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凯从舅舅的“王国”里出来,并没有直接开车回家。
拿出手机,拨打电话,寥寥几句之后,马凯就和那个出租车司机约好了见面的地点。这种用某某借口约人的做法马凯早已不屑去做,因为实在没有技术含量。不过这次他要亲自出马,因为这个出租车司机口中的话可能是非常有价值的。所以马凯驾车赶到见面地点以后,先准备了五百元钱。
十多分钟以后,那辆车号是E84030的出租车停在了马凯的车前。
“你这不是有车吗?”出租司机下了车,疑惑地看着马凯。
“不用租车的理由,您也不能来啊。”马凯笑着说,同时将五百块钱递了过去,“不会让您白跑一趟的,我只是想打听一件事情。”
出租车司机瞅着马凯手中的五百元钱,犹豫了一下没有接。“你只是打听一件事?”
“当然,就是今天晚上你拉的那个女孩子,然后去了康达体育俱乐部,就在两个小时以前。”
司机松了一口气,打量马凯几眼,心里猜测这恐怕又是一个私人侦探,被雇佣调查婚外情的。“你想知道什么?”他说着,又看了看马凯手中的钞票。
“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女的是从哪里上的车。”马凯将钞票放进了司机张开的手里。
“哦,就这个问题啊。那个女的是在迎宾路和泗水路交口,就是靠近立交桥的地方上的车。”
马凯知道,这个地点离康达俱乐部很近,而离葵花小区倒是有相当一段距离。“那她上车之前和上车之后有没有反常的举动?”马凯又问。
司机琢磨了一下:“没有,她上车以后只说了句‘去康达运动基地’,就再也没说话。至于上车之前,我就不知道了。”
“OK,谢谢了。”告别出租车司机以后,马凯又打了一个电话才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他心情很好,司机的只言片语之中让他发现了一个很耐人寻味的情况。他决定回去考考普伊莎,因为大半天都没见到普伊莎撅着小嘴的样子,他着实有些想了。
马凯看到普伊莎的时候呆住了。
她变了样子。
披肩秀发变成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再配上自己给她买的那套睡衣,马凯还以为乡下来了一个漂亮的表妹。
“你瞅什么?这样打扮和睡衣不是很相配吗?”普伊莎瞥了他一眼,继续做着通心粉沙拉。
“哦,哦,我,我只是想唱歌。”马凯支吾着。
“哦?你想唱什么歌?”普伊莎有些吃惊,“你的眼睛就让我昏昏欲睡了,唱歌不会也给人这个感觉吧?”
“我洗澡的时候给你唱,要不唱不出来。”马凯带着一脸坏笑走进了卫生间。不大一会儿,在水声的伴随下,马凯的歌声传了出来,“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小薇。她有双温柔的眼睛,她悄悄偷走我的心。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普伊莎叉着腰呆了几秒钟,然后笑了。她觉得马凯虽然审美有些土气,但歌声还是很可爱的。
可爱也可以传染,普伊莎一边听着马凯的歌,一边在马凯的那盘通心粉沙拉里倒了两勺醋。
不过没过一分钟,她打量了半天后觉得不妥,又把马凯的那份通心粉沙拉和自己的混在了一起,然后重新分成了两份。
当马凯洗完澡,端着那盘夜宵吃的时候,普伊莎一直盯着。一时间她竟说不清到底希望看到马凯的什么表情。是酸得皱眉头的样子,还是津津有味的样子?
不过不管怎么样,有马凯在自己身边,普伊莎就觉得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虽然和马凯仅仅相识没几天,但却如同相识已久的朋友一样亲切自然。
她甚至觉得,这次的兴奋剂事件反而是件好事,否则她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和马凯这样亲近自然地吃夜宵。
不过,一想到兴奋剂的事情,普伊莎还是难以心安。
“举重赛场到底出什么事了?”等马凯吃完了最后一口,普伊莎问。
“张威即将出场的时候突然停电了,黑暗中他被人用注射器刺了一下。”
“那没有抓到那个人?”普伊莎急切地问。
“恢复供电以后我立刻就报警了,现场的公安机关也进行了调查,但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在现场也没有找到针刺的物品。而且我们对现场的人员都进行了搜查,但就是找不到注射器之类的东西。”说着,马凯摊开手挥舞了一下,“不翼而飞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停电了呢?配电室一般人也进不去的啊。”普伊莎开始分析起来。
“现场调查来看,是有人将休息室的漏电保护开关关掉了。那个开关是在卫生间旁边,很少有人注意到的。”
“那当时谁去卫生间了?”普伊莎发现了问题。
马凯摇了摇头,“这个事情没法调查了,那里也没有摄像头。我只是知道王教练在停电之前去了。”
“王国栋?”普伊莎瞪大了眼睛,用探求的眼神看着马凯。
“但是他肯定可以被排除。”马凯明白普伊莎的心思,继续解释道,“停电以后王国栋一直在卫生间里,这一点有同在卫生间的三个人作证明。”
普伊莎不吱声了,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
“怎么了?”马凯问。
“本来还有一点开心,因为这说明那个勒索者的目的不仅仅是我,应该是有更大的企图,但是一想到张威也处在麻烦当中,我怎么能高兴起来呢?”
“他是不是被注射了兴奋剂还没有确定,要等到明天才能有确切的消息。”马凯安慰着普伊莎,“而且,今天经过依次盘问之后,还有不少令人疑惑的地方呢。”马凯觉得用这句话能转移普伊莎的注意力。
“哦?说来听听!”普伊莎果然对这个很感兴趣,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好,我说一个细节。我让某个人写下打勒索电话的这三天都在做什么,结果不到一分钟就写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既然这么快就将这几天的情况写得一清二楚,显然是早有准备了。”普伊莎脱口而出。
“那我再说一个细节,你帮我分析一下。”马凯拉了把椅子,坐到普伊莎的旁边,“如果一个人在迎宾路和泗水路交口叫出租车,也就是靠近立交桥的地方,你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里有市区交通图吗?”
马凯立刻就到外屋将地图拿了过来。普伊莎将地图摊在床上,盘膝而坐,一边用手挽着麻花辫一边仔细看着地图。
“立交桥这里没有人行横道线,也没有过街天桥,根本没有人在这里步行,也是禁止步行的。更何况这里都是过往的机动车辆,根本不会有人在这个地方打车。一般人打车应该是在距离这里四五百米的公交车站,这个人怎么舍近求远,到立交桥这里打车呢?”
马凯嗯了一声,又给了普伊莎一个线索,“而且这个人说,她是从家里出来的,然后乘出租车到达俱乐部。但是她的家离这里还很远。”
普伊莎抬起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是在另一辆车里下来,然后再打车的。”
说完,普伊莎疑惑地自言自语:“可他(她)为什么这么做呢?他(她)肯定不会从一辆出租车下来,再换一辆出租车,这没有必要啊。那么他(她)乘坐的就只有私家车了。”
普伊莎的眉头更加紧蹙,但马凯却露出了微笑,他知道普伊莎离答案越来越近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个人说她一直坐的出租车。”
“那就是他(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她)乘坐过私家车。”普伊莎思索着,“也或许他(她)不想让人知道开私家车的人是谁。再可能就是,他(她)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她)和这个开私家车的人之间的关系。”
马凯这次完全满意了。
“这个人是谁?”普伊莎很好奇。
马凯摇了摇头,“这个以后告诉你。”
然后,他看到了一直想看的——普伊莎撅起了嘴。
“那你得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她)换过车。”
“很巧合,她下出租车的时候,我看到她给了出租车司机十元钱。然后我查了她的家庭住址,如果她从家里打车到俱乐部的话,没有三十块钱是下不来的。”
“我以为多复杂呢,原来就这么简单。要是我也能看出来。”普伊莎撇了一下嘴,将脚往里面搬了搬。刚才她随意之间把两个脚丫露在了外面,正对着马凯,此时发现之后有些不好意思了。
“还有什么发现?跟我讲讲。”普伊莎将话题岔开。
马凯伸了个懒腰,挑着肿眼泡看着天棚,似乎在回味刚才的经历。“发现嘛,倒真不少。比如张威遇刺的时候停电只有30秒钟,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断电、针刺、撤离的行动,这人的速度真的很快;比如孙连朋教练昨天洗澡的时候脚崴了;比如方明亮似乎满腹牢骚;比如我查看了张威的屁股,发现针是从上往下大概呈六十度角刺入的,这说明这个人的身高比张威高10公分左右,也就是一米七零左右。”
“这个不见得吧。”普伊莎打断了马凯的话,“这个人可能个子要高很多,是弯着腰扎的呢?也可能个子矮一些,跷着脚扎的。”
马凯翻了一下眼皮,“那么短的时间,你觉得他还有空调整身体姿势吗?而且现场漆黑一片,找到张威都很困难,这个人会考虑那么多吗?肯定会不顾一切,扎了就跑。”
普伊莎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要是我,我肯定会想办法隐瞒自己的形体特征。”
马凯眨巴一下肿眼泡,“我要是你,就不会喜欢齐达内,而是喜欢马凯。”
说完,马凯咧开大嘴笑着向门口走去。
“你干吗去?”普伊莎不想放过狠狠瞪他一眼的机会。
“你没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吗?”马凯奇怪地问,“你的耳朵一向很尖的啊?”
普伊莎愣住了,她确实没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她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这个时间会有谁来呢?
“难道马凯和我待了几天就青出于蓝了吗?”普伊莎纳闷地想着,翻身下地,打算看一看是不是确实来人了。
果然来人了。
不过普伊莎并没有看见,因为那个人只是在门外小声说:“是我。”
然后普伊莎就看到马凯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瓶子,打开门递了出去。
等那人快速下楼的声音消失以后,普伊莎奇怪地看着马凯:“你刚才的尿检瓶是怎么回事?”普伊莎看出马凯拿出的是正规药检所用的尿检瓶。
马凯嘿嘿一笑,“刚才给齐达内作了一个尿检,委托我一个朋友查一下。你既然那么喜欢齐达内,我得为你负责呵。”
普伊莎刚翻起白眼,马凯已收敛了笑容郑重其事地说道:“这件事情等过几天我再告诉你,现在还不到时候。”
听马凯这么说,普伊莎自然也不再追问,返身回房,看那样子似乎是要休息了。
马凯眨巴一下眼睛,感觉和普伊莎聊得意犹未尽,躺到沙发上又翻了几下眼皮之后,他冲卧室的方向开口道:“刚才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停电的时候你要是在就好了,以你的耳朵肯定能听出线索来。对了,刚才那人上楼的声音你怎么没听到呢?”
卧室里传出翻身的声音,然后普伊莎犹豫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想可能是我这几天没在家住的关系吧。”
“这和在家住有什么关系呢?”马凯纳闷。
“我家地下室有一个隔音的房间,每天我都要在里面待两三个小时。那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长时间这样锻炼以后,我的听力就比别人好很多了。”普伊莎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啊。”马凯恍然大悟,“这个办法倒是不错,谁教给你的啊?”
“当然是毕教练了,我接对方的发球接得那么好全仰仗这个了呢。”
“哦?”马凯大感兴趣,“说来听听?”
“接对方发球最主要的是判断对方发的是什么旋转的球,比如对方发的是上旋球,你以为是下旋球,一搓的话肯定就会很高,那剩下的事情就是被对方一拍打死。所以好的运动员发球也都特别好,这样就等于占了先机。反过来说,如果能洞悉对方的发球,那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普伊莎说到专业知识,滔滔不绝起来。
“那毕教练锻炼你的听力,目的就是为了接好对方的发球了?”
“是的。发球的关键就是用球拍的什么部位击打和摩擦球的什么部位,这些就决定了发出的球是什么旋转。而最主要的就是球拍和球接触的那一刹那,有时候即便用眼睛死死盯着,也很难判断出来,因为这个过程太短暂了。但是不管发什么旋转的球,都会发出不同的声音,这个声音是无法掩盖的。”
“所以,你的秘诀就是用听力来判断?”马凯吃惊地问。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前也有人用过。因为发不同旋转的球,球拍和球接触时的声音不一样,如果听力很好的话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所以以前发球的时候,运动员经常在球拍和球接触的一瞬间跺一下脚,用跺脚的声音来掩盖发球的声音,免得对方听出来。不过后来国际乒联修改了发球规则,禁止运动员在发球的时候跺脚了。”
“那你倒拍的技巧在什么地方呢?”马凯越听越好奇。
卧室里传出普伊莎嘿嘿的笑声,“你快用心琢磨案情吧,等你替我洗清冤屈了,我自然就告诉你。”
黑暗里,马凯一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并没有睡,而是闭目沉思。
今天的调查虽然没有什么突破的进展,但有好几个地方很耐人寻味。
——赵菁为什么撒谎呢?开车送她的人到底是谁呢?
——方明亮好像话里有话,他没有说出的是什么呢?
——从打勒索电话到张威遇刺,只有不到6分钟的时间,而断电的时间只是30秒钟,这人的速度怎么如此之快呢?
——李海峰在一分钟之内就把三天的经过写了出来,这是不是有点过于快速了呢?
想到李海峰,马凯突然睁开了眼睛,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他将李海峰到来之后的情景在脑海里又温习了一遍,找出了根源——李海峰竟没有问及普伊莎的只言片语。他是普伊莎的男朋友,怎么似乎漠不关心呢?
想到这里,马凯的嘴嚅动了几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普伊莎,忘了一件事情,海峰说过两天比赛结束了就过来看你,他最近一直在封闭训练。”说完,马凯迟疑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我看他挺疲劳的,应该是训练太苦了。”
马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他只是觉得这样说了,普伊莎的心情就会好些。
过了几秒钟,卧室里传出了哦的一声,然后再无声息。
马凯张了几次口,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叹口气后合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