查确认,录入电脑,助理打内线电话,让她去一趟叶总办公室。

星回正好有事要和叶幸沟通,便拿着新一季女装效果图和两款面料过去了。到了楼上总设计师办公室门外,她听见里面的争执声——

“区区一个设计助理,还要我亲自去请她吗,海归那么了不起吗?”

“她应该是有事耽误了,等我和她聊过再说。”

“聊什么?成定局的事,是她能改变什么,还是我们能让复评会重开一次?”

“你既然知道复评会不可能重来,又何必发这么大脾气?”话至此,对话的声量小下去。

发飙的男声是她的老板陈出新,劝导的女声是她的上司,总设计师叶幸,他们话题的主角是她。星回犹豫一秒,出于礼貌往旁边站远了些。

没多久,陈出新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星回目光一沉。叶幸似是担心他对星回说不好听的话,先一步出声:“进来吧星回。”言语间手上不动声色地在陈出新后腰扶了一把。

星回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恭敬地称呼一声:“陈总。”

陈出新瞥了她一眼,面色沉郁的走了。

星回跟着叶幸进入办公室,关上了门。

叶幸问她喝点什么。

星回无意劳驾上司,说刚喝过水,不麻烦叶总。

叶幸还是倒了杯咖啡给她,把咖啡杯往星回手里放时笑着说:“别往心里去,咱们陈总脾气确实大点儿,但他一向看中开发部,看中你们每一位年轻人的设计才华,尤其是你。”

试用期新人听见上司这么说难免感动,认为自己是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但面前这位叶总是在安抚她,还是在维护陈出新,星回还是听得出来的。

她没装糊涂,波澜不惊地说:“缺席复评会是我私人原因,叶总见谅。设计大赛征集作品时我还没有入职,是以独立设计师的身份投稿。初评阶段,需要选手增补信息资料,我虽在试用期,还是把独立设计师的身份改为了在职设计师。”

她的意思是,参赛作品是在入职前完成,且当初应聘时没有以参赛获奖为砝码获得现在的职位,退赛没什么对不住公司,更不会给公司造成负面影响,要说有损失都是她个人的。

事实确实如此,陈出新其实没有道理对星回发脾气,甚至周五下午星回没以参加复评会为由填写公出单,是请的事假。

道理归道理,星回这样挑明说,在叶幸看来姿态就有些强势了。星回入职以来一直是温温和和没什么脾气的模样,甚至涉及到设计署名这种原则性的问题,她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叶幸几乎以为这是个好拿捏的人,对此稍显意外。

她沉默几秒调整情绪,话里有话地说:“协会的孟文彦副会长和陈总是老相识,说你能入围挺波折的,陈总是觉得这样的结果可惜了。”

这分明是在暗示星回,她初评入围是靠陈出新和评委的关系,是公司保送。

星回不信这话。且不说在初评入围名单公布前,她参赛这事公司根本没人知道。再者,因为俪色是承办单位,她相信大赛的绝对公正。

却没反驳,只平静地说:“我看到大赛征稿通知比较晚,作品画得仓促,尚有不足。”

这话就是星回随口胡说了,她都不记得当初投稿的事。可她不会逢人就说:我失忆了。

叶幸敏感的认为自己又被怼了,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连带着放咖啡杯时的力道都稍稍大了点儿,伴随着瓷器碰撞声她说:“学历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这方面公司对你是满意的。但学历只能决定下限,能力才能决定上限。原本我和陈总商量,无论你获奖与否,时装周上发布的‘霜华’系列的秋冬新款都给你独立署名。”

言外之意,星回因缺席复评导致退赛,失去决赛展示机会,设计署名就要待定。

星回没接话,等着她继续。

叶幸停顿了下,见星回没有反驳,再开口时语气稍缓下来:“陈总在初评入围名单公布时就通知了样品室和生产部,全力配合你完成参赛系列的成衣作品。他还亲自和策划部沟通,让他们出策划案,计划在订货会期间给你进行全面的推广,助力决赛。”话至此,她叹了口气:“你却没有把握住机会。”

星回垂眸,看似歉意地说了句:“让陈总和叶总失望了。”

叶幸深看了她一眼,话锋一转:“不过没关系,时装周上公司有专场新品发布会,一样有你展示的机会。我们抓紧时间把设计稿定下来。你不是说有不足嘛,我帮你完善。星回你知道嘛,一场发布会对于一个服装设计师有多重要。”

这是让她把参赛作品拿出来的意思。星回一丝犹豫都没有,果断拒绝,“大赛有规定,初评入围作品未获得组委会同意,不能在订货会前对外发布。我虽未进决赛,也属‘初评入围’之列,我不想违规惹麻烦,况且参赛的设计稿是我随手画的,没考虑公司的市场定位,等我有新灵感再劳烦叶总。”

至此她结束了这个话题,拿出两款面料样品:“叶总,‘霜华”系列的大衣面料,我在设计稿中标注了用类似这两款……”

叶幸根本没耐心听完,便淡声打断:“陈总已经决定选用绮丽织染的那款国产改良毛呢绒面料,在走合同流程了。”

“霜华”系列的目标消费群体是通勤的上班族,绮丽织染的国产改良毛呢绒昂贵,且不说在价格上会让普通上班族敬而远之,那面料很是娇气,日常打理更是个问题。

却没有争取的机会。

叶幸紧接着说‘霜华’系列确实采纳了星回入职时提供的设计稿,但那只是初稿,最终定稿是开发部所有人的心血,星回作为设计助理面料选择上只有建议权,而她要建议也要先去找女装组负责人,现在这样是越级。

气氛就这样彻底冷下来,叶幸更直接挥手让星回去忙。

再说什么也是徒劳,星回起身离开。

随后一个月,星回几乎没正点下班过。她从开发部的助理岗,先后被安排到生产部和技术部,从板房到打样组,把打版制作和样衣试穿审版,以及最基础,也是最累的拉布和缝纫等的工作都做了个遍,直到进入九月,才因设计部缺人手重新回到本部门。

时装周开幕在即,秀场布置验收完成,秀导带着经面试挑选的模特入场试装、排练。星回作为女装秋冬新款“霜华”系列的主设计人,仅以男装组助理的身份到秀场后台帮忙。

时装周前夜,持续加了一周班的袁满边弯腰捶腿边抱怨:“凭什么女装组那么多人,还使唤我们啊,那些衣架又大又沉居然让我们两个甜妹扛,简直丧心病狂。”

星回正在整理化妆台,确保明天化妆师到场能直接开始工作,边安抚这个和她同期入职的实习生:“你歇会儿,我再检查一遍我们就走。”

袁满是实打实的职场新人,从入职起设计部人的都拿她当打杂的使唤,只有星回会时不时提点她,她不忍心让星回一个人受累,跟着整理旁边的妆台,边吐槽:“把我们甩到明显出不了业绩的男装组,女装组的累活一样没少让我们干,叶总这机灵劲,随了谁啊?”

星回忍笑劝道:“无论是男装组还是女装组,工作流程都是一样的,参与过这次的筹备,顶在开发部一年的工作经验。”

袁满恍然大悟,“所以叶总把你借调到别的部门你没反对,是去积累经验啊?”

除非辞职,否则她哪有反对的资本?星回习惯性摸了摸眉梢。

袁满又要说话,就听外间一道男声说:“栗总,这是旧印的秀场,灯亮着,应该还有人没走。”

星回瞬间僵住。

袁满则眼睛一亮,目光中满是惊喜。

星回不明白她喜从何来,只下意识看向旁边的更衣室,要找地方藏起来。她没空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想躲,身体已随大脑转向。

所幸,外面的人没有进来,甚至都没应声。短暂的寂静过后,先前杂沓而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越来越轻,显然是刚刚过来的人又离开了。

尽管没见到人,星回依旧断定那声“栗总”称呼的是栗萧里,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应该是在做开幕前的最后巡视。

袁满跑到门口探身往外看,对着走远的背影略失望地说:“栗总怎么不进来,看到我这么爱岗敬业,不就留下好印象了嘛。”

星回提示她:“你要留好印象的该是陈总和叶总。”

袁满叹口气:“我一直关注俪色,等着他们招聘,想去那边做实习生。大公司,连同老板的颜值都是业界天花板,打工人首选。”

星回没应声。

袁满想到什么,摸出手机上网:“昨天那位栗总还上了热搜,说是和女模特谈恋爱。据我所知,这是他唯一一次因绯闻上热搜,之前都是先河影业出爆款剧,他作为出品人受访。说来也是奇怪,一家服装公司,一家影视公司,他是怎么跨行业管理的?”

一个是他父亲创造过辉煌,他子承父业,一个是他的专业,他热爱的。

星回低头盯着妆台台面。

袁满浏览着网页自言自语:“热搜没撤,他和女模特同框的照片还在满天飞,虽然有点糊,但依旧帅的很稳定啊。俪色的官博上午发了时装周动态,却没辟谣?”她又扒拉几下手机,疑惑:“先河也没发声明!这是炒作给时装周预热,还是实锤了啊?”

星回已经转头去整理下一个妆台了。

当晚,星回到深夜才有睡意,又被外面的雨声吵醒。她起身走向阳台,窗边的茉莉被风打落了花朵,撒了一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说起养花,还和故十方有关。

那天医院首诊后,星回根据病历中的手机号码申请加故十方为好友,他很快通过,在星回打招呼前先问:【喜欢花草吗?】

这样的开场白,星回都以为他发错人了:【故医生您好,我是星回,挂过您的号。】

故十方说:【我知道,挂号信息里有你的号码。】

但他没有主动联系她,应该是担心被误会另有企图。星回是这样理解的,又难免有些不解,带着几分试探问:【您不会每位患者的联系方式都记得吧?】

故十方说:【你是我遇到的首个失忆病例。】

医生对罕见病例总会格外积极和关注吧。星回没什么怀疑了,就着先前的花草话题和故十方聊了几句,倒免除了初识交流的尴尬。

一般医生建议抑郁症患者养花草和养宠物的目的一致,就是转移注意力,以此改善病情,故十方却说:【相比轻度抑郁,你的失忆更棘手些儿,不是一时能治愈的。养点花草吧,它们‘见’土就能活,有阳光就开花的顽强生命力,值得学习。】

他和别的医生不太一样,明明是站在专业的立场给医嘱,却像是朋友间的鼓励,有种不动声色的温柔。星回欣然接受,抽空去花卉市场买回了几盆很不好养的茉莉。

栗萧里喜欢茉莉,她也是。

在这个让人心情低落的雨夜,星回关了窗,蹲在地上把花朵一个个捡起来,垫着纸巾放在茶几上,然后上网去查花朵能不能直接泡水喝,查着查着就逛去了微博,看见了栗萧里的名字。

他的公关团队不可能看不见,却没有处理,是什么意思呢?

想到时装周期间两人碰面的概率,星回给故十方发信息:【在记忆不完整的情况下,怎么面对和故人的重逢?】

故十方居然还没睡,他不答反问:【故人是指前男友?】

星回不想答,正要放下手机,信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故十方给的答案是:【随心。如果心不确定,就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