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齐悦回家路上经过网咖,头顶招牌上还没亮灯的恐龙崽灰扑扑的,完全没了往日的温暖与活力。
她眼色暗了暗,低头走进水果店里买了份大份的果切。
付完账,齐悦站在水果店和网咖交界的台阶上,脚尖微微向右侧偏了偏。
中午的时候,任思涵告诉她那天来学校的红发女生就是夏依。她跟韩可菲都追了江烬很长时间,但江烬自从高一生日之后就没再跟谁谈过。
之前有传闻说看见他在校外跟一个扎马尾辫的娃娃脸女生走得很近,夏依不知道听谁说那个女生转进了四中,到处找人打听她的名字。
结果余妍那天好巧不巧教室里翻到了齐悦第一天留在江烬抽屉里的草稿本,她顺理成章告诉夏依,那个女生就是齐悦。
上周夏依带着人来想教训一下齐悦,却碰巧撞见江烬在班里。
这事儿原本只是闹了个乌龙,但江烬不知道跟夏依说了些什么,夏依恼羞成怒之下转头跟职高里的混混谈了。
那人在北一街上以打架和勒索学生闻名,江烬没进四中以前,四中里的学生都被他欺负惨了,后来江烬跟他约了两场架,那人的嚣张气焰才被压下去不少。
他原本就视江烬为眼中钉,现在加上夏依,那更是新仇旧恨算在一起。
任思涵直到放学都还忧心忡忡,‘房子威那些人这次好像是搞突然袭击的,听说他们人很多,不知道江烬应不应付得了?’
齐悦想着,拎着果切的手下意识往后摸了摸书包。
那本草稿,现在就在她包里。
她起先以为是弄丢了,后来看见江烬在她座位上翻这个本子。
莫名其妙不见的东西又莫名其妙回来了,她却没想过这里面的关联。
就像那天江烬说没见过夏依,她就真的信了。
手悄悄地捏紧书包下的带子。
齐悦有点后悔,她中午就应该把纹身男的事情告诉班主任的。
有点想去网吧看看。
万一碰到江烬的话,要说什么呢?
算起来,他已经帮过她三次了。
指腹磨了磨带子的锁边,粗糙的触感不是很好。
还是等他来上学再说吧。
齐悦脚尖磨蹭地转向左侧。
又顿住。
可万一他之后都不来学校了呢?
她咬着唇抬头看了看还没亮灯的网吧招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纠结。
荷包里的手机这时突然震动了。
是高丽梅。
一看来电显示,齐悦顿时头皮发紧,像被人抓住了小辫子。
她最后看了眼网吧大门,甩甩头,小跑着往家去。
下一秒,头顶的恐龙标识亮了起来。
恐龙崽圆鼓鼓的小嘴一闪一闪地喷着火。
网咖门口厚重的门帘被人撩开,刘敏杰和肖飞宇率先出来。
他们站在台阶上说话,江烬随后出来。
中午一战,肖飞宇脸上脖子上都受了伤,尤其左眼眶乌青乌青的,眼睛都肿成一条缝了。
但看见江烬嘴角的红肿,他比自己受伤了还还来气,“妈的房子威,老子非要再堵他一回,让他跪下来求饶!”
他们今天赢得很爽,但代价也不小。
“他这回应该要学乖了,二十多个人搞不赢你们三个,在职高里脸都要丢尽。”刘敏杰说着,也有点担心江烬的伤势,“你明天别去学校了,老赖跟主任那边有我跟飞宇兜着。”
天色渐暗,隔壁水果店明亮的光线把江烬脸上的伤照得一览无遗。
但他天生皮相一绝,即便受了伤,那双狐狸眼稍稍眯起来,仍有浓墨重彩的风情。
他咧嘴,唇角被疼痛牵扯着,笑容却丝毫不僵,“问题不大。”
肖飞宇却还是有点不放心,“你真要一个人回去?”
江烬敛了神情,低头点了根烟,“看情况。”
肖飞宇还想说什么,被刘敏杰用眼神制止。
“那我们先走了。”
“嗯。”
他们两个走了。
江烬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抽了根烟,中间碰到两个进网吧的路人。
他们看他脸上有伤,估摸着不太好惹,经过时离得很远。
这种特意绕开的举动,莫名让他想到一个人——傻乎乎地拿着拖把,小心翼翼在他周围蹭来蹭去,唯恐碰到他,又不想放过一个角落。
眉梢微微挑起来,江烬舔了舔唇角的伤口,笑得很邪。
北溪市周二开始大范围降雨。
一下就是三天。
连天的雨让人有些提不起劲,教室里一片萎靡。
齐悦穿着长袖校服,将手缩在袖口里,掩着唇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突然点到她的名字,“齐悦,你来把这道题解一下。”
齐悦瘦小的肩膀微微抖了抖,她放下手露出微红的鼻尖,小鹿眼里含了水似的透亮。她下位走上前,接过数学老师递来的粉笔,稍微思索了一下,很快在黑板上写出了解题过程。
数学老师越看越满意,不住口地表扬:“很好!思路清晰,解题干净,不愧是竞赛的苗子!”
四中高二一共十个班,八班就是分水岭。
一班到七班负责成绩和升学率,八班到十班主要负责学校创收。
原以为后面这三个班上再也找不出一个让人满意的学生,没想到齐悦一来就考进了年级前十。
如此乖巧的学生,如此灵活的头脑,简直让在八班伤透了心的数学老师枯木逢春。
他笑得连头皮都展开了。
“好样的!”
齐悦腼腆地抿抿唇,轻声道了句“谢谢老师。”转身走下讲台。
已经周五了,江烬好几天没来学校,同桌又换成了原来的李志平。
她安静回到座位,听见他在小声的自言自语。
“双标。”
齐悦顿了顿,以为自己听错。
李志平却接着说:“长得好看点就另眼相待,明明解题也没高明到哪去。”
这..是在说她吗?
齐悦有点疑惑地看向旁边,她同桌正低着头,头顶的白炽灯在他眼镜片上反射出一片白茫茫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很快下课,喻露叫她一块去小超市。
齐悦刚应了一声,李志平却先起身冲了出去。
他动作太大,撞到了桌椅,动静大的有点离谱。
喻露奇怪问:“什么情况,他犯神经了?”
齐悦淡定地收回视线,“不知道。”
买了东西上楼,喻露见齐悦不停地吸鼻子、打喷嚏,关切道:“你感冒还没好啊?”
齐悦摇摇头,“还没..阿qiu~”
她从小就这样,经常生病,恢复又慢。
高丽梅为了这件事操了不少心。
前两年开始喝鲜奶后,齐悦的体质终于好了一点,却没料到搬来北溪下的第一场雨就让她感冒了。
唯一庆幸是没有发烧,目前只是鼻炎症状而已。
喻露闻言点点头,话题又跳到任思涵那去,“涵涵最近都不跟我们一块上厕所了,你知道她在干嘛吗?”
齐悦眸光微动,“她..可能有事吧。”
“有什么事?”喻露百无聊赖道,“江烬这几天也不来学校,肖飞宇也不来,就连宋飞都神出鬼没的。以前还能看他们在后面打牌玩游戏,现在都没点乐子,闷都闷死了。”
“会吗?”
齐悦想了想自己每天的日程表——课间做题;自习课做题;回家也有很多题要做——嗯,貌似没有时间感觉到闷。
喻露可能是因为空闲时间比较多?
她安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做题。”把时间利用起来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
“我谢谢你。”喻露双手合十,请她高抬贵手,“我宁愿无聊死也不想做题好吧!”
“而且你是不知道,上次你在走廊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张开,他们现在都把你当书呆子...”喻露话一出口,顿时咬住舌尖。
“不好意思哦,我不是那个意思。”
齐悦却并没在意,“没关系,你接着说。”
喻露就接着说了:“你知道我为啥喜欢跟江烬那些人一起玩吗?”
齐悦:“不知道。”
“因为他们跟我们不一样。跟着他们,我能看见好多稀奇刺激的事儿。青春就只有一次呀,如果只是闷在教室里考试做题,那以后我该回忆什么呢,五三还是密卷?”喻露抱着手臂打了个摆子,“救命,我现在想想都会做噩梦。难道我的青春就是一场噩梦吗!”
她说的好严重,齐悦却不禁莞尔。
喻露很少这么认真说话,偶尔一次说这么多已经到了极限,她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对了,江烬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齐悦一顿,唇边的笑意顿时僵住。
“他那天突然找我问作业,但我从来没见过他写作业欸,而且我刚好没记……就把你电话推给他了。”喻露迷惑地摸了摸耳朵,“他打给你了吗?”
“呃..没有。”齐悦说完,敛了敛眸子,长长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片虚虚的阴影。
她声音微弱,语速却快,“那个..要上课了,我们快回教室吧。”
这几天都在下雨。
中午没什么人外出,大家草草在食堂或小超市里解决了午饭,都在教室午休。
齐悦鼻塞的厉害,脑袋晕晕的,趴在桌子上休息。
隔着一条过道,任思涵和喻露聊天的声音传过来像一首催眠曲,莫名就让人很想睡。
可是这样睡觉更容易着凉。
趴在臂弯里眨了眨眼睛,齐悦想要不要干脆起来做题好了,但身体和意识仿佛失去了链接一般。
眼皮越来越重。
模模糊糊的,她听见有人进了教室。
他脚步很大,声音却小。
是从后门进来的。走到中间的时候停了停。接着继续走。
然后是拉开椅子。书包的卡扣撞击桌角。
坐下来的时候,她好像听见任思涵说了句什么。
“你怎么来了...”
唔,更想睡了。
齐悦放任自己陷入黑暗,却莫名觉得似乎有道光正落在她身上。
那光太刺眼了。
以至于她没法入睡。
好像...有人在看她?
是错觉么。
她迷茫地将意识拉开一条缝隙,任由视线自然地飘向斜后方。
教室最后排的窗边,外头阴雨绵绵,窗下有个少年。
黑发。浅瞳。
薄薄的眼皮下,一滴泪痣好像是雨点的影子。
江烬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对上她朦胧的目光。
唔,好温柔。
视线渐渐下移,齐悦看见他唇角处好的差不多的伤口,那里还剩些泛青的淡紫。
她不由想,他刚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
江烬他......
在终于认出这片将退未退的淤青时,胸口倏地一缩,瞌睡瞬间消散,源源不断的火热顺着血液直冲大脑。
江烬看着前两排的少女从迷蒙到惊吓,再到猛地弹起,齐悦快速回身时,粗黑的马尾在脑后甩出了一道慌张的弧。
她发丝掩盖下的雪白脖颈一点点透出绯红。
他看在眼里,发出一声愉悦的笑。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