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被点到名字黎央是懵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夏露浓都担心地抓着她胳膊小声问:“怎么回事啊?老徐看着就一脸不善的样。”
黎央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可能是我这次没考好?”
但也很奇怪,要是因为成绩下降找她谈话随便哪个课间或者放学后都行,不至于还上着课就专门来把她叫出去。
“快点,别让全班同学等你一个!”徐文华皱着眉不耐烦地催促。
黎央不敢耽搁,笔都来不及阖上就赶紧起身往门口走,离开时把门轻轻带上。
教室里英语老师讲卷子的声音变得模糊,北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她冷得瑟缩了下,有点困倦的意识完全清醒,就对这种局面更加迷茫,还有一点惶恐。
“徐老师,有什么事吗?”
“你跟我来接待室一趟。”徐文华说完走在前面带路,留给黎央一个瘦且干练的背影,黑色皮靴的高跟哒哒地踩在安静的走廊上。
黎央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一般有什么事都是在办公室说,她还没来过接待室,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茶几和一个沙发。
沙发上坐着个女人。
将近四十岁,白色高领毛衣外,外面一件驼色羊毛大衣,化了妆的脸没遮住岁月的痕迹,眼睛很深的疲惫感。
黎央进来后,她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纸杯搁在茶几上,“啪”的一声,然后那双眼就盯着黎央看,带着一股傲慢的审视。
黎央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将她上下一番打量,女人带着埋怨开口:“确实是长得很漂亮,怪不得把我儿子勾得没有心思学习了。”
一盆脏水兜头泼下,黎央被淋得措手不及,愣了几秒马上反驳道:“我没有!”
女人冷笑着哼了声:“要不是你,我儿子这次考试会掉到十五名?我翻了他日记,每一篇都写的事你,你是不是找他问数学题?运动会是不是还送他糖?那颗糖他到现在都没吃,还好好的锁在抽屉里呢!”
越说越气,女人把一本黑色带锁的密码本甩到了茶几上,震得旁边的纸杯洒了几滴茶水。
日记本翻开的某一页,黎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沙发另一边,徐文华适时地开口说道:“这次期中考试,卢钟鸣同学的成绩下滑得确实厉害,昨天我和其他几科的老师改到他的卷子时都大吃了一惊。”
“还有你,黎央。”徐文华看向站着的黎央,一副淳淳教导的口吻:“你这次也退步了好多,上午办公室的老师还讨论了你们,在猜测是怎么个情况。我们都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青春期的男女生对异性产生好奇和好感,这其实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但你们还是要分清楚什么是轻什么是重。”
“高考只有一次,你们肯定都想考个好大学,才不辜负这多年的寒窗苦读。我打算等会儿就把你和卢钟鸣的座位调开,你和第一组的张雅把座位换一下。你以后也少和他接触,数学上有什么问题可以去办公室找我请教,我是很愿意为你们解疑答惑的,你就别再问卢钟鸣了。”
女人听完徐文华的话,似乎对班主任的这个处理还算满意,脸上的怒消散了些。
她重新拿起茶杯喝了几口,缓了口气以长辈的身份对黎央教导道:“阿姨难得来一次学校,正好和你多说几句。像你这样长得漂亮的女生尤其要多注意,年轻漂亮是资本,让你能够收获到很多异性的目光,但同样给你带来很多的诱惑和陷阱,稍不注意就容易被人带入歧途。”
“我有个朋友,她女儿长得很漂亮,学习成绩也很好,本来考个985不在话下,结果就是因为早恋,最后连个一本也没考上。和她早恋的那个男生原本呢能考上B大的,最后高考失利去复读了,你说说这多可惜。”
她这一番话像是在为黎央考虑,但压根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断定她是心思歪了,不放在学习上,所以才没考好。
甚至还把卢钟鸣考砸的原因也归咎在她身上,觉得是她害得他不好好学习了。
特别不公平,也特别侮辱人。
“行,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回去之后把东西收拾一下,晚自习一下你们就把座位换了。”徐文华一锤定音。
转而看向那女人,宽慰道:“卢妈妈你也放心,之后我对钟鸣一定多加留意,有什么情况及时的和你反应,他基础底子好,这次失误只是意外,只要……”
“徐老师。”一直没有出声的黎央打断了她的话,眼睛不惧畏地迎上她投过来,微微诧异的目光。
“我不同意换座位。或者就算要换,也不该换我的座位。”
“我这次没考完是因为考试前一晚我发烧感冒了,至于卢钟鸣为什么没考好,我不清楚,也不关我的事。”
“我是找他问过数学题,因为我们是前后桌,问起来方便。但是开学到现在,我问题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五次,我和他只是同学之间就是很正常的接触。”
窗户外北风刮得猛,树枝上仅剩的一片枯叶被拽下,在风里打着卷不知最终要落向何处。
少女身板站得笔直,头始终扬着,声音不大,依然柔软的声线透着不卑不亢的坚定,眼神一错不错地望向那女人。
“阿姨,长相是天生的,我没法决定,这不该成为您攻击指责我的理由。我不知道卢钟鸣是怎么想的,我对他没有一丝一毫别的想法。你要是还不放心,你让班主任给他换座位。要是还不放心,你让他转班都行,这事和我不关,不该我受牵连。”
女人指着她,手气得直抖:“你这是什么态度?!”
徐文华也为她这番话颇为不满。
卢钟鸣是她这届最看重的学生,她从高一接手带起来,没理由把一个状元苗子就这么拱手让给其他老师。
“既然你不配合,我只能和你家长聊聊这件事了。”徐文华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到黎衫的号码拨过去。
拨了两次都没有通。
“你把你爸的电话输一下,我给他说。”徐文华把手机朝黎央递过去。
黎央看着那只手机,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下,没有去接。
这举动落在徐文华眼里无异于是公然和她叫板,更让她在家长的前颜面尽失。
“黎央!”徐文华板起脸严厉训斥道:“你再这样不服管教,我是没法教你了,你再不接我就和主任反应让你转出我的班。”
黎央一直扬着的头终于垂了下来,像是骄傲的壳被什么击碎。
高三1班此时在上晚自习。
物理老师家里临时有急事,让学习委员管着纪律,发了两张卷子让大家写完交上去。
秦饶应该是班里最先写完了,卷子往旁边一搁,拿手机出来打游戏,陈越阳忙不迭抄起来,然后成为班上第二个完成的。
看着一教室还埋头,眉头紧锁算题的同学,他非常潇洒地晃悠到楼下小卖部去买了三瓶水,又晃晃悠悠地走上来。
“给,饶哥。”他很知恩图报地先把一瓶可乐拧开放秦饶桌上,和趴他桌上,还奋笔疾书抄卷子的卓俊八卦:“我刚路过会议室听了一耳朵,校花好像在和他们年级第一早恋诶,那男的妈都找过来了。”
在黎央来之前,惠得的校花一直就是夏露浓,卓俊也想当然以为是她,停了停笔,满脸狐疑接话问:“哈?夏露浓看着那么有个性,会喜欢书呆子?”
“不是夏露浓,我说的是新转来的校花黎央。”陈越阳边说着,也点进游戏里要和秦饶一起打。
卓俊还是不太相信,刚想说“黎央看着好乖的,也不像是会早恋的人啊”,嘴还没张开,椅子划着地面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响。
再一抬头,秦饶座位空了。
黎央唇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下,变得苍白,喉咙动了动,明明用了力气,最后只发出很小的一点声音,有种无力的艰涩。
“我……没有爸爸。”
徐文华倒没料到是这样。
女人闻言挑了挑眉,嘲讽地“呵”出一声,她穿着高跟鞋,比黎央高些,便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地看着她:“原来是妈不管也没爸教的,怪不得这么没教养。”
这一瞬间黎央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她被孤立,被排挤,被同龄的小孩子用稚嫩又残忍的声音指指点点,只因为她从出生起就没有爸爸。
仿佛这是她的错,是她与生俱来的原罪。
黎央眼闭了闭,将脑海里那些画面赶走,再抬起头时,一双清明的眸子望向那女人,下巴微微扬起。
声音恢复到了平静。
“阿姨,你应该是有人管有人教的吧,那你的教养呢,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女人没想到这么大点的小姑娘还敢这样无礼地顶撞自己,气急败坏之下朝着黎央扬起了一巴掌。
那巴掌并没有如她所愿落在黎央的脸上,她的手腕被钳住,力气大得她动弹不得,骨头都被捏疼了。
“你动她一个试试?”
女人惊愕抬眼,望见少年冰冷的脸色,瞳孔黑漆漆,目光凶狠凌厉,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冷白修长,用力之下手背突起青色经脉。
是一眼看去就知是可怕,不好惹的角色。
对着黎央这么个小姑娘女人还能硬气,面对秦饶时她嚣张的气焰完全被压了下去,吓得脸色苍白,声线都在抖。
“你、你想干嘛?这里是学校!”
秦饶讽刺地嗤一声:“你他妈还知道这是学校啊?”
他甩她的手,女人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徐文华忙去扶她,黎央还有点处于状况之外,手已经被秦饶牵着往外走。
晚自习还没下,顺着走廊走过去,每间教室门都是关着的,蓝色的窗帘把教室里的光也遮挡住了。
一轮月亮悬在枝叶凋零的树杈上,也不太亮。
夜晚气温低,刮来的风吹得她一只手冰凉凉的,另一只被他攥着的手却很暖,他紧紧牵着她,一直没松手。
她好像也忘了要挣开。
直到走到校门口。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铃铃的打响,银色的电推门缓缓打开,门卫从窗户探出个头看了眼他们。
黎央仿佛从一场梦中醒了过来,手轻轻地动了动,秦饶这才把手松开。
她看向少年,他薄唇抿着,眼底的戾气并未完全散尽,浑身气场还是冷的。但很奇怪,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刚才谢谢你。”
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说了,她抿了抿唇:“我请你喝杯奶茶吧。”
秦饶低眸看着她:“好。”
黎央头一回第一个出校门,外面的街道还很空,她买了两杯奶茶,递给他一杯之后剩下那杯捧在掌心。
顺着路往前走去坐公交车,秦饶走在她身侧,什么都没有说,和她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车到站,她下车,他也跟着下去,一直走到小区门口。
黎央知道他在送她,心里感激,脸上对他扬起个笑:“我没事的,我到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路灯下,小姑娘的笑容还像从前一样明亮,软白的脸颊也露出了两个小小的梨涡。
秦饶心却像是被什么扯得发疼,他目送着她走进小区,一直到身影看不见,他招手拦了辆出租。
黎央书包都没有带回来,作业写不了,她感觉精神和身体都是疲惫的,什么都不想做,于是直接脱了衣服躺上床。
灯关着,卧室漆黑安静,她闭了许久的眼睛又睁开。
明明这段时间睡眠不足,非常累,可就是怎么都睡不着。手机这时响了,闷闷的震动声从挂着的衣服口袋里发出。
她不知道是谁,也并不想接,打电话的那人却很有毅力,第一遍没打通又接着打,第二遍,第三遍,黎央只得认输。
走过去拿出手机,上面备注着名字,是秦饶。
“有事吗?”她问。
“你在干嘛?”那头少年反问。
“睡觉。”她诚实回答。
似乎是顿了下,他又问:“能起来吗?”
黎央疑惑地“嗯”了声,听见他低哑好听的声音,夹杂着夜晚风的呼啸。
“之前不是说想去山顶看日出么,正好我今晚也有点想看,能起来的话,陪我一起去看个呗。”