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三章 四大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7月以来身体各种大小问题不断,这章大部分在病中写的,状态不好,凑合看看。

隔天早上,在蒙蒙细雨中,陆追源走进了街边一家不起眼的店面。

她事先在网上做了功课,网友们说正规代理办事的公司需要客户出示身份证明并备案,但是小的跑腿公司不会那么规范,没有证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含混过?去了,所?以她筛选了企业注册信息,最终选定了这家全部员工只有3人的小公司。

“欢迎光临!本公司能代驾、代排队、代领快递、接送孩子,也能上门提供家政服务,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陆追源刚踏进门,忽然有个人从电脑显示器后面蹦起来,热情洋溢地推销业务。

那是个鸡冠头的女人,三十岁上下,穿一件油腻腻的皮背心马甲,右胳膊上纹着密密麻麻一长串名字,右眼皮上有一道五公分左右的疤,从眉梢向下斜刺到下眼皮,连厚重的烟熏妆也无法掩盖。

陆追源深深地觉得,适合她的台词是“杀你全家!”而?不是眼下正在极力推荐的“会员8折优惠”。

“别看我们公司小,办事绝对可靠,价格方面也好商量。看您的样子还?是大学生吧,公司最近推出了替考业务,文史哲每场1000,数理化每场1400,替考3门以上打八五折,8门以上赠送四六级……”

“我想找人帮我去殡仪馆领骨灰,”陆追源打断她滔滔不绝的介绍,“然后葬到墓园里。”

对方立刻拍胸脯说:“就这事?小事一桩!您准备好身份证复印件、墓园产权证,再签一个委托书给我,半天工夫,我就能给您办得妥妥的!”

“我没有身份证。”陆追源迟疑了一下,“我是说,我的身份证丢了,正在补办中,暂时用不了。你看……是不是能由你出面,用你的证件替我办一下手续?”

那女人顿了一下,片刻后爽快地应承到:“没问题!您放一百个心。”

她答应得如此之痛快,倒叫陆追源没底了。随便就把自己的身份证件借给别人办手续,她就不怕事后出问题?

只见那女人低头打开抽屉,从里面掏了一大堆磁性卡片出来,花花绿绿地摊在陆追源面前:“喏,这些都是我的身份证,十二?星座的都有,你喜欢用哪张?”

十分?钟后,陆追源和王昭君——就是那个跑腿公司的业务员,这个名字被印在陆追源从众多身份证中随手挑出来的那张上——谈妥了价格,付了定金之后,一起出了门。

B市的其他法规皆走在全国前列,唯独殡葬这块不知是不是出于忌讳,几十年来很少变动,主要靠的还?是落后的纸质证明办手续,殡仪馆必须确定凭户籍注销卡才能领骨灰。所?以一般流程是这样的:先去医院开出死亡证明,再凭死亡证明去户籍处领取户籍注销卡,最后再去殡仪馆领取骨灰。

王昭君开的是一辆迷你的2座电动汽车,白色车身上的公司名称和联系方式似乎是为了省钱自己拿大红漆喷的,看起来一股森森的“欠债还钱”的杀气。

陆追源上了副驾驶座,谨慎地把安全带扣好。王昭君边发动车子?边问:“您那位……嗯,亲戚,是在哪个医院去世?的?”

“不用去医院,他不是正常死亡。”

“哦,那就是意外死亡了。”王昭君说,“那我们得先去殡仪馆拿到火化证明,用火化证明去销户籍,再拿上墓地的产权证,回头领骨灰。”

天空一片铅灰色,“曲奇”带来的雨水绵绵不绝。B市人民看起来对台风的到来习以为常,街边的店铺照常营业,途中路过?的一家百货商店甚至淡定地在雨中剪彩,台下围观者众,撑开的各色雨伞像是一片彩色的蘑菇。

王昭君的车在这条街上因为拥挤人流被迫放慢了车速。

“不是我八卦,我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她扶着方向盘,突然强调说,“但是我想知道那位……是什么身份,怎么去世的?您要知道,待会儿我要编理由替您领骨灰,您得先对我讲明白了,我心里好有个底。”

“他是……”陆追源犹豫了一下,说,“他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弟,名字是石崖,年龄十三岁零九个月,5月28号那天卷进一场抢劫案中身亡,5月29号送到殡仪馆火化的。”

“不小心卷进抢劫案了?真可怜。”王昭君义愤填膺,“B城的治安确实越来越差了,有一次居然都抢到我头上!要我说,那些抢劫的都该拉去枪毙五分?钟!对了,他们对你弟弟怎么了,开枪误伤了吗?”

“他是那天的抢劫者之一。”

“……”

陆追源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石崖是被王婷婷玩/弄致死的,案发?后王家颠倒黑白,疏通了关系,几乎立刻就安排将石崖的遗体火化以毁尸灭迹,火化完成后又将他的骨灰随随便便遗弃在殡仪馆里。她此行的目的只是顺利领到石崖的骨灰并安葬,而?按照官方公布的信息检索比事实真相更容易让她完成这一过?程。

所?以王昭君再想多探一点底细的时候,陆追源就不肯再松口了。

事实上这些信息已经足够用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很快替他们找到了石崖的骨灰,并很乐意为她们开具火化证明。因为愈来愈严重的温室效应影响,B市上一个冬季冻死了不少流浪汉,殡仪馆设计之初留的骨灰暂存仓位快要堆满了,他们正愁着没处存放越来越多的夏季溺亡者的骨灰。

取了火化证明,王昭君和陆追源掉头去城市另一边的户籍处,花一个小时在各科室之间奔走,总算拿到了销户证明。她们又掉头往殡仪馆赶,把准备好的材料提交上去,终于在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审核通过?,工作人员带她们到仓库门口,从里面捧了个骨灰盒子?出来。盒子?上贴了一张卡片,标注了死者性别、大约年龄、火化日期和遗体来源,用以日后区分。

连同石崖的骨灰一起交给她们的,还?有火化前从他身上取下的随身物品。工作人员把一个信封大小的密封袋交给她们,陆追源打开一看,里面孤零零的只有一串钥匙。

尽管知道答案,她还是确认了一番:“他没有手机吗?”

工作人员说:“没有,电子产品的电池受热会爆炸,对火化炉不好。每一位死者火化之前,我们都要再三检查一遍的,要是有手机的话,我们一定会拿出来的。”

果然如此。手机里少不了石崖平时和王婷婷联络的证据,王家迫不及待地要毁尸灭迹,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那手机肯定早就被拿走了。

陆追源借用了殡仪馆大厅里的自助打印机,按照石岩事先给她的账号和密码,登陆了某墓地开发?商的官网,打印了一份墓地产权证出来。王昭君探头看看打印机里吐出来的纸,说:“Y区的墓园……在B城最北的山上呢,开车过去得两个多钟头,今天是去不成了,过?去天都黑了。”

“行,那明天上午再去吧。”

陆追源和王昭君约好第二天上午九点上山安葬石崖的骨灰。

王昭君顺道把陆追源捎回她入住的宾馆里。迷你的电动车里空间逼仄,陆追源膝上放了自己的背包,背包上叠了骨灰盒,她伸出双手揽住不断随汽车颠簸的盒子?,毫不避讳地搂在怀里,眼神却空茫地望着挡风玻璃上一遍遍机械摆动的雨刷,久久没有说话。

王昭君琢磨着她的表情,这是要哭的节奏?

“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她放缓了车速,拿出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说,“你要是真的心里憋得慌,就跟我说说吧,我们公司也提供倾听服务,白菜价,80块钱一个小时,我再给你个友情对折价,40块。怎么样,或许你愿意跟我分?享一下你在想什么?”

人人都知道从心情好的人那里赚钱容易,却不知道难过的人同样容易不理智消费。王昭君在心里给自己的商业头脑点了个赞,不动声色地把纸巾盒放到陆追源手边。

“我在想……”陆追源感伤地说,“太小了……”

“啊?”

“他的个子还?太小了。”她转头对王昭君认真地解释,“刚才我在殡仪馆,在宣传栏里看到了对新引进的火化炉的介绍,如果那个宣传片的数据没有掺水分?,那么人体火化后,器官和软组织都会在高温下氧化和蒸发,只剩下干骨头的碎片,也就是我现在手里抱着的骨灰。”

“……”听着这个年轻的女人面不改色地谈着火化细节,王昭君背后开始出冷汗。

“这个骨灰盒的重量是0.7kg,这个标签上有注明,”她指了指骨灰盒侧面厂家生产时标注上去的信息,又轻轻地托了一下盒子?,“盒子?带骨灰的重量是2.1kg,当然我身边没带称重工具,这个重量可能上下误差0.1kg,因此,骨灰的净重是1.4±0.1kg。像我们这样的成年女性,骨灰的平均重量是1.8kg,哦,就跟这瓶饮料差不多重。”

王昭君背上的冷汗往下滑,手疾眼快找了本旧杂志把那瓶1.8L的饮料盖住。

“至于成年男性,1米8左右的,骨灰的平均重量是2.7kg,所?以……”

“……所,所?以?”

“粗略估算,他去世的时候,身高是在1.45m—1.50m之间。”陆追源睫毛垂下来,看着自己扶在骨灰盒边缘的手指,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还?是个孩子……”

王昭君在一旁纳闷,骨灰盒里的是不是孩子?,她会不知道?一开始她不就说了是十四岁的小男生了吗。

陆追源和石崖素昧平生,在石岩向她说起他的故事的时候,她能在想象中勾勒出一个漂亮的、顽皮的、虚荣的、倔强的男孩子?形象,但也仅限于此了,就跟文学鉴赏的人物形象分析题一样,分?析得再透彻,也不过?笔尖上一场自以为是的幻想。

了解再多石崖生前的事,也比不上接过这个小盒子?时给她的触动大。这里面没有生命的一堆无机物,曾经构成小石头还?没来得及抽条的骨骼,附着过?他开始越来越结实的肌肉,撑起过细长的胳膊和腿脚……

陆追源想象中的小石头应该有一张和石岩神似的脸,只不过?比他哥哥的眉眼要幼稚些。她能把石岩的形象倒退到身高1.5米时候的样子,却无法模拟出小石头从1.5米成长到石岩那个年龄的过?程。

每次两张脸快要重合的时候,小石头的形象就分崩离析,坍缩到她手中那个9寸的小盒子?里。

多么悲哀。就算在她的想象里,小石头也无法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