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奇·乌尔夫曼和妻子的传奇故事中,莎斯塔曾经提到过一个和疯人院有关的阴谋。多克想,也许他应该去找找斯隆·乌尔夫曼夫人,故意提起这事,借机看看这个报刊社会版的超级明星会如何反应。假如米奇现在的确被强行关在某个私人精神病院里,那么多克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去查出是哪家。他打了莎斯塔给的那个号码,结果这个小女人自己接了电话。
“我知道现在找您谈事情比较不合时宜,乌尔夫曼夫人,但不巧的是,我现在需要赶时间。”
“不会又是债权人来查账吧?已经有太多这样的了。我让他们去找我们的律师,你有他的电话吗?”在多克看来,说话的声音像是某个英国烟鬼,在低音音域上,有种说不清的颓废感。
“事实上,我们公司欠您丈夫一些钱。因为我们谈的这笔数目差不多有五六十万,所以我们觉得应该让您知道此事。”他等了一会,默唱了半小节的《了不起的伪装者》,“乌尔夫曼夫人?”
“我中午那会儿可能有几分钟的空闲时间,”她说,“你说你是代表谁来着?”
“认知模式重组和检查现代研究所,”多克说,“缩写就是MICRO。我们是一家私人诊所,在哈仙达岗那边,专门从事受压人格的修复工作。”
“一般情况下,我会审核米奇所有大额的支付记录。我得承认的是——是叫斯波特罗先生吧——我不知道他和你们可能进行过什么交易。”
多克开始流鼻涕了,这是个明确的信号,说明他有所发现。“也许吧,鉴于这笔钱数额挺大,可能通过你们的律师谈会更容易些……”
她花了1/10秒来计算自己能够捞到多少油水,就像鲨鱼在想一口能把冲浪板咬掉多少。“不必不必,斯波特罗先生。可能就是你的声音……不过你也可以认为我只是出于工作方面的好奇。”
多克曾经在办公室单独隔出来一个清洁间,里面收藏了很多用于乔装改扮的道具。他决定今天穿一件双排扣的天鹅绒西装,是“蔡德勒&蔡德勒”的牌子,还找到一个短假发刚好配这套西装。他原本想贴个假胡子,后来还是觉得越简单越好——他把凉鞋换成一双标准款的平底便鞋,打的领带比现在时髦的样式更窄,更单调,希望乌尔夫曼夫人能够将他当成可怜的老土包子。他看着镜子,自我感觉良好。太酷了。他本想抽一根来着,但还是抵挡住了冲动。
在街上的一家冲印店,他那个习惯处理紧急订单的朋友杰克给他赶制了两三张名片,上面印着“MICRO——重组南部大脑,始于1966年。拉里·斯波特罗,持证合伙人。”这么说当然也没错,如果这个证指的是加州驾照的话。
在海岸高速公路行驶到距离乌尔夫曼家一半的路程时,帕萨迪纳市的KRLA电台播了一首“伯恩佐狗”乐队翻唱的《砰砰》,多克于是把带震颤效果的收音机音量调到最大。当他开到山上时,收听效果开始变差,于是他减慢速度,但最后还是什么信号都没了。不久,他来到圣莫尼卡山一条阳光灿烂的大街,停在一栋房子附近。这个建筑物围着很高的灰墁墙,上面有些奇怪的攀援植物的花朵,就像火红的小瀑布。多克感觉到有人在从楼上那个教会风格的阳台往下看自己。是警方的人。毫无疑问是狙击手,可究竟是联邦政府派的,还是当地的人呢?
一个长得还不赖的年轻墨西哥女人出来开了门,她穿着牛仔裤和一件旧的南加州T恤,她用来打量多克的那双眼睛化了很浓的妆。“她和那些警察在游泳池那呢。上楼来吧。”
这个房子的楼层是反式设计,一楼是卧室,楼上是厨房(可能不止一间),还有各种娱乐休闲区。家里本应该到处是警察的,可恰恰相反,那些从事“保卫&服务”的男生只是在后院游泳池旁的小房间建了个指挥室,仿佛是想在联邦大老板驾到之前赶紧搞点乐子爽爽。远处的水花飞溅声、收音机里的摇滚乐声、正餐间的吃东西声不绝于耳。这绑架案还真有趣呢。
斯隆·乌尔夫曼从游泳池边踱步过来,就像是在为将来的寡妇形象试镜。她穿着黑色高跟凉鞋,戴着黑色纱巾遮面,身上的黑色比基尼尺码很小,用的布料和纱巾一样。确切地说,她并不是一支英格兰玫瑰,可能更像是英格兰水仙。她皮肤非常苍白,有着金色的头发和细长的身材,很像弱不禁风的样子。和所有人一样,她眼睛上的妆化得很浓。迷你比基尼就是专为她这样的年轻女人发明的。
她带着他走过一间光线阴暗的内室,里面铺满了灰褐色的地毯,还有很多绒面革的装潢和柚木家具,这些东西似乎远远地一直延伸到帕萨迪纳。在这一路上,多克了解到原来她是在伦敦经济学院拿的学位,最近开始学密宗瑜伽。她和米奇·乌尔夫曼最初是在拉斯维加斯认识的。她挥手指了一下墙上的画,那看上去就像是某个夜总会大厅里挂的八乘十寸光面照片的放大版。“哦天啊,”多克说,“那是你,对吗?”
斯隆做出那种半皱眉、半冷笑的表情,多克发现那些演艺界没名气或者过气的都爱这么干,她们是想借此来表达某种谦虚。“我可怕的年轻时代。我是臭名昭著的拉斯维加斯秀场上的女孩,在赌场上班。那时只要上了台,在那种灯光下,那种睫毛,那种化妆,我们每个人其实都看起来差不多。但是迈克尔说,他在我一走出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我。他对这些事情很有慧眼识珠的天赋,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之后我成了他眼里唯一的女人。是不是挺罗曼蒂克的?肯定没想到吧?——我们还没缓过神来,就跑到那个西部小教堂里,然后我手指上就多了这个,”她炫了一下那个榄尖形切工的特大钻石,用克拉算的话,这东西应该是在两位数。
她已经把这个故事讲了好几百遍,但这没关系。“很漂亮的钻,”多克说。
她就像一个达到目的的女演员,走到远处一幅米奇·乌尔夫曼的肖像下面。画中人物眺望着远方,仿佛在扫视洛杉矶盆地最远端的地平线,看看哪里还有可以盖房子的地皮。她转过来对着多克,和蔼地微笑道:“我们到了。”
多克注意到在肖像画的上面有个仿石雕檐壁,上面写着:一旦你下了第一笔赌注,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你。——罗伯特·摩西
“一个伟大的美国人,迈克尔的灵感之源,”斯隆说,“这一直是他的座右铭。”
“我还以为是范·赫尔辛医生说的这话呢。”
她找到一个很讨巧的光线聚焦点,并停在那里,使自己看上去就像那个大摄影棚时代的某个签约明星,正要冲着某个身价稍逊的男演员作动情的表白。多克尽量不动声色地观察光源,但她还是注意到了他眼里的闪烁。
“你喜欢这灯光吗?是吉米·王·豪很多年前为我们设计的。”
“《身体与灵魂》中的那个摄影师吗?当然还有《他们让我成为罪犯》、《命运如灰》和《周六的孩子》——”
“那些嘛,”斯隆嘲笑道,“都是约翰·加菲尔德的电影。”
“哦,是吗?”
“吉米的确还拍过其他男演员。”
“我知道他拍过……哦,那个《走出雾霭》也是,里面约翰·加菲尔德是一个很坏的帮派分子——”
“事实上,我之所以觉得那部电影值得纪念,是因为吉米给艾达·卢皮诺布光的方式很巧妙。现在想想,这可能和我买这套房子颇有关系。吉米当然很喜欢独特的灯光,譬如那些冠军拳击手的汗水、铬黄、珠宝、衣服上的亮片等……但是他的作品里也有很多精神上的东西——你看看艾达·卢皮诺在特写镜头里的样子——那双眼睛!——没有那种硬缘的灯光反射,而是一种炽热,一种纯净,几乎就像是由内而外产生的——……对不起,这不过是我的个人看法。”
“该死!这就是那个艾达·卢皮诺,每次一提到她的名字,我就会激动。请您别介意我说脏话。”
“多奇怪啊,我就不记得自己对约翰·加菲尔德有过同样的感觉……我一点钟约好了去参加冥思会,我们就喝点东西吧,当然得快点喝才行。要不你和我说说,你到这里有何贵干?卢兹!”
给他开门的那个年轻女士从一片颇具艺术造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太太?”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卢兹,准备一下中午的点心吧。斯波特罗先生,我很希望玛格丽塔酒能让您满意——不过考虑到您电影方面的偏好,可能来点啤酒和威士忌会更对您胃口?”
“谢谢您,乌尔夫曼太太。龙舌兰就可以——您没说用大麻欢迎我,这已经让我很宽心了!我永远都搞不懂那帮嬉皮士看中了这东西里的什么!顺便问句,您介意我抽一根普通香烟吗?”
她优雅地点了下头。多克掏出一盒金边臣薄荷烟,他特意记着带这种烟,而不是Kool烟,因为考虑到这里社会阶层更高。他递给她一根,两人都把烟点上。游泳池那边传来了警察的嬉闹声,至于这个池子的大小他只能凭想象了。
“我尽量长话短说,然后你可以去招呼其他客人。你丈夫曾计划给我们捐建一所新的附属楼,作为我们扩建计划的一部分。在他离奇失踪前不久,他给我们打了一笔先期款。但是现在他完全下落不明,我们留着这笔钱也不合适,所以还是希望把钱退给你们,最好是这个季度结束前。假如——当然我们都希望如此了——乌尔夫曼先生行踪有了下落,我们还能重新开始这个项目。”
她斜着眼睛,但又摇了一下头。“我不是很确定……我们最近倒是捐建了另一个项目,我想是在奥哈伊……你们是他们的附属机构或者……”
“也许是我们的姊妹疗养院之一吧,有个项目已经搞了很多年了……”
她走到墙角的一张小古董桌旁,弯下腰,对着多克撅起她那绝对诱人的屁股。她在不同格屉里翻了半天,最后找出另一张她的宣传照。这是动工典礼的照片,斯隆坐在操作台前,它能控制前端装料的反向铲土机。在铲斗里能看见一张放大版的支票,保龄球锦标赛的获胜方往往就拿着这种东西。一位穿着医生制服的名流正笑容可掬地假装看着支票上的金额,那上面可是有好多个零,不过他其实是在盯着斯隆时髦的超短裙。她戴着墨镜,仿佛不想被人认出来,脸上摆出一副对这里的不屑表情。她后面的条幅写着日期和机构名称,不过它们都在相片焦点以外,多克只能有个模糊的印象,知道那是个很长的外语单词。他担心如果问这家医院的名字会不会惹得斯隆起疑心。这时候卢兹回来了,端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大壶玛格丽塔酒,还有一些放着冰块的玻璃杯。这种杯子形状怪异,唯一的用途就是让用人必须借助专门定制的昂贵器皿刷才能弄干净。
“谢谢你,卢兹。可以由我斟酒吗?”她拿起酒瓶,开始倒酒,多克发现托盘上还多出一个杯子。所以当他注意到墙角那台大电视的屏幕上映照出一个身材健硕的金发男子时,也不是很意外。这个人从楼梯上静静地走下来,穿过地毯朝他们走过来,就像功夫电影里的刺客。
多克站起来打量了一下,说了句“你好”。很快他注意到,在这里进行任何长久的目光接触都得事后去看按摩医生,因为脖子实在受不了,这个大个子起码要比多克的海拔高出三英尺。
“这个是里格斯·沃布林,”斯隆说,“我的灵修导师。”多克实际上没看见他们“交换眼神”(按照弗兰克的说法),但是假如说嗑药致幻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能帮你收听到一些神秘的未知频率。毫无疑问,这两人的确会时不时地坐下来,各自的冥思毯靠在一起,假装在排除杂念。不过这是做给周围人看的——卢兹、警察、他自己。但是,多克愿意拿一盎司夏威夷无籽大麻,再押上一包Zig-Zag来打赌,斯隆和老里格斯肯定经常干那种事,这个人也一定是莎斯塔提到的那个情夫。
斯隆给里格斯倒了一杯,然后将酒瓶冲着多克的方向斜了一下,问他要不要再来点。
“谢谢,我还得回办公室呢。或许你能告诉我们该把退款送到哪里,以及你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
“小额纸钞!”里格斯低沉而友善地说,“不要连号的!”
“里格斯,里格斯,”斯隆听上去没有一个丈夫可能被绑架的女人应有的那种阴郁,“你总是开这种不着油盐的玩笑……也许你们公司哪个主管可以把米奇送的支票背书一下,把钱转到他的某个银行账户?”
“当然。请把账号告诉我们,发邮件的话也可以。”
“那我去一下办公室吧。”
里格斯已经霸占了那瓶玛格丽塔,正对着酒瓶喝,干脆都懒得把酒倒进杯子了。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脱口而出:“我进入宙母了。”
“您说什么?”
“我是个承包商,负责设计和建造宙母。这个词是‘环带多面体圆顶’的缩写。这是自巴克·福勒以来建筑结构设计上的最伟大进步。让我画给你看。”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本工程绘图纸,然后开始在上面勾勒起来,用一些数字和可能是希腊文的符号。很快,他开始谈起“矢量空间”和“对称组”。多克确信他脑子开始排斥这一切,尽管那些图看上去有点嬉皮风格……
“宙母能创造出伟大的冥想空间,”里格斯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有的人走进宙母里,结果出来的时候就变得不同了,有的人干脆就消失在里面。宙母就像是穿越到别处的入口,尤其当它们位于沙漠时。我去年大部分时间就呆在那里。”
哦,原来如此。“你为米奇·乌尔夫曼工作吗?”
“在阿瑞彭提米恩图——这是他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项目,在拉斯维加斯附近。也许你会在《建筑文摘》里看到这篇报道。”
“没读过。”事实上,多克唯一经常阅读并订阅的杂志是《赤裸少女狂花》。他至少算是曾经订过,后来之所以不订,是因为他发现那少数几本能被顺利送到邮箱的也早就被人翻看过了,而且有些页面还粘在一起。不过他还是决定不提这个。斯隆滑着快步回来,拿着一张纸。“我现在只能找到这个联合户头,是米奇在一家储蓄贷款协会开的。我希望这对你们来说不会有麻烦。这里是一张空白存款单,如果你用得着的话。”
多克站着,而斯隆停在原处。他们俩的距离近到多克可以抓住并侵犯她。这种想法不可自遏地从多克脑子里缓缓滑过,还不止一次地回头冲他眨眼。如果不是卢兹又出来,递给他一个警告的眼色(除非他是因为龙舌兰产生了幻觉),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举动。
“卢兹,麻烦你送斯波特罗先生出门。”
多克走下楼,那里的走廊通往卧室套间,至于有多少间就不得而知了。多克仿佛刚刚想起来他还得撒泡尿,便说道:“介意我用一下洗手间吗?”
“当然,只要你们不偷东西。”
“哦,亲爱的,我希望这不是意味着外面游泳池边上那些警察已经退化成摆设了——嗯,我的意思是——”
她摆了一下手指头制止了他,然后迅速地四下张望,仿佛这房子可能有人窃听。她弯起手臂,抖动了下二头肌,然后眼珠子往楼上翻了一下。
里格斯——它代表的意思。多克笑了,点点头,考虑到听众问题,说道:“谢谢,啊……Muchas gracias,卢兹。我会很快的。”
她优雅而又懒散地靠着门口,乌黑的眼珠不停地转动打量着他。多克找到一个气派的洗手间,猜想这是米奇用的,于是开门进去,再溜到紧邻的卧室。
他四下窥探,发现了很多古怪的领带,它们挂在一个整体衣橱里的独立挂架上。他打开灯想看个究竟。乍一看,它们似乎就是那种老式的手绘丝绸领带,每条上面都是不同的裸女图。但是其实它们并非那种老式裸女。图中人物阴蒂挺直,阴唇张开,上面打着高光,显出那里的湿润。她们往后扭着头,渴望从肛门被插入。每个鸡皮疙瘩和每根阴毛都刻画得无比精细,和相片中的细节一样。多克沉醉在艺术鉴赏中,发现这些女人的脸也有特别之处。她们的脸不是那种上面写着“操我”表情的卡通造型。它们看上去像是属于某些特定女人,他猜身体也是。也许米奇·乌尔夫曼所有的女人都记录在上面了。莎斯塔·菲会不会刚好也在里面?多克开始挨个察看这些领带,尽量不把汗水滴在上面。他看到了斯隆的画像——毫无疑问,就是斯隆,而不是某个金发女郎——仰面躺在凌乱的床单上,四肢张开,眼皮低垂,嘴唇闪耀着光辉——这种角度对米奇的性格来说显得太绅士了,这点多克倒是没想到。正在此时,一只手从他的腰后滑绕过来。
“哎哟妈呀!”
“继续看,我也在里面。”卢兹说。
“我怕痒,宝贝!”
“我在这。漂亮吧?”当然,是卢兹,全彩,跪在地上,露出牙齿,朝上注视着,露出一种在多克看来并不是特别诱人的微笑。
“我的奶子其实没那么大,不过重要的是那种感觉。”
“你们这些女士都要摆姿势来画画?”
“是的,一个从北好莱坞过来的家伙,按照客户要求作画。”
“这个小妞叫什么来着?”多克尽量不要让自己声音发颤,“那个失踪的?”
“哦,莎斯塔。是,她也在里面。”不过奇怪的是,居然没找到她的画。多克看着剩下的两三条领带,上面都没有莎斯塔。
卢兹的目光越过他肩膀,望着米奇的卧室。“他过去总是在淋浴室操我,”她回忆道,“我从来没有机会在那张漂亮的床上做任何事情。”
“这好像很容易搞定,”多克轻松地说道,“也许——”谁也不曾想到的是,正在这时,一声可怕的尖叫从走廊那个低保真的对讲机里传了出来。“Luz,Donde estas,mi hijita?”
“见鬼。”卢兹低语道。
“也许下次。”
在门口时,多克给了她一张假的MICRO名片,上面有他真正办公室的电话。她把它塞到牛仔裤的后兜里。
“你其实不是精神科大夫,对吧?”
“咦——也许不是吧。但是我真的有沙发床。”
“Psicodelico,ese!”那白晃晃的牙齿闪了他一眼。
多克刚刚坐进车里,这时一辆警车开着车灯,急速驶到拐角,停在他旁边。副驾驶那侧的窗户被吱呀呀地摇了下来,比格福特探出头。
“买毒品来错地方了吧,斯波特罗?”
“什么——你是说我又神志不清了?”
开车的那个警察熄掉火,两人都下了车,朝多克靠过来。除非比格福特在洛杉矶警察局被人排挤怠慢(多克知道个中玄机他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否则这另一个警察绝对不可能是比格福特的搭档。不过,两人也许是近亲——他们有着同样干净而邪恶的面容。这家伙冲着多克扬起眉毛。“介意我们看一下您那个漂亮的包包吗,先生?”
“除了我的午餐什么都没有。”多克向他保证。
“哦,我们要看着您把午餐拿出来。”
“好了,好了。斯波特罗就是在工作而已,”比格福特假装在安抚另一个警察,“他想试着找出米奇·乌尔夫曼案件的真相,就像我们其他人一样。现在你有没有什么进展需要告诉我们呢,斯波特罗?谁是——噢,抱歉,应该是问——那个夫人现在状况如何?”
“她是个勇敢的小女人。”多克真诚地点着头。他想把话题转到帕特·杜邦奈特提到的那件事上,即比格福特和米奇其实是铁哥们,但是另一个警察听他们说话时的样子有点古怪……他听得太专注了,假如允许妄想症发作一下的话,你会怀疑他是个卧底,他真正的工作其实是监视比格福特,然后向洛杉矶警察局的其他人物做汇报……
要琢磨的事情太多了,多克于是摆出他那种最软蛋的瘾君子式嬉笑。“哥们,那里面有执法部门的人,但是没人给我做介绍。据我所知,他们甚至可能是联邦调查局的人。”
“我喜欢那种闹得不可收拾的案子,”比格福特一边说,一边灿烂地笑着,“莱斯特,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这正好提醒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哥们,振作点,”莱斯特说,然后回到自己车里,“我们会有扬眉吐气那一天的。”
他们飞一般地开走了,还打着警笛装酷。多克钻进车里坐下,凝视着乌尔夫曼的住宅。
有些事情让他现在颇为困惑——那就是,比格福特开着警车在这里逡巡,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据多克所知,穿西装打领带的警探开不带标志的私家车,通常是两个人一起。而穿制服的警官也是如此。他记不得什么时候见过比格福特带着另一个警探,这样子出来执行任务——
噢,等等。从挥之不去的雾霾警报(他喜欢将自己的记忆比作这种东西)里开始飘出来一些东西——可能是从帕特·杜邦奈特那儿听来的八卦,是关于比格福特的某个搭档,他当年在执勤时被枪击身亡。从那以后,按照坊间说法,比格福特就独自工作了,他没有要求换新搭档,上头也没给他派。如果这意味着比格福特还在悼念警察同僚,那么他和这个牺牲的家伙想必是异常亲密的。
这种搭档间的紧密关系,差不多算是唯一能让多克敬佩洛杉矶警察局的地方。尽管这所警察局长久以来就因为腐败和滥用权力而名声欠佳,但至少他们不会出卖搭档。这是他们私密的财富,是在日复一日的出生入死中形成的情谊——这是必须珍视的真感情。这东西伪造不了,也不可能靠恩惠、金钱和升职来买——资本主义社会的那些东西再诱人,也无法在你真正需要的时候给你换来五秒钟的掩护。你必须冲锋陷阵,不断摸爬滚打才能赢取它。虽然多克并不知道比格福特和那个离世的搭档究竟曾经历过什么,但他愿意拿自己明年的存货打赌,如果比格福特被要求(当然,这不太可能发生)开列一份爱人名单,这个家伙的名字肯定高居榜首。
不过,这意味着什么?多克要送给比格福特一些免费忠告吗?别别别,这想法太糟糕。多克警告自己,这是坏点子,就让这人自己去节哀顺变吧。或者不管怎么样,总之轮不到你帮忙,行吗?
当然。多克回答自己,我无所谓,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