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久做了一点点心理建设,但开门的人不是温敬恺,而是他家保姆。
江书久长大后再没有来过温家,所以她很讲礼貌地轻轻向阿姨欠了欠身,介绍说自己是江书淇的妹妹,姐姐委托她来问温敬恺要今天物理课上的小测试卷。
显然保姆阿姨对江书淇很是熟悉,一听她是书淇妹妹后脸上的笑意立刻深了一些。她请江书久进去,让她先坐在沙发上等一等,说温敬恺放学回来后没有吃晚餐就直接回房间睡觉了,按照他预先嘱咐的时间,大概十分钟后他就会下楼。
江书久作业已经写完,今晚也只需要再练钢琴和看课外书,十分钟对她来说甚至不够弹一首曲子,所以她很安心地坐在温家沙发上静候。
温家的大人似乎都不在家,保姆去厨房为温敬恺做饭,江书久小心地打量这栋房子。屋子的户型其实和江家差不多,只是很多细节处都感受不出来什么温馨,譬如墙上几幅艺术画笔触黑灰混乱如麻,江太太就绝对不会选择这样色调的装饰品。
那时候江书久还没有近视,她目光从画上移开,下一秒发现自己端坐的位置可以看得清楚电视柜上的相框。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相框里的照片上没有温敬恺,仅仅是一对男女和两位老人。
吕尚安曾经邀请过温阿姨来家里做客喝下午茶,江书久也在上学路上扫过几次裴叔叔的面庞,很显然照片上这个女人确为温阿姨,但这位男士却并非温敬恺的父亲。
她心里做出一个略为过分的设想,而这个设想还没有成型,下一秒相框就被人很用力地倒扣,木制品与电视柜板面碰撞,发出一声刺响。
这声音太过刺耳,江书久被这样大的动静提醒,感觉自己像是忽然被人打了一巴掌,很是羞愧。她第一时间站起来垂着头向对方道歉。
保姆阿姨也被惊扰,未摘围裙就从厨房跑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小朋友被伤着。她在意识到气氛不对后立刻替双方解围,向温敬恺解释说这是书淇的妹妹,并告诉他江书久的来意。
保姆阿姨讲话的时候江书久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站在电视柜旁边摁着物件的少年,谁料猝不及防与他来了个对视。
温敬恺睡眼惺忪,眉间却拧成小小一簇,很明显被激怒了,只是因为要维持风度所以并没有当场与她计较,不过他亦没有对江书久的歉意作出回应。
江书久看出来他是真的对自己暗自窥探别人家庭隐私的行为非常不满。
那一瞬间江氏夫妇用高昂经济成本为江书久精心维护的自尊心突然坍塌了,她想自己可能永远也没办法与这群生来身体里就盛放荣誉与自在的人们和善友好地相处。
与在同一所学校学习的江书淇、温敬恺等人不同,江书久离岸太久,她从来到这个新地方就开始不停地狼狈渡河,是群体里极其荒谬的存在。
只是当下她不是很敢接受来自一个陌生人的太过尖锐的批评,因此她直直望向离她七步远的少年的眼睛,声音却很小:“对不起,温敬恺,我只是替我姐姐来向你借物理试卷。”
与温敬恺的真正初遇没办法用任何漂亮的词语去描述,二十多岁的江书久也知道那是一件很细小的事情,毕竟被教养得极好的孩子不会在背后嚼什么口舌。
她在向陆聿哲口述的时候避免凄酸,又很自然地为对方、为自己开脱。
很正常的,谁被偷看家丑都会下意识恼怒,更何况那是温敬恺。
温敬恺嘛,物理大小测从来都满分的天才选手,迈上领奖台一直轻轻松松的上帝宠儿,他的人生不被任何丑陋的事物要挟,永远值得相信,永远值得最欣欣向荣的风光。
江书久夸温敬恺的语速比她讲故事的语速要快一些,陆聿哲脑子还在那句好像表白的话语停留时,她已经将时间轴拨回了当下:“第一次见面他对我印象肯定很差,所以我没有想到回国一次偶然相亲后他会向我提出结婚请求。哪怕上高中、念大学时我们也单独相处过几次,但每次他的表现都很平静,也许他一直对我当年撞到他家家丑的事情耿耿于怀吧。”
有一片枫叶缓缓落在两人面前的草坪上,陆聿哲一时没有说话,江书久目光涣散,直到被落叶翻动唤醒。
几近黄昏,树间的暖黄日光已经很微弱。
陆聿哲明白江书久今日的讲述完完全全不需要任何回应,她只是需要一个出口去梳理自己收藏了很多年的心事。
在爱情里别扭的人容易身陷别扭,比如在顶级期刊发表过一丝不苟学术论文的Dr.Jiang却很难用可视化的数据去判断这条略显草率的婚姻道路是否正确,也没办法在很短的时间里向自己的丈夫要求承诺定会永结同心,她只好小心翼翼触碰这些已经翻页了很久的险要的旧事,安慰自己还好有过往可以用来怀缅。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江书久估摸着再不回工位下次去交工作报告时可能会被教授单独点拨。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侧扫了扫长裙裙摆,笑着站起身向陆聿哲道别,说有机会回家那边再一起出去春游秋游晒太阳,还说到时候他一定要带上他青春的女主角。
陆聿哲大方收下江书久的祝福,随她站起身,看她蹦两下后迈着愉悦的步伐向学院楼的方向去。
在她走出三米后陆聿哲叫住她。
江书久回头,看起来脸上还带着二十岁出头时与professor争辩结束的中二气,问他还有什么事吗,“难道真的需要我带你回生科院的楼?”
陆聿哲摇摇头,他问:“当年你在公园说自己有做过美梦,斯人已逝的那个‘斯人’是不是就是…”
江书久赶紧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陆聿哲你不要咒他啦,麻烦呸呸呸几下,我那位旧人万岁。”
陆聿哲知道故事没有讲完,但亲历者今日不太愿意再写续章,这对她来说应该是件困难的事情。刚巧手机上赵女士发来讲座结束的讯息,她提醒他最好在十分钟以内开车去楼下接驾,接下来会有一个饭局要参加。
陆聿哲深呼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重阳不是法定节假日,作为访问学者向学院告假稍微有点麻烦。所幸江书久一向与带自己的老教授交好,顺利地在重阳节前一天晚上坐上了回家的客机。
她此次回来并没有刻意提前告知温敬恺,但昨晚她收拾行李时对方拨视讯过来询问他那只江诗丹顿的手表有没有落在公寓,说自己上次佩戴是在发布会那天,今日上班想起来去翻表柜发现不在原位。
毕竟是八位数的奢侈品,江书久不敢轻慢,捧着手机上下楼跑了两趟寻找,却在转换镜头时被屏幕对面的人发现衣服堆得乱糟糟。
“最近要出差吗?”温敬恺摘掉眼镜,倚靠在梳妆台台面上问她。
江书久抬眼扫了一眼屏幕,发现可以从温敬恺的小窗里看到镜子里反射出的自己,这让她有点恍惚。她微微晃了下脑袋,说:“明天重阳,我会回家。”
她回答完后温敬恺许久没有说话,江书久放下手机找了很久的手表,沙发缝都翻了两遍,才终于后知后觉这人可能又生气了。
她心想温公主可真是个气包包,一点点委屈都受不得。十四岁时掰下相框同陌生女孩凝眉,这个陌生女孩与他琴瑟和鸣了他又千万要掌握人家动向,摆正位置速度第一名。
江书久直起身子,好声好气地哄他说:“好啦好啦,我现在就把航班号给你发过去,麻烦温总接我一下好吗?”
温敬恺“嗯”一声,淡声讲:“我让何助查一查我的日程表,搞不好明天晚上还有应酬。”
江书久简直受不了他这一幅拿乔样子,耐心告罄后挂断电话,三分钟后给他发消息:“江诗丹顿找不到就不要找了,改天我给你重新买一枚呀。”
线上讲太多话也是水中望月,江书久隔天下机后在人群中第一眼望到温敬恺,真真切切的温敬恺。
月亮历已经进入秋天,他接过江书久的行李箱后问她怎么穿这么薄。
温敬恺搂住她,他的动作稍显生疏,江书久也不自然地在他怀里扶了扶眼镜,“我想着北城纬度高一点就减了衣服,谁知道估计失误了。”
“家这边的气候还能决策失误。”
他话问到一半语调就降下去,江书久也就没有再搭腔。
她已经连续很多年没有在这里过过秋天了。
司机已经在车边等着,温敬恺走过去将行李箱交给他,护着江书久上车。他不太清楚江家对各类传统节日的重视程度,才会对江书久重阳回家一事一无所知。当时两人结婚也只是去江家吃了个饭,陪她父母聊了一些很粗浅的话题,具体的双方律师会与他们协商安排好。
想到这里,温敬恺叫了声“江书久”。
江书久正在整理外套,闻声应了句怎么了。
温敬恺用非常随意的语气问她:“你想不想见一见我妈?”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在看旁边人,一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毫不在乎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过甜了,写不了一点。
对更新做一下解释:四月份是因为三次很忙所以频率过低,五月温度升高更新频率也会upup,感谢大家包容与等待(比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